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2024-10-09 10:13:15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破靴子。」阿諾德說著打開一盒煙點起來。

  「只有破靴子?」

  「不。裡頭填滿泥巴,破靴子烤泥巴,泥巴真不錯啊。我存了不少。」

  「現在我們可以高高興興吃烤鵝了!」

  「真好,可以塞在破靴子裡吃嗎?」

  

  拉炮發出「嘭」的一聲。大家聽見髒鬼老羅的聰明狗子叫起來。

  「不,不,不,你要把帽子戴在頭上,然後讀那些俏皮話。」

  「一千隻手和蝦?」老羅說著把那張紙條交給鴨人。鴨人是他們這群人里最聰明的。

  他看了看上頭的字。

  「哦,好,我們看看……它說的是:『救命救命我掉進鞭炮機里了,我沒法一直在這個滾筒上跑救救我……』」他把紙條翻來覆去看了幾次,「好像就是這樣,還有些污點。」

  「總是同一句話,」狗說,「你們誰去拍拍老羅的後背好嗎?要是他再一直笑的話——哦,已經發作了。真是沒有半點新意。」

  乞丐們花了幾分鐘時間撿起雪地里的火腿、罐頭、瓶子,全都堆在阿諾德的輪椅上,然後順著馬路走了。

  「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

  「畢竟是聖豬節,對吧?」

  「對,但是誰掛了襪子嗎?」

  「我覺得我們根本沒襪子,對吧?」

  「我掛了一隻破靴子。」

  「靴子也算啊?」

  「不知道。老羅把靴子吃了。」

  我一直在等聖豬老爹,龐德·斯蒂彭斯心想,我在夜裡等著聖豬老爹。我,一個堅信自然法則的人,我可以心算27.4的平方根[39],我不該幹這種事。

  我沒有掛襪子。但是其中有些情況……

  他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然後脫下尖頭便鞋,又脫下一隻襪子。如果你把一個有趣的假設視為科學實驗感覺會好很多。

  瑞克雷在外頭的黑暗中說:「你覺得要多長時間?」

  「大家一般相信午夜前禮物就送完了。」龐德說著努力拽下襪子。

  「你還好嗎,斯蒂彭斯先生?」

  「很好,先生,很好。呃……你帶了圖釘沒有?別的小釘子也行?」

  「應該沒有。」

  「哦,沒關係。我找到了一把削筆刀。」

  過了一會兒,瑞克雷聽見黑暗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電氣』這個詞是怎麼寫的,先生?」

  瑞克雷想了一會兒,「我從來都不知道電是什麼,你明白的吧?」

  又是一陣沉默,然後咣當一聲。圖書管理員在睡夢中嘟噥了一聲。

  「你在幹什麼?」

  「我撞到煤鏟了。」

  「你為什麼要在壁爐邊上摸黑?」

  「哦,就……你知道的,就……看看。一點……經驗。畢竟你從來不知道。」

  「從來不知道什麼?」

  「就……從來不知道,你知道吧。」

  「有時候知道,」瑞克雷說,「我覺得我很清楚自己知道的不多。有時候我覺得你最終還是會知道,這也挺神奇的。我經常想我還會知道什麼新知識。」

  「你永遠沒法知道。」

  「這倒是。」

  在城市上方,阿爾伯特看著死神,死神努力避免和他發生眼神接觸。

  「你不能直接從包里就掏出那些東西!不能直接拿煙,不能直接拿白蘭地桃子,不能直接拿那些有花哨外國名字的東西!」

  那些東西就直接從袋子裡出來了。

  阿爾伯特懷疑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是你事先放進去的,對不對?」

  不是。

  「你放了,對不對?」阿爾伯特堅持道。

  沒有。

  「你把那些東西放進口袋裡了。」

  沒有。

  「你從某個地方把那些東西拿出來,然後放進袋子裡。」

  沒有。

  「你就是把那些東西放進袋子裡了,對不對?」

  沒有。

  「你放進去了。」

  對。

  「我就知道是你放進口袋裡的。你從哪兒找來的?」

  它們就放在附近。

  「根據我的經驗,整頭烤豬不可能就放在附近。」

  那些東西好像都沒人要啊,阿爾伯特。

  「前幾家,我們去了一個很大的豪華餐廳……」

  真的?我不記得了。

  「不介意的話我提醒你一句,我覺得你下去了挺長時間。」

  確實。

  「他們到底怎麼回事,都昏迷不醒四仰八叉地躺著?」

  就是……躺著吧。你知道,躺著休息。

  「在廚房裡?」

  我記得當時那裡在烹調某種特別的食物。

  阿爾伯特抖抖索索地伸出一隻手指。

  「你偷了人家的聖豬節晚餐,主人!」

  反正會被吃掉。死神辯解道,總之,我把那個國王趕出去的時候你不是覺得很好嗎?

  「啊,對,但是那個情況不一樣。」阿爾伯特聲音低下來,「但是我的意思是,聖豬老爹不會從煙囪里爬下去偷人家的東西。」

  但是那些乞丐很開心,阿爾伯特。

  「對,但是——」

  那不是偷。是……是重新分配。是這個惡劣世界裡的善行。

  「不,不是!」

  那就是惡劣世界裡的一點惡行,誰都不會注意到。

  「對,但是你至少要想想那些被你偷了東西的人。」

  當然他們也得到補償了。我也不是那麼沒心沒肺的——比喻意義的心肺。好了,我們繼續上升前進吧。

  「我們在下降,主人。」

  那就上升再下降吧。

  周圍有一陣陣的旋風……冰冰從旋風裡跑過,但它看起來似乎並沒有移動。它仿佛就是懸浮在半空中。

  「唉,我啊。」唉神虛弱地說。

  「怎麼了?」蘇珊說。

  「閉上眼睛——」

  蘇珊閉上眼睛,然後她摸摸自己的臉。

  「我還能看見……」

  「我還以為只是我。一般來說就只有我看見。」旋風消失了。

  下面一片綠色。

  真奇怪,是綠的。蘇珊在這片田野上方轉了幾圈,然後從沼澤地和叢林上飛過,周圍沒有任何這麼綠的地方。如果綠色能當上三原色之一的話,可能就會綠成這樣。

  底下還有那個扭來扭去的東西。

  「那不是河流!」她說。

  「不是?」

  「它是藍色的!」

  唉神冒險往下看了看。

  「水是藍色的。」他說。

  「水當然不是藍色的!」

  「草是綠的,水是藍的……我記得這個,這是我剛剛知道的。」

  「嗯,某種意義上來說……」蘇珊猶豫了一下。每個人都知道草是綠的,水是藍的。事實並非如此,但是每個人都知道這個常識,他們還知道天是藍色的。

  她正這麼想的時候,十分錯誤地往上看了一眼。

  上頭是天空,天空確實是藍色的。下面是大地,地面是綠的。

  天地之間什麼都沒有。沒有白色的空間。沒有黑色的夜晚。僅僅是空無一物,這個世界的邊緣什麼都沒有。大腦表示,天和地應該在地平線處整齊地交會,然而周圍只有一片空白,空白仿佛一顆鬆動的牙齒一樣咬著眼珠子。

  天上有太陽。

  天空下面、地面之上漂浮著一些東西。

  黃顏色的東西。

  金鳳花般的黃色。

  冰冰降落在河邊草地上,或者說至少是降落在了綠色的地方。那個綠色感覺更像海綿或者苔蘚。冰冰拿鼻子碰了碰。

  蘇珊下了馬,努力向下看。其實她是在看藍得很鮮艷的水。

  水裡有橙色的魚。魚看起來有點奇怪,仿佛製造這些魚的人當真以為魚就是兩條弧線一個小點和一個三角形尾巴構成的。這些魚讓蘇珊想起死神那片靜謐的池塘里的骷髏魚。魚都……很配合環境。儘管水是一塊純粹的藍色,在蘇珊看來這種東西該不透明才對,但是她能清楚地看見魚……

  她跪下來把手伸進水裡。感覺確實很像水,但看起來像是某種藍色的液體從她指間流過。

  現在她知道自己在哪裡了。最後一塊拼圖到位,她腦海中所有信息開始發揮作用。如果此時出現一座房子的話,她知道窗戶在哪裡,也知道煙會怎樣從煙囪里冒出來。

  樹上肯定都是蘋果,而且肯定都是紅的,因為每個人都知道蘋果是紅的。太陽是黃的,天空是黃的,草地是綠的。

  有另外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被相信它的人稱為真實世界,這個世界裡天空可以是灰白色、落日紅或者閃電般的黃色。樹也多種多樣,可以只有枝丫,可以只是天空下幾根胡亂生長的樹枝,可以是被霜凍成火焰般的紅色。太陽可以是白的,也可以是黃的,也可以是橙色。可以是水棕色、灰色或綠色……

  目前這裡是春天的顏色,但並不是這個世界的春天。只是呈現出肉眼可見的春季顏色。

  「這是一幅兒童畫。」蘇珊說。

  唉神也摔到綠地上。

  「每次我看著那個空隙就流眼淚,」他念叨著,「我覺得很難受。」

  「我說了,這是一幅兒童畫。」蘇珊說。

  「唉,我啊……我覺得巫師們的藥快失效了……」

  「我見到好幾十幅這種畫了,」蘇珊沒理他,「天空在頭頂是因為當你只有一米高的時候,天就是在你頭頂,沒什麼別的方向。而且每個人都跟你說草是綠的水是藍的。你就只會畫這樣的風景。泰拉就這樣畫畫。我以前也這樣畫畫。我外公雖然——」

  她不說話了。

  「總之,所有小孩都這樣畫畫。」她低聲說,「走,我們去找房子。」

  「什麼房子?」唉神又開始哼哼了,「你小聲點好嗎?」

  蘇珊站起來說:「會有一座房子,肯定有一座房子。有四扇窗戶。還有煙像彈簧一樣從煙囪里冒出來。你看啊,這個地方有點像……死神的花園。它不是某個地理位置。」

  唉神走到近旁的一棵樹下,用頭撞樹,仿佛是想把樹撞疼似的。

  「感覺就很地理啊。」他低聲說。

  蘇珊趕緊把他拉開,「可是你見過這樣的樹嗎?棕色棍子上頂了個綠色圓球?看起來就跟棒棒糖似的!」

  「不知道啊。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樹啊。啊,有東西掉我頭上了,」他警覺地看了看周圍,「是紅的。」

  「這是蘋果,」蘇珊嘆了口氣,「每個人都知道蘋果是紅的。」

  周圍沒有灌木,但是有花,每朵花都配了幾片綠葉子。每朵花都是單獨生長的,星星點點地長在連片的綠色之中。

  他們離開了樹林,在一條河灣的地方看到了房子。

  房子不大,有四扇窗戶和一扇門。螺旋狀的煙彎彎曲曲地從煙囪里冒出來。

  蘇珊看著那房子說:「你知道嗎,泰拉雖然一直住在別墅里,但她畫的房子也是這樣。我小時候也這樣畫房子,雖然我在宮殿裡長大。真是挺奇怪的,為什麼呢?」

  「可能所有的人畫的都是這一座房子。」唉神可憐巴巴地說。

  「什麼?你是這麼想的?所有小孩畫的其實都是這個地方?這個地方一直都在我們腦子裡?」

  「別問我,我只是順勢一說而已。」唉神說。

  蘇珊猶豫了。「現在幹什麼」幾個大字出現在她腦海中,要去敲門嗎?不過她又意識到那是普通的想法……

  在一片閃亮喧囂的氛圍中,領班正在為難。店裡客人很多,員工本該忙得團團轉,他們該把小蘇打放進白葡萄酒里製造出很貴的泡沫,或者把蔬菜切小塊賣更貴的價錢。

  但現在大家都沮喪地聚在廚房裡。

  「菜都哪兒去了?」經理尖叫著,「有人進酒窖里!」

  「威廉說他覺得有一陣冷風。」負責熱食的侍者說,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熱食為什麼要叫熱食,此前他一直不太明白。

  「讓他去喝西北風算了!我們還剩什麼東西?」

  「有些零碎東西……」

  「不是零碎東西,你得說精緻小食。」經理糾正道。

  「是,對。對的。還有,呃,還有,嗯……」

  「沒有了嗎?」

  「呃……破靴子,裝滿泥巴的破靴子。」

  「舊——」

  「靴子,很多靴子。」侍者覺得自己很想開口唱歌。

  「我們為什麼會有……復古鞋類?」

  「不知道。那些靴子就憑空出現了,爐子裡塞滿了破靴子,儲藏室里也是。」

  「有一百多人預定啊!所有商店都關門了!主廚呢?」

  「威廉正努力把他從廁所里拖出來,先生。他把自己關在廁所里,完全進入個人世界了。」

  「好像正在煮東西。我聞到了煮東西的味道嗎?」

  「是我,先生。」

  「破靴子,」經理低聲念叨著,「破靴子……破靴子……是皮子做的,對吧?不是木頭也不是橡膠做的吧?」

  「看起來就……只是靴子。裡面裝了很多泥巴,先生。」

  經理脫下外套,「好了。我們還有奶油嗎?洋蔥、大蒜、黃油還有嗎?牛骨頭呢?油酥面呢?」

  「呃,有……」

  經理搓了搓手,從掛鉤上取下一條圍裙。「好,那邊那個,你去燒點水!多燒點!找個大錘子!你,切點洋蔥!其他人,你們去收拾靴子。鞋舌和鞋底不要。我們要做……我看看……做成……鞋頭盛泥苔蘚……」

  「這要怎麼做呢,先生?」

  「泥和苔蘚放在鞋子油酥餅做的盛器里。明白了嗎?奎爾姆人搞不懂奎爾姆的菜名也不是我們的錯。再說我們也沒撒謊。」

  「但是有點像——」侍者趕緊不說話了。在職業生涯初期他因為誠實吃了不少苦頭。

  「再來個『影子燒烤秀』……」

  經理看著領班侍者驚慌的表情嘆了口氣解釋道:「軍用靴子要用加黑的方式處理。」

  「呃……加黑的方式?」

  「放在泥巴里。如果我們單獨處理鞋舌,就可以做一道『紅燜舌』了。」

  「先生,這裡還有些女鞋。」副主廚說。

  「對。這些也要加入菜單……我們想想……就『淑女之履』吧……還有……對了,配濃厚漿水佐餐。你記著,就是泥漿。」

  「鞋帶怎麼辦,先生?」另一個副主廚問道。

  「問得好。把奶油白汁炒義大利面的菜單拿出來。」

  「什麼?」領班侍者不明白。

  「我是做主廚出身的,」經理說著拿起刀,「你以為我怎麼買得起這個地方?我知道怎麼做菜。擺好盤,調好汁,就完成一大半了。」

  「但還是破靴子啊!」侍者說。

  「是陳年牛肉,」經理糾正道,「一會兒就會變得軟爛。」

  「總之……總之……我們還沒有湯。」

  「泥漿。還有很多洋蔥。」

  「那布丁怎麼——」

  「泥漿。我們看看有沒有焦糖,說不定不錯呢。」

  「我連咖啡都找不到了……再說,說不定堅持不到上咖啡的時候……」

  「泥漿。泥漿咖啡,」經理很堅定地說,「真正的大地咖啡。」

  「唉,他們會發現的,先生!」

  「他們現在還沒吃呢。」經理陰沉沉地說。

  「我們不可能成功的,先生。不可能。」

  天空上面的某處,中戴夫·莉莉白又順著樓梯扔下來一口袋錢。

  「恐怕是有好幾千。」鐵絲網說。

  「這些又是什麼?」貓眼說著打開盒子,「這就是紙啊。」他說著把盒子扔到一邊。

  中戴夫嘆了口氣。他希望大家團結一致,不過有時候貓眼讓他很焦躁。

  「那些是地契,」他說,「比錢還好。」

  「紙片比錢好?」貓眼說,「哈,紙能燒不能花,我看確實挺好的。」

  「等等,」鐵絲網說,「我知道地契。牙仙有自己的不動產?」

  「牙仙也要掙錢啊,」中戴夫說,「壓在枕頭底下的五毛錢都是錢啊。」

  「我們偷過來就是我們的了?」

  「這個問題真有趣。」貓眼冷笑道。

  「對,但是……你看到這些之後就會覺得每人一萬也不多。」

  「他不會漏掉一個——」

  「各位……」

  他們轉過身。茗時站在門口。

  「我們只是……我們就只是把東西堆起來。」鐵絲網說。

  「是的,我知道。我讓你們做的。」

  「對,對的。你說過的。」鐵絲網感激地說。

  「東西很多。」茗時說著對大家笑了笑。貓眼咳嗽了一下。

  「得有好幾千呢。」中戴夫說,「這些地契之類的怎麼辦呢?看,這個是蜂蜜陷阱巷菸草店的地契!是安卡-摩波的地點!我在那兒買過煙!老頂針總是抱怨房租貴!」

  「啊,你們打開保險柜了。」茗時開心地說。

  「呃……是的……」

  「好了,好了。」茗時說,「我沒讓你們動保險柜。但是……好吧,好吧。你們覺得牙仙靠什麼賺錢?靠某個地方的小地精挖礦嗎?仙子金幣嗎?仙子金幣到了早晨就會變成垃圾!」

  他笑起來。鐵絲網也笑了。就連中戴夫也笑了。接著茗時一把抓住他,中戴夫毫無還手之力地被他按在牆上。

  他眼前一陣模糊,正要眨眼的時候,他覺得左邊眼皮上一陣疼痛。

  茗時那隻完好的眼睛——姑且就稱之為完好——湊近他。那瞳孔完全就是一個小點。中戴夫勉強能看到他的手,那隻手就在中戴夫的臉旁邊。

  手上拿了一把刀。刀尖基本上就緊貼著中戴夫的右眼。

  「我知道有些人說,我一看見他們就把他們殺了。」茗時小聲說,「事實上呢,莉莉白先生,我看都不看就想把你殺了。你站在金子做的城堡上卻盤算著去偷銅板。唉,天啊。我拿你怎麼辦才好?」

  他鬆開了一點,但是刀依然挨著中戴夫的眼睛,中戴夫根本不敢眨眼。

  「你覺得班卓會幫你,」茗時說,「班卓一直都幫你,對吧?但是班卓喜歡我,他真的喜歡我,班卓是我的朋友。」

  中戴夫努力看清楚茗時耳朵後面的地方。他弟弟就站在那個方向,臉上毫無表情,只等著下一個命令或者腦子裡冒出來下一個想法。

  「如果我發現你不喜歡我了,我會很沮喪哦。」茗時說,「我真的沒多少朋友,中戴夫先生。」

  他後退幾步愉快地笑著說:「我們還是朋友吧?」中戴夫倒在地上。「班卓,把他扶起來。」

  恰好在這個時候,班卓也往前倒下。

  「班卓有一顆小孩子的心,」說話間,茗時的刀消失在衣服里,「我相信我也有一顆孩子的心。」

  其他人嚇得一動不動。自茗時動手開始他們就沒動過。中戴夫是個很壯實的人,茗時看起來乾瘦乾瘦的,可是他居然抓著中戴夫的腿把他拎起來了,仿佛中戴夫是片羽毛似的。

  「事實上,錢的話我拿著真的沒用。」茗時說著坐在一口袋銀幣上,「這些都是小錢。你們自己分吧,你們肯定會沒完沒了地吵架內訌。唉,天啊,朋友們四分五裂真是太悲慘了。」

  他踢了口袋一腳,袋子散開,銀幣和銅幣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你們就會拿出去炫耀,去花天酒地。」他繼續說。其他人看著那些硬幣滾得滿地都是,「你們傷痕累累的小腦子永遠不懂投資這個概念——」

  班卓突然喊了一聲。包括茗時在內,大家耐心等待這個大塊頭整理出完整的句子。他說的是:

  「我有小豬存錢罐。」

  「你有一百萬元的話會做什麼呢,班卓?」茗時問道。

  班卓又喊了一聲,臉都皺起來了。

  「……買個大點的小豬存錢罐?」

  「說得好。」刺客先生站起來,「我們去看看巫師進展如何了,好嗎?」

  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片刻後班卓跟了上去。

  其他人努力不去看自己的同伴。鐵絲網說:「他是不是說,我們可以拿錢走人了?」

  「別他媽的犯傻了,我們走不出十米遠。」中戴夫依然捂著自己的臉,「唉,好疼。我覺得他是割到眼皮了……他割到我眼皮了……」

  「那我們不拿錢直接走吧!我們這是在摸老虎屁股啊!」

  「他來追你了怎麼辦?」

  「他為什麼要來追我們這樣的人?」

  「他有時間來追自己的朋友。」中戴夫苦澀地說,「我的神啊,誰給我一條乾淨抹布之類的……」

  「好,但是……他也不是每個地方都能看到。」

  中戴夫搖頭。他接受過安卡-摩波社會大學的教育,畢業的時候他身心都經受了歷練變得更加堅定了。你只需要看一下茗時那雙錯亂的眼睛就能知道:如果茗時想找你,他根本不需要看見每一個地方。他只看一個地方,一眼就能看見你藏身的地方。

  「你弟弟為什麼那麼喜歡他?」

  中戴夫苦笑了一下。班卓一直是別人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因為中戴夫是這樣教他的。到現在為止都是這樣。

  肯定是因為在酒館被打了一拳的原因,中戴夫不願意去想。他對母親承諾過[40],要照顧好班卓。當時班卓像棵倒下的樹一樣摔下去。中戴夫站起來想趁茗時還沒收回手的時候揍他,可是卻發現刺客已經站在他身後了,而且還拿著一把刀。這一切發生在眾人面前。非常丟人,但事情已經發生了。

  當時班卓一臉疑惑地坐起來,吐出一顆牙。

  「要不是班卓一直跟著他,我們就可以一起衝上去收拾他了。」貓眼說。

  中戴夫抬起頭,一隻手拿著手帕捂住眼睛。

  「一起衝上去收拾他?」他問道。

  「對,都是你的錯。」鐵絲網繼續說。

  「啊,是嗎?說『哇,一萬元,算上我』的人不是你嗎?」

  鐵絲網退後幾步,「我不知道事情會變得這麼詭異!我想回家!」

  中戴夫雖然又氣又疼,但還是猶豫了。這些抱怨和不滿的話從鐵絲網嘴裡說出來挺不尋常的。這個地方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一切跟牙齒有關的事情都非常……奇怪。事情剛開始跑偏的時候,他和鐵絲網正在外頭,衛隊和盜賊行會正在追他們,他當時非常冷靜。要是行會抓住他們的話,就會把他們的耳朵和腳踝釘在一起然後丟進河裡。中戴夫有一本人生之書,很薄也很簡單的人生之書,裡頭大部分內容都是用精神的蠟筆寫的,其中一條是:事情不會比被行會抓住更可怕。

  「你們怎麼了?」他說,「一個個都跟小孩一樣。」

  「他會不會是先給人猿送了禮物,再給人類送禮物?」

  「這是很有趣的觀點,先生。你也許參考了我的理論吧——人類事實上有可能是猿類的後代。」龐德說,「這是一個很大膽的假說,能橫掃數百年來的無知觀念,如果津貼委員會允許我租一條船,環遊諸島——」[41]

  「我只是在想他會不會是按照字母順序送禮物的。」瑞克雷說。

  冰冷的壁爐路落下一點煤灰。

  「可能是他來了,你覺得呢?」瑞克雷又說,「嗯,好,我認為我們應該檢查——」

  有什麼東西落在煤灰上。兩位巫師在黑暗中安靜地站著,那個人影爬起來。接著傳來紙張的沙沙聲。

  我看看——

  瑞克雷的菸斗咔嗒一聲從他嘴裡掉了下去。

  「你他媽是誰?」他問道,「斯蒂彭斯先生,點個蠟燭。」

  死神趕緊後退。

  我當然是聖豬老爹。呃……嚯。嚯。嚯。不然,在這個晚上從煙囪里下來的還能有誰呢?

  「不,你不是!」

  我就是。看,我有鬍子還有枕頭,各種東西一應俱全。

  「你的臉看起來特別瘦!」

  我……我……我最近不舒服,僅此而已……對,雪利酒喝太多了。而且到處忙活,有點小病。

  「我是說,特別特別的瘦。」瑞克雷一把抓住他的鬍子,繩子發出嘭的一聲輕響就被扯斷了。

  「是假鬍子!」

  不,不是。死神有些絕望。

  「這裡是掛在耳朵上的鉤子呢,我估計你用起來肯定很不方便吧!」瑞克雷揮舞著那個有力證據。

  「你從煙囪里爬下來幹什麼?」他繼續問,「也太不講究了。」

  死神拿出一張髒兮兮的紙片為自己辯解。

  給聖豬老爹的正式信件。這裡說了……他說著又看了一下紙片上的內容,嗯,說了很多。這清單挺長的。圖書館印章、工具書、鉛筆、香蕉……

  「圖書管理員問聖豬老爹要這些東西?」瑞克雷問,「為什麼?」

  我不知道。死神模稜兩可地回答。他拿著那張紙條讓校長看。那隻紅毛猩猩寫的字還真是歪歪扭扭,非常好玩。

  「那些東西我抽屜里就有很多,」瑞克雷有些奇怪,「我很願意發給大家用啊,只要他們證明自己把舊的用完了就行。」

  他們必須向你證明鉛筆沒有了?

  「當然。如果他需要什麼日用文具只要找我就好了。誰都知道我是個講道理的人。」

  死神仔細看了看那張紙條。

  他以人類學的精準態度說:確實完全沒錯。

  「當然,香蕉是沒有的。我絕不會把魚放在自己的書桌里。」

  死神看了看紙條,又看了看瑞克雷。

  挺好?他希望這是一句正確的回應。

  巫師們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死[42]。瑞克雷沒有看到自己要死的預兆,於是他去戳了戳死神衣服里的墊子,龐德被他嚇得半死。

  「為什麼是你?」他問,「另外那個哪兒去了?」

  看來必須告訴你了啊。

  在死神的屋子裡,傳來沙子流動的細微聲響,此外還有玻璃發出的微弱叮噹聲,黑色的地板上某處……

  另外,在乾燥的陰影中傳來刺鼻的雪的氣味和蹄子走動的聲音。

  茗時突然出現在西德尼身後時,西德尼嚇得差點吞了自己的舌頭。

  「進展如何了?」

  「哇——」

  「你說什麼?」茗時問。

  西德尼回過神來。「呃……有一點進展,」他說,「我們應該是打開了……呃……一把鎖。」

  茗時眼神瞬間暗下去。

  「我記得是有七把鎖?」這位刺客問道。

  「是的,但是……它們一半是魔法的,一半是真實的,還有一半不在此地……我的意思是……這些鎖有些部分有時候根本不存在——」

  正在研究其中一把鎖的布朗先生放下鑷子。

  「進展不樂觀,先生。」他說,「就算是用撬棒也不行。也許我應該先回城一趟,找幾條龍回來想想辦法。給龍吃煤炭,然後扭扭它們的脖子,它們就能噴火把鋼鐵都熔化了。」

  「我聽說你是城裡最好的鎖匠。」茗時說。

  班卓在他身後動了動。

  布朗先生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啊,確實。」他回答,「但是正常情況下鎖不會在你開鎖的時候忽然變形,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以為你可以打開任何人製造的任何鎖。」茗時說。

  「人類製造鎖是可以,」布朗先生針鋒相對地回答,「大部分矮人造的鎖也可以。但我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造了這些鎖,你沒說過其中還有魔法。」

  「那就太遺憾了,」茗時說,「那我就不需要你繼續在此工作了。你可以回去了。」

  「那也挺好,」布朗先生把各種東西放回工具包里,「我的錢呢?」

  「我欠你錢嗎?」

  「我跟你一起來的。因魔法造成無法開鎖,但不是我的錯,我應該得到報酬。」

  「啊,好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茗時說,「你確實應該得到報酬。班卓?」

  班卓撲上去,但馬上就不敢動了。

  布朗先生從口袋裡拿出一根撬棒。

  「你以為我什麼都不懂嗎,你這個狂妄的混帳東西!」他說,「我知道你這種人。你覺得挺好玩是吧?你自顧自地說小笑話,以為別人都不懂,就你一個人最聰明。哼,茶杯先生,我要走了,你明白嗎?我怎麼來的就怎麼回去。你阻止不了我,班卓自然也阻止不了我。我老早以前就認識莉莉白大媽。你覺得自己挺壞?覺得自己挺惡毒?莉莉白大媽能撕下你的耳朵嚼爛了吐進你眼睛裡,你這個自大的小渾蛋。我跟她一起幹過活,你嚇不倒我,小班卓也嚇不倒我,他只是個小可愛。」

  布朗先生緊握撬棒看著他們兩個。西德尼靠著門縮成一團。

  他看見茗時很優雅地點點頭,仿佛對方剛說完一番致謝辭。

  「謝謝你說明自己的觀點。」茗時說,「但我要重複一下,我叫米——英——斯——希。好了,班卓,去吧。」班卓撲向布朗先生,彎腰抓住他的撬棒,把他拎了起來。由於動作過猛,布朗先生的靴子都掉了。

  「喂,班卓,你認識我的!」鎖匠在半空中掙扎著說,「你小時候我抱過你呢,你坐在我腿上,我經常跟你媽媽一起工作——」

  「你喜歡蘋果嗎?」班卓以轟鳴般的聲音問道。

  布朗還在掙扎。

  「你得說喜歡。」班卓說。

  「喜歡!」

  「你喜歡梨子嗎?你得說喜歡。」

  「好好好,喜歡!」

  「你喜歡摔下樓梯嗎?」

  中戴夫舉手示意大家安靜。

  他看了看眾人。

  「這地方讓你們煩躁,對吧?但是我們之前誰沒去過糟糕的地方呢?」

  「這地方不是糟糕,」鐵絲網說,「我還從沒去過看看天空就會覺得難受的地方。這裡太詭異了。」

  「小鐵絲是個小娃娃,嘻。嘻。嘻。」貓眼唱道。

  大家都看著貓眼。他緊張地咳嗽了一聲。

  「對不起……不知道為什麼就唱了。」

  「我們團結一致就會沒事——」

  「小小可愛小小我……」貓眼低聲說。

  「什麼?你說什麼?」

  「對不起……就不自覺地……」

  中戴夫接著說:「我要說的是,如果——」

  「桃子總朝我做鬼臉!」

  「我沒有!」

  「撒謊要被燒褲衩!」

  中戴夫發火了,而桃子尖叫起來。這兩件事是同時發生的。

  桃子的褲子冒煙了。

  他到處跳著,奮力拍打自己。

  「誰幹的?誰幹的?」中戴夫問道。

  「我沒看見任何人,」鐵絲網說,「沒有人靠近他。貓眼說『撒謊要被燒褲衩』,接著就——」

  「現在他在吃手了!」貓眼開始嘲笑同伴,「嘻。嘻。嘻。他哭著要媽媽!你知道小孩吃手會怎麼樣嗎,會被拿著剪刀的大怪獸——」

  「你不要那樣說話了!」中戴夫吼道,「煩死了,你們就像一群——」

  高處有人尖叫起來。尖叫聲持續了一陣子,而且似乎越來越近,接著叫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撞擊聲,偶爾夾雜著一些好似椰子落在石頭地面上的聲音。中戴夫走到門口,恰好看到鎖匠布朗先生的屍體滾過去,雖然滾得挺快但是很不整潔。片刻後他的包也順著樓梯滾落下來。它滾動的時候裂開了,於是裡頭的工具和各種開鎖鑷子乒桌球乓地到處滾,一路追隨著已故的主人而去。

  他滾得真的很快,很可能是從頂上一路滾下來的。

  中戴夫抬頭看了看。在上面兩層樓左右的位置,班卓正扶著巨大的欄杆看著他。班卓不知道對錯,判斷對錯是他哥哥的事情。

  「呃……這個可憐的人肯定是踩滑了。」中戴夫低聲說。

  「啊,是啊……滑了。」桃子說。

  他也抬頭看。

  真是有趣。他之前都沒注意到。這座白色的塔原本似乎從內部發著光。但現在這裡有影子了,影子從石頭上掠過。在石頭裡。

  「那是什麼?」他問,「那個聲音……」

  「什麼聲音?」

  「好像……刀子刷刷的,」桃子說,「真的很近。」

  「這裡只有我們幾個人!」中戴夫說,「你怕什麼?怕被雛菊襲擊?走……我們去幫幫他……」

  她不能從門裡穿過去,這扇門能夠抵禦這種行為。蘇珊最終只是撞出幾塊淤青。於是她只好轉動門把手。

  她聽見唉神驚訝地吸了口氣。而蘇珊倒是很習慣建築物裡頭比外頭大的情況。她外公一向鬧不明白維度什麼的。

  屋裡第二樣引人注目的東西就是那兩個樓梯。樓梯繞著一座高塔相對排列,塔頂仿佛消失在雲端。螺旋狀的樓梯似乎無窮無盡。

  蘇珊又轉向屋裡第一樣引人注意的東西。

  那是屋子正中間一大堆堆成圓錐形的東西。

  是白色的,散發著模糊而冰冷的光芒。

  「是牙齒。」蘇珊說。

  「我覺得我要吐了。」唉神幾近悲切地說。

  「牙齒沒什麼可怕的。」蘇珊回答。但這不是真心話,一大堆牙齒真的很可怕。

  「我說我害怕了嗎?我只是又宿醉了……唉,我啊……」

  蘇珊十分警惕地靠近那堆牙齒。

  那是些小小的牙齒,兒童的牙齒。堆這堆牙齒的人似乎也不是很在乎這些牙。有些牙散落在地板上。蘇珊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踩到了一顆,那清脆的碎裂聲讓她萬分小心,不敢再踩到別的牙。

  有人在這堆嚇人的東西周圍拿粉筆畫了個圈,可能是堆牙齒的人畫的。

  「真多啊。」比利爾斯低聲說。

  「看這些乳牙的平均大小,至少有兩千萬顆吧。」蘇珊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不自覺地就估算起來。

  「你怎麼知道?」

  「圓錐的體積啊,」蘇珊說,「π乘以半徑的平方乘以高度除以三。巴茨小姐肯定想不到公式能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

  「真厲害。你心算的?」

  「很奇怪,」蘇珊平靜地說,「這應該不是牙仙乾的吧。費那麼多力氣收集牙齒,就這樣堆起來?不對。另外,地上還有一支煙。牙仙肯定不會自己捲菸卷。」

  她看著那粉筆畫的圈。

  高處傳來一陣聲響引起她的注意。她覺得自己似乎看見樓梯欄杆附近有人探出頭然後又縮回去。她沒看清楚臉,但是可以確定不是仙子。

  她又繼續去看牙齒周圍的粉筆痕跡。有人希望把所有的牙都擺在這裡,於是畫了個圈讓別人知道把牙放在這兒。

  圈周圍還有些記號。

  蘇珊很擅長記住一些細節。這也是家族特徵。微小的細節像沉睡的蜜蜂一樣在她記憶里抖動。

  「啊,不,」她有些慌亂,「沒有人想要——」

  有人喊起來,是上頭白色建築物里的人。

  一個人沿著她身邊的樓梯滾了下去。是個乾瘦的中年男人。嚴格來說,目前為止他還是個人,但長長的螺旋樓梯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那人沿著白色大理石滾過來,最終沒骨頭似的停了下來。

  蘇珊趕緊跑過去看,然而那屍體消失了,只剩下一攤血跡。

  樓梯上又傳來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那聲音反覆旋轉著,仿佛是大麻哈魚跳著下樓了。她抬頭一看,發現是個撬棍,正沿著最後十幾級樓梯滾下來,落在最後一級石階上,穩穩地直立著。鐵絲網慌慌張張跑到樓頂。

  「茗時先生,樓下有人!」他喊道,「戴夫和其他人下去抓人了,茗時先生!」

  茗時盯著巫師,嘴裡說:「我叫『米——英——斯——希』。」

  「對啊,先生!」

  「嗯?」茗時說,「就……立刻處理掉。」

  「呃……其中一個是姑娘,先生。」

  茗時依然沒抬一下眼皮,他隨便揮了揮手,「那就禮貌地處理掉。」

  「是的,先生……是的,好……」鐵絲網咳嗽了一聲,「你不想知道他們為什麼來嗎,先生?」

  「我的天,當然不想。我為什麼要知道?走開。」

  鐵絲網愣了片刻,趕緊走了。

  他跑下樓梯的時候忽然聽見某扇古老的木門發出吱嘎一聲。

  他頓時臉色蒼白。

  他腦子裡比較理智的部分說:只是一扇門而已,這地方有好幾百扇門。但是仔細想想,那些門都不會吱嘎響。

  在他脊柱頂部一個黑暗角落裡,一個很小很小的部分說:不是這裡的門,你知道的,你知道現在是哪一扇門……

  他已經有三十年沒有聽見這樣的吱嘎聲了。

  他驚叫一聲,一步跨過四級台階地往下跳。

  在拐角的凹陷處,影子越來越黑了。

  蘇珊拖著唉神沿樓梯往上跑。

  「你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嗎?」她說,「你知道他們為什麼把所有的牙齒都堆在那個圈裡嗎?牙齒的力量……啊,我的天……」

  領班侍者堅定地說:「我絕不。」

  「聖豬節過後我給你買雙更好的——」

  一個侍者衝進來說:「還要兩個鞋酥面,一個泥漿濃湯,三個泥餡餅。」

  「泥餡餅!」領班侍者忍不住哀號起來,「我真不敢相信我們居然賣泥巴餅,而你還想要我的靴子!」

  「別忘了是加奶油和糖烹製。純正安卡-摩波風味。那雙靴子我們至少能做四道菜。真不錯啊。我們都穿著襪子——」

  「七號桌說牛排不錯,但就是有點硬。」另一個侍者急匆匆路過。

  「好,下次換個大錘子,煮久一點。」經理轉向那位痛心不已的領班侍者,攀著他的肩膀說:「你看啊,比爾,這不是食物。沒有人指望它是食物。如果人們只想要食物,他們待在家裡就好了,對不對?他們到這裡來是為了氛圍。為了體驗。這不是做飯,比爾。這是烹調風格。明白嗎?他們還會反覆再來的。」

  「對,但是破靴子……」

  經理回答:「矮人吃老鼠。巨怪吃石頭。霍翁達大陸的人吃昆蟲,衡重大陸的人吃鳥的嘔吐物做的湯。至少靴子曾經還是牛呢。」

  「可是泥巴呢?」領班侍者陰鬱地問。

  「不是有句諺語嗎,人生在世總要吃兩斤泥巴。」

  「對,但不是一口氣吃完兩斤。」

  「比爾?」經理拿起一把小鏟子和藹地說。

  「什麼事,老闆?」

  「趕緊把你那雙破靴子脫了,聽見沒?」

  鐵絲網抖抖索索地來到塔底,他不是累得發抖的。他徑直朝門口走去,中戴夫抓住了他。

  「放開我!它在追我!」

  「看看他的臉,」貓眼說,「他好像見鬼了呢!」

  「對,那不是鬼,」鐵絲網含含糊糊地說,「比鬼還——」

  中戴夫扇了他一巴掌。

  「振作點!看看周圍,沒有任何東西在追你!再說了,我們可以打敗它對吧?」

  恐懼稍微減退了些。鐵絲網看了看樓梯上頭。後面什麼都沒有。「好了,」中戴夫看著他的臉,「現在……怎麼了?」

  鐵絲網看著自己的腳。

  「我以為那邊有個衣櫃,」他低聲說,「哦,你們笑吧……」

  大家沒笑。

  「什麼衣櫃?」貓眼說。

  「嗯,一定要說的話,是我小的時候……」鐵絲網茫然地揮舞著胳膊,「我家有個又大又舊的衣櫃,是橡木的。它有個……有個……門,門上頭有個……好像是臉的東西。」他看了看其他人的樣子,那些人都面無表情,「不是真正的臉,然後……鑰匙孔的周圍……有很多裝飾,花和葉子之類的,要是……要是從某個角度看過去……就是一張臉,他們嫌那個衣櫃太大了,就放在我房間裡,到了晚上……晚上……晚上——」

  他們都是成年人了,至少都是些活了好幾十年的人,在某些社會裡活了幾十年就等於是成年人了。但是你仔細看他們的話,會發現這些人嚇得臉都皺成一團了。

  「是嗎?」貓眼嗓子都啞了。

  「……它會低聲說話。」鐵絲網的聲音小得像個地牢里的老鼠。

  他們面面相覷。

  「說什麼?」中戴夫說。

  「我不知道!我一直把頭埋在枕頭底下!再說了,這只是我小時候想出來的東西,對吧?最終我家老爸把那個衣櫃處理掉了,燒了,我看著的。」

  就像所有回憶起恐怖舊事的人一樣,他們幾個都嚇得不輕。

  「就像我害怕黑暗一樣。」貓眼說。

  「你別說了,」中戴夫說,「總之,你不是怕黑。你出了名的什麼都不怕。我跟你在各種地窖之類的地方幹過活。你不就是這樣出名的嗎?貓眼,可以像貓一樣在黑暗中看東西。」

  「對,呃……我就是努力補償啊,知道嗎?」貓眼說,「你長大了就會知道那些只是陰影。再說,那種黑不是我們在地窖里常見的黑。」

  「嗯,你小的時候,黑暗是一種別的東西,不是嗎?」中戴夫說,「不是如今熟悉的黑暗對吧?」

  但是他諷刺的語氣也沒用。

  「是啊,」貓眼簡單地回答,「不一樣的黑暗。在地窖里,不是同一種黑。」

  「我們要是去地窖的話,媽媽會揍我們,」中戴夫說,「她一個人待在那裡。」

  「是嗎?」貓眼心不在焉地說,「要是我們敢走出地窖的話,我們老爸就會抽打我們。好了,別再說這個事情了。」

  他們到樓梯底部。

  任何人都不在。連個死人都沒有。

  「他不可能還活著吧?不能的吧?」中戴夫說。

  「我看見他滾下去了,」貓眼說,「脖子都斷了的樣子——」

  他說著往上看。

  「有誰在上面走?」

  「他們的脖子正常嗎?」鐵絲網顫抖著問。

  「夠了!」中戴夫說,「這一次全體上樓。不能讓他們再下來!」

  「他們是誰?為什麼在那裡?」

  「為什麼我們在這裡?」桃子走了幾步,又回頭看著其他人。

  「拿錢?不然我們為什麼容忍那個人這麼久?」

  「是哦……」桃子跟在其他人後面心不在焉地說,「呃……你們聽見剛才的聲音了嗎?」

  「什麼聲音?」

  「像是撿東西的聲音,咔嚓咔嚓?」

  「沒有。」

  「沒有。」

  「沒有。是你想像出來的。」

  桃子勉強點了點頭。

  他走上台階的時候,一個小小的影子從石頭中跑過來,緊隨他的腳步。

  蘇珊跑下台階,拖著唉神穿過排列著無數白色門的走廊。

  「我覺得他們看見我了,」她說,「如果他們是牙仙,所謂機會均等這種事也太蠢了……」

  她推開一扇門。

  屋裡沒有窗戶,但是靠著牆的光芒屋裡就足夠明亮了。屋子正中間有個展示盒一樣的東西,盒蓋子打開了,一些卡片散落在地上。

  她俯身撿起一片讀道:「托馬斯·阿格,四歲零九個月,城堡前路9號,斯托·拉特。」卡片上的筆跡是一絲不苟的圓形字體。

  她穿過走廊又進入另一個房間,屋裡同樣是一片被破壞過的場景。

  「現在我們知道牙齒是從哪裡來的了,」她說,「都是從各地收集來的,然後運到樓下。」

  「拿下去幹什麼呢?」

  蘇珊嘆了口氣,「是一種古老的魔法,甚至不能算是魔法。」她說,「如果你有別人的一點頭髮、指甲或者牙齒,你就能控制他們。」

  唉神努力集中精神。

  「那一堆牙齒就能控制幾百萬個小孩?」

  「對。現在看來,也能控制成年人。」

  「就是……可以控制別人的想法和行為?」

  蘇珊點點頭:「是的。」

  「你可以讓他們打開爸爸的錢包,乖乖把裡頭所有的東西送到某個地方去?」

  「對,這點我是沒想到呢,但是沒錯,確實可以吧……」

  「也可以到樓下去,砸爛酒櫃裡所有的瓶子,並且保證他們長大後滴酒不沾?」唉神繼續滿懷希望地問。

  「你在說什麼呢?」

  「對你來說什麼都挺好。你不會每天早晨醒來的時候,目送自己的整個人生在眼前被水沖走。」

  中戴夫和貓眼順著走廊跑過去,在走廊分岔處停下來。

  「你走那邊,我走——」

  「我們為什麼不一起走?」貓眼問。

  「你們一個個到底是怎麼了?我們在奎爾姆的時候,你還咬死了幾條警衛犬呢!你要我拉你的手嗎?你走那邊走廊,每個房間都看看,我走這邊。」

  他說著就走了。

  貓眼看著另一條走廊。

  這邊門不多,走廊也不長。正如茗時所說,這裡沒有危險的東西,危險的東西都是他們帶來的。

  他聽見一扇門裡傳來說話聲,忽然就放鬆起來。

  他對付得了人類。

  正當他走過去的時候,身後又傳來一個聲音。

  影子順著走廊追了過來。影子順著牆壁如同瀑布一樣流淌下來,甚至湧上天花板。影子互相交會的地方顏色變得更黑,非常黑。

  然後影子立起來,陡然一跳。

  「那是什麼?」蘇珊說。

  「像是尖叫聲。」比利爾斯回答。

  蘇珊衝上去打開門。

  外面空無一人。

  但是確實有那麼一瞬間,蘇珊看見牆壁角落裡有一點黑色的東西迅速縮小褪去,另外一片陰影順著走廊拐彎處溜走。

  走廊中間有一雙靴子。

  她覺得之前那裡是沒有靴子的。

  她聞了聞四周的味道。有股老鼠味,還有濕氣和霉味。

  「我們出去吧。」她說。

  「這麼多個房間,我們要怎麼才能找到堇菜花?」

  「我不知道。我應該能感覺到……才對,但是感覺不到。」蘇珊看了看走廊另一端。遠處似乎有人在叫喊。

  他們悄悄返回樓梯處,又上了一層樓。這層樓房間更多,每個屋子裡都有一個被打破了的柜子。

  影子在角落裡移動。仿佛是某個看不見的光源在慢慢移動。「這地方讓我想起你……嗯……你外公家。」唉神說。

  「我知道,」蘇珊說,「那地方只有他自己製造的規矩,只有他自己遵守。要是有人闖進那裡,在圖書館裡亂翻的話,他肯定不高興——」

  她不說話了。再次開口的時候,她已經換上完全不同的語調。

  「這是小孩的世界,」她說,「遵守小孩們堅信的規矩。」

  「那倒是不錯。」

  「你覺得不錯?所有的事情都會出錯。在靈糕鴨的國度,鴨子可以下巧克力蛋,在死神的國度,一切都是黑色且肅穆的,因為人們認定事情理應如此。他在那方面很遵守傳統,到處都是骷髏和骨頭的裝飾。而這個地方——」

  「可愛的花和奇怪的天空。」

  「我認為事情會比花和天空還要奇怪,非常非常奇怪。」

  「比現在的狀況還奇怪?」

  「我認為這個地方人不會死。」

  「從樓上摔下去那人我看著像是真死了。」

  「哦,是會死的,但不是在這裡死。你看……我們看看啊……對……你會到別的某個地方,遙遠的地方,其他人都看不見你了,你三歲的時候就懂這些東西了。外公說五十年前還不是這樣的。他說,一般你都看不見大家圍著床痛哭。大家只是對小孩說,奶奶走了。泰拉一連三個星期都以為她叔叔埋在花園後面的沙堆里,跟布斯特和米波一起,和另外三個土堆埋在一起。」

  「三個土堆?」

  「沙鼠,很容易就死了,」蘇珊說,「關鍵是趁著她沒發現的時候換隻活的。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是吧?」

  「呃……你好?」

  走廊上傳來一個聲音。

  他們進入下一個房間。

  堇菜花就在那個房間裡,她的一條腿被綁在白色的展示柜上,看起來很驚慌,又很迷惘,接著她認出了蘇珊。

  「你不就是——」

  「對,是我,我們在棺材板見過面,泰拉掉最後一顆牙的時候你也來了,你發現我能看見你的時候嚇了一跳,我還請你喝酒冷靜下來。」蘇珊一邊幫她解繩子一邊說,「我們沒時間了。」

  「他是誰?」

  唉神努力把自己油乎乎的頭髮整理了一下。

  「他啊,就是個神而已,」蘇珊說,「名字叫比利爾斯。」

  「你喝酒嗎?」唉神說。

  「問這個——」

  「他想知道自己該不該討厭你,」蘇珊說,「神的事情嘛。」

  「我不喝,」堇菜花說,「為什麼要喝酒呢?我有藍絲帶的。」

  唉神挑起眉毛看著蘇珊。

  「意思是說她是奧夫勒節制協會會員。」蘇珊解釋道,「他們定下誓約不沾酒精。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另外,奧夫勒是鱷魚神。鱷魚當然不去酒吧,鱷魚都去水裡。」

  「一點也不沾酒精?」唉神問道。

  「從不!」堇菜花說,「我爸爸在這方面非常嚴格!」

  片刻後,蘇珊覺得自己不得不揮手打斷他們互相凝視的目光。

  「能繼續了嗎?」她說,「好了。堇菜花,誰帶你來的?」

  「我不知道!我跟平時一樣去收牙齒,然後我覺得好像有人在跟蹤我,接著周圍就一片黑暗,我醒過來的時候,我們就……你看到外頭是什麼樣子了嗎?」

  「看見了。」

  「總之我們到了這裡,那個大塊頭扛著我,他們管他叫班卓。他不壞,就是有點……奇怪。應該說是……遲鈍。他就看著我。其他都是大壞蛋。他們都給一個戴著玻璃眼的人望風。所有人都怕他。只有班卓不怕。」

  「玻璃眼睛?」

  「他穿得像個刺客,名字叫茗時。我覺得他們是想偷東西……他們花了很長時間把牙齒都裝車運出去,弄得到處都是小牙齒……簡直可怕。」唉神把她扶起來,於是她又對唉神說:「謝謝你。」

  「他們在樓下畫了個魔法陣把牙齒堆了起來。」蘇珊說。

  堇菜花驚訝得眼睛嘴巴都成了圓形,她整個臉看起來像是個粉色的保齡球。

  「為什麼?」

  「我覺得他們是想控制小孩,用魔法控制。」

  堇菜花驚訝得嘴張得更大了。

  「很怕怕。」

  很可怕,蘇珊心想,應該說「可怕」才對,「怕怕」是幼稚的詞,要我說,恐怕是在利用自己的脆弱給周圍的男性留下良好印象。她知道自己這麼想很不友好,而且會產生反效果。她也知道自己的判斷多半沒錯,但是也沒用。

  「確實。」蘇珊附和道。

  「還有個巫師,戴著尖帽子!」

  「我認為我們應該帶她出去。」唉神的語氣在蘇珊看來太誇張了。

  「好主意,」她表示同意,「我們走吧。」

  貓眼靴子上的鞋帶都斷了。仿佛他突然被拎起來,鞋帶被扯斷了一樣。

  這讓中戴夫非常擔心。那味道也讓人不安。塔的其他地方沒有任何味道,但在這裡卻瀰漫著一股蘑菇味。

  他皺起眉頭。中戴夫是個盜賊,是個殺人兇手,因此他道德意識還挺高的。他之所以不願偷窮人,不光是因為窮人沒東西可偷。要是必須傷害某人的話,他傾向於留下可以癒合的傷口。要是在行動中不得不殺人的話,他會盡力確保對方不太受苦,至少不要發出聲音。

  但這次的活兒讓他很緊張。因為一般來說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會緊張。

  每一件事都有不對勁的地方,他從骨子裡不舒服。

  現在貓眼就只剩下一雙靴子了。

  他拔出劍。

  在他上面,蠕動的陰影漸漸退去。

  蘇珊慢慢朝樓梯的位置走去,她四處看了看,一眼看見了十字弓。

  「所有人都出來,站在我能看見的地方。」桃子平靜地說,「不准拿那把劍,女士,你會傷到自己的。」

  蘇珊想藏起來,但是失敗了。一般而言,要藏起來是很容易的,她下意識地就能隱蔽,有時候後果還挺尷尬的。她隨隨便便讀書的時候,人們會到房間裡來找她。可是在這個地方,她無論如何都不能躲起來。

  「你不是這個地方的主人。」她退後幾步。

  「對,但你看見這把十字弓了嗎?我是這把弓的主人。你到我面前來,好嗎,我們一起去見茗時先生。」

  「抱歉,我要檢查一些東西。」比利爾斯說。蘇珊驚訝地發現他居然彎下腰摸了摸箭尖。

  「餵!你幹什麼呢?」桃子後退了幾步。

  「就摸一下。痛感肯定是普通感官的一部分吧,」唉神說,「我警告你,我很有可能是不死之身。」

  「可是我們不是啊。」蘇珊說。

  「不死之身,哈?」桃子說,「那我直接射中你的腦袋,你也不會死?」

  「那樣的話……我應該會覺得疼……」

  「好。那你就一直走吧。」

  蘇珊儘量不動嘴唇小聲地說:「萬一出事了,你們兩個就往樓下跑好嗎?就算發生了最壞的情況,馬會帶你們離開這裡。」

  「萬一出事?」唉神低聲說。

  「照我說的做。」蘇珊說。

  桃子在他們身後東張西望,他知道此時要是有其他人出現感覺會好很多。抓到人質讓他覺得輕鬆不少。

  蘇珊從眼角看到有東西在樓梯外側的扶手處移動。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仿佛看到金屬利刃的反光。

  她身後還有喘氣的聲音。

  拿著十字弓的那個人一動不動地站著,盯著對面的樓梯。

  「啊,不——」他低聲說。

  「怎麼了?」蘇珊問。

  他盯著蘇珊:「你也能看見?」

  「仿佛很多刀刃在咔嚓咔嚓響的那個東西嗎?」蘇珊問。

  「啊,不,不……」

  「它剛出現了一小會兒。」蘇珊說。

  「現在走了,」她繼續說,「去別處了。」她又補充了一句。

  「是剪刀怪……」

  「是誰啊?」唉神問道。

  「不是誰!」桃子勉強恢復理智厲聲說道,「沒有剪刀怪這種東西,懂嗎?」

  「嗯……對,你小時候吃手指頭嗎?」蘇珊問,「我只知道剪刀怪是人們用來嚇唬小孩的。他們說,它會跑出來——」

  「住嘴住嘴住嘴!」桃子用十字弓狠命戳蘇珊,「小孩就會相信這些胡說八道!我是大人了,對,我能用別人的牙給我開啤酒瓶——唉,神……」

  蘇珊聽見了那個咔嚓咔嚓的聲音,它很近很近了。

  桃子閉上眼睛。

  「我後面有什麼東西嗎?」他抖抖索索地問。

  蘇珊推開其他人,朝著樓梯底下用力揮揮手。

  「沒有。」她說。然後一行人趕緊離開。

  「樓梯上有什麼東西嗎?」

  「沒有。」

  「好!如果你們遇到那個獨眼龍,跟他說錢自己收著就行!」

  他說完轉身就跑。

  蘇珊也轉過身,剪刀怪就站在樓梯上。

  它不是一個人形的怪物,它看起來像是個鴕鳥,又或者像是個後腿直立起來的蜥蜴,但總的來說是完全由很多刀刃組成的。每次它一移動,就有成百上千的刀刃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

  它長長的銀色脖子彎下來,大剪子組成的頭盯住蘇珊。

  「你不是要找我,」她說,「你不是我的噩夢。」

  刀刃左右晃了晃,剪刀怪在思考。

  「我記得你來找過泰拉,」蘇珊上前一步,「因為有個傻瓜前任家庭教師跟她說小女孩吃手會被怪物剪掉手指,你還記得吧?記得那個撥火棍嗎?那次過後你肯定有很多地方都需要打磨……」

  怪物低下頭,小心翼翼而且儘可能禮貌地從蘇珊身邊繞過去,咔嚓咔嚓地順著樓梯追趕桃子去了。

  蘇珊朝著塔頂跑去。

  西德尼在自己的提燈上裝了一片綠色的濾鏡,然後用頂端帶有祖母綠的銀色棍子按下去。鎖的某個裝置動了一下。門裡面傳來呼呼的聲音,然後有什麼東西咔嗒響了一下。

  他鬆了口氣,跌坐在地。有人說受到絞刑威脅的話人能夠超乎尋常地集中精神,但是和被茗時監視著相比,絞刑威脅不過是安眠藥而已。

  「我,呃,這是第三個鎖了,」他說,「綠光是開鎖的關鍵。我想起莫格爾大廳那個神奇的鎖頭,只能用中軸向的風才能打開,雖然——」

  「我承認你很專業,」茗時說,「另外還有四個呢?」

  西德尼緊張地看了看在一旁沉默不語的大塊頭班卓,然後舔了一下嘴唇。

  「嗯,當然,如果我沒猜錯,這些鎖都需要特定條件打開,嗯,萬一這些鎖只能……嗯,舉例來說,只能被拿著老鼠的金髮小孩打開?只能在星期二打開?只能在下雨天打開?」他試著說,「那我們有可能花費數年時間。」

  「你能夠搞清楚這些咒語的本質吧?」茗時說。

  「是的,是的,當然能,」西德尼趕緊揮手,「我就是搞清楚了本質才打開了這一個鎖。反轉魔術,當然,只要有時間。」

  「我們有很多時間。」茗時說。

  「可能需要更多一些的時間,」西德尼斗膽說,「這個過程非常、非常、非常……困難。」

  「哎呀,要是對你來說太困難,你就早說呀。」茗時說。

  「不!」西德尼驚叫起來,然後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不,不,不,我可以……我肯定很快就能打開——」

  「真是太好了。」茗時說。

  巫師學徒低下頭。門縫裡冒出來一絲霧氣。

  「你知道門裡面有什麼嗎,茗時先生?」

  「不知道。」

  「啊,好吧。」西德尼悲傷地看著第四個鎖。當旁邊有茗時這樣的人在場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的記憶力好得驚人。

  他緊張地看了茗時一眼,「不會再有暴力死亡了吧?」他問,「我實在受不了暴力死亡的情景了。」

  茗時安慰地攀著他的肩膀說:「不用擔心,我很支持你呢。暴力死亡只是最後的手段。」

  「茗時先生?」

  茗時轉身看到中戴夫走過來。

  「塔里還有其他人。」他說,「他們抓走了貓眼。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抓走的。我讓桃子守住樓梯,但是找不到鐵絲網了。」

  茗時回頭看了一眼西德尼,那巫師學徒正以強烈的求生欲瘋狂搗鼓第四個鎖。「你跟我說這個幹什麼?我花了很多錢雇你們這些大塊頭就是為了處理這種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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