十四

2024-10-13 06:11:00 作者: (日)夏目漱石

  小姐走後,我才鬆了一口氣。同時又似乎覺得有些失落,有些過意不去。也許我缺少了一種男子漢氣概。尤其在你這個現代青年看來,更是如此吧。可那時候我們大都是這副德行。

  夫人很少外出。即便偶爾出門,也不會只留下小姐和我兩個人在家。我不知道這是偶然還是故意的。這話從我嘴裡說出來可能不太合適——我仔細觀察過夫人的舉動,覺得她似乎有意讓女兒和我接近,但有時候又暗暗地對我抱有戒心。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心情自然十分鬱悶。

  我希望夫人能明確自己的態度。只要動腦筋想想,就會發現她的態度顯然是自相矛盾的。然而,我對被叔叔欺騙的事還記憶猶新,現在難免疑心更重了。我揣測著夫人的態度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但卻難以分辨。不僅難以分辨,而且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我百思不得其解,最終只得勉強歸咎於「女人」——反正女人就是這樣的,反正女人就是這麼愚蠢的。每當我想不通時,就會得出這樣的結論。

  雖然我如此輕視女人,但卻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輕視小姐。我的邏輯在她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我對她懷有近乎信仰崇拜似的愛。我竟然把這個只適用於宗教的詞語用在一個年輕女人身上,這也許會使你感到驚訝吧,但我至今仍然堅信不疑。我堅信真正的愛與宗教信仰並沒有什麼不同。每當我看到小姐的面容,就會覺得自己也變得漂亮起來;每當我想到她,就會覺得自己也立刻變得超凡脫俗。如果說「愛」這種奇妙的東西有兩端——高的那一端是神聖感,低的那一端是性慾,那麼我的愛無疑抓住了高的那一端的頂點。當然我也是人,難免對肉慾有著渴望。可是每當我看著她、想著她的時候,我的眼睛和內心卻完全不帶一絲肉慾。

  我對那位母親產生反感,同時卻對她的女兒愛得越來越深。於是,我們三個人的關係比我剛搬進來時變得複雜起來。不過,這種變化幾乎都藏在心裡,沒有表露出來。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使我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可能誤解了夫人。我開始意識到,夫人對我的兩種矛盾態度都不是虛假的,而且也並非交替占據著她的內心,而是同時在她心裡並存著。據我觀察,夫人有意讓小姐儘量接近我,但同時又對我抱有戒心——看起來似乎有些自相矛盾,但她抱有戒心的時候並沒有忘記或改變另一種態度,仍然希望我們倆接近。按我的理解,夫人大概是怕我們倆的親密程度超過了她所認定的正當範圍吧。其實,我對小姐並沒有萌生過出於肉慾而接近她的念頭,所以夫人的擔心是多餘的。不過,從那以後,我對夫人的反感就逐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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