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2024-10-09 10:14:10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現在還不該啟動這個鐘。」勒讓小姐靠在桌邊。錘子就很合適地放在近旁。
「我看到那些閃電的小火花,霍普金斯博士。」傑瑞米焦急地盯著遠處半空中。
「不是閃電的火花!不是閃電的火花!」霍普金斯博士說。他從伊戈的托盤裡拿了一把茶勺,看了一眼,扔到一邊。然後把杯子裡的茶都倒掉,又把一個藍色藥瓶的瓶口在工作檯上敲開,倒出一杯藥,由於動作匆忙,藥灑出來不少。
那個錘子離勒讓小姐的手只有幾寸遠了。她不敢看周圍,卻能感覺到周圍的情況。審計員們都盯著全身發抖的傑瑞米。勒讓小姐的手伸到桌上。她不需要動,只要掄起胳膊猛地一扔就可以了。
她看到霍普金斯博士把茶杯送到傑瑞米嘴邊。而傑瑞米雙手捂住臉,胳膊肘想把杯子推開,很多藥水灑在地板上。
勒讓小姐握住錘子把手,抬手用力將錘子朝那個鐘扔過去。
嘀嗒
對較弱一方來說戰爭形勢在不斷惡化。他們的位置不好,戰術不好,整個戰鬥方略也很差。紅方部隊不斷前進越過前線,將殘餘的黑方部隊逐一殲滅。
這片草地上只能容納一座蟻山……
死神在草葉之中找到了戰爭。他佩服注意細節的人。戰爭正披掛著全副盔甲,不過曾經掛在他馬鞍兩側的都是人頭,如今卻成了螞蟻的頭和觸鬚之類。
你覺得它們發現你沒有?死神問。
「可能沒有。」戰爭回答。
就算發現了也沒關係,它們反而會感激你。
「哈!這是最近唯一一場像樣的戰爭了。」戰爭說,「所以我喜歡螞蟻。螞蟻不懂汲取教訓。什麼事?」
我也認為最近非常和平。死神回答。
「和平?」戰爭說,「哼!我乾脆改名叫『維和行動』或者『談判成功』好了!還記得以前嗎?戰士們都瘋得口吐白沫!胳膊和大腿滿天飛!真好啊,是吧?」他往前湊推了死神一把:「我打包你收屍,記得嗎?」
死神心想,這個挺有希望。
說起以前,他小心地說,你應該還記得我們騎馬出行的傳統吧?
戰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說:「想不起來了啊,老兄。」
我發出召喚。
「沒印象……」
天啟?死神說,世界末日?
戰爭還是很茫然。「好像有那麼回事,但是想不起來。對了……」戰爭四下看了看,方才的大屠殺接近尾聲,「去哪兒吃飯?」
他們周圍草葉的森林不斷變小變矮,最終變成普通的草叢,這是一座房子外面的草地。
那是一座古老的長條屋。戰爭嘛,當然該住這種房子。但是死神發現屋頂上長著常青藤。他記得戰爭以前絕對不允許這種東西存在,他不禁有一絲絲擔憂。
進屋的時候戰爭把頭盔掛到牆上,以前他是從來不肯摘下頭盔的。火堆旁的長凳上當年總是擠滿了戰士,空氣中充滿啤酒味和汗味。
「親愛的,我帶了個老朋友回來。」他說。
戰爭太太正在一個鐵製的黑色現代化灶台上做飯,死神看見那個灶台是安在當年的火塘上的,鋥光瓦亮的排煙管通到房頂。她朝死神點點頭,那神情就像是當太太的看到丈夫從酒館裡帶了個不速之客回來,雖然提前說過,但還是很意外。
「我們吃兔子,」她說,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可以加點菜做成三人份。」她這話的語氣仿佛是自己被騙了一遭,回頭要找補回來似的。
戰爭那張大紅臉皺起來:「我喜歡兔子嗎?」
「你喜歡啊,親愛的。」
「我以為我喜歡牛排。」
「不行,親愛的,你吃了牛排脹氣。」
「唉,」戰爭嘆了口氣,「有洋蔥嗎?」
「親愛的,你不喜歡洋蔥。」
「我不喜歡?」
「因為你胃不好,親愛的。」
「哦。」
戰爭尷尬地朝著死神笑了笑。「吃兔子。嗯……親愛的,天啟的時候我會出門騎馬嗎?」
戰爭太太掀開鍋蓋用力攪了幾下鍋里的東西。
「親愛的,你不去,」她堅定地說,「你每次去都會感冒。」
「我覺得,我其實還、還挺喜歡那事……?」
「不,親愛的,你不喜歡。」
雖然有些異議,死神卻覺得很神奇。他從未遇到過這種情況,居然有人把自己的記憶放在別人的腦子裡。
「也許我喜歡啤酒吧?」戰爭問道。
「親愛的,你不喜歡啤酒。」
「不喜歡嗎?」
「不喜歡,喝了你就覺得不舒服。」
「哦。嗯,那我喜歡白蘭地嗎?」
「親愛的,你不喜歡白蘭地。你喜歡加維他命的燕麥飲料。」
「哦,是啊,」戰爭鬱鬱不樂地說,「我都忘了我喜歡那個。」他可憐兮兮地望著死神:「其實還挺好喝的。」
我們能借一步說話嗎?死神說。
戰爭很疑惑:「我喜歡——」
借一步,拜託。死神大聲說。
戰爭太太很不高興地看了死神一眼。
「我理解,我很理解,」她傲慢地說,「但你不准說任何鼓動他的話,我就這一個要求。」
死神記得戰爭太太當年是瓦爾基里之一。正因為有她們存在,上戰場才需要各位小心。
她出去了之後,戰爭說:「老兄,你從沒想過要結婚嗎?」
沒想過,半點也沒想過,絕對不想。
「為什麼不想?」
死神無言以對。這種問題無異於向一堵牆請教牙科問題,是個毫無意義的問題。
所以他沒理會那個問題,直接說,我見過另外兩個了。饑荒不在乎天啟,瘟疫很害怕。
「我們兩個,對抗審計員?」戰爭說。
正義在我們這邊。
「說起戰爭,」戰爭說,「我實在不想跟你說站在正義一方的極小規模軍隊會是什麼下場。」
我見過你戰鬥的樣子。
「我的右臂已經大不如前了……」戰爭小聲說。
你是永生的,你不會生病。死神說。然而他看得出來,戰爭眼中隱約有著憂慮之情,他知道此事只有一個結局。
死神明白了,當人類就必須改變。天啟四騙士……曾經是天啟四騙士。人類希望他們呈現出特定的外貌,特定的形式。但是就和眾神一樣,和牙仙、聖豬老爹一樣,他們的外貌改變了他們的內在。他們永遠不可能真的成為人類,但是卻會像生病一樣獲得某些方面的人類特質。
由於事情的重點在於,沒有任何東西,任何東西都不可能只有一個方面。人類可以想像出一個叫「饑荒」的存在,但是一旦饑荒長出了胳膊、腿、眼睛,那麼自然也就有了腦子。於是饑荒就能思考。而腦子是不可能一刻不停地思考蝗蟲成災的。
又是突發行為。總會變得複雜。萬事萬物都會變。
謝天謝地,死神心想,至少我一點也沒變,我還是我原本的樣子。
只剩一人。
嘀嗒
錘子飛了一半,停下來。白先生走過去拿起停在空中的錘子。
他說:「小姐,說真的,你以為我們沒有監視著你嗎?你,伊戈,去把鍾準備好!」
伊戈看看他又看看勒讓小姐。「我子聽祖人傑瑞米先森的命令,謝謝理解。」他說。
「你啟動了那個鐘,世界就會終結。」勒讓小姐說。
「多麼愚蠢的想法,」白先生說,「我們要嘲笑它。」
別的審計員便一起「哈哈哈」。
「我不需要吃藥!」傑瑞米一邊喊一邊想把霍普金斯博士推開,「我不需要別人對我指手畫腳,都閉嘴!」
眾人沉默之時,雲層里傳來悶雷。
「謝謝,」傑瑞米冷靜多了,「我希望現在我是個理智的人,以便理性地完成此事。鍾是計時工具。我造出了這個完美的鐘,小姐——小姐們,還有先生們,它是計時領域的革命。」
他伸手將指針撥到接近一點的位置。然後彎下腰,握住擺錘,讓它擺起來。
世界依然存在。
「看見了?我的鐘啟動了宇宙也不會停下來,」傑瑞米說。他胳膊抱在胸前坐下,冷靜地說:「看著。」
大鐘發出柔和的嘀嗒聲。它周圍的機械裝置中發出咯咯咯的聲音,裝著酸液的綠色大玻璃管也發出噝噝的聲音。
「嗯,好像沒發生什麼事情,」霍普金斯博士說,「太好了。」
鐘的正上方安裝的避雷針開始冒出火星。
「它只是給閃電提供一個通路,」傑瑞米愉快地說,「我們送出去一點點閃電,然後返回來大量——」
鐘的內部有什麼東西在移動,發出類似嗞嗞嗞的聲音,鍾裡頭充滿了藍綠色的光線。
「啊,串列初始化了,」傑瑞米說,「先練習一下,傳統鐘擺是這個大鐘的從動裝置。你們很快就會看到了,這樣一來每一秒鐘都會被調整到正確的時間。」他笑著,一邊臉頰有些抽搐,「總有一天所有的鐘都會是這樣。」然後他又補充道:「一般來說我討厭別人說『時時刻刻』這種不精確的詞,但是我——」
嘀嗒
廣場上有人打架。在時間切分狀態下「齊默爾曼谷」這個區間中,到處都有種奇怪的顏色,打架的人被淡藍的色彩籠罩著。
看樣子像是幾個警衛想拿下一群壞人。其中一個人跳了起來,懸在半空中。另一個人正用十字弓朝一個警衛射擊,箭也懸停在半空中。
洛布桑好奇地看著它。
「你就是想去動一下,對吧?」洛布桑身後的人說,「不管我怎麼說,你就想去動一下是吧。注意看那個倒霉的天空!」
盧澤緊張地抽著煙。煙霧離開他身邊幾寸遠就固定在空中不動了。
「你真的感覺不到它在哪裡嗎?」盧澤很著急。
「它就在我們周圍,清潔工。我們離得太近了,這……這個就好像你站在森林裡想要找一棵樹似的。」
「這裡是狡猾手藝人大街,鐘錶匠行會就在那頭,」盧澤說,「既然這麼近了,那麼若非特別確定,我也不敢進去。」
「大學呢?」
「巫師們沒那麼瘋,他們不會做這種事!」
「你不是要試著跟閃電賽跑嗎?」
「那個可以做到,如果我們從齊默爾曼谷出發就可以。閃電其實也沒那麼快。」
「我們是不是要等到雲層里出現細微的電光?」
「哈!如今這些孩子都學了些什麼?閃電第一下是從地面傳到天空的。空氣中就會出現一個洞,然後才有大量閃電落下來。注意找亮光。等第一束閃電到達雲層時,我們還要走好長一段路呢。你還好嗎?」
「我可以這樣走一整天。」洛布桑說。
「別想,」盧澤又看了看天空,「也許我搞錯了,可能只是普通風暴。你早晚會——」
他忽然不說了。洛布桑的表情足以說明問題。
「好吧,」清潔工慢慢地說,「告訴我方向,不能說的話就指一下。」
洛布桑跪在地上,手舉過頭頂。「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銀色的光芒在幾條街之外忽然騰起。盧澤拉起洛布桑的胳膊。
「走了,孩子,站起來。要比閃電還快,好嗎?」
「好……好的……」
「你能行的,對嗎?」
洛布桑眨眨眼睛。他又看到了那個玻璃房子,蒼白的輪廓漸漸延伸,覆蓋了整個城市。
「鍾。」他粗著嗓子說。
「快跑,孩子,跑!」盧澤喊道,「不管發生什麼都別停。」
洛布桑努力往前走,但是非常艱難。時間為他讓路,剛開始他雙腿掙扎著走得很艱難。他不停地迫使自己越走越快,周圍的景物又開始變換顏色,世界越發慢了。
清潔工曾說過,還有另一個區域。在距離空點更近的地方還有另一個低谷。目前為止,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必須儘快到達那個區域。他的身體感覺仿佛要分崩離析,骨頭在吱嘎作響。
前面的那個亮光已經升上空中靠近鉛灰色的雲層了,洛布桑走到一個十字路口,剛好能看見那亮光是從街道中段一座房子裡升起來的。
他轉身去找盧澤,發現清潔工正在他身後好幾碼開外的地方,張著嘴,像個雕像一樣往前傾倒。
盧澤轉過身集中精神,讓時間加速。
他趕在盧澤摔倒之前扶起他。這老人耳朵里流出血來。
「我做不到,孩子,」清潔工低聲說,「你快去!快去!」
「我能做到!這就像從山坡上跑下去!」
「我卻不能!」
「我不能就這樣丟下你!」
「別讓英雄害了我們!去找到那台鐘!」
洛布桑猶豫了。那明亮銳利的閃電已經開始從雲層往下運行了。
他跑起來。在前方隔著幾座房子的位置,閃電朝著一家店落下。他透過窗戶看到有一個大鐘在店裡。
他進一步逆著時間的流向前行,時間讓步了。但是閃電已經接觸到了房頂上的鐵棍。
和門相比窗戶離洛布桑更近。他低下頭從窗戶跳了進去,窗玻璃在他周圍分崩離析,碎片凝固在空中,各種鐘錶像放煙花一樣從展示櫃裡灑出去,接著仿佛落入無形的琥珀一樣停在半空中。
他面前還有一扇門。於是他抓住門把手一推,木門被迫勉強追趕光速,帶來了極大的阻力。
門只開了幾寸,洛布桑就看到閃電緩慢地沿著鐵棍傳導進入了一座大鐘的中心。
鐘敲響了一點,時間停止了。
嘀——
送牛奶的泡濕先生正在水槽里洗瓶子,突然空氣暗下來,水也凝固了。
他看著水槽呆了一會兒,然後以一種做實驗的態度將玻璃瓶拎到石頭地板上方,鬆手。
瓶子依然懸在空中。
「該死!」他說,「又有傻子搗鼓大鐘了啊?」
接下來他做的事情不是牛奶店的日常工作。他來到屋子正中間,雙手在空氣中揮舞了幾下。
空氣亮起來,水流動起來。瓶子打碎了——不過羅尼轉身朝它一揮手,銀色的玻璃碎片就又復原了。
羅尼·泡濕嘆了口氣,進入攪奶油室。寬大的碗排列著延伸到很遠處,如果有什麼人得到羅尼的允許仔細看過的話,就會發現這個碗的隊列遠比一座普通房子的長度要長。
「顯示。」羅尼說。
離他最近的一碗牛奶呈現出鏡面,然後鏡面里出現了圖案……
羅尼又回到牛奶店,從門口的掛鉤上摘下尖帽,然後穿過院子來到馬廄。天空十分陰沉,呈現出全然靜止的灰色,他牽著馬出來。
那匹馬是黑色的,黑得可以隨周圍環境反光,但有一點很奇怪:它仿佛是籠罩在紅光之中。在灰色的天空下,它的肩膀和側腹都呈現出紅色。
儘管被系在貨車上,但它絕對不像是會被系在任何一種馬車上的馬,可惜從來沒有人注意過,羅尼一直很小心地不讓人發現。
馬車刷著白亮亮的油漆,間或有些淡綠色裝飾。
馬車一側驕傲地寫著這樣幾個字:
羅納德·泡濕,專送健康牛奶。
*創建*
從來沒人問「到底什麼時候創建的」,這也挺奇怪。如果他們問了,答案會非常複雜。羅尼打開院子門,送奶車咯噔咯噔地駛入這時間停滯的一刻。他心想,這世道對小生意人來說真是太兇險了。
洛布桑·路德在一陣細微的敲擊聲和旋轉聲中醒來。
他身處一片黑暗中,但黑暗似乎在他手中凹了下去,而且摸起來像天鵝絨,其實應該就是天鵝絨。他滾到了一個展示櫃下面。
他背上有一小塊在震動。他小心地摸了摸,想起來原來是那個可攜式延時器在籠子裡轉動。
那……
延時器現在狀態如何呢?他現在是在借來的時間裡活動。大概有一個小時,或者更少。不過他可以切分時間,所以……
不對。直覺告訴他切分儲存在屈發明的設備中的時間絕對行不通。光是這麼一想,他就仿佛感覺到自己置身於一個全然由刀片構成的宇宙之中。
那……一個小時不到。不過也可以給延時器重新上發條吧?
不行,把手在背後,你只能幫別人給延時器上發條。多謝你,屈,多謝你和你的試驗機型。
可以脫下來嗎?不行。背帶是延時器的一部分。沒有了背帶,你身體的各個部分就處於不同流速的時間之中。其影響大概是把一個人的身體凍得僵硬,然後推下台階。
用撬棒撬開箱子,你就會發現裡面是……
門縫裡透出藍綠色的光。他走過去,聽見背上延時器忽然轉得更快了。說明它釋放出更多的時間,這是個壞現象,因為你只有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
他離開那扇門,延時器又恢復了正常的轉速。
那麼……
盧澤在街上,他也有個延時器,此時延時器肯定也自動啟動了。在這個沒有時間的世界裡,他是唯一一個能幫他轉動延時器手柄的人。
他跳進窗戶時撞碎的玻璃都環繞在破洞周圍,好像一朵很大的玻璃花。他伸手摸了其中一片。玻璃碴仿佛活的一樣忽然割傷了他的手指,然後就開始下落,在遠離了他的身體之後,玻璃碴又停下來。
不要接觸任何人,盧澤此前這樣說過。不要接觸箭,不要接觸任何本該是在移動的東西,這是規則。但是玻璃——
——但是玻璃,在正常的時間之中,玻璃應該從空中飛過。它現在依然有那種能量,對吧?洛布桑小心翼翼地繞過玻璃,打開商店的大門。
木頭移動得非常慢,它在抵禦這極快的速度。
盧澤不在街上,但是有別的東西。那東西就在盧澤剛才摔倒的位置,懸浮在地面以上幾寸高處。剛才還沒有這個東西的。
另一個攜帶著備用時間的人來過這裡,那人弄丟了這個小東西,而且在它落地前離開了。
這是個小玻璃罐子,在目前這個環境裡是藍色的。它又包含了多少能量呢?洛布桑將雙手捧起來小心地放在玻璃罐下面,然後慢慢上移。在他感覺到重量的同時,延時器的時間場接納了它,洛布桑感到一陣刺痛。
玻璃罐恢復了正常的顏色。是個白粉色瓶子,或者說是個透明的玻璃罐,但裡面裝著粉色的東西。罐子上貼的紙片印刷很粗糙,但是上面的草莓卻畫得完好無缺,上面還有一些花體字,寫的是:
羅納德·泡濕,專送健康牛奶
草莓酸奶
鮮如朝露
泡濕?他知道這個名字!那個人給行會送牛奶!一點都不摻水的新鮮好牛奶,完全不像別的牛奶店,奶裡頭還有綠顏色的東西。大家都說他很值得信任。可是不管值不值得信任,他只是送牛奶的人而已。好吧,只是一個很好的送牛奶的人,如果時間停止了,為什麼——
洛布桑絕望地看了看周圍,街上擁擠的人群和車子都還在。誰都沒動,誰都動不了。
可是有個東西在沿著排水溝跑。那東西看起來像是個穿著黑袍的老鼠,用後腿奔跑著。它抬頭看了看洛布桑,這時候洛布桑才看到,這老鼠沒有頭,只是個骷髏。作為一個骷髏,它似乎還挺開心的。
吱吱這個詞不經過耳朵直接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然後老鼠跳到人行道上,朝一條小巷子裡跑去。
洛布桑跟了上去。
片刻後,他身後有個人揪住了他的脖子。他想要掙脫,但是緊接著就意識到切分時間的時候沒法掙脫。而且他身後那人抓得很緊。
「我必須確保你沒有做任何傻事。」那人說,是個女人的聲音,「你背上背的是什麼?」
「你是——」
那個人說:「這些事情的規則是:掐住你脖子的人負責問話。」
「呃,這是一個延時器。呃,它能儲存時間。你——」
「哎呀,你又來了。你叫什麼?」
「洛布桑,洛布桑·路德。對了,你能幫我上一下發條嗎?情況緊急。」
「當然可以。洛布桑·路德,你魯莽衝動,本該愚蠢且毫無意義地死去。」
「什麼?」
「而且你學東西也很慢。你說的是這個把手嗎?」
「對,我沒時間了。可以問一下你是誰嗎?」
「蘇珊老師。你別動。」
他聽見自己身後傳來延時器重新上了發條的聲音,那聲音無比令人愉快。
「蘇珊老師?」他說。
「我認識的人都這麼叫我。好了,我現在可以放開你。我要強調一句,任何愚蠢行為都只會帶來反效果。另外,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再次幫你上發條的人。」
身後的力量鬆開,洛布桑慢慢轉身。
蘇珊老師是個瘦高的年輕女士,穿著一身嚴肅的黑衣。她的頭髮是淡金色的,像光暈一樣環繞在她腦袋周圍,其中只有一縷黑色。但是她身上最令人驚訝的是……全部都很令人驚訝,洛布桑心想,她的表情姿勢都很令人驚訝。有些人會融入背景中,蘇珊老師則是融入前景。她無比突出。她身後的一切東西都成了微不足道的背景。
「好了?」她說,「看清楚了?」
「抱歉。你有沒有見到一個老人,穿得和我一樣,也背著這樣一個東西?」
「沒有。現在輪到我了,你音準不准?」
「什麼?」
蘇珊翻了個白眼:「好吧,你唱歌沒有?」
「沒有,沒有!」
「顯然你也沒和女孩子在一起,」蘇珊說,「幾分鐘之前我看見麻煩老頭從這裡走過。還好你沒遇到他。」
「有可能是他把我的同伴抓走了嗎?」
「恐怕不是。麻煩老頭不算是個人。總之,現在的情況比麻煩老頭麻煩多了,連嚇人怪都逃進地下了。」
「你看,時間停止了,對吧。」洛布桑說。
「是的。」
「那你怎麼能跟我說話?」
「我不是你所謂的那種時間以內的生物,」蘇珊說,「我在時間裡面工作,但不住在時間裡。周圍還有些個我們這樣的人。」
「比如說你剛才說的麻煩老頭?」
「對,還有聖豬老爹、牙仙、睡魔之類。」
「我以為這些都是神話。」
「那又怎麼樣?」蘇珊又去看巷子的出口。
「你不是嗎?」
「我認為你沒有讓那個鐘停下。」蘇珊老師看著街道各處。
「是啊,我……來不及了。也許我不該回去扶盧澤。」
「你說什麼?你忙著拯救世界的時候居然返回去扶一個老頭?你真是……英雄!」
「呃,我看不是這樣——」洛布桑忽然不說話了。蘇珊說「你真是英雄」的語氣不是「你是大明星啊」那種,而是「你傻啊」這種。
「我見過不少你這種人,」蘇珊繼續說,「英雄總是算不對基本算數,你知道吧。要是你趕在鐘響之前把它砸了,那一切事情都會好的。現在時間停下來了,世界被侵占了,我們大概都會死,就因為你停下來扶一個老人。好吧,真的很值得,真的,但是很……很人類。」
她想表達的意思大概是「愚蠢」。
「你是說,你需要一個冷酷無情的渾蛋去拯救世界?」洛布桑說。
「我必須要說,冷酷無情有好處,」蘇珊回答,「現在我們回去看看那個鐘吧。」
「為什麼?損失已經不可挽回了。我們現在砸了它只會讓事情更糟。再說,延時器轉太快了,我覺得,呃,覺得——」
「謹慎,」蘇珊說,「很好。謹慎很好。但是我要去那邊檢查幾樣東西。」
洛布桑強打精神。這個奇怪的女人有種完全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的氣質——而且還完全明白其他人在做什麼——話說回來,他又有什麼選擇呢?他想起了那個酸奶罐。
「這個是怎麼回事?」他說,「肯定是在時間停止之後掉在路上的。」
她接過酸奶罐看了看,毫不在意地說:「哦,是羅尼路過了,應該是。」
「羅尼?」
「哦,我們都認識羅尼。」
「這是怎麼回事?」
「如果是他發現了你的同伴,那就沒問題了。多半沒問題。比被別的東西發現要好得多。聽好,現在你不該只擔心一個人。冷酷無情一點,好嗎?」她走到街上。洛布桑跟在後面。蘇珊走在路上,仿佛路是她家的。她仔細看著每一條小巷每一扇門,但不是潛在受害人在提防襲擊者的那種仔細。洛布桑覺得她沒發現躲在陰影中的危險事物還挺失望的。
她來到鐘錶匠的商店,直接走進去,看到碎玻璃形成的玻璃花時她停了一會兒。她的表情似乎在說這種現象挺普通的,更奇怪的東西她也見過。然後她來到裡間門口。門縫裡依然可見光芒,不過已經暗了不少。
「穩定下來了,」她說,「還不太糟……但是有兩個人在裡面。」
「誰?」
「等等,我開門。小心點。」
門慢慢開了,洛布桑跟在蘇珊後面走進工作室。延時器的轉子又開始加速旋轉了。
大鐘在屋子正中間發光,看起來就令人痛苦。
但洛布桑還是看了。「這……這跟我想像的一樣,」他說,「這個形式——」
「別靠近,」蘇珊說,「會造成不確定死亡,相信我。千萬小心。」
洛布桑眨眨眼睛。最後幾個想法仿佛和他的腦子無關。
「你說什麼?」
「我說會造成不確定死亡。」
「比確定死亡還可怕嗎?」
「可怕得多。你看著。」她撿起地上的錘子,輕輕靠近大鐘。錘子在她手中顫動,最後像是被什麼東西拿走一樣從她手中消失了,蘇珊不禁低聲咒罵。在它消失前,大鐘的周圍短暫地出現了一個收縮的圓環,仿佛是一個錘子被壓平了然後圍成一個圈。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問。
「不知道。」
「我也不懂。現在想像一下你就是那個錘子,明白不確定死亡了嗎?」
洛布桑看著那兩個一動不動的人。其中一個中等身材,身體各處零件的數量基本正常,大體算是個人類,因此也可能是嫌疑人之一。它盯著那個鐘。另一個人也看著那個鐘,是個中年男人,臉長得好像羊,它端著一杯茶,洛布桑仔細看了看,似乎還拿著一塊餅乾。
「這個連選美大賽的門檻都進不去的人是個伊戈,」蘇珊說,「另一個是鐘錶匠行會的霍普金斯博士。」
「我們至少知道是誰造了這個鐘。」洛布桑說。
「我看不一定。霍普金斯先生的工作室在幾條街之外,他專為一些眼光獨到的客戶製作小巧精緻的手錶。他擅長做手錶。」
「那……肯定是伊戈做的?」
「怎麼可能,不是的!伊戈是專職僕人。他們從來不為自己工作。」
「你懂很多東西。」洛布桑說。蘇珊則繞著鍾兜圈子,仿佛摔跤選手在衡量對手。
「對,」她頭也不回地說,「我知道不少。第一個鍾壞了,這一個鍾卻還完好。設計這個鐘的人是天才。」
「邪惡的天才?」
「不好說,看不出什麼線索。」
「哪種線索?」
「嗯,比如說『哈哈哈!!!』之類的字眼寫在鐘的一側就很邪惡,你覺得呢?」她又翻了個白眼。
「我妨礙你了吧?」洛布桑說。
「完全沒有。」蘇珊回答。她現在去看工作檯了:「嗯,這裡什麼都沒有。我覺得他可能設了個計時器、鬧鐘之類——」
她忽然停下,撿起盤在玻璃罐子旁邊掛鉤上的一段橡膠軟管使勁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把它丟到房間角落裡繼續盯著看,仿佛之前從沒見過橡膠管一樣。
「別出聲,」她低聲說,「他們的感官非常敏銳。悄悄退到那幾個玻璃大桶的位置,馬上。」
最後兩個字有種奇怪韻律,洛布桑發覺他的腿自動行動起來。
門開了一點,一個人走進來。
洛布桑事後想起,覺得那人的臉十分奇怪,那張臉很難被人記住。他從沒見過如此乏善可陳的臉。臉上當然是有鼻子眼睛嘴巴的,五官並無缺陷,但是僅僅這些東西是不能組成一張臉的。它們是零件,卻沒有恰當地組合起來。一定要說那是什麼東西的話,只能算是一個臉部雕像,挺好看,卻非常空洞。
那人就像是考慮了一下肌肉走向似的,慢慢地轉身看著洛布桑。
洛布桑覺得自己要縮成一團繼續切分時間。延時器在他背後發出警報聲。
「我看這就夠了。」蘇珊走出來。那人轉過身,蘇珊胳膊肘重重撞上他的肚子,然後一手狠狠鉗住他的下巴,他被甩到地上,然後猛地撞在牆上。
他一摔倒,蘇珊就抄起扳手狠狠砸到他頭上。
「我們趕緊走,」她說的好像只是收拾了幾張散亂的文件而已,「這裡沒有有用的東西了。」
「你殺了他!」
「當然。他不是人類。我對這些東西有種……直覺。算是繼承的吧。好了,去拿上那個軟管。走吧。」
介於她手上還拿著扳手,洛布桑就照辦了。至少是努力照辦了。她剛才丟過去那捲管子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好像橡膠做的義大利面。
「我外公說那些是惡性因子,」蘇珊說,「只要有審計員在場,本地事物對非事物的敵意就會激增。他們控制不住這點。橡膠管測試能夠準確測出來這種力場,這是我一個老鼠朋友說的。」
老鼠,洛布桑心想。不過他嘴上卻說:「審計員是什麼?」
「而且他們對色彩的品位很差。他們根本不懂色彩,看看他穿了些啥,灰西裝、灰襯衣、灰鞋子、灰領帶,什麼都是灰色的。」
「呃……呃……也許只是想扮酷?」
「你這麼想?也行吧。」蘇珊說,「總之你錯了。仔細看。」
屍體正在分解。分解得很快而且一點也不血腥,像是乾燥的蒸發過程。屍體變成了飄浮的灰塵,飄蕩片刻然後就消失了。但是最後還剩少許灰塵沒有消失,它變成一個熟悉的外形,幾秒鐘後也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點點輕微的尖叫聲。
「那是一個德朗!」他說,「是個惡靈!山谷里的農民都掛符咒抵禦它們!我還以為它們是迷信呢!」
「不,這是個假象,」蘇珊說,「他們當然是真實存在的,但是人們都不相信他們存在。絕大部分人都相信不存在的東西。現在正在發生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到處都有審計員,他們居然有了身體。這不對。我們必須找到造鐘的人——」
「那,嗯,那你是什麼呢,蘇珊老師?」
「我?我……只是個學校老師。」
她順著洛布桑的眼神看到自己手裡的扳手,隨後聳聳肩。
洛布桑說:「下課的時候很有用吧?」
周圍有種濃濃的牛奶味。
盧澤猛地坐起來。
這是個很大的房間,他躺在正中間一個桌子上。桌子表面摸起來似乎鋪著一層金屬。牆邊堆著好些奶油攪拌器,旁邊還有個像澡盆一樣大的水槽,裡頭堆滿了金屬碗。
除了牛奶味以外,還有很多別的味道——擦洗得乾乾淨淨的木頭味,很遠的地方還有馬的味道。
一陣腳步聲走來。盧澤趕緊躺回去閉上眼睛。
他聽見有人進了屋。進來的人在輕輕吹口哨,肯定是個男人,因為在盧澤漫長的生涯中,從未聽過哪個女人用這種嘶嘶嘶的聲音吹口哨。口哨聲靠近了桌子,停留了一會兒之後,轉身朝水槽走去。隨後傳來了壓水泵把手的聲音。
盧澤睜開一隻眼睛。
站在水槽旁的那人很矮,所以他穿的那件藍白條紋中號圍裙幾乎快拖到地上了。他似乎在洗瓶子。
盧澤不聲不響地將腿挪到桌邊,和他那安靜的動作相比,一般忍者的動靜如同銅管樂隊,他的涼鞋輕輕觸及地面。
「感覺好些了嗎?」那人頭也不回地問。
「哦,呃,是啊,好多了。」盧澤說。
那人一邊舉起瓶子對著光亮處檢查一邊說:「我心想,這光頭像是個和尚,背上還背著一個上發條的東西,他挺倒霉的。要喝杯茶嗎?水都燒上了。我有氂牛黃油。」
「氂牛?我還在安卡-摩波嗎?」盧澤看著旁邊掛的一大排長柄勺。那個人依然沒回頭。
「嗯,這問題真有趣,」洗瓶子的人說,「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基本上還在安卡-摩波。你要氂牛奶嗎?我還有牛奶、山羊奶、羊奶、駱駝奶、羊駝奶、馬奶、貓奶、狗奶、海豚奶、鯨奶,你喜歡的話還有短吻鱷奶。」
「什麼?短吻鱷不產奶!」盧澤說著拿起最大的一個長柄勺。從鉤子上取下來的時候,勺子沒發出半點聲音。
「要收集鱷魚奶確實挺難的。」
盧澤握緊了勺子問:「這是什麼地方呢,朋友?」
「你在……奶坊。」
水槽邊那人說出「奶坊」二字的語氣有如「恐怖城堡」,他又把一個瓶子放在滴水板上,他依然背對盧澤,抬起一隻手。那隻手握成拳頭,只有中指豎著。
「和尚,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他說。
「這不是個友好的動作,朋友。」長柄勺很重,握著很順手。盧澤用過比勺子還差得多的武器。
「真是膚淺的解釋。和尚,你是個老人了。我從你身上看到了數百年時光。告訴我這是什麼,你就知道我是誰了。」
奶坊里的冷氣感覺更冷了。「這是你的中指。」盧澤回答。
「呸!」那人說。
「呸?」
「對,呸!你有腦子,用腦子。」
「你看,你是個好人——」
「和尚,你知道每個人都在追求的隱秘智慧。」洗瓶子的人停頓了一下,「我懷疑你甚至知道最直白的智慧,藏在顯而易見之處的智慧,根本沒有人會去找的那種智慧。我是誰?」
盧澤盯著那根手指。奶坊的四壁消失了。周圍越來越冷。
他拼命思考,記憶的圖書管理員接管了大腦。
這不是普通的地方,他也不是普通的人。手指。一根手指。五個手指之一——五個之一。五個之一。一個古老傳說隱約浮現在腦海中。
五減一等於四。
還有一個剩下。
盧澤小心翼翼地把長柄勺子掛回去。
「五個之一,」他說,「四個之後的第五個。」
「說對了。你算是懂些知識。」
「你曾是……他們幾個成名之後,你是剩下的那一個?」
「對。」
「但是……這裡是奶坊,你在洗瓶子!」
「怎麼了?我總要做點事情來打發時間。」
「但是……你曾是天啟的第五位騙士!」盧澤說。
「我敢打賭你肯定不記得我的名字了。」
盧澤猶豫了一下,承認道:「沒錯。我從沒聽說過你的名字。」
第五個騙士轉過身。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純粹的黑色,閃亮的黑色,沒有一點點眼白。
第五位騙士說:「我的名字叫……」
「什麼?」
「我的名字叫羅尼。」
沒有時間的世界如同冰封,海面的波浪凝固了,鳥停留在空中。世界完全靜止。
但是並不安靜,周圍有種用手指滑過一個巨大玻璃杯邊緣的聲音。
「趕緊。」蘇珊說。
洛布桑停下腳步:「你能聽見嗎?」
「對我們沒用——」
她突然把洛布桑推到陰影處。穿灰袍的審計員身影出現在馬路中間的半空中,那身影開始旋轉。空氣中頓時充滿灰塵,成了一個旋轉的圓柱體,最終成了一個有些站立不穩的人形。
它前後晃了幾下,然後慢慢抬起手看了看,又把手翻來翻去。然後它目的明確地走開了。到了街道另一頭,它和另一個從小巷子裡走出來的人形會合。
「這不像是審計員會幹的事情,」蘇珊看著那兩個人形拐過街角,「它們在謀劃什麼事情,我們跟上。」
「盧澤怎麼辦?」
「他怎麼了?你說他多大年紀?」
「他說他八百歲了。」
「那他死不了。只要你保持警惕,不要多嘴,羅尼那裡很安全。走吧。」
她也沿著馬路走了。
那兩個審計員和其他人形會合,它們穿過街上那些靜止的馬車和人群,朝著薩馱耳廣場走去,這是城裡最大的一塊開闊地。今天是集市的日子。小攤附近擠滿了一動不動的人。但是在人群中混合了不少灰色的身影。
「有好幾百個,」蘇珊說,「全都有了人形,它們好像在開會。」
白先生沒耐心了。到目前為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耐心這種東西,因為要說他有什麼東西的話,那無疑是耐心。但是現在他感覺耐心正漸漸消失。他腦子裡有種奇怪的灼熱感覺。思想怎麼會是熱的?
那一大群化為人形的審計員緊張地看著他。
「我是白先生!」他說,那些不幸剛剛來到他面前的審計員聽見他用單數人稱卻依然健在,不禁都嚇得發抖。「你們不能也當白先生,因為會造成誤解。」
「但是沒有顏色了。」紫先生說。
「不可能,」白先生說,「有無窮無盡種顏色。」
「但是沒那麼多名字。」灰褐小姐說。
「不可能,每種顏色都有名字。」
「綠色只有一百零三種名字,之後就只有介於藍色和黃色之間無法辨別的顏色了。」猩紅小姐說。
「但是色調是無窮無盡的!」
「可是名字不夠用。」
「這個問題一定要解決。加入清單,棕小姐。每一種色調都要有名字。」
一個女性審計員似乎很驚訝,她說:「我記不住所有的事情。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是你在發號施令。」
「除了叛徒以外,我當人形的資歷最久。」
「只有幾秒鐘而已。」棕小姐說。
「無所謂。資歷久就是資歷久,這是事實。」
這是事實。審計員們尊重事實。白先生知道,另一個事實是,這座城裡正有七百多個審計員在搖搖晃晃地走著。
由于越來越多的審計員化為人形衝進這場麻煩之中,白先生已經禁止他們增多了。因為太危險了。他對其他審計員說明:那個叛徒的行為顯示,人類的形體會迫使思想也變得非常麻煩。因此必須極度謹慎。這是事實。只有那些經證實有能力在獲得人形後存活的審計員才能夠獲得人形,並完成這項工作。這是事實。
審計員們尊重事實。至少現在是尊重事實的。棕小姐後退一步。
「不管怎麼說,」她說,「在這裡很危險。我認為我們應該回到無形的狀態。」
白先生發現自己的身體擅自做出了回應,它吐出一口氣。
「就放著未知的事情不管?」他說,「未知的事情很危險。我們已經學到不少了。」
「我們學到的那些東西完全沒有道理。」棕小姐說。
「我們學得越多,就會理出道理。沒有我們不能理解的東西。」白先生說。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非常希望用我的手大力接觸你的臉。」棕小姐說。
「這正是我的觀點,」白先生說,「你不理解,因此很危險。實踐這個行為,我們就會懂得更多。」
她打了他一巴掌。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臉。
「我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想要躲避此種行為的想法,」他說,「而且發熱。很顯然,身體確實擅自產生一些想法。」
「就我來說,」棕小姐說,「不由自主地產生了滿意和擔憂的想法。」
「我們已經進一步了解人類了。」白先生說。
「但何時才是盡頭?」棕小姐說。看到白先生臉上扭曲的表情後,她的擔憂之情增加了。「我們的目的達到了,人類不再是要素了。時間終結了。他們都成了化石。你一隻眼睛下面的皮膚在抽搐。」
「你產生了不恰當的思想,所以感到愧疚,」白先生說,「他們存在。因此我們必須將他們的每一個細節研究透徹。我希望進行進一步實驗。我的眼睛工作正常。」
他從市場一個攤位上拿了一把斧子。棕小姐又後退一步。
「擔憂的想法不由自主地大幅增加了。」她說。
「這只是一根木頭上連著一塊金屬,」白先生說著舉起斧頭,「我們見過星星的心臟,我們看過很多個世界化為灰燼。我們見過空間被撕裂。一把斧子有什麼可擔憂的?」
他揮起斧頭。那一下動作很笨拙,而人類脖子遠比大家想像的結實,但是棕小姐的脖子卻炸開變成彩色灰塵,她倒了下去。
白先生看著附近的審計員,他們紛紛後退。
「還有誰想嘗試這個實驗?」他說。
大家紛紛拒絕。
「很好,」白先生說,「我們又學了不少東西。」
「他砍掉了她的頭!」
「別喊!藏好!」蘇珊低聲說。
「但是他——」
「我覺得她知道!不管怎麼說,那些都不是人。所以就這樣。」
「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珊退回到陰影中,「我也……不是很確定,」她說,「但是我覺得它們是在給自己製造人類的身體。做得挺不錯。現在……它們在模仿人類行為。」
「你認為那是模仿人類?」
蘇珊悲傷地看了洛布桑一眼,說:「你不怎麼出門對吧?我外公說,如果智慧的存在有了人的外觀,就會像人類一樣思考。外觀決定功能。」
「那是智慧的存在做的事情?」洛布桑還是很震驚。
「不光很少出門,還不讀歷史,」蘇珊憂慮地說,「你知道狼人的詛咒嗎?」
「當狼人就已經是很可怕的詛咒了吧?」
「他們不這樣想。但是如果他們長期保持狼的外形,就會真的變成狼,」蘇珊說,「狼……有很強有力的軀體,你明白吧?雖然思想還是人類,狼還是會通過鼻子、耳朵和爪子影響他。你知道女巫嗎?」
「我們,呃,我們從一個女巫家裡偷了個掃帚。」洛布桑說。
「真的?那對你來說世界終結了也挺不錯,」蘇珊說,「總之,有些特別厲害的女巫懂得一種名為『借東西』的巫術。她們可以進入動物的思維之內,很有用。但是這巫術的關鍵在於判斷何時離開。當鴨子太久就會成為真正的鴨子。或許會成為一隻有一些奇怪記憶的聰明鴨子,但終究是一隻鴨子。」
「詩人霍哈曾夢見自己成了一隻蝴蝶,他醒了之後說『究竟是我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我』。」洛布桑努力跟上話題。
「是嗎?」蘇珊挺乾脆地回答,「他到底是蝴蝶還是人?」
「什麼?呃……不知道啊。」
「他怎麼寫詩的?」蘇珊問。
「當然是用毛筆。」
「他不會到處撲騰,在空中做出包含信息的圖案,也不會在捲心菜葉子上產卵吧?」
「好像沒這種事。」
「那他肯定是個人類,」蘇珊說,「真有趣,但是對我們來說沒有幫助。不過你可以說審計員夢見自己成了人類,而且這個夢是真實的。他們沒有任何想像力。跟我外公一樣,真的。他們可以完美複製出一切物品,但是不會產生出任何新東西。所以我認為它們目前正在研究當人類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你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思想,」她又小心地看了看廣場上的人群,「你知不知道是誰造了鍾?」
「我嗎?不知道。嗯,一點也不……」
「那你們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盧澤認為鍾在這裡。」
「真的嗎?猜得真准。你們連房子都找對了。」
「我,嗯,其實是我找到了那座房子。我,嗯,我覺得自己該去那裡。聽起來很蠢吧?」
「是啊,甚至可以配上小鈴鐺和青鳥了。不過你說的可能是真的。我也一直都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你現在又該去哪裡呢?」
「等一下,」洛布桑說,「你到底是誰?時間已經停止了,童話和怪物統治了世界,但還有一個學校的老師在到處走動?」
「學校老師最好了,」蘇珊說,「我們不犯傻。再說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繼承了一些特殊能力。」
「比如在時間之外生活?」
「這算一個。」
「對老師來說這能力確實夠特殊的。」
「閱卷的時候特別有用。」蘇珊平靜地說。
「你是真正的人類嗎?」
「哈!跟你一樣是真正的人類。當然我家柜子里可能有那麼幾個骷髏。」
她說這話有點奇怪……
「骷髏,不是說著玩的吧?」洛布桑直接問。
「不是,不全是,」蘇珊說,「你背上背的那個東西要是不轉了會怎麼樣?」
「我就沒有時間了。」
「那,其實剛才那個審計員砍人的時候你背上那個東西就已經漸漸停下來了,這個沒影響嗎?」
「它不轉了?」洛布桑慌忙想要轉身,急得直轉圈。
「你也有不為人知的才能啊。」蘇珊靠在牆上笑。
「拜託!幫我重新上發條!」
「好了。你是——」
「這種事根本不好笑!」
「別慌,我不是開玩笑。」
她抓起洛布桑的胳膊,洛布桑拼命想脫下延時器的背帶。
「你不需要它,明白嗎?」蘇珊說,「它只是個重物!相信我!別傻了!你可以創造出自己的時間。不要去想怎麼做。」
洛布桑恐慌地盯著她問:「怎麼回事?」
「沒什麼,沒什麼,」蘇珊拿出最大的耐心回答,「遇到這種事肯定會恐慌。我當年沒有一個人幫忙,所以你運氣不錯。」
「你當年又發生了什麼?」
「我發現了外公究竟是誰。別問。現在,你集中精神。你下一步該去哪裡?」
「呃,嗯……」洛布桑四下看了看,「呃……好像是那邊。」
「我絕對不想問你是怎麼知道的,」蘇珊說,「那邊你可以遠離審計員。」
她笑了笑又補充道:「往好的方面想,我們都年輕,我們可以支配全世界的時間……」她說著扛起扳手,「我們去找樂子吧。」
假如說這裡還有時間這種事物的話,那麼大約就在蘇珊和洛布桑離開鐘錶店之後幾分鐘,一個穿袍子的身影走進那間工作室,它只有六寸高卻走得趾高氣揚。它身後還跟著一隻渡鴉,渡鴉停在門上,非常懷疑地看著那個發光的大鐘。
「我覺得挺危險。」它說。
吱吱?鼠之死神朝著大鐘前進。
「不,你可別去逞英雄。」聒斯說。
老鼠來到鐘的底座旁,以一種「長得越高摔得越重」的神情抬頭看著它,然後用鐮刀大力敲過去。
至少是試圖敲過去。結果刀刃剛碰到鐘的時候冒出一陣閃光。鼠之死神短暫地變成一片黑白模糊的環形環繞著那個鐘,隨後就消失了。
「都跟你說了啊,」渡鴉理理自己的羽毛,「這下傻了吧?」
「……然後我就想,有什麼工作可以真正發揮我的才能呢?」羅尼說,「對我而言,時間只是另一個方向而已。接著我又想,每個人都需要新鮮牛奶對吧?每個人都希望能在早晨買到新鮮牛奶。」
「肯定比擦窗戶好。」盧澤說。
「人們發明了窗戶之後我才擦窗戶的,」羅尼說,「之前都是幫忙打理花園。還要一些發酵氂牛黃油嗎?」
「再來點吧。」盧澤說著伸出杯子。
盧澤已經八百歲了,所以他正在休息。英雄在這種時候肯定會跳起來衝進寂靜的城市裡,然後——
然後問題就來了,英雄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麼。八百年的歲月讓盧澤明白,發生過的事情就是發生過了。在不同的維度都是已經發生過的狀態,如果你想修復也行,但是絕不可能回到事情沒有發生的狀態。鍾已經敲響過了,時間已經停止了。解決方案稍後自然會出現。在此期間,喝杯茶,和偶然救了自己的人聊聊天,解決方案說不定能快些出現。再說了,羅尼也不是個普通的牛奶小販。
盧澤一直認為萬事萬物都是基於特定理由發生的——足球除外。
他喝了一口茶,說道:「你這兒的黃油真是好東西,羅尼。如今的那些黃油,拿來擦車軸都嫌太稀了。」
「主要還是品種,」羅尼說,「這種是我從六百年前的高地牧群找來的牛。」
「乾杯,」盧澤說著舉起杯子,「不過我覺得這還真是有意思,如果你跟別人說天啟原本是有五個騙士,其中一個走了去開奶坊了,大家肯定都會特別驚訝。他們會好奇,你為什麼……」
羅尼的眼神忽然閃出寒光。
他高聲說:「創造性的差異吧,自我意識什麼的。有些人會說……不,我不想談這件事。當然,我希望他們在這個世界裡過得好。」
「當然。」盧澤的表情沒什麼變化。
「我一直非常感興趣地關注著他們的職業生涯。」
「可不是嘛。」
「你知道嗎?官方歷史裡也有寫到我。」羅尼說著伸出手,手中出現了一本全新的書。
「都是之前的事情了。」他酸酸地說,「《奧姆之書》《托布倫預言集》,你見過托布倫嗎?高個子,留鬍子,沒事就會咯咯笑。」
「那是我出生前的事了,羅尼。」
羅尼把書遞給他說:「第一版,看第二章第七節。」
盧澤看了一下:「『全身銀裝的天使打開鐵書,第五個騙士駕著燃燒的冰戰車出現了,此時律法斷裂,骨頭破碎,眾人喊道:「啊,神啊,我們有麻煩了!」』」
「這是在寫我。」羅尼驕傲地說。
盧澤又接著看第八節:「『我見到一些兔子似的東西,各個顏色不同,但都是格子花紋,它們旋轉著,此外還有某種巨大黏稠的東西發出的聲音。』」
「下一版就沒有這段了,」羅尼說,「托布倫這老傢伙對各個版本都來者不拒。大奧姆教派的神父們就選自己喜歡的部分混合起來。當然了,那時候什麼東西都是全新的。死神就是死神,但是其他的只是本地農作物歉收、打架和疹子而已。」
「那你……?」盧澤問道。
「公眾對我不感興趣了,」羅尼說,「我聽說是這樣的。以前我們只是跟少數人玩。比如發生一場蝗災,一個部落的泉水乾涸,一座火山爆發之類……任何好玩的事情都可以。但是五個人太多了,」他吸了吸鼻子,「他們是這樣跟我說的。」
盧澤放下杯子。「嗯,羅尼,跟你聊天很開心,但是時間緊迫……不,時間再也不會緊迫了,你也看見了。」
「是啊,我聽說了。街上全是律法。」羅尼眼神又變得銳利起來。
「律法?」
「德朗,審計員,它們又讓人造了玻璃鍾。」
「你知道那件事?」
「你看啊,我雖然不是恐怖四人組之一,但是我也會看會聽。」羅尼說。
「那可是世界末日啊!」
「不,不是的,」羅尼平靜地說,「萬事萬物都還在。」
「但是全都靜止不動了!」
「哦,那就不關我的事了,對不對?」羅尼說,「我只負責生產奶製品。」
盧澤看了看這座光鮮亮麗的奶坊,到處都是亮晶晶的瓶子、乾乾淨淨的奶油攪拌機。有著無限時間的人工作真是仔細啊。他的牛奶永遠都是新鮮的。
他看著那些瓶子,不期然冒出一個想法。
天啟騙士都是人形的,人都是虛榮的。如何利用他人的虛榮心是一門全然發自內心的武術,盧澤練習此道已經很久了。
「我能搞清楚你是誰,」他說,「我敢保證我能搞清楚你真正的名字。」
「哈,不可能的,和尚。」羅尼回答道。
「不是和尚,我只是清潔工,」盧澤平靜地回答,「只是清潔工而已。你把它們叫作律法,羅尼。世界上肯定要有律法,對不對?他們製造規則,羅尼。你肯定也有規則,難道不對嗎?」
「我只知道牛奶和奶製品,」羅尼說,但是他眼睛下面的肌肉動了動,「也接受雞蛋預訂。這是很穩定的好生意,我考慮在店裡多請幾個人。」
「為什麼?」盧澤說,「他們無事可做。」
「還要拓展一下奶酪業務,」羅尼不看清潔工,「奶酪市場很大。我想也許我可以註冊一個c-mail地址,人們就可以發送訂單過來了,市場肯定很大。」
「規則贏了,羅尼。任何東西都不動了。再也不會有出人意料的事情了,因為任何事情都不會發生了。」
羅尼盯著空中。
「你確實找到了適合你的職業,羅尼,」盧澤安慰似的說,「你把小店維護得特別好,真的特別好。我覺得其他幾個人知道你的近況之後肯定會為你高興,因為你真的過得不錯。但是有一件事,嗯……你為什麼要救我?」
「什麼?嗯,這是慈善義務——」
「你是第五個天啟騙士,泡濕先生。哪有慈善義務?」不過盧澤心裡想的卻是:你當人類太久了。你想讓我知道……你希望我知道。過了數千年這樣的生活,你就蜷縮在你的身體裡。你不會告訴我,但是你希望我能發現你的名字。
羅尼眼神炯炯:「我會照顧我自己,清潔工。」
「我是你的手下之一嗎?」
「你……確實有些可取之處。」
他們看著對方。
「我把你送回剛才發現你的地方吧。」羅尼·泡濕說,「好了,我不會再做那種事了。」
一個審計員張著嘴仰面朝天躺著。
它偶爾發出一點微弱的聲響,仿佛小昆蟲在哼哼。
「再試一次,那個——」
「深鱷梨色,白先生。」
「真有這種顏色嗎?」
「有,白先生!」深鱷梨色先生回答。其實它也不知道究竟有沒有這種顏色。
「那就再試一次,深鱷梨色先生。」
深鱷梨色先生非常猶豫地將手指伸到躺著的那人嘴裡。手離那人的嘴還有幾寸遠,但顯然是有了自己的意志。有人左手一揮,飛快地抓住他的手。接著就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
「我感到一陣劇痛,白先生。」
「它嘴裡有什麼,深鱷梨色先生?」
「好像是煮過的發酵穀物產品,白先生。劇痛還在持續。」
「食物?」
「是的,白先生。疼痛的感覺此時非常劇烈。」
「我不是下達過命令嗎?不得進行吃喝類試驗或其他感官方面的非必要試驗。」
「你確實說過,白先生。我此前提到的那種名為劇痛的感覺此時變得非常嚴重了。我該怎麼辦?」
「命令」對審計員來說是全新的、非常陌生的概念。它們習慣集體決議——存有疑慮的事件相關的一切可能性都被討論完了之後再做出決定。全員做出的決定等於誰也沒有做決定,因此就不存在責怪誰的可能性。
它們新的身體懂得命令。顯然命令是讓人類成為人類的東西,於是審計員們抱著研究的態度接受了命令。再說也沒別的辦法了。手持利器的人一旦發號施令,它們就會產生出各種各樣的感覺。討論和商議的想法立即變成了服從命令的衝動,服從武器的命令這一想法居然令人無比舒適。
「你能說服他鬆開你的手嗎?」
「他好像神志不清了,白先生。他眼睛充血,發出嘆氣的聲音。但是他的身體仿佛認為不可以放棄麵包。我能否再次提出感覺到劇痛這一問題?」
白先生示意另外兩個審計員上前。它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將深鱷梨色先生的手指拔出來。
「這件事我們也要學習,」白先生說,「那個叛徒曾提及此事。深鱷梨色先生?」
「在,白先生。」
「疼痛的感覺還在持續嗎?」
「我的手覺得既冷又熱,白先生。」
「真奇怪,」白先生說,「這樣看來我們需要更深入地研究痛感。」聽到這番話後,深鱷梨色先生感覺到自己頭腦深處有個聲音開始尖叫,白先生繼續說:「周圍還有什麼食物?」
「我們知道三千七百一十九種食物的名字。」靛青紫先生上前說道。他是食物方面的專家,某方面專家對審計員來說又是一個新鮮事物。它們此前從未有過專家。一個知道的全體都知道。知道其他審計員不知道的事情在某種程度上就會形成一個個體。個體會死,但是也會讓你獲得力量和價值,也就意味著你不會輕易死去。要處理的事情太多了,靛青紫先生像其他一些審計員一樣,調集部分面部神經努力抽搐幾下試圖表達思想。
「說一個。」白先生說。
「奶酪,」靛青紫先生非常圓滑地說,「就是腐壞的牛乳汁。」
「我們就去找些奶酪。」白先生說。
三個審計員走過。
蘇珊從門口往外看。「你確定這條路沒錯?」她說,「我們離開市中心了。」
「這是我該走的路。」洛布桑說。
「好吧,我不喜歡這些小路。我不喜歡躲躲藏藏,我不是鬼鬼祟祟的人。」
「對,我發現了。」
「前面是哪裡?」
「是皇家美術博物館的後門。百老匯在對面,」洛布桑說,「我們要去的是那邊。」
「你雖然是山里來的,但卻很會認路。」
「我是在這裡長大的。我知道五種潛入博物館的辦法。我以前是個盜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