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2024-10-09 10:13:20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中戴夫張張嘴想說點什麼,但是說出口的卻是:「啊,對,但是我們在這裡對付的究竟是什麼呢?是麻煩老頭,還是嚇人怪?還是別的東西?」
茗時嘆了口氣。
「我認為應該是牙仙的雇員。」他說。
「塔里那幾個人不像仙子,」中戴夫說,「他們像是平民。另外地面似乎裂開把貓眼吞進去了。」他想了一下又改口說,「是天花板裂開。」他許久未用的想像力勾畫出一個恐怖的場景。
茗時走到樓梯上往下看,遙遠的塔底部那堆牙齒看起來像個白色的圓點。「那女孩也不見了。」中戴夫補充道。
「真的?我覺得我是說要殺了她。」
中戴夫猶豫了一下。莉莉白大媽向來教自己的兒子們要像對待貴重易碎品一樣敬重女性,如果他們行為有所不敬又恰好被老媽那敏銳的雷達發現,那就會被狠狠懲罰一頓。就算隔著三個房間老媽也能聽見你在幹什麼,對於半大孩子來說這簡直太可怕了。
這種事情是會留下陰影的。莉莉白大媽肯定教育成功了。至於說其他人呢,要是任何人阻礙他們掙大錢,他們都不介意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但是對於茗時要他們殺死沒用的人一事,大家嘴上不說卻都很反感。這不是專不專業的問題。刺客才在乎專不專業。這裡重點是你要做什麼事情和不做什麼事情。殺死一個女孩是你不會去做的那種事。
「我們以為……嗯,你不會知道……」
「她沒用了,」茗時說,「很少有人有用。」
西德尼趕緊翻看自己的筆記本。
「總之,這地方就是個迷宮——」中戴夫說。
「很不幸,確實是。」茗時說,「我確信他們能找到我們。不過不能指望他們有什麼壯舉。」
堇菜花和唉神快步跑下樓梯。
「你知道怎麼回去嗎?」堇菜花問。
「你不知道?」
「我記得是有……一處軟的地方。如果你走到那裡就會知道自己可以穿過去。」
「你知道在哪裡嗎?」
「不知道!我從來沒來過這裡!而且我們來的時候他們往我頭上套了個袋子!我只負責把枕頭底下的牙齒拿出來!」堇菜花說著哭起來,「我剛拿到清單,才培訓了五分鐘,他們就問我收每星期十便士的梯子錢。我知道威廉·魯賓小朋友那事是我的錯,但是他們自己也說了,把所有牙齒都拿上——」
「呃……什麼錯?」比利爾斯想催她跑快點。
「因為他睡覺的時候把頭放在枕頭下面,然後他們確實又給了我鉗子,而且沒人說過不該——」
她的聲音的確挺可愛的,比利爾斯心裡說,只是調子有些奇怪,感覺像是在跟一支笛子說話。
「我們還是快點到外面去吧,」他比畫了一下說道,「免得那些人聽見我們。」
「你負責哪方面的神靈工作?」堇菜花問。
「呃……嗯,我……做點這個做點那個……嗯……」比利爾斯頂著劇烈的頭疼思考該如何作答。很快他想到了答案,是那種喝多了之後才會覺得不錯的答案。雖說喝酒的是其他人,不過得出這個答案的卻是比利爾斯。
「我其實是個體經營的神。」他儘可能輕鬆愉快地回答。
「神怎麼能個體經營?」
「啊,這個嘛,你看啊,如果其他哪個神想要度假之類,我就去頂班。對,這就是我的工作。」
接著他又很不明智地把自己這段瞎話添油加醋了一番。
「沒錯,我很忙的,忙得腳不沾地。大家都爭相雇用我,你想都想不到。他們一心血來潮就請假一個月,變成大白牛或者天鵝之類的東西,然後說:『哎喲,比利爾斯老兄,我不在的時候你照應一下好嗎?回答一下祈禱之類。』我真是一刻也不得閒,根本不敢拒絕工作委託。」
堇菜花很崇拜地睜大了眼睛。
「你現在在頂誰的班呢?」她問道。
「嗯,是……現在是宿醉之神……」
「宿醉還有神啊?真可怕!」
比利爾斯看了看自己那身皺巴巴髒兮兮的長袍。
「我覺得這個……」他含含糊糊地說。
「你不太擅長吧?」
「這還用你說嗎。」
「你更適合當重要的神靈,」堇菜花不無敬佩地說,「我認為你適合當空眼愛奧或者命運之類的神靈。」
比利爾斯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我一見到你就覺得哪裡不對,」她繼續說,「你不適應這樣糟糕的小神靈。有你這樣的小腿,你甚至能當上奧夫勒。」
「是嗎?我是說……對,有時候是的。我得戴上假獠牙——」
這時候忽然有人拿劍抵住他的喉嚨。
「怎麼呢?」鐵絲網說,「情人散步呢?」
「你!你放開他!」堇菜花喊道,「他是個神!你會後悔的!」
比利爾斯非常小心地吞了口口水。這把劍非常鋒利。
「神啊?」鐵絲網說,「什麼神啊?」
比利爾斯又想吞口水了。
「這樣那樣的都有。」他模模糊糊地說。
「哼,」鐵絲網說,「我真是大開眼界。所以我在這裡必須特別小心才對啊?免得你用閃電劈死我啊?一整天都妨礙著我之類的——」
比利爾斯一動也不敢動。但是從眼角的位置,他確信自己看到一片陰影正沿著牆壁移動。
「天啊,閃電用完了嗎?」鐵絲網冷笑著說,「嗯,你知道不,我從沒——」
忽然傳來嘎吱一聲。
鐵絲網的臉離比利爾斯只有幾寸遠,唉神看見他忽然臉色大變。
那人瞪大了眼睛,嘴唇哆嗦著……
比利爾斯冒險後退一步。鐵絲網的劍沒有動。他站著不動,整個人輕輕發抖,仿佛想要轉身看看背後有什麼,但是又不敢轉身去看。
就比利爾斯所見,不過是什麼東西吱嘎了一聲而已。
他抬起頭看著前面不遠處的東西。
「誰把它放在那裡了?」堇菜花說。
那是個衣櫃。深色橡木製成,上頭粘著一些花哨的木質裝飾品,以便掩飾這東西只是個直立木盒子的事實。它是個衣櫃。
「那個什麼,你不用丟個閃電,再說點什麼嗎?」堇菜花又問。
「哈?」比利爾斯看了看嚇傻了的鐵絲網,又看看那個衣櫃,它很普通也很……古怪。
「我是說,閃電是S開頭的詞,衣櫃是……」
堇菜花張張嘴卻沒發出聲音。比利爾斯內心有一部分想的是:這女孩需要把腦子裡別的功能全部關停才能想清楚字母順序,不過我還是喜歡她。但是她喜歡的卻是穿長袍的狡詐大人物,所以我還是別想這個事了。
但是他內心最主要的一部分想的是:這人為什麼如此害怕一點小噪音?神仙(我自己)在上,那就是個衣櫃而已!
「不,不,」鐵絲網語無倫次地說,「我不想!」
劍咣當一聲掉在地上。
他後退幾步跑上樓梯,但是跑得很慢,仿佛全身肌肉都不聽使喚一樣。
「不想幹什麼啊?」堇菜花說。
鐵絲網轉了個圈。比利爾斯見過別人轉圈。人轉圈都挺快的,但是鐵絲網轉圈的樣子就好像是一隻大手抓著他的頭,把他轉了一百八十度。
「不,不,不,」鐵絲網哀號起來,「不。」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
「你們幫幫我。」他小聲說。
「怎麼了啊?」比利爾斯問,「只是個衣櫃而已,對不對?你可以把舊衣服全都放進去,然後就沒地方放新衣服了。」
衣櫃門突然打開。
鐵絲網想伸開雙臂抓住衣櫃門兩邊,他一動不動地站了片刻。
然後突然就被拖進了衣櫃裡,接著門砰地一下關上。
一把黃銅小鑰匙在鎖眼裡咔嚓轉了幾圈。
「我們得把他放出來。」唉神說著走上前。
「為什麼?」堇菜花問,「他們不是好人!我見過這個人。他給我拿吃的的時候,對我有……一些暗示。」
「對,但是……」比利爾斯透過鏡子看到一張前所未見的臉——鐵絲網看起來萬分恐懼。
他轉動鑰匙想打開門。
「唉天啊……」
「我不想看!我不想看!」堇菜花在他背後看著。
比利爾斯彎腰撿起擺在衣櫃中間的一雙靴子。
然後又小心地把靴子放回去,接著繞衣櫃轉了一圈。柜子背後是膠合板做的,角落裡還印著「德拉特里父子店,費卓路,安卡-摩波」字樣,墨水有點褪色了。
「是魔法嗎?」堇菜花緊張地問。
「我不知道,魔法物品上還會印上廠商名字嗎?」比利爾斯說。
「確實有魔法衣櫃,」堇菜花緊張地說,「你鑽進去之後,就會走到一個魔法世界。」[43]
比利爾斯又看了看那雙靴子。
「嗯……是哦。」他說。
我認為必須告訴你一些事情。死神說。
「是啊,我也覺得你該說,」瑞克雷回答,「我這裡有各種小怪物滿地亂跑,吃襪子吃鉛筆,今晚早些時候,我們還給一個人調了醒酒劑,那人自稱是宿醉之神。我們這裡一大半的巫師都在哄快樂精靈開心。我們認為聖豬老爹出事了,我們說對了嗎?」
「是小六說對了,校長。」龐德糾正道。
小六?什么小六?
「呃……小六認為——小六計算出——今天在信仰方面發生了巨大變故。」龐德說。雖然具體情況不明,但是龐德隱約覺得死神不喜歡會思考的非生物。
小六先生非常機敏。聖豬老爹他……死神停頓了一下,沒有合適的人類詞語可以表達,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死了。但準確來說也不是死了……神不會被殺死,不會被徹底殺死。我們可以說,他被嚴重減損了。
「嗯,神嘛!」瑞克雷說,「誰想殺死那個老頭呢?」
他也有敵人。
「他怎麼了?爬煙囪失手了?」
每個生物都有敵人。
「什麼,每個都有?」
對,每個都有。強大的敵人。但是這一次他們太過分了。他們利用人類。
「他們是誰?」
是一些認為宇宙里只能有石頭繞圈的存在。你聽說過審計員嗎?
「庶務長做過一些審計——」
不是財務方面的審計員,是現實的審計員。它們認為生命是宇宙中的污點,是瘟疫,是混亂,必須清除。
「為什麼要清除?」
為了讓宇宙更高效運轉。
「我以為宇宙是為了我們……嗯,為了應用學教授而存在的,我們都是沾他的光。」瑞克雷撓了撓自己的下巴,「再說只要沒有那群該死的學生整天跑來跑去,我也能把大學管得非常好。」
確實。
「他們想消滅我們?」
他們希望你們不要那麼的……該死,我忘記那個詞怎麼說的了。不要那麼的虛偽?聖豬老爹就是這種……死神打了個響指,那聲音在屋裡迴蕩。這種刻意撒謊的代表?
「虛偽?」瑞克雷說,「我?我誠實極了,就像今日白晝最長一樣誠實!嗯?這次又怎麼了?」
龐德拉了拉他的袍子,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瑞克雷清清嗓子。
「有人提醒我今天是一年中白晝最短的一天,」他說,「但是這不會影響到我剛才提出的觀點,不過我還是要感謝同事提出寶貴意見,感謝他隨時準備徹底糾正一切錯誤甚至雞毛蒜皮也不放過的品格。我是個無比誠實的人,先生。大學委員會議上說的那些都不算數。」
我是說人類整體意義上的虛偽。呃……比如說非要說宇宙是這樣而不是那樣。
「這倒是難住我了,」瑞克雷說,「算了,你為什麼要送禮物?」
總有人要送啊,這是很重要的。他們必須看見,然後才能相信。在黎明前必須有足夠多的人相信聖豬老爹才行。
「為什麼?」瑞克雷問。
這樣太陽才能升起來。
那兩個巫師呆呆地看著他。
我不開玩笑。死神說。
此時忽然傳來一聲恐怖的尖叫。
「好像是庶務長,」瑞克雷說,「他剛才還沒事呢。」
讓庶務長尖叫的那個東西,就躺在他臥室的地板上。
是個人。他死了。活人絕不會有那種表情。
已經有別的巫師在屋裡了。瑞克雷擠進人群。
「唉,神啊,」他說,「瞧瞧這張臉!好像是被活活嚇死的啊!到底怎麼了?」
「嗯,」院長說,「據我所知,庶務長打開衣櫃就看到這人在柜子里。」
「真的嗎?可憐的老庶務長也沒那麼嚇人吧?」
「不是的,校長。那個屍體就直接撲到他身上了。」
庶務長站在角落裡,臉上全然是平時那種腦震盪後的愉快表情。
「你還好嗎,老哥?」瑞克雷問,「1276的11%是多少?」
「140.36。」庶務長回答。
「啊,好著呢。」瑞克雷開心地說。
「這是怎麼說的呢,」不確定性研究會主席說,「能算算數不代表他就正常啊。」
「不需要正常,」瑞克雷說,「他就負責數字。這傢伙雖然有點瘋,但是我仔細檢查過了,他就是學校的傻僕人之一。」
「不是僕人,」院長耐心地說,「他是專家之一,瑞克雷。」
「無所謂了。反正他這樣的人能告訴你一百年前岡月的第一天是星期幾——」
「星期二——」庶務長說。
「——卻不會自己繫鞋帶,」瑞克雷接著說,「屍體在他衣櫃裡幹什麼呢?你們不准說『躲貓貓』,或者其他類似的冷笑話。自從巴克比校長那件事之後,學校就再沒有過屍體裝在衣櫃裡的情況了。」
「我們當時都警告巴克比那把鎖太堅固了。」院長說。
「我有點奇怪啊,大半夜的庶務長為什麼要打開衣櫃呢?」瑞克雷說。
巫師們都不說話了。
院長回答:「我們……在玩沙丁魚遊戲,校長。」
「什麼遊戲?」
「類似躲貓貓,但是你找到某人之後就必須跟他擠在一起躲著。」院長解釋道。
「容我問個明白啊,」瑞克雷說,「我的高級巫師們,深更半夜的,在一起玩躲貓貓?」
「沒有一直玩,」不確定性研究會主席說,「之前我們在玩『老奶奶走路』和『我是小間諜』玩了好久,後來資深數學家生氣了,因為我們都說他把『枝形吊燈』寫錯了。」
「你們,在玩小孩的遊戲?」
院長湊近他耳語。
「是史密斯小姐,我們不參加的話她就哭。」
「史密斯小姐又是誰?」
「那個快樂精靈,」近代如尼文講師氣鼓鼓地說,「只要有一點不答應她,她的嘴唇就像盤裝果凍一樣抖起來了。簡直討厭。」
「為了讓她不哭我們只好一起玩遊戲,」院長說,「一個女人居然能這麼死氣沉沉。」
「我們不快樂她就哭,」不確定性研究會主席說,「資深數學家還給她表演雜耍了。」
「他不會雜耍啊!」
「所以她才高興了一點。」
「你們是說,眾位巫師們半夜折騰,玩小孩的遊戲,就是為了哄一個喪氣的精靈開心?」
「呃……是啊。」
「你們之前拍著手說自己相信有精靈,對吧?」瑞克雷說,「我說得沒錯吧。」
「我們只是信那些閃亮亮的小精靈,」講師操著一口近代如尼文回答,「不信那些穿著松垮垮的毛衣外套,袖子裡揣了七八條手帕的精靈。」
瑞克雷又看了看那個屍體。
「你們誰認識他嗎?我覺得他像是個地痞流氓。話說,他的靴子哪兒去了?」
院長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玻璃方塊,在屍體周圍檢查了一圈。
「秘子讀數很高,各位,」他說,「他是通過魔法過來的。」
他又掏了掏那人的衣兜,從裡頭掏出一些白色的小東西。
他說了一聲:「呸。」
「牙齒?」瑞克雷說,「什麼人會揣著牙齒到處走?」
「可能是他很不擅長打架?」不確定性研究會主席說,「我去找莫多來把他搬走吧,好嗎?」
「可以通過秘子計讀數的話,也許小六可以——」瑞克雷說道。
「夠了,瑞克雷,」院長說,「不藉助那個該死的思考磨坊我們也還是能解決問題的。」
死神抬頭看著小六。
一個用于思考的機器?
「呃……是的,先生。」龐德·斯蒂彭斯說,「是這樣的,當你說……嗯,是這樣,小六相信一切……但是,那個啥,太陽還是會升起來的,對嗎?它的工作就是每天升起來。」
安靜點。
龐德後退幾步,趕緊離開了房間。
螞蟻在管子裡爬行。鈍齒輪旋轉著。連接著羊頭骷髏的大輪子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在慢慢轉動。在這一連串的過程中,老鼠吱吱叫著。
怎麼樣了?死神說。
片刻後,那支筆開始書寫。
+++大型紅色槓桿時間。+++疑問。+++
不。他們說你會思考。如果人類不再相信有聖豬老爹,邏輯上來說會有何結果。太陽會再次升起嗎?回答。
小六花了幾分鐘時間。輪子轉動。螞蟻奔忙,老鼠吱吱叫。煮蛋器倒計時。它毫無目的地蹦了幾下,然後忽然一抖回到起點。
小六寫道:+++太陽不會升起。+++
正確。如何阻止此事發生?回答。
+++正常且持續的信仰。+++
很好。思考機,我要給你一個任務。
+++是的。我在寫入記憶區準備好了一個位置。+++
那是什麼?
+++你可以說:記在骨子裡。+++
好。給你的指令是這樣的。相信有聖豬老爹。
+++是的。+++
你相信嗎?回答?
+++是的。+++
你……相……信嗎?回答。
+++是的。+++
小六那堆亂七八糟的管子發生了一點變化。巨大的輪子吱嘎吱嘎地轉入新的位置。牆的另一邊傳來蜜蜂忙碌的嗡嗡聲。
很好。
死神轉身準備離開房間,但是小六飛快地開始寫東西,他停下腳步回去看那紙上寫了什麼。
+++親愛的聖豬老爹,聖豬節禮物我想要……
不。你不能寫信——死神想了想,然後說,你可以寫,對吧。
+++是的。我有資格給聖豬老爹寫信。+++
死神等著它寫完,然後拿起那張紙。
你是個機器,機器不會想要什麼東西。門把手也是個很複雜的機器了,它就不想要任何東西。
+++凡事都要爭取。+++
你說得也對。死神說。他想起了黑色背景上的小小紅色花瓣,接著又繼續讀那張紙條。
這些東西很多我都不懂。我覺得袋子大概也不懂。
+++真抱歉。+++
不過我們可以認真想想有什麼可以給你。死神說,說真的,今天晚上忙完了我肯定會累垮。送禮物比收禮物困難得多。他在口袋裡找了好久,我看看……你幾歲了?
蘇珊手扶著劍柄跑上樓梯。
龐德·斯蒂彭斯當初驚恐地發現,自己作為一個巫師,居然在等待聖豬老爹到來。人對自己的角色定位總是很奇怪的,他們總是根據自己的經驗主動設置各種條條框框,結果當宇宙輪盤賭把什麼東西塞到他們眼前時,他們就驚訝不已。他們會說:事已至此,我,一個普通的魚市批發商,居然要控制一架大型客機,因為機組成員都去吃香芒雞了,誰想得到呢?或者:事已至此,我,一個家庭主婦,今早只是出門去參加幼兒園聯合會的跳蚤市場,結果買到了一百萬被盜現金,還遇到了一個肉雞自由委員會的帥哥。太神奇了!或者:事已至此,我,一個普通冰球運動員,忽然發現自己是神之子,在南加州一個小授權公社有著五百個死心塌地的追隨者,想不到吧?
此時蘇珊想的是:事已至此,我,一個非常講求實際的家庭教師,反著計算加法比絕大部分人正著計算加法都快得多的人,現在居然在爬一座牙齒形的塔,塔的主人是牙仙,我還拿著一把屬於死神的武器……
再說一遍!我希望有一個月,一個月就行啊,不發生任何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她聽見上面有些聲音,有人在說鎖的事情。
她從樓梯的邊緣往上看。
那上頭仿佛是有人在露營似的。有好些箱子和幾個睡袋。兩個人坐在箱子上看第三個人搗鼓那弧形牆壁上的一扇門。其中一個人非常高大,蘇珊見過類似的大塊頭,那些人都是大胖子,漏風的衣服和肌肉下頭藏著大量脂肪。另一人……
「你好啊,」她耳邊忽然冒出一個快樂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蘇珊慢慢轉過頭。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隻閃閃發光的灰色眼睛,接著那只有著細小瞳孔的黃白色眼睛也進入她的視野。眼睛周圍是一張友善的粉白色面龐,頭上頂著卷卷的頭髮。那人真的長得挺好看,有點孩子氣,只不過兩隻形態各異的眼睛露出一種很奇怪的神情,似乎在說這模樣是從別處偷來的。
她伸手想拿劍,但是對方搶先一步,將劍從她腰帶上拿走了。
蘇珊想奪回自己的劍,但是對方擋住她,同時不大高興似的說:「啊啊,哎呀,我的天。白色骨頭把手,毫無品位的骷髏和骨頭裝飾……這是死神本人第二喜歡的武器吧?我說得對嗎?唉,我的天!不愧是聖豬節啊!所以你一定是蘇珊·斯托-赫里特,貴族,我得鞠個躬。」他說著往後跳了幾步,「不過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啊——」
樓上傳來咔嗒一聲,接著搗鼓門的那個巫師激動地喘了口氣。
「耶!太好了!左手使用木頭鑷子!這個簡單!」
他發現蘇珊在看著自己,不禁緊張地咳嗽了一聲。
「呃,我打開了第五個鎖,茗時先生!沒問題!就是按照『巫德利神秘學秩序』來的!傻子知道了都能打開。」
「我知道。」茗時嘴裡說著,眼睛還盯著蘇珊。
「啊……」
有些聲音嚴格來說是聽不見的,不過蘇珊還是聽見那位巫師的腦子在飛速運轉。因為他深知茗時不會在沒用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有……精妙……有趣,」他慢吞吞地說,「對,很複雜。我,呃,我看看第六個……」
「你怎麼知道我?」蘇珊問。
「簡單,」茗時回答,「《特烏爾普貴族全譜》上看的。你的家族格言:Non temetis messor,不收穫葡萄酒。我們上課必須學的,你知道吧。梅里塞特把那書叫作《草場指南》。不過這個笑話只有他一個人笑。對,我知道不少你的事情。你父親很有名。他總能很快走完很長的距離。你外公……說真的,那句格言,真的沒問題嗎?當然,他不可怕,對吧?你覺得呢?」
蘇珊想要隱身,但是沒能成功。她感覺到自己依然尷尬地保持著實體狀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說,「你又是誰?」
「抱歉。我叫茗時,喬納森·茗時。願意為你效勞。」
蘇珊在腦子裡認真排列了一下這幾個音節。
「是說……喝茶的那個時間?下午四點左右?」她問道。
「不。我說的是米——英——斯——希,」茗時說,「我說得很清楚,別想用這種辦法惹我生氣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只對重要的事情生氣。西德尼先生,進展如何了?如果是按照巫德利神秘學秩序的話,第六個應該是銅和藍綠色的光。除非還有其他詭計……」
「呃,正在處理,茗時先生——」
「你以為你外公會來救你嗎?你覺得他會來嗎?他的劍在我手裡了,你看。我在想——」
樓上又傳來咔嗒一聲。
「第六個好了,茗時先生!」
「是啊。」
「呃……我現在就開始處理第七個嗎?」
「好啊,你方便的話。關鍵應該是純白的光。」茗時依然盯著蘇珊,「不過現在不重要了。不管怎樣謝謝你。你幫了大忙。」
「呃……」
「你可以走了。」
蘇珊看見西德尼連書和工具都不要了,扭頭就衝下樓梯。他可能覺得自己肯定會被叫住,於是決定要跑得比聲波還快。
「你們來這裡就為了這種事嗎?」她說,「來偷東西?」對方打扮得像個刺客,而有一個辦法肯定能讓刺客生氣,「像盜賊一樣?」
茗時激動地跳了幾步,「盜賊?我?我不是盜賊,女士。不過如果我當盜賊的話,我會從眾神那裡偷火種。」
「我們已經有火了。」
「眾神肯定也有火的升級版了。總之我不是,那些人才是盜賊。普通的劫匪,正經的小偷,不過可能他們的吃相不太好看。那位是中戴夫,那個大塊頭是班卓。他會說話哦。」
中戴夫朝蘇珊點點頭。她看著中戴夫的眼睛,也許有一些她能利用的東西……她需要一些東西。但現在她頭髮也亂七八糟的。她不能讓時間停下來,不能融入背景中,就連頭髮都不聽話了。
她成了普通人。在這裡,她忽然成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普通人。
簡直,太糟糕了。
西德尼邊祈禱邊跑下樓梯。他其實不信任何的神,因為大部分巫師都不鼓勵學生信神,但是此時他無比熱切祈禱著,任何無神論者聽到都會希望他的祈禱是錯的。
不過沒有人喊他回去。沒有人追趕他。
於是他那長期處於亞臨界狀態的畏懼心情之下的思路猛地轉了個彎,他放慢了腳步免得自己摔倒。
此時他忽然注意到,腳下的樓梯不是他們來時那種光滑的白色,而是變成了大塊坑坑窪窪的石板。光線也變得不一樣了,接著樓梯徹底不見了,他跌跌撞撞地來到一片平地上,那裡本該是台階才對的。
他伸手摸了摸地上的碎磚塊。
過去的幽靈忽然襲來,他明白自己在哪裡了。他在錐石老太那所破學校里。他媽媽希望他學會讀書寫字,將來成為巫師,但他媽媽同時也覺得五歲小男孩留一頭長捲髮很可愛。
羅尼·詹克斯正在操場上晃蕩。
成年人的理智告訴他,羅尼不過是個蠢笨頑固的七歲小孩,該長腦子的地方多長了些肌肉而已。但是孩子的眼睛卻看得更仔細些,西德尼嚇得像是看到了一個人形的地震一樣,羅尼一隻鼻孔里滿是噁心的東西,兩個膝蓋上都結著疤,兩個拳頭圓鼓鼓的,僅有的五個腦細胞仿佛在咕嚕咕嚕作響。
唉,神啊。羅尼當年就藏在那棵樹後面。那棵樹和西德尼記憶中的一樣又大又險惡。
但是……萬一不知怎麼回事他又到那棵樹後面去了,西德尼知道,自己可能還是很瘦,但絕對比此時的羅尼·詹克斯高大很多。沒錯,眾神在上,他肯定要狠狠踢那小壞蛋的襠部——
這時候一片陰影擋住了太陽,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頂著一頭的捲髮。
茗時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扇門。
「我覺得應該去打開它,」他說,「費了這麼多功夫……」
「你利用小孩子的牙齒控制他們。」蘇珊說。
「你這麼一說,聽起來真奇怪啊,」茗時回答,「對你來說這是交感巫術吧。你覺得你外公會來救你?不會的……我覺得他來不了。他到不了這裡。我認為他不能到這個地方來,所以他才派你來,是這樣的吧?」
「當然不是!他——」蘇珊不說話了。當然是呀,她暗自說道,同時也覺得自己有點傻。當然是外公派她來的,他在研究人類啊。作為一個會走路的骷髏,外公是很聰明的……
但是……茗時有多聰明呢?茗時知道自己聰明,不過他太得意所以沒有意識到死神——蘇珊想到了這個問題,她不能讓茗時從她的眼神里看出端倪。
「我覺得他不會來,」蘇珊說,「他不如你聰明,茗時先生。」
「是米——英——斯——希,」茗時下意識地糾正道,「真是的。」
「你認為你能就這樣全身而退?」
「哎呀,居然真的有人這樣說啊?」茗時突然湊到她身旁,「我已經全身而退了。聖豬老爹死了。這只是個開始。當然我們會繼續收牙齒。因為充滿各種可能性——」
一陣雪崩般的轟鳴從遠處傳來。班卓醒了,他動了動腿腳。他那雙大手原本是放在膝蓋上的,現在慢慢抬了起來。
「怎麼了?」他說。
茗時沒說話,一時間似乎很迷惑。
「什麼怎麼了?」
「你說再也沒有聖豬老爹了。」班卓站起來,看上去就好像兩塊大陸相撞處升起一座小山。他雙手依然扶著膝蓋。
茗時看著他,然後看了看中戴夫。
「他知道我們在幹什麼吧?知道的吧?」他問,「你告訴他了吧?」
中戴夫聳聳肩。
「必須要有聖豬老爹,」班卓說,「一直都是有聖豬老爹的。」
蘇珊看了看腳下。雪白的大理石上出現了灰色斑點。她現在站在一片灰色之中。班卓也是。而茗時周圍的灰點正不斷彈跳著,仿佛一大群馬蜂圍著果醬轉。
尋找某個東西。蘇珊心想。
「你不相信聖豬老爹吧,不信吧?」茗時又問,「你是個大孩子了嘛。」
「是啊,」班卓說,「那『再也沒有聖豬老爹了』是什麼意思?」
茗時指指蘇珊。
「她乾的,」茗時說,「她殺了聖豬老爹。」
如此厚顏無恥的發言讓蘇珊大為震驚。
「我沒有,」她說,「他——」
「就是你!」
「不是我!」
「就是你!」
班卓的大光頭轉向蘇珊。
「聖豬老爹怎麼了?」他說。
「我認為他沒有死,」蘇珊說,「茗時害得他生了重病——」
「有什麼關係呢?」茗時蹦蹦跳跳地跳開,「班卓,這件事完成了之後,你想要多少禮物就能有多少禮物。相信我!」
「必須要有聖豬老爹,」班卓嘟噥著說,「不然就沒有聖豬節了。」
「聖豬節只不過是個太陽曆的節日,」茗時說,「是——」
中戴夫站起來。他一隻手握著劍。
「我們走了,茗時,」他說,「我和班卓走了。我一點都不喜歡這件事。我不介意搶劫偷盜,但是你這樣不誠實。班卓,馬上跟我走。」
「那再也沒有聖豬老爹是怎麼回事?」班卓繼續問。
茗時突然指向蘇珊。
「抓住她,班卓。全都是她的錯!」
班卓撲向蘇珊,但立刻又停下腳步。
「我們媽說不能打女孩子,」他又嘟噥起來,「不能扯她們頭髮……」
茗時那隻完好的眼睛翻了個白眼。他腳下那些灰色的點仿佛是在石頭裡煮沸了一樣跳躍著,隨著他的腳步移動。班卓周圍的灰點也是一樣。
趕緊找,蘇珊心想,找到一個突破口。
「我覺得我認識你,茗時,」她儘可能拿出班卓會喜歡的可愛的聲音,「你是所有人都害怕的瘋小孩,對嗎?」
「班卓?」茗時厲聲說,「我讓你抓住她——」
「我們媽說了——」
「你就是那種整天瘋笑的小孩,學校惡霸也不敢惹你,因為他們敢動你一下,你就會發瘋一樣又踢又咬,」蘇珊說,「你是那種不懂得朝貓扔石頭和把貓丟進火里有什麼區別的小孩。」她很滿意地發現茗時正瞪著她。
「閉嘴。」他說。
「我知道,絕對沒有人願意跟你玩,」蘇珊說,「你不是沒朋友的小孩。小孩子雖然表達不出來,但他們知道你這樣的人——」
「我叫你閉嘴!班卓,抓住她!」
就是這樣,她從茗時的聲音里聽出了那個東西。他的聲音前所未有地出現了起伏。
蘇珊看著他的臉繼續說:「那樣的小男孩,看著娃娃的衣服……」
「我沒有!」
班卓似乎很擔憂。
「我們媽說了——」
「你媽媽去死吧!」茗時大聲說。
隨著一陣鋼鐵的摩擦聲,中戴夫拔出劍。
「你剛才說我們媽什麼?」他低聲說。
現在他要專心對付三個人了,蘇珊心想。
「我敢打賭,從來都沒有人跟你玩。」她說,「我敢打賭,有很多事情大家都不跟你說,對吧?」
「班卓!照我說的做!」茗時尖叫起來。
那個大塊頭的傢伙現在已經來到蘇珊身邊了。她可以看到班卓不知如何是好,苦惱得臉都皺起來了。他那雙巨大的拳頭握起又鬆開,嘴唇一動一動的,仿佛正在自己腦子裡進行著激烈的辯論。「我們……我們的媽媽……我們的媽媽說了……」
灰色的斑點在地板內不斷聚集,形成一片灰色的陰影,而且正以驚人的速度變得更黑更高。它的高度很快超過了那三個人,並且形成了一個人形。
「你們幾個討厭鬼又幹壞事了?」
那個大高個子的女人俯看著他們是哪個,她肉乎乎的手裡握著一個比胳膊還粗的樺樹枝子。
那人影咆哮起來。
中戴夫抬頭看著莉莉白大媽巨大的臉龐,每個毛孔看起來都像是地下洞穴的入口,每顆棕黃的牙齒都像是墓碑。
「你讓她遇到危險了?對不對,戴維?」
他趕緊後退,「沒有,媽媽……沒有。」
「你該被好好打一頓了,班卓。你又欺負女孩子了?」
班卓嚇得跪倒在地,淚水接二連三地落下。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媽媽,不要啊,媽媽,對不起,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那人影又轉向中戴夫。
他連劍都握不住了。臉就好像融化了。
中戴夫也哭起來。
「不,媽媽,不,媽媽,不啊啊啊啊,媽媽——」
他哇啦哇啦哭著跪倒在地,抓著自己的胸膛,然後就消失了。
茗時笑起來。
蘇珊拍拍他的肩,想在他轉過頭的瞬間狠狠打他一巴掌。
她計劃是這樣的。但茗時速度更快,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蘇珊的手仿佛是撞上了鐵棍。
「唉,不行啊,」他說,「我不希望這樣。」
蘇珊從眼角看到班卓正爬向自己哥哥先前所在的位置。莉莉白大媽消失了。
「這地方讓人精神錯亂,對吧?」茗時說,「它想方設法找你的弱點對付你。嗯,我被我內在的童心感動了。」
他伸出另一隻手抓住蘇珊的頭髮把她的頭往下扯。
蘇珊尖叫起來。
「真是很有趣。」他低聲說。
蘇珊忽然覺得他鬆手了。忽然傳來黏糊糊的撞擊聲,仿佛是棍子敲在什麼厚實的地方。茗時轉身背對她走開。
「不能扯女孩頭髮,」班卓低沉的聲音說道,「那樣很壞。」
茗時跳起來,像雜技演員似的穩穩停在樓梯欄杆上。
然後他拔出那把劍。
在塔的光芒中,劍刃完全是隱形的。
「看來故事講的是真的,」他說,「薄得你根本看不見。我肯定會很喜歡它。」他朝班卓和蘇珊揮舞那把劍,「真的很輕。」
「你不敢用它。我外公會來找到你。」蘇珊朝他走去。
她看到茗時一隻眼睛抽搐了一下。
「他會找到每一個人。而我會做好準備迎接他。」茗時說。
「他是個一根筋的人。」蘇珊靠得更近了。
「啊,我喜歡他。」
「也許吧,茗時先生。」
茗時將那把劍一揮,蘇珊根本沒時間躲避。
當他第二次揮劍的時候,她甚至沒打算要躲避。
「在這裡用不了。」她說,茗時驚訝地看著那把劍,「在這裡那把劍的劍身根本就不存在。這裡沒有死亡。」
她說著扇了茗時一巴掌。
「你好啊,」她愉快地說,「我內心可是個保姆呢。」
她沒有揍他。只是伸出胳膊,抓著他的下巴,把他從欄杆上拖下來。
茗時翻了個筋斗。蘇珊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總之他就憑空翻轉了一圈。
他的手抓住了蘇珊的胳膊,蘇珊腳下一滑,整個人被掀翻吊在欄杆外頭。蘇珊另一隻手抓著欄杆——但是她懷疑欄杆可能承受不住他們的重量。
茗時抓著她的胳膊吊著,同時若有所思地看著上面。他嘴裡咬著那把劍的劍柄,另一隻手伸向自己的腰帶——
有一個問題飛速冒出來:「他會不會瘋得連抓著他的蘇珊都要殺死?」蘇珊立馬想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蘇珊狠狠地踢下去,踢中了他的耳朵。
她衣袖上的布撕裂了。茗時想換隻手抓住她。蘇珊又踢了下去,裙子也撕破了。那一瞬間他兩手空空,但依然是一副想要解決複雜問題的表情,他就這樣掉了下去,旋轉著越變越小……
他撞上那一堆牙齒,那些牙像彈珠一樣四散飛去。茗時抽搐了一下……
消失了。
一隻像香蕉串一樣的手把蘇珊從欄杆上拉了回來。
「打女孩會讓你陷入大麻煩,」班卓說,「不能欺負女孩子。」
他們身後傳來咔嗒一聲。
那幾扇門都開了。冰冷的白霧涌到地板上。
「我們媽——」班卓想要把事情想明白,「我們媽剛才在這裡——」
「是的。」蘇珊說。
「但那個不是我們媽,因為他們把我們媽埋了——」
「是的。」
「我們看著他們往墓里填土什麼的。」
「是的。」蘇珊說。她在心裡補上一句,你肯定看見了。
「戴維又去哪裡了呢?」
「呃……別的什麼地方吧,班卓。」
「好地方嗎?」那個大塊頭猶豫著問。
蘇珊抓住這個說實話的機會——至少不是完全地說謊話。
「可能是。」她說。
「比這裡好?」
「誰都不清楚。但有人說那個地方好像確實比這裡好。」
班卓那雙粉色的小眼睛看著她。這個三十五歲的男人此時看起來仿佛是一大團粉色的雲里冒出來的一張五歲小孩的臉。
「那就好,」他說,「他又能見到我們媽了。」
這對話似乎讓他十分勞累,於是他坐下了。
「我想回家。」他說。
蘇珊看著他髒乎乎的大臉,無奈地聳聳肩,掏出一張手帕伸到他嘴邊。
「吐口水。」她說。班卓照辦。
她把最髒的地方擦了擦,然後把手帕塞到他手裡。
「好好擤鼻涕。」她說著,小心地退到班卓的鼻涕範圍之外,等著那陣衝擊消失。
「手帕你留著吧,」她非常真誠地說,「襯衣塞進褲子裡。」
「好的,小姐。」
「現在下樓去把那堆牙齒掃到圈裡。你能做到嗎?」
班卓點頭。
「你要做什麼?」蘇珊又問。
班卓集中精神回答:「把牙齒掃進那個圈裡,小姐。」
「很好,去吧。」
她看著班卓下樓,然後回頭看著那白色的門。她很確定巫師只打開了六扇門。
門後面那個房間是純白的,在腳邊環繞的霧氣變得死氣沉沉,她自己的腳步聲也消失了。房間裡有一張床,是一張很大的四柱床,床很舊了,滿是灰塵。
她以為床上沒人,但是卻發現床上的枕頭堆里躺著一個身影。看上去像是個戴睡帽的虛弱老太太。
老太太轉過頭朝蘇珊笑了笑。
「你好啊,親愛的。」
蘇珊不記得自己的祖母。她爸爸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而媽媽那邊……嗯,根本就沒有外祖母。但這樣的祖母卻是她想要的。
然而她腦子裡頑固又現實的那個部分說:這樣的祖母根本不存在。
蘇珊覺得自己聽見了小孩子的笑聲。接著又有別的小孩在笑。在她幾不可聞的地方,有小孩在玩耍。那種笑聲總能讓人感到愉快且平靜。
當然,前提永遠是你別聽見具體內容。
「不。」蘇珊說。
那位老太太問:「你說什麼呢,親愛的?」
「你不是牙仙。」唉,天哪……她居然還蓋著一床拼布的被子……
「我就是啊,親愛的。」
「唉,祖母啊,你的牙齒為什麼那麼大……哎呀,你連披肩都有,我的老天。」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小可愛——」
「你忘了安樂椅,」蘇珊說,「我一直覺得應該有安樂椅……」她身後傳來噗的一聲,接著傳來慢吞吞的嘎吱嘎吱聲。她不用回頭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要是再加上一隻玩毛線團的小貓,你肯定就應付不來了。」蘇珊嚴肅地說著拿起床邊的燭台。這燭台感覺確實很重。
「你不是真的,」她毫不動搖,「這地方不是由披著大披肩的老太太管理的。你是我想像出來的。這是你保護自己的手段……你在大家腦子裡東找找西找找,找出能利用的東西——」
蘇珊將燭台用力一揮。燭台從床上那老太太的身影之中穿了過去。
「果然。」她說,「你不是真的。」
「我是真的啊,親愛的,」老太太說著外貌忽然變化起來,「但燭台是假的。」
蘇珊看著床上那個新的東西。
「得了吧,」她說,「這個確實可怕,但是嚇不到我。這個也不行。」那東西不斷變化形狀,「不,我也不怕我爸爸。唉,你沒辦法了,是吧?我喜歡蜘蛛。我不怕蛇。狗?不怕。老鼠挺好的。我喜歡老鼠。抱歉,有人怕那東西嗎?」
她一把抓住那個東西,這一次它不再變形了。它看起來像是個瘦小乾癟的猴子,巨大的眼睛深深地凹陷,眉骨則像陽台一樣突出。它毛髮很長,是灰色的。它在蘇珊手裡不停地掙扎,呼哧呼哧地喘氣。
「我什麼都不怕,」蘇珊說,「不過我生起氣來很嚇人。」
那東西不動了。
它小聲說:「我……我……」
蘇珊把它放下來。
「你是個嚇人怪,對吧?」她說。
蘇珊一鬆手,那東西就縮成一團坐在了地上。
「……不,我是那個嚇人怪……」它說。
「那個嚇人怪是哪個?」蘇珊問。
「那個嚇人怪。」嚇人怪說。蘇珊看著它乾瘦的身影,灰白細軟的毛髮,骨頭幾乎從皮膚里支棱出來……
「第一個嚇人怪?」
「我……那時候……我記得大地上景物很不一樣。冰,很多很多的……冰。還有……那個你們叫什麼來著?」那東西又喘了口氣,「……地面,大島……都不一樣……」
蘇珊坐在床邊。
「你是說大陸吧?」
「全都不一樣。」那雙凹陷的黑色眼睛看著她,接著那個嚇人怪突然站起來揮舞雙臂,「我住在黑暗的洞穴里!我看到樹的影子!你聽說過……原始呼叫[44]嗎?那是在衝著我叫!我曾經……」它又縮成一團咳嗽起來,「然後……那個東西,你知道嗎,那個東西……全是亮光,很明亮……你可以拿著的那個光亮,熱乎乎的小太陽,接著就沒有黑暗了,只有影子,然後你們製造了斧子,斧子砍倒了森林,然後……然後……」
蘇珊挪了挪位置說:「世界上有很多嚇人怪。」
「藏在床底下!躲在衣櫃裡!但是……」它努力吸了口氣,「如果你當年……見過我……當時那些人跑到洞穴里畫他們的狩獵場景……我可以在他們腦子裡咆哮……嚇得他們把腸子都要拉出來……」
「這些老把戲都失傳了。」蘇珊嚴肅地說。
「……嗯,後來其他的也來了……他們不懂高水平的恐懼。他們只知道黑暗小角落。」那個嚇人怪雖然是在低聲說話,但也不忘加上諷刺語氣,「我當年就是黑暗!我是……第一個!結果現在我也跟他們一樣了……嚇唬女僕,讓奶油變質……在樹樁底下一躲就是一年……有一天夜裡,我忽然想……這是為什麼?」
蘇珊點頭。嚇人怪不聰明,它們的腦細胞想要從頭骨一側跳到另一側的話會花費很長時間,因此這個存在主義之不確定性的問題肯定也想了很長的時間。但是——外公也有類似的想法。你跟人類在一起混得太久了,就不再是人類想像中的樣子,而是有了自己的模樣。比如傘和銀色的梳子……
「你心想: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呢?」蘇珊說。
「……嚇唬小孩……躲在暗處……然後我就觀察他們。在冰川時期其實沒有真正的小孩……只有大的人類和小的人類,沒有小孩……小孩……小孩腦子裡有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在他們的頭腦,過去就是現在。過去,一切都還年輕的時候。」
「你從床底下爬出來……」
「我守著他們……不讓他們受傷害……」
蘇珊努力不發抖。
「那牙齒呢?」
「我……哦,你不能把牙齒隨便亂放,亂放的話任何人都能拿到,就會做一些可怕的事情。我喜歡小孩,我不希望任何人傷害小孩……」它激動起來,「我從來都不想傷害小孩。我就是看著,我把所有的牙齒都安全保存起來……然後,然後有時候我就坐在那裡,聽它們的聲音……」
嚇人怪繼續嘮嘮叨叨地說著。蘇珊既尷尬又驚訝地聽它說,但也不知道是該同情它還是打斷它,打斷它似乎也可以。
「……那些牙齒……它們記得……」
嚇人怪有些發抖。
「錢呢?」蘇珊問,「我從沒見過有錢的嚇人怪。」
「……錢到處都有……埋在洞裡……古代寶藏……沙發後面……攢多了……就投資……牙齒的錢很重要,是魔法的一部分,可以保證牙齒安全,說明牙齒來路正當,否則就是偷的……我給它們每一個都加了標籤,都安全保存起來,然後……然後我老了,就雇了人……」牙仙偷偷笑了一下,蘇珊忽然有點同情住在洞穴里的古代人。嚇人怪繼續激動地說:「反正他們什麼都不問,對吧?你給錢,他們就把自己的工作幹了,什麼都不問……」
「這份工作很重要啊。」蘇珊說。
「我……然後他們就來……偷東西……」
蘇珊服了它了,舊神靈做新的工作。
「你看起來狀態不好。」
「……謝謝你……」
「你是不是病了。」
「……我太老了……那些人太難對付。」嚇人怪有氣無力地說,「……你……在這裡不會死,只會變得非常老。」嚇人怪喘著氣說,「聽聽那個笑聲……」
蘇珊點頭。那聲音很遠,她聽不清內容,只是遙遠的說笑聲,仿佛是走廊另一端傳來的。
「……這個地方……是圍繞著我長起來的……」
「那些樹,」蘇珊說,「還有天空,都是孩子們想的……」
「……我要死了……小孩們……你必須……我……」
嚇人怪消失了。
蘇珊坐了一會兒,聽著遠處的說話聲。
信仰的世界就像牡蠣,她心想,一個小垃圾跑進來,結果圍繞著這東西長出一顆珍珠。她站起身下樓。
班卓不知從哪裡找到了一把掃帚和一把拖布。圈裡頭什麼都沒有了,班卓居然主動小心地把粉筆的痕跡也洗掉了。
「班卓?」
「在,小姐。」
「你喜歡這裡嗎?」
「這裡有樹,小姐。」
大概就是「喜歡」的意思吧,蘇珊心想。「你覺得這裡的天空有問題嗎?」
班卓疑惑地看著她。
「沒問題,小姐。」
「你會數數嗎,班卓?」
他很得意地說。
「是的,小姐。我會數手指,小姐。」
「你可以數到多少?」蘇珊繼續問。
「十三,小姐。」班卓驕傲地說。
她看著那雙大手。
「天哪。」
嗯,有何不可?他塊頭很大,又值得信任,他還有別的人生可選嗎?
「我覺得你可以繼續干牙仙的工作,班卓,這主意不錯吧。」
「沒問題嗎,小姐?牙仙不介意嗎?」
「你……可以一直干到她回來。」
「好的,小姐。」
「我會……我會找個人來幫你,直到你適應。食物會用車子運進來。你不能讓別人騙你。」她看著班卓那雙手,然後又看看他下半身,又看著班卓這座小山的頂部,最後補充了一句,「不過他們應該不會騙你。」
「是的,小姐。我會把這裡收拾乾淨,小姐,嗯……」那張粉紅色的大臉看著她。
「什麼事,班卓?」
「我可以養個小狗嗎,小姐?我之前養過小貓,小姐,但是我們媽嫌它髒把它淹死了。」
蘇珊忽然想起了一個名字。
「小狗名字叫斑斑嗎?」
「是的,小姐,就叫斑斑,小姐。」
「我覺得它很快就會來了,班卓。」
他似乎對這句話深信不疑。
「謝謝你,小姐。」
「現在我必須走了。」
「好的,小姐。」
她回頭看了看那座塔。死神的地盤是一片漆黑,當你身處其中的時候,會知道自己絕不會遭遇任何危險。你處在危險以外的地方。但是這裡……
你長大之後只會害怕符合邏輯的東西。貧窮。疾病。被壞人盯上。至少你不會被樓梯下面的什麼東西嚇得發瘋。這個世界沒有亂七八糟的光和陰影。美好的兒童世界?兒童世界肯定不是成年人世界的縮小版,它更像是將成年人的世界用大號粗體字重新寫了一遍。每一件事物都……更多,更多的一切。
她讓班卓繼續打掃,然後離開了這個永遠陽光普照的世界。
比利爾斯和堇菜花快步追上她。比利爾斯拿了根樹枝像棍子一樣揮舞著。
「不需要那個了。」蘇珊說。她只想睡覺。
「我們討論了一下,決定回來幫忙。」比利爾斯說。
「啊,民主的勇氣。」蘇珊說,「他們都走了。去了該去的地方。」
比利爾斯心懷感激地放下棍子。
「不是那個——」他說。
「對了,你們兩個也可以幫上忙,」蘇珊說,「裡面現在亂七八糟的。去幫幫班卓吧。」
「班卓?」
「他……現在基本上是他負責這個地方。」
堇菜花笑了。
「但是他——」
「他負責這裡。」蘇珊疲倦地說。
「好吧,」比利爾斯說,「總之,我們應該可以告訴他該做什麼——」
「不!有太多的人告訴他該做什麼。他知道該做什麼。你們幫他適應這份工作就好,行嗎?但是你……」
「如果聖豬老爹回來了,你就會消失,對嗎?」這個問題蘇珊問不出口。
「我,嗯,我決定不干以前的工作了,」比利爾斯說,「呃……我繼續幫別的神頂班。」他可憐兮兮地看了蘇珊一眼。
「是嗎?」蘇珊看了看堇菜花。哦對,要是她相信比利爾斯的話,至少……可能有用。誰都說不準。
「好的,」她說,「那祝你工作開心。我回家了。這個聖豬節可真麻煩。」
她在河邊找到冰冰。
審計員焦急地擠作一團。它們這個種族,每次出現什麼重大錯誤需要立即糾正的時候,它們就會湊在一起找個背黑鍋的人。
一個說:它是……
它不說話了。審計員總是集體生活,因此要找替罪羊就比較麻煩。事情都明白了。畢竟,如果每一個人都有責任的話,那就是誰都沒錯了。這就是集體責任的意思嘛。是運氣不好之類的意思。
另一個說:很不幸,人們想錯了。會有人來問我們。
一個說:死神呢?畢竟他也參與了。
一個說:準確來說不算。
一個說:得了吧。他把那個女孩也卷進來了。
一個說:呃……不。她是自己參與進來的。
一個說:對,但是他告訴她……
一個說:不。她沒有。事實上他還特別強調不能——
它停了一下,該死!
一個說:另一方面……
其他幾個袍子轉向它。
什麼?
一個說:沒有證據,沒有書面的東西,只是幾個人類突發奇想去了牙仙的地盤。這件事很不幸,但和我們無關。我們當然很驚訝。
一個說:還是有聖豬老爹。有些事情會被人注意到。旁人會提出問題。
它們在半空中飄了一會兒,誰都沒說話。
最後一個說:我們可能要……它停了一下,那個詞即使是想一想都很令人厭惡,但它還是繼續說出來了……
冒險。
床,蘇珊心想,此時霧氣從她身邊飄過。早晨還需要一些正經的人類東西,比如咖啡、粥之類的。還有床,真正的東西——
冰冰停下腳步。蘇珊盯著它的耳朵,然後催它繼續前進。它叫了一聲,但是沒有移動。一隻骷髏的手抓住韁繩。死神出現了。
還沒有結束。還有一些別的事情要做。他們還在折磨他。
蘇珊一下子沒了幹勁。「什麼事?哪些人?」
往前走。我牽馬。死神也騎上馬,環抱著她拿起韁繩。
蘇珊說:「我去了——」
是的,我知道,控制信仰。死神說,馬又向前走,只有思路很簡單的人才能想到。這種魔法很古老了,基本上不算是魔法。要讓幾百萬小孩不相信聖豬老爹,這個辦法太簡單了。
「你在幹什麼呢?」蘇珊問道。
我也要完成我預定的工作。我留了一點餘地。一百萬張有煤灰腳印的毯子,一百萬個裝滿禮物的襪子,每個屋頂都有雪橇痕跡……再怎麼不信聖豬老爹的人都沒辦法否認。阿爾伯特說他此後很多天都不想再喝雪利酒了。但至少聖豬老爹有回歸的位置。
「我現在該做什麼?」
你要把聖豬老爹帶回來。
「哦,是嗎?為了和平和善意以及仙子鈴鐺的叮噹聲,所以要帶他回來嗎?誰管那麼多呢。他只是個搞笑的胖老頭,在聖豬節讓大家開心而已!我幹了這麼多事,就為了讓一個老頭溜進孩子們的臥室?」
不。是為了讓太陽能再次升起。
「聖豬老爹和天文學有什麼關係?」
舊神做了新工作而已。
資深數學家沒有參與宴會。他讓一個女僕把食物拿到他的房間去,他在自己的房間裡才能完全放鬆,才能在突然和異性單獨相處時覺得自在,才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比如可以在褲子上擦鞋,用一隻指甲掏另一隻指甲。
「再來點酒吧,格溫多琳?幾乎不含酒精的。」他說著靠近快樂精靈。
「好啊,我不介意,顧問先生。」
「哦,叫我賀拉斯就好了。你的小雞要吃點什麼嗎?」
「她好像跑到別的地方去了。」快樂精靈說,「我擔心,我覺得我是個很無聊的人……」她重重地擤了一下鼻子。
「我可不這樣想。」資深數學家說。他真希望自己能有時間打掃房間,至少要把犀牛填充標本里那些令人尷尬的髒衣服拿出來。
「大家都很善良,」快樂精靈說著又擦擦淚汪汪的眼睛,「那個不斷對我做鬼臉的瘦子是誰?」
「那是庶務長。你為什麼——」
「不管怎麼說,他看起來很快樂。」
「因為他吃了干青蛙丸,他吃了一大把呢。」資深數學家輕蔑地說,「我說,為什麼不——」
「天啊,沒毒吧?」
「要是有毒的話他就不會吃了。」資深數學家說,「你怎麼不再喝杯酒呢,然後……然後……」他忽然想到一個很不錯的主意,「然後……然後……我可以帶你去看看鮑威爾校長紀念室。那個天、天、天、天花板很有趣。哎呀,真的有趣。」
「好啊,」快樂精靈說,「你認為那個紀念室能讓我高興起來嗎?」
「能啊,一定能,」資深數學家說,「絕對能!很好!那我就,呃,我就去……就去……我就……」他朝自己更衣室的方向胡亂揮揮手,然後單腳跳著,「我就去,嗯……就……去……」
他衝進更衣室嘭的一聲關上門,在衣帽架和掛鉤之間瘋狂搜尋。
「袍子弄乾淨,」他低聲說著,「洗洗臉,洗洗襪子,梳梳頭髮,免剃鬚洗滌劑在哪裡——」
門的另一邊傳來快樂精靈擤鼻涕的可愛聲音。而門的這邊則是資深數學家的低聲尖叫,因為他又急又聞不清楚味道,結果臉埋進護理腳部的松節油里了。
在他頭頂某處,有個胖小孩手裡拿著弓和箭,背上還長著一對完全不符合空氣動力學原理的搞笑小翅膀,小孩趴在緊閉的窗戶上徒勞地撲扇著翅膀。那扇窗戶上的霜花是一個帥氣的奧利恩女士形象。旁邊那扇窗戶上則是花瓶里的向日葵形狀的霜花。
大廳里的桌子已經塌了。宴會的傳統是雖然有很多道菜,但是每個巫師都會按照自己的節奏出席宴會,這個傳統是為了防止速度慢的人拖大家後腿。只要願意他們吃兩輪也行,如果有人特別喜歡湯,他也可以等一個小時,然後等到魚上來之前再開吃。
「你感覺怎麼樣啊,老兄?」院長說。他正坐在庶務長旁邊,「繼續吃干青蛙丸了嗎?」
「我,呃,我,呃,不,我還好。」庶務長說,「當然,我非常非常震驚,那時候——」
「很遺憾,那可是你的聖豬節禮物。」院長說著遞給他一個小盒子,盒子發出沙沙的聲音,「你可以打開看看。」
「哦,真是太好了——」
「這個是我送給你的。」院長說。
「真是可愛——」
「我自己花錢買的,你知道吧。」院長輕輕揮了一下火雞腿。
「包裝紙很漂亮——」
「花了一塊多錢呢,容我補充一句。」
「我的天——」
庶務長拆開包裝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