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2024-10-09 10:43:38
作者: (日)夏目漱石
那時我已經是個大學生,感覺自己比初次上門拜訪時成熟了許多,而且和夫人也比較熟了,在她面前並不感到拘謹。我們聊了很多,但都是些閒話,所以如今幾乎已經全忘了,只記得其中提到的一件事。在說這件事之前,我想先稍作說明。
先生是讀過大學的,這我一開始就知道。但我回到東京過了一些時日之後,才發現先生原來一直賦閒在家。當時我就想:先生為什麼能閒得住呢?
先生是個默默無聞的人。所以,除了我與他來往密切之外,應該沒有人會對他的學問和思想懷有敬意。我常常為此感到可惜。先生卻不以為意,只是回答說:「像我這樣的人,怎麼好意思在社會上開口說話呢?」在我聽來,他的回答過于謙虛,反而像是對社會的嘲諷。事實上,先生在提到他那些混出了名堂的老同學時,經常會毫不客氣地加以批評。於是我直截了當地向先生指出這一矛盾。我之所以這麼做,其實並非出於叛逆精神,而是為世間埋沒了先生卻無人在乎而感到遺憾。當時,先生語氣低沉地說道:「我是個沒有資格對社會發聲的人,沒辦法。」他的臉上清晰地浮現出一種凝重的表情——不知道是失望、不滿還是悲哀。總之,這種情緒是如此強烈,令我無言以對。我也就沒有勇氣繼續往下說了。
我和夫人聊著關於先生的事,自然提起了這個話題。
「先生為什麼只是在家裡思考、學習,而不到社會上做點事呢?」
「他可做不來。他最討厭出去做事了。」
「您是說,他領悟到那是沒有意義的?」
「是不是領悟到,我一個女人家的,也不太懂。不過,可能不是出於這個原因吧。他應該還是想做點事的,但卻做不成,所以才讓人同情呀。」
「可是,先生的健康狀況好像沒什麼問題吧?」
「身體當然挺好,沒病沒痛的。」
「那為什麼不出去做事呢?」
「我也不知道呀。我要是知道的話,就不會這麼擔心了。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才覺得他很可憐。」
夫人的語氣充滿了同情,但嘴邊仍然露出微笑。而我則一臉嚴肅,默不作聲。在旁人眼裡看來,我倒顯得過於認真了。這時,夫人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又開口說道:
「他年輕時可不是這樣的。那時跟現在完全不一樣。現在完全變了。」
「您說的『年輕時』是指什麼時候?」我問道。
「學生時代呀。」
「學生時代您就認識先生了?」
夫人臉上突然泛起淡淡的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