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2024-10-09 10:43:17
作者: (日)夏目漱石
我從墓地前方的苗圃左邊進去,沿著夾道種著楓樹的寬敞道路往裡走。這時,在道路盡頭的茶館裡突然走出一個人,好像就是先生。我向他走過去,直到看見他的眼鏡框在陽光下閃耀時,才出其不意地大叫一聲:「先生!」先生突然停下腳步,望著我的臉。
「為什麼……為什麼……」
先生重複了兩遍。他的聲音帶有一種異樣的語氣,迴蕩在白天寂靜的空氣中。我一時答不出話來。
「你是跟在我後面來的嗎?為什麼……」
先生的態度還算平靜,聲音也比較低沉。然而,他的表情卻透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陰影。
我就把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告訴了先生。
「我來給誰掃墓,我妻子有沒有說這個人的名字呢?」
「沒有,她什麼都沒有說。」
「是嗎?——對呀,當然是不會告訴你的,畢竟你們才初次見面嘛,沒必要說。」先生這才流露出領會的樣子。但我卻完全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先生和我穿過墓地,朝大路走去。在依撒伯拉某某之墓、神仆洛金之墓等墓碑旁邊,立著寫有「一切眾生悉有佛性」的卒塔婆[3]。有的墓碑上寫著全權公使某某。我在一個刻著「安得烈」的小墓碑前問先生:「這個名字怎麼念?」先生苦笑著說:「大概應該念成Andore吧。」
對這些墓碑所展現的各式各樣的人物,先生似乎並沒有像我一樣覺得滑稽或諷刺。我時而指著圓形的墓石,時而指著細長的花崗岩墓碑,一直說個不停。先生起初只是默默地聽著,最後他說了這麼一句:「你還從來沒有認真地思考過死的問題吧?」我沉默了。先生也沒有再開口。
在墓地邊上,挺立著一棵遮天蔽日的大銀杏樹。走到樹下時,先生仰望著高高的樹梢,說道:「再過幾天就漂亮了。這棵樹所有的葉子都會變黃,地面鋪滿金色的落葉。」先生每個月都會從這棵樹下經過一次。
前面有個人正在修整凹凸不平的地面,開闢新墓地。他停下手,拿著鋤頭望著我們。我們從這裡向左邊一拐,就走到了街道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跟著先生往前走。先生比平時更加沉默,但我也並沒覺得太拘謹,就這麼一起信步而行。
「您現在就回家嗎?」
「嗯,也沒有什麼地方要去。」
我們倆又默默地從南邊走下斜坡。
「先生,您家族的墓地在那裡嗎?」我又開口問道。
「不是。」
「那是誰的墓呢?——是您親戚的嗎?」
「不是。」
先生只回答了這麼一句。我也只得就此打住話頭。走出一百多米後,先生突然又回到這個話題。
「那是我一個朋友的墓。」
「您每個月都去給那個朋友掃墓嗎?」
「是的。」
當天,先生就只是說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