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2024-10-13 06:11:02
作者: (日)夏目漱石
我綜合分析了夫人的態度,確定自己在這個家裡是得到充分信任的。我甚至還發現了從初次見面就得到信任的證據。這一發現,對開始懷疑別人的我來說,簡直是一種意想不到的震撼。我認為,女人的直覺要比男人更靈敏。但女人經常被男人欺騙,原因也正在於此吧。我這樣看待夫人,而自己卻運用同樣的直覺去揣測小姐,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可笑。明明暗自發過誓不再相信別人,卻又對小姐無限信任,而對於信任我的夫人,卻又覺得不可思議。
我很少向她們提起鄉下的事,關於那場變故更是隻字未提。我只要一想起這件事就會感到不快。我想儘量聽夫人說,但她卻不答應,一有機會就問起我老家的情況。最後,我終於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她們。當我說到「我再也不回去了,就算回去也一無所有,只有父母的墳墓」時,夫人似乎很感慨,小姐也哭了。我暗自高興,覺得自己說出來是對的。
夫人聽了我的經歷之後,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我的直覺果然沒錯。」從那以後,她待我就像對待自己的晚輩親戚似的。而我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感到很高興。可沒過多久,我又起了疑心。
我開始懷疑夫人,是出於一些極其瑣碎的小事。然而,當這些瑣事積少成多時,我的疑慮就會變得越來越深。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夫人讓她女兒和我接近,其用意莫非也和叔叔當初想把女兒嫁給我一樣?這麼一想,原先那麼親切的人,在我眼裡頓時變成了狡猾的陰謀家。我憤懣地咬緊嘴唇。
夫人一開始就聲明,因為家裡人少,覺得冷清,所以才托人介紹房客過來住。我並沒覺得她在撒謊。後來大家混熟了,她把很多詳細情況告訴了我,我也覺得她說的是實話。然而,她們的經濟狀況還說不上很寬裕。如果從利益關係考慮,和我結成特殊關係的話,她們是絕不會吃虧的。
我又起了戒心。可是,我既然對她女兒如此愛慕,那麼對母親再怎麼提防又有什麼意義呢?我暗自嘲笑自己,甚至還痛罵自己太愚蠢。如果僅僅是這點矛盾的話,那麼就算我再愚蠢也不會覺得有多麼痛苦。我之所以感到苦悶,是因為我開始懷疑:莫非小姐也和夫人一樣是個陰謀家?母女倆是不是在背地裡合謀幹壞事?一想到這裡,我就痛苦不堪。這種心情,並非不愉快這麼簡單,而是一種走投無路的絕望感。可另一方面,我仍然對小姐堅信不疑。我就這樣站在信任和疑慮的夾縫之間無法動彈。對我來說,這兩者都是想像,又都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