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9 10:43:21 作者: (日)夏目漱石

  從那之後,我經常上門去拜訪先生。每次去先生都在家。隨著見面次數增多,我去得也越來越頻繁了。

  然而,無論是我們初次相識還是來往密切之後,先生對我的態度都沒什麼變化。先生總是很平靜,有時甚至平靜得有幾分落寞之感。我從一開始就覺得先生有點古怪,令人難以接近。可不知為什麼,我卻情不自禁地想去接近他。在茫茫人海中,也許只有我一個人對先生有這種感覺吧。——這一直覺後來得到了證實。所以,即使有人說我幼稚也好,嘲笑我愚蠢也好,我還是對自己靈敏的直覺感到歡欣鼓舞。有這樣一個人,他能夠去愛別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愛別人,但又不能張開雙臂去擁抱投入自己懷裡的人——這個人就是先生。

  

  正如前面所說,先生總是很平靜,很穩重。但他的臉上偶爾會掠過一片古怪的陰影,就像飛鳥把黑影投落在窗戶上一樣,隨即又立刻消失。我第一次在先生眉頭上發現這片陰影,是在雜司谷墓地突然喊他的時候。在那異樣的瞬間,原本在我心臟里暢快地流動的血液突然變得有些遲緩。但那只是間歇性的而已。沒過五分鐘,我的心臟又恢復了正常的跳動。後來我就忘記了這片陰暗的雲影。不過,十月小陽春將盡的某一天晚上,我偶然又想起了這件事。

  我和先生聊天時,眼前突然浮現出他上次特意指給我看的那棵大銀杏樹。我估算了一下,接下來的第三天,就是先生每個月去掃墓的日子——那天下午我剛好沒課,比較輕鬆。我對先生說道:「先生,雜司谷的銀杏樹已經掉光葉子了吧?」

  「可能還沒掉光吧。」

  先生一邊回答,一邊盯著我的臉,好一會兒都沒有移開視線。我立刻說道:「這次您去掃墓時,我可以一起去嗎?我想和您一起去那邊散散步。」

  「我是去掃墓,不是去散步的。」

  「順便散散步也挺好呀。」

  先生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他才說道:「我真的只是去掃墓而已。」他好像非要把掃墓和散步截然分開不可,也許是故意找藉口不想和我一起去吧。此時的先生,感覺像有些孩子氣似的,令人納悶。於是我就更想往前再進一步了。

  「掃墓也行,請帶我一起去吧。我也去掃墓。」

  其實,我覺得區分掃墓和散步是毫無意義的。這時,先生的臉色變得有些陰沉,眼睛裡也閃現出異樣的光。這目光略帶不安,分不清是為難、厭惡還是恐懼。這時,我猛然回想起在雜司谷喊他「先生」時的情形。他這兩次的表情完全一樣。

  「我……」先生說道,「出於某種不能告訴你的原因,我不想和別人一起去那裡掃墓。我甚至沒有帶我的妻子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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