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點滴

  我最近在讀一本精彩的大部頭，連冗長的敘述都令人著迷，書名叫《漢諾瓦鎮年度鎮務報告》。每年這個時候，我們鎮上每家每戶都會收到一本。該書長達132頁，裡面全是與鎮上生活有關的各類圖表和表格，對我而言簡直是天書——什麼「下水道租金折扣」「車輛儲備代碼管理津貼」，還有「共享收入街區贈與基金」——我很高興對這些完全一無所知。

  不過在那些深奧的數字之下，藏著點點滴滴暖人肺腑的真實數據。我很高興匯報幾個，比如去年警方處理的13,397件「事件」中，絕大多數——幾乎所有的，真的——都是善意而友好的行為：關照小意外和車輛故障啊，幫救護車疏通緊急通道啊，捕捉流浪寵物啊，還有幫粗心大意的人開車鎖啊。

  無獨有偶，消防隊的勇士們所做大多也是好事。去年消防隊共出動565次，只有30次是火災，其餘全是地下室進水、電梯卡住、求救呼叫，以及「解救行動」——如把貓從樹上救下來等。

  總的來說，此報告對於我每天親眼所見的一切提供了數據上的佐證——也就是說我們小鎮的確是個安全、秩序井然而又生氣勃勃的地方。

  比如說我們鎮上的公共圖書館是我在同等大小的小鎮中見過的最好的。《鎮務報告》上不無自豪地提到圖書館館藏的書籍、磁帶以及其他相關資料多達73,000冊，去年就借出了206,000次——對於小鎮圖書館來說這個數字可謂驚人。圖書館一年開放335天，一周開放56小時。去年它舉辦了244次活動，其公共會議廳使用了815次。這些都是令人驕傲的數據。

  

  漢諾瓦的電影院為當地公民促進會所擁有，其利潤用於小鎮建設，就我所知，這也是類似城鎮中獨一無二的。如果夏天的時候我被拽去看《哥斯拉》（我肯定會被拽去看這個的），如果我很討厭這電影（我肯定會討厭的），那麼當我得知我買電影票的錢變成了市政廳旁邊的一盆天竺葵或者其他令人愉悅的美麗事物時，一定會心滿意足的。

  不過我真正喜愛漢諾瓦鎮的就是它小而精緻，渾然天成。鎮上有一條令人心曠神怡的老式主街，上面有郵局、藥店、一家閒適雜亂的書店，還有一家氣氛活潑的餐吧，名叫「墨菲」，以及一家同樣受人珍視的咖啡館「盧氏」，幾家銀行和那可愛的老式電影院。鎮上的建築大多數都是低調的磚結構房屋，點綴著綠色的帆布遮陽篷，使它們免受日曬雨淋。所有的一切都溫馨愜意，讓初來乍到者感覺賓至如歸，就是那種你在電影裡看過幾百萬次的場景。

  你肯定不相信如今這樣的小鎮已經日益稀少，每個地方的小鎮都處於垂死的邊緣。自從1991年以來，美國的街頭小藥店就消失了9000家，占全國這種小型獨立社區藥店的三分之一。十年不到就有這麼多藥店消失。其他大多數地方小商家所遭受的打壓也越來越重。就拿獨立書店來說吧，十年不到的時間，它們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銷售額下降了一半。

  造成這種狀況的元兇就是諸如沃爾瑪之類的大型折扣連鎖店，它是美國最成功的零售集團。儘管如此，目前沃爾瑪向城市地區進軍的勢頭越來越猛，在中小城鎮附近建立超級龐大的倉庫式連鎖店，以放血的價格、更多的選擇和免費停車為賣點，這些早已是它的專長所在。自1980年以來，沃爾瑪的銷售額便從每年12億美元一路攀升到每年1200億美元，大概和希臘的GDP相當。某項研究表明，如此龐大的銷售額中有80%原本都屬於各個小鎮中心各有特色的商家店鋪。艾奧瓦州立大學的經濟學家肯尼思·斯通，專門研究沃爾瑪對於小城鎮的影響，他認為近10年來，小鎮上的普通商店的營業額大都下滑了34%，當然是它們中大多數所無法承受的。因此，很多小鎮上的沃爾瑪變成了新的商業中心。

  小鎮商家當然競爭不過大型連鎖店提供的便利和廉價。可是即使是那些與大型連鎖店不直接形成競爭關係的商家，也都紛紛拋棄小鎮原來的商業中心。就拿郵局來說吧，全國各地的老郵政營業點都在紛紛關閉，去鎮外建新點。最典型的例子莫過於蒙大拿州的利文斯頓了，去年下半年某天，那裡的居民突然發現自1914年開始一直熱鬧非凡的商業中心要關閉了，新的中心將轉移到城市邊緣的某個購物廣場那片區域。我們新罕布夏州邊緣至少有四個小鎮遭遇了這種悲慘命運，所有原來的商業中心都在苦苦掙扎求生。

  到目前為止，漢諾瓦鎮奇蹟般地逃脫了這種命運。不過最近鎮外一英里左右，新開張了一家購物廣場，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或者幾年裡，如果我們鎮上有那麼幾家商店沒有搬到那邊去扎堆的話，那我就要大跌眼鏡了。我們鎮外高速公路沿線的下一個小鎮上將建起一家全新的沃爾瑪連鎖店，我們小鎮商家忠貞不貳的執著將進一步受到動搖。我們鎮上的書店——全國最古老的家庭式書店——對於某家大型連鎖店要在附近開新店的傳言不斷地公開表示擔憂。

  據我所知，目前鎮上郵局還沒有關閉的打算——不過那時候蒙大拿州的利文斯頓也沒有人事先知道郵局要關門了。某個周二，郵局官員通知我們鎮議會召開，並且公布房屋連地基一同出售的消息，這不就是前奏嗎？

  這種情況很怪異，因為美國人非常尊重並且喜歡小鎮，至少理論上他們是這樣。讓美國人列舉出代表美利堅精髓的事物，會有7月4日國慶遊行、諾曼·羅克維爾[1]的插圖畫，還有吉米·斯圖爾特[2]的電影，少不了還有小鎮風景。所以沃爾特·迪士尼公司在每一家迪士尼樂園的中心都安放了一條經典如畫的主街，這絕不是巧合。

  大多數人認為他們喜歡主街，卻不願意在時間、價格和腳力上做點小小犧牲，使其得以延續下去。讓人悲哀的是，大多數人寧願——真的是想也不想——多開數英里的車也不願意步行三十步，這就是我們創造的文化。

  大概漢諾瓦能夠抵禦住這股潮流的侵襲。我也不知道，可是但願如此。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如果它真能做到，它會與眾不同。

  [1]　諾曼·羅克維爾，Norman Rockwell（1894—1978），美國著名插畫大師。

  [2]　吉米·斯圖爾特，James Stewart（1908—1997），美國著名電影演員，代表作有《費城故事》《風雲人物》和希區柯克的《迷魂記》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