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2024-10-09 10:13:06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是的,主人。」阿爾伯特回答。
不過那個穿著鎖子甲的小男孩讓我覺得很奇怪。
「我覺得他是警衛隊成員,主人。」
是嗎?嗯,總之他開開心心地走了,這點最重要。
「是嗎,主人?」阿爾伯特有些擔心。死神很擅長接納新事物,他能飛快地把各種新思想湊到一起。阿爾伯特當然明白他們為什麼來派送禮物,但是主人……嗯,有時候主人缺乏必要思維器官,無法分辨哪些事該當真,哪些不該……
目前為止我認為我把這份歡樂的任務完成得很好。嚯。嚯。嚯。
「是的,先生,非常愉快。」阿爾伯特看了看清單,「還有別的工作呢。下一個很可愛,主人,所以我建議您低調地完成。」
愉快就好。嚯。嚯。嚯。
「賣火柴的小女孩莎拉,地址是:圈錢巷,頂針菸斗菸草店門口。」
她想要什麼聖豬節禮物呢?嚯。嚯。嚯。
「不知道,她沒有寄過信。順便說一句,你不用每次都說『嚯。嚯。嚯。』主人。我看看……這說的是……」阿爾伯特蠕動著嘴唇慢慢讀。
一般都是娃娃吧。或者是某種形態的填充玩具。袋子自己知道。我們送她什麼,阿爾伯特?嚯。嚯。嚯。
一個小東西落進他手裡。
阿爾伯特說:「是這個。」
哦。
他們倆盯著那個生命沙漏,都陷入了沉默。
「你不光是為了聖豬節而來,你也是為了生命而來。」阿爾伯特說,「某種意義上來說,工作還要繼續。」
但現在是聖豬節。
「也是經常發生這種事的時候,我理解。」阿爾伯特說。
我以為這是個人人都開心的日子。死神說。
「啊,嗯,是啊,知道其他人過得不好才會讓人更開心。」阿爾伯特用十分客觀的語氣回答,「事實如此,主人。主人?」
不行,死神站起來,不該是這樣。
大學大廳已經布置好了聖豬節宴會。桌子在餐具的重壓下吱嘎作響,而真正的食物還要過幾個小時才會擺上來。可是在層層疊疊的精美果盤和密密麻麻的酒杯之間幾乎已經沒有任何空隙了。
唉神拿起菜單翻到第四頁。
「第四輪菜:軟體動物和甲殼動物。龍蝦、螃蟹、帝王蟹、對蝦、小蝦、牡蠣、蛤蜊、巨蚌、青口、貽貝、老虎笠貝拼盤。配香草黃油蘸醬。酒:『三巫師』霞多麗,青蛙說話年。啤酒:溫克勒陳年特釀。」
他放下菜單問:「這只是一輪的菜?」
「他們在飲食方面很講究。」蘇珊說。
唉神把菜單翻過來。封面是幽冥大學的盾形紋章,背面印著三個呼之欲出的大字母。
ηβπ
「這是魔法單詞嗎?」
「不是,」蘇珊嘆氣道,「每份菜單上都有這個。你當它是大學的非正式格言吧。」
「是什麼意思呢?」
「茨大參。」
比利爾斯滿懷期待地看著她。
「是什麼?」
「呃……就是,吃了那個派。」蘇珊說。
「對啊,你剛才就是這麼說的。」唉神說。
「呃,不。只是這幾個以弗比字母讀起來像那個音而已。」
「啊,」比利爾斯理解地點點頭,「確實容易搞錯。」
蘇珊從他那似懂非懂的臉上看出一些無助,於是又解釋說:「不是搞錯。其實這幾個字母本來就是要讓人迷惑一下,然後笑出來。這叫雙關語或者文字遊戲。ηβπ。」她看著比利爾斯小心地說,「然後你就笑。只是嘴上笑,事實上沒有笑,因為本來就不該對這種事情發笑。」
「我還是去找杯牛奶喝吧。」唉神無助地說。他看了看桌上那密密麻麻的瓶子罐子,很顯然已經放棄體驗幽默了。
「我聽說校長從不在大學裡喝牛奶。」蘇珊說,「他說他知道牛奶是從哪兒來的,還說牛奶很不衛生。不過這人每天早晨還吃三個雞蛋呢。對了,你覺得牛奶怎麼樣?」
「我……我有印象。」唉神回答,「不是某個具體的印象。就是,印象。比如我知道樹都是綠的那頭往上長……之類的。我想可能所有的神都知道這些事情。」
「這算是某種神靈的超能力?」
「我可能可以把水變成刺激性味道的飲料,」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樑,「這算是神力嗎?我還能讓人頭疼欲裂。」
「我必須弄清楚我外公為什麼……行為奇怪。」
「你問問他。」
「他不告訴我!」
「他嘔吐嗎?」
「應該沒有。他甚至不怎麼吃東西,只是每月吃上一兩次咖喱。」
「他肯定很瘦。」
「瘦得不得了。」
「呃……那他會不會經常照鏡子說『啊——』?會不會經常吐出舌頭,思考為什麼會舌苔發黃?我知道經常宿醉對人有什麼影響。如果他喝了很多酒,我說不定能找到他。」
「你說的這些情況,他都沒有。我還是跟你說實話吧,我外公是死……」
「啊,節哀順變。」
「是死神!」
「什麼?」
「死神。你知道吧……就是死神?」
「你是說穿那種袍子,拿著……」
「鐮刀,騎白馬,骷髏……就是他。死神。」
「我應該是沒有理解錯吧,」唉神以非常理智的語氣說,「你認為你外公是死神,你覺得他舉止奇怪?」
襪子吞噬者小心地看著眾位巫師,接著又開始嚼。
……咕唧,咕唧……
「那是我的襪子!」不確定性研究會主席想要搶回來。襪子吞噬者趕緊後退。
它看上去像是個迷你大象,但是身體粗胖滾圓,很快就把一隻襪子吃完了。
「這小東西看起來真古怪。」瑞克雷把自己的手杖抵在牆上。
「放開襪子,你這個怪物!」主席還想搶回襪子,「走開!」
襪子吞噬者想跑但還留在原地。看起來很奇怪,但是其實小動物吃東西被人抓住時都是這樣的。腿雖然撲騰得快,脖子和嚼個不停的嘴卻還想繼續吃東西。終於,最後一隻襪子伴隨輕微的咂嘴聲消失在它嘴裡,那東西立刻躲到了鍋爐後面。片刻後它露出眼睛疑惑地看著巫師們。
「那雙襪子很貴的,加了亞麻混紡的。」不確定性研究會主席低聲說。
瑞克雷打開帽子上的小抽屜,掏出一隻菸斗和一袋菸草。他在洗衣機上劃了一下,點燃火柴。今天晚上比他預想的有趣多了。
「我們得搞清楚。」他說著呼出幾團煙霧,洗衣房充滿了秋季篝火的氣味,「有人隨便一想就有怪物跳出來這可不行,太不衛生了。」
雪橇在圈錢巷路口停下。
阿爾伯特,過來。
「你不該做這種事,主人,你心裡清楚。上次是什麼下場你也知道。」
聖豬老爹可以這樣做。
「但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死在雪地里,這也是聖豬節精神的一部分,主人。」阿爾伯特絕望地說,「人們聽了這件事,都會說:『也許我們比殘疾香蕉還要窮,只能吃泥巴和破靴子,但是至少我們的日子比賣火柴的小女孩好過。』主人,這個故事讓他們感覺快樂,並且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心懷感激,明白嗎?」
我知道聖豬節的精神是什麼,阿爾伯特。
「抱歉,主人。但是你要知道,這一切真的沒關係,因為她醒來之後會看到周圍一片明亮,到處都是叮叮噹噹的音樂,還有很多天使。」
死神停下腳步。
哦,天使們會在最後一刻帶著暖和的衣服和熱飲料趕來嗎?
唉,天啊,阿爾伯特心裡說,我家主人這會兒真是心情不錯啊。
「呃,不。不是在最後一刻趕來,主人。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麼?
「基本上是在最後一刻之後才趕來。」阿爾伯特緊張地咳嗽了一聲。
你是說在她——
「是的。故事都是這麼講的,主人,不是我的錯。」
他們為什麼不提前出現?天使能搬很多東西啊。
「不能這麼說,主人。我認為大家覺得……不提前出現更讓人滿意……」阿爾伯特猶豫了一下,又繼續說,「你知道吧,我對別人說……」
死神看著積雪下面的凸起,他把生命沙漏放在半空中伸出手指碰了一下,一道火花閃過。
「你真的不該這麼做。」阿爾伯特可憐巴巴地說。
聖豬老爹可以這麼做。聖豬老爹派送禮物,沒有比送給她一份未來更好的禮物了。
「是的,但是——」
阿爾伯特。
「聽您吩咐,主人。」
死神把那個女孩挖出來,拉到巷子路口。
雪花像天使的羽毛一樣紛紛落下。死神來到街上,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穿過雪地。
把她帶到暖和的地方去,給她喝點好喝的。死神把女孩交給其中一個路人,我晚點要回訪。
然後他轉身消失在漫天雪花里。
夜巡隊員看著手上的女孩,然後看了看諾伯斯下士。
「這怎麼辦,下士?」
諾伯斯掀開毯子。
「別問我,」他說,「看樣子我們今天是真的要做點慈善了。」
「把人塞到別人手裡,我看這不算有多慈善。」
「好了,警衛營還有一些食物。」諾比說。他深深地覺得這是自己的責任。他想起了山洞裡那個看不清臉的大高個。把女孩塞給他的那個人也看不見臉,所以應該是同一個人。
片刻後,周圍出現某種叮叮噹噹的音樂和一道耀眼的亮光,兩個很氣憤的天使出現在巷子路口,不過阿爾伯特扔雪球把它們趕走了。
小六讓龐德·斯蒂彭斯很是擔憂。他不知道小六是如何工作的,但是所有人都覺得他懂。唉,對於某些部分他確實有很好的想法,他明白小六的思考方式是把一切事物都變成數字然後絞碎(為此他們專門給小六安裝了一個洗衣房的擰乾機,簡稱「洗擰機」),不過它為什麼需要這麼多小小的宗教圖片呢?還有一隻老鼠。那老鼠看起來和小六毫無關係,可是每次他們忘了給老鼠餵奶酪,小六就不工作。而且還有那些內存骷髏。螞蟻偶爾從骷髏上爬過,然而似乎也和小六沒有關係。
龐德擔心的是,他恐怕被捲入了某種貨船崇拜。他知道貨船崇拜的事情。貨船崇拜的都是些無知[34]又輕信[35]的人,曾經有商船載著玻璃珠、鏡子、斧頭、性病之類的文明成果來到他們的島交換珍珠和椰子,後來島民就用竹子造出巨大的船模型,希望那魔法的貨船還能再來。當然,那群人非常無知非常輕信,他們不知道徒有其表的模型不能帶來實質的東西……
龐德忽然意識到,他只是製造了小六的模型,在一座魔法大學裡造的。魔法大學是個現實和非現實的分界線極度模糊的地方,幾乎能透過分界線看到另一邊。他有種很恐怖的猜想,說不定他們只是製造了隱藏在虛空中某個物品的模型。
而小六知道那東西本該是什麼樣子。
比如說關於電的知識。小六問他們要了那隻老鼠,之後不久就在一夜之間提出了關於電的問題。
龐德知道關於電的各種常識,他對此挺自豪的。雖然他們大力摩擦氣球和玻璃棒就能把艾德里安粘在天花板上,但是這麼做對小六卻無效。然後他們又嘗試把很多貓拴在輪子上,輪子轉動的時候貓在琥珀珠子上摩擦產生大量的電火花。那些可憐的貓被綁了好幾天,卻沒辦法對小六輸電,而且大家都受不了貓叫。
校長也否定了使用避雷針的建議。
這一切都讓龐德很沮喪。他相信整個世界都應該以更有效率的模式運轉才對。
可是他原以為絕對沒問題的事情卻時不時地要出錯。
他悶悶不樂地看著小六那支纏在線和彈簧之中的羽毛筆。
門被狠狠地推開。只有一個人能把門的鉸鏈推得砰砰響。龐德不用轉身就知道是誰。
「你好啊,校長。」
「你這個思考機還能用嗎?」瑞克雷說,「現在有個有趣的小……」
「它不工作了。」龐德說。
「不工作,怎麼回事,聖豬節休假半天嗎?」
「你看吧。」龐德說。
小六寫道:+++哇!奶酪來啦!+++甜瓜甜瓜甜瓜+++地址出錯:14,蜜糖礦山路,安卡-摩波+++!!!+++一一一一一+++要求重新輸入。+++
「怎麼回事?」瑞克雷問道。其他人在他們兩個後面擠來擠去。
「可能說起來有點傻,校長,但是我們認為它可能是被庶務長傳染了。」
「瘋癲也能傳染?」
「太滑稽了,小子!」院長說,「瘋癲不是傳染病。」
瑞克雷還在抽菸斗。
「我過去也這麼認為,」他說,「現在我也不知道了。畢竟,智慧是可以傳遞的,對吧?」
「不對,」院長高聲說,「這些又不是流感,瑞克雷。再說智慧嘛……呃……是漸漸傳授的。」
「我們招收學生也是希望他們從我們手中獲得智慧,對吧?」瑞克雷說。
「只是比喻意義上的。」院長說。
「要是你總跟傻子們混在一起,你自己也會變得瘋瘋傻傻,」瑞克雷繼續說,「某種意義上來說……」
「你跟可憐的老庶務長說了五分鐘話,就覺得自己也有點瘋了,我說得對吧?」
巫師們悶悶不樂地點頭。跟庶務長在一起雖然沒什麼害處,但是卻能讓你的腦子說個不停。
「所以小六確實是被庶務長傳染了瘋病。」瑞克雷說,「簡單。真正的蠢蛋總能戰勝聰明人。」他在小六的聽覺管上敲了敲菸斗喊道:「你還好嗎,機器?」
小六寫道:+++嗨,小慕開始測試+++甜瓜甜瓜甜瓜+++奶酪用完了,錯誤+++!!!!!+++果凍先生!果凍先生!+++
「小六可以準確地算出任何數字方面的事情,但是換成別的事情就這樣了。」龐德說。
「看見了吧?財務病,」瑞克雷說,「累積起來很厲害,但是不累積就什麼用也沒有。給它吃干青蛙丸沒有?」
「抱歉,先生,但是這個建議太不專業了,」龐德說,「不可能給機器吃藥。」
「哪裡不對了?」瑞克雷說。他又敲了敲聽覺管,大聲說:「很快你就能恢復……恢復正常了,機器兄!有字母和數字按鍵的鍵盤在哪裡,斯蒂彭斯先生?啊,好。」他坐下來,像所有的公司老闆一樣,用一根指頭敲鍵盤,慢慢敲出如下文字:半—顆—干—青—蛙—丸。
小六的管子發出刺耳的聲響。
「沒用的,先生。」龐德說。
「應該有用才對。」瑞克雷說,「它知道什麼叫生病的話,也該知道什麼叫治癒。」
他繼續敲字:大—量—四—分—之—一—干—青—蛙—丸。
「我覺得,你敲什麼字這個機器就信什麼,對不對?」
「要這麼說確實沒錯,小六分辨不出不真實的東西。」
「好。嗯,我剛對它說它吃了很多干青蛙丸。這不是撒謊,對吧?」
小六內部傳來咔嗒咔嗒和嗡嗡嗡的聲音。
然後它寫道:+++晚上好,校長。我已經完全康復了,熱切準備完成工作。+++
「不瘋了,是吧?」
+++我保證我和旁邊那個人一樣清醒聰明。+++
「庶務長,離機器遠點,行嗎?」瑞克雷說,「好了,我看這樣就最好了。我們來查清楚,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某個地方不對勁了,還是所有的地方都不對勁?」龐德頗為諷刺地問道。
小六的筆發出一陣沙沙沙的聲音。瑞克雷看著那張紙。
「這裡寫的是『神格擬人化的自發產物』。」他念道,「這是什麼意思?」
「呃……我想,小六是在努力尋找答案。」龐德說。
「是嗎,人格化的神?我連問題是什麼都不知道……」
「它在聽你說話呢,先生。」
瑞克雷挑起眉毛,然後彎下腰湊近通話管說:「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筆開始動起來。
+++能聽見。+++
「他們,把你照顧好了嗎?」
「不用大喊大叫,校長。」龐德說。
「自發產物是什麼意思?」瑞克雷問。
「呃,我聽說過,校長。」龐德說,「意思是某些東西的存在會自動地讓其他東西成為現實。如果有些東西存在,那麼別的東西也肯定存在才對。」
「比如……犯罪和懲罰這樣?」瑞克雷說,「喝酒和宿醉……這是肯定的……」
「是的,先生,就是這類情況。」
「所以……如果牙仙存在,疣子怪也存在?」瑞克雷扯鬍子,「我看也有道理。但為什麼沒有智齒精靈?就是讓大家長多餘的牙那種,扛著一口袋牙的小惡棍。」
周圍一陣沉默。但是在沉默中忽然傳來一陣充滿魔法的叮噹聲。
「呃……我是不是——」瑞克雷說了個開頭。
「我看很有道理,」資深數學家說,「我長智齒的時候可痛苦了。」
「上周嗎?」院長笑了笑。
瑞克雷一點都不尷尬,雖然人們會因為自己的行為尷尬,但是像他這樣的人從來不會為任何事感到尷尬。他再次彎腰湊近小六的「耳朵」。
「還在嗎?」
龐德·斯蒂本翻了個白眼。
「能不能告訴我們目前這裡的現實怎麼樣了?」
羽毛筆寫道:+++從一到十查詢中。+++
「好。」瑞克雷喊道。
+++被黃瓜錯誤分離。請重裝宇宙並重啟。+++
「真有趣,」瑞克雷說,「這是什麼意思?」
「該死!」龐德說,「又死機了。」
瑞克雷很不解:「是嗎?我從沒見過它死。」
「我是說……這也是某種程度的瘋。」龐德說。
瑞克雷回答:「嗯,專家們都在這裡呢。」
他又用力敲了敲聽覺管的鼓。
「還想來點干青蛙丸嗎,機器兄?」他喊道。
「呃,我還是檢查一下吧,校長。」龐德想儘量把他請走。
「『被黃瓜錯誤分離』是什麼意思?」瑞克雷問。
「哦,小六這麼說的意思是,它雖然想出了答案,但答案不可能正確。」龐德回答。
「『重啟』呢?踢它一腳好嗎?」
「不,肯定不行。我們……那個……嗯,其實可以……」龐德說,「艾德里安,你去後面……嗯,用腳扒拉幾下。不過要注意技巧。」他補充道。
「嗯,我覺得我越來越懂這個思考機了,」瑞克雷很開心,「它覺得必須有人去踢宇宙一腳,是吧?」
小六的筆在紙上動起來。龐德看著那些文字。
「肯定,這些東西肯定不對。」
瑞克雷笑起來:「你是說,要麼是世界錯了,要麼是你的機器出故障了?」
「對!」
「答案就簡單了,你說是吧?」瑞克雷說。
「是的,肯定是。小六每天都經過了仔細的測試。」龐德·斯蒂彭斯說。
「你這人,說得對啊。」瑞克雷又敲了敲小六的聽覺管。
「你還在——」
「不用喊,校長。」龐德說。
「——那麼神格擬人化是什麼意思?」
+++人類經常把隨機的、季節性的、自然的、難以解釋的行動歸因於某種人形實體。比如冰霜傑克、聖豬老爹、牙仙、死神……+++
「哦,他們呀。他們真實存在啊,」瑞克雷說,「我自己都見過好幾位。」
+++人類有時候也是正確的。+++
「好吧,但是我確信絕對從來沒有過襪子吞噬者和宿醉神。」
+++但是也沒有理由說他們不應該存在。+++
「你們看,這東西好著呢。」近代如尼文講師說,「仔細想想,扛著一口袋疣子的小人其實和給錢換小孩牙齒的人一樣荒唐。」
「對。但是襪子吞噬者怎麼解釋?」不確定性研究會主席說,「庶務長說他總在想是不是某個東西吃了他的襪子,結果,噹噹!它就出現了。」
「因為我們都同意他那番話啊,不是嗎?我肯定是同意的。這麼多年來我丟過無數襪子,它們被吃了是最合理的解釋了。要是襪子只是掉到抽屜後面或者什麼地方的話,那早該堆積成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龐德說,「鉛筆也一樣。這麼多年來,我買過好幾百支鉛筆了,但是很少真正用到只剩鉛筆頭。我也會想,是不是什麼東西爬出來吃了鉛筆——」
一陣微弱的丁零聲傳來,他呆住了。「怎麼了?」他問,「我要不要四處看看?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出現了嗎?」
「看起來像個迷迷糊糊的鳥。」瑞克雷說。
「喙的形狀很奇怪。」近代如尼文講師說。
「我很想知道這可惡的叮噹聲是誰弄出來的。」校長說。
唉神聚精會神地聽著。蘇珊很驚訝。他好像啥都信。蘇珊之前從來都不這樣說話,真的。
「可能是因為我沒有什麼成見。」唉神說,「就是之前什麼都不信,大概。」
「嗯,總之就是這樣吧。」蘇珊說,「顯然我沒有遺傳到……那些生理特徵。我覺得我只是以一種固定的方式看待世界。」
「什麼方式?」
「就是……不一定有障礙。比如說這種。」
她閉上眼睛。一旦看不見自己的所作所為她就感覺好多了。她內心有一部分依然堅信這是不可能的。
她忽然有種稍冷的刺痛感。
「我剛才幹了什麼?」她依然閉著眼睛。
「呃……你把手從桌子這頭抹到那頭。」唉神說。
「你看見了?」
「嗯……可能絕大部分人類都做不到?」
「不是!」
「別喊啊。我不太懂人類,是吧?我只知道陽光會從窗簾縫裡照進來,還有他們大都希望地面裂開把他們吞進去。他們是指人類,不是窗簾。」
蘇珊靠在椅子上——她知道自己的腦子裡有一小部分在說:對,這裡有一把椅子,是個真實的椅子,可以坐上去。
「還有別的事情,」她說,「我還記得一些事情。還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那不是很有用嗎?」
「沒用!我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麼事情——那感覺就像透過一個鎖眼看世界。你只能看到一星半點兒的情況,直到事情全部發生你才知道原來如此。」
「這就麻煩了。」唉神很禮貌地說。
「相信我。但等待的過程才最討厭。在那些預兆最終實現之前,你要不斷地小心提防。有關未來的記憶總是派不上用場,那些記憶全是扭曲的片段,等你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啥都來不及了。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聖豬老爹的城堡?」
「不知道。我只記得自己是……我說一片空虛,你能明白嗎?」
「明白。」
「很好。那我說一片空虛的頭疼,你能明白嗎?然後,緊接著,我就躺在一大堆前所未見的又白又冷的東西裡頭。不過我覺得要是你要變成現實,就必須有個出處。」
蘇珊自言自語似的說:「另外某個人應該在另外某個地方存在,不對。」
「你說什麼?」
「聖豬老爹不在,」蘇珊說,「當然今晚他肯定不該在那裡,可是這一次,他不是因為要出門才離開宮殿,他不在任何地方。他的宮殿也消失了。」
「我希望再過一陣子我能習慣這個身體。」唉神說。
「大部分人……」蘇珊剛說了個開頭,忽然覺得整個人一陣抖。「不。他在幹什麼呢?他在幹什麼呢?」
我看這工作完成得很好。
雪橇轟隆隆地划過夜空。冰封的大地從他們下面掠過。
「咳咳。」阿爾伯特吸了吸鼻子。
怎麼描述內心這種溫暖的感覺呢?
「燒心!」阿爾伯特高聲說。
你是不是有點暴躁啊?死神說,你沒有小糖豬吃了,阿爾伯特。
「我不需要禮物,主人。」阿爾伯特嘆了口氣,「只希望一覺醒來之後發現生活恢復正常。話說,你自己也知道吧,每次你要改變,就會出錯……」
但是聖豬老爹就是會改變各種事情,阿爾伯特。開心地「嚯嚯嚯」笑著,到處散布小小的奇蹟。把聖豬節的真正意義教給大家。
「你的意思是,把豬和牛都宰了,運氣好的話大家今冬都不餓肚子?」
嗯,我說的真正的意義是——
「某個渾蛋在晚餐里找到了一顆豆子,然後在樹林裡被砍了頭,接著夏天就回來了?」
不完全是這樣的,但是——
「那你是說,他們追一頭可憐的動物,再把很多箭都射到蘋果樹上,然後陰影就都消散了?」
這肯定是一種意義,但是我——
「那你的意思是,他們把一頭血糊糊的豬放在篝火上燒了,好提醒太陽別再在地平線以下晃蕩了,趕緊起來幹活?」
死神沒說話,那幾頭豬正從一片小山上跑過。
別添亂了,阿爾伯特。
「據我所知,那都是真正的意義。」
我認為你可以跟我一起想明白真正的意義是什麼。
「就是跟太陽有關,主人。白色的雪,紅色的血,還有太陽。一直都是這樣。」
好吧,換句話說。聖豬老爹應該把聖豬節的虛幻意義教給大家。
阿爾伯特拍了拍雪橇側邊說:「哈!『大家都好該有多好』這種?」
不少戰鬥口號比這難聽多了。
「唉,天啊天啊天啊……」
請原諒……
死神從袍子裡掏出一個沙漏。
開動雪橇,阿爾伯特。工作來了。
「這是哪個?」
這時候你態度更積極點才好,非常感謝。
「太神奇了,你們誰有鉛筆?」瑞克雷問。
「它都吃了四支了,」近代如尼文講師說,「啃得只剩個鉛筆頭,校長。你知道我們現在都是自己購買鉛筆。」
這是大家的痛點。馬斯特朗·瑞克雷認為斤斤計較回形針的數量就等於「合理管控經濟」了,所有不懂得正經經濟學的人都是這樣。就算是高級巫師想要從他桌子下頭帶鎖的抽屜里領一支新鉛筆,也必須拿一個鉛筆頭去換才行。但是由於大家的鉛筆都是用了一半就找不到,所以巫師們只能溜出大學自掏腰包買新鉛筆。
鉛筆頭短缺的原因現在就棲息在他們眼前,它盤旋著把一支HB鉛筆吃得只剩橡皮擦,然後把吃剩的東西朝庶務長吐去。
龐德·斯蒂彭斯一直在做筆記。
「我認為原理是這樣的,」他說,「我們所見的是人格化的能量,小六說得沒錯。但是要它人格化就必須……嗯,符合邏輯。」他結巴了一下。龐德堅定無比地相信著邏輯,然而眼前的證據讓他很不想使用「邏輯」二字,「我不是說吃襪子吃鉛筆的生物符合邏輯,而是……嗯……說得通……是個恰當的假說。」
「類似聖豬老爹。」瑞克雷說,「當你還小的時候,他的存在能解釋很多事情,對吧?」
「精靈送給我一口袋一口袋的錢,哪點不符合邏輯了?」院長悶悶不樂。瑞克雷又給鉛筆鳥餵了根鉛筆。
「這個嘛,先生……首先,你從來沒有收到過一口袋一口袋來歷不明的錢,也從來都不需要提出假說去解釋錢的來歷,其他人也沒有類似的想法。」
「哼!」
「為什麼會是現在發生呢?」瑞克雷說,「哇,它停在我手上了!你們誰還有鉛筆?」
「嗯,這些……能量一直存在。」龐德說,「畢竟襪子和鉛筆總是失蹤,對吧?然後這股能量突然就有了形體……這部分我真的不懂。」
「嗯,我們最好搞清楚,是吧?」瑞克雷說,「有人稍微一想就冒出來各種傻乎乎的半神和奇奇怪怪的怪物,這種事絕不能放任。我們現在能讓各種東西出現。萬一有個傻子說肯定有消化不良之神怎麼辦?」
丁零丁零丁零。
龐德說:「呃……先生,剛有人說了。」
「怎麼了?怎麼了?」唉神說著扶住蘇珊的肩膀。
那肩膀感覺全是骨頭。
「該死。」蘇珊推開他,靠著桌子站好,特別注意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臉。
最終她總算靠著最近幾年練成的自控力恢復了自己的聲音。
「他失控了,」蘇珊低聲朝著大廳說,「我感覺到他失控了。而我被卷進來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別問我。」唉神趕緊後退,「呃……剛才……你轉過身的時候……看起來好像黑眼圈特別重……但是你不……」
「其實很簡單。」蘇珊轉過身,她感覺自己的頭髮又自動變了髮型,每次一焦慮頭髮就自己動,「你知道家族遺傳是怎麼回事吧?藍眼睛、齙牙之類的?我們家『死亡』也是遺傳的。」
「呃……每個人家裡都是,不對嗎?」唉神說。
「夠了,行了,別再說了。」蘇珊說,「我不是指死,我是說加粗放大的『死亡』。我記得尚未發生的事情,我可以像那樣子說話,我會追蹤別人,追蹤……如果他跑偏了,我就得當死神。現在他真的跑偏了。我也不知道真正的聖豬老爹怎麼了,也不知道外公為什麼要去當聖豬老爹,但是我現在有一點了解他的想法了,他沒有……沒有精神防護,他和我們不一樣。他不知道怎樣忘記事物,也不知道怎麼忽略事物。他只會從字面意義和邏輯角度理解每一件事,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理解錯——」
她注意到比利爾斯有些發呆。
「舉個例子……你怎麼可能讓全世界所有人都吃飽呢?」她說道。
「我?哦,嗯,我……」唉神嘀咕了一會兒,「我認為你必須反思一下常見的政權形式,適當劃分並耕種宜居土地,還要——」
「對,對。但是他直接給每個人派送美味佳肴。」蘇珊說。
「哦,我明白了。很不切實際。哈,就好像為了讓所有人有衣服穿,就到處送衣服。」
「對!不對,不對!我是說,很顯然你派送——哦,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是的,我覺得明白了。」
「但他不明白。」
他們旁邊傳來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
著火的交通工具里總會有著火的輪子滾出來。兩個人抬著一塊很大的玻璃穿過馬路的時候總會遇到被汽車瘋狂追趕的喜劇演員。有時候敘事規則太具有約束力,就算是在那些正午時分岩石會被煮沸的星球也會發生差不多的情況。如果一個堆滿了東西的桌子垮掉,總會有一個盤子奇蹟般地完好無損,然後從地板上滾過,轉幾圈停下來。
蘇珊和唉神看著那個盤子,然後將注意力轉回那個巨大的身型上,那傢伙躺在桌子中間的位置,先前堆得漂漂亮亮的水果如今只剩渣渣了。
「他就……憑空出現了。」唉神低聲說。
「真的?別光站在那兒,幫我把他扶起來好嗎?」蘇珊想把一個大甜瓜搬開,「呃,他耳朵後面有一串葡萄——」
「嗯?」
「我根本沒想到葡萄的事——」
「唉,快來幫忙吧。」
他們一起把這個新來的傢伙扶起來。
「長袍、涼鞋……他看起來很像你。」蘇珊說,那位水果受害者大力晃了一下。
「我有這麼綠嗎?」
「接近。」
「這附近……有廁所嗎?」那人黏濕冰冷的嘴唇里擠出這句話。
「我記得是在大廳另一邊,」蘇珊說,「不過聽說廁所不太整潔。」
「不是聽說,是預測。」那胖子搖搖晃晃地說,「然後,我能不能喝杯水,吃一塊碳餅乾……」
他們目送他去廁所。
「是你的朋友?」蘇珊問。
「應該是消化不良之神。你看……我……嗯……我好像確實記得一些事情,」唉神說,「就在我,嗯,獲得肉身之前。聽起來可能有點傻……」
「是什麼?」
「牙。」唉神說。
蘇珊猶豫了一下。
「你是說你被襲擊了,不會吧?」蘇珊平靜地說。
「不是。就是……感覺到牙齒。可能沒什麼特別的意義。作為宿醉之神,我見過更糟糕的情況,真的。」
「就只是牙齒,很多牙齒。但不是可怕的牙齒,是很多小牙齒。應該說……可憐的牙?」
「對!你怎麼知道?」
「啊,我……我記得在你告訴我之前就已經告訴我了。我也不知道。那有沒有閃亮的大圓球?」
唉神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恐怕真的幫不了你。就是牙齒,一排一排的牙齒。」
「我不記得一排一排,」蘇珊說,「我只是覺得……牙齒很重要。」
「哇,用喙可以做到好多事情啊。」渡鴉說。他在那張滿滿當當的桌子上研究了半天,終於成功地掀開了一個罐子的蓋子。
「你找到什麼了?」蘇珊疲倦地問。
「眼珠。」渡鴉說,「哈,巫師真懂生活啊,嗯?我跟你說,他們總有好東西。」
「那些是橄欖。」蘇珊說。
「運氣不好,」渡鴉說,「它們是我的了。」
「橄欖是水果!或者算蔬菜,或者別的什麼!」
「真的?」渡鴉非常懷疑地看了看那罐子,又看了看蘇珊。
「對!」
渡鴉的眼珠子又開始轉。
「你突然就成了眼珠子專家了?」
「它們是綠的,你這個傻鳥!」
「可能是很舊的眼珠子,」渡鴉還不肯承認,「有時候眼珠就會像——」
吱吱。鼠之死神站在奶酪堆中段。
「我可不傻,」渡鴉說,「鴉科鳥類都很聰慧明理,尤其是一些住在森林裡懂得使用工具的種類!」
「哈,你現在又成了渡鴉專家了?」蘇珊說。
「女士,我恰好就是一隻——」
吱吱。鼠之死神又說。
他們同時轉身。老鼠指著自己灰色的牙齒。
「牙仙?」蘇珊說,「她怎麼了?」
吱吱。
「一排排的牙齒,」唉神又說,「就……一排一排的,你知道嗎?牙仙是什麼?」
「最近你應該能經常見到她,」蘇珊說,「其實是她們。算是某種特許經營權。你拿上梯子、錢包、鉗子,就能上崗了。」
「鉗子?」
「要是沒錢找零的話,就再拔一顆牙。但是,牙仙完全無害。我見過一兩個,就是上班的女孩子,對任何人都無害。」
吱吱。
「但願外公幹活的時候可別想著這件事。天啊,想到這個事——」
「她們收集牙齒?」
「對,就是這樣。」
「為什麼?」
「為什麼?這是她們的工作。」
「我想知道原因啊,還有她們收集了牙齒放在哪裡?」
「我不知道!她們就……就給錢收牙齒。」蘇珊說,「『收集了牙齒放在哪裡?』你這算什麼問題?」
「我只是比較好奇,我覺得也許所有的人類都知道呢。可能這個問題太傻了,也許每個人都知道答案呢。」
蘇珊若有所思地看著鼠之死神。
「那……她們把牙齒放哪兒去了?」
吱吱?
「他說他也不知道,」渡鴉說,「說不定是賣了?」他說著啄開一個罐子。
「這些是什麼?看起來很不錯,皺皺巴巴的——」
「醃核桃。」蘇珊冷漠地說,「她們拿牙齒幹什麼去了?那麼多牙能有什麼用?不過……牙仙也幹不了什麼壞事吧?」
「能花點時間找一個牙仙問問嗎?」唉神說。
「我們有很多時間。」蘇珊說。
有些人認為知識是後天獲得的——就像從滿是無知的灰色岩層中發掘珍貴的礦藏一樣。
也有人認為知識只能靠回憶,他們認為曾經有過一個人人無所不知的黃金時代,而岩石都緊緊貼合在一起,根本不可能讓刀子插進去,另外很顯然他們有飛行機器,因為大型地畫藝術只能從半空中看見,對吧?我在書上還見過那種博物館,說他們有在古代神廟祭壇下面發現的小型計算器,你明白我的意思嗎?這種事政府都不讓說……[36]
馬斯特朗·瑞克雷相信對別人大喊大叫也能獲得知識,於是他孜孜不倦地堅持這麼做。巫師們正圍坐在非常室的桌邊,桌子上堆滿了書。
「現在是聖豬節,校長。」院長一邊翻著古代文書一邊頗不滿地說。
「過了午夜就不是了。」瑞克雷說,「把這件事搞清楚你們就能胃口大開地吃晚飯了。」
「我發現了一些東西,校長。」不確定性研究會主席說,「這本《巫德利基礎神靈》中提到了家神拉列斯和珀那忒斯,我覺得和眼下的情況很像。」
「拉列斯和珀那忒斯?他們在家的時候是什麼呢?」瑞克雷問。
「哈哈哈。」主席笑了幾聲。
「怎麼了?」瑞克雷問。
「我還以為你在說笑話,校長。」主席回答道。
「是嗎?其實不是笑話。」瑞克雷說。
「毫無新意。」院長低聲說。
「怎麼了,院長?」
「沒什麼,校長。」
「我以為你強調『在家』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家神,家裡頭的神,只不過很早以前就消失了。他們……是房屋裡的小神靈,就像——」
另外三個巫師,在巫師中他們是反應特別快的人,大家一起捂住他的嘴。
「小心!」瑞克雷說,「胡亂說話就會創造神靈!就是因為胡說八道,消化不良之神那個大胖子才會在廁所里折騰。對了,庶務長在哪兒?」
「他在廁所,校長。」近代如尼文講師說。
「什麼?跟消化——」
「是啊,校長。」
「哦,沒事,他會沒事的。」瑞克雷說,那態度仿佛是非常冷靜地目送另一個人跳進火坑,因為對方聽不見,「不過我們不希望再出現這些……什麼來著,主席?」
「拉列斯和珀那忒斯,校長,我不是說——」
「我明白了。總之有什麼東西出錯了,這些小魔怪都回來了。我們要做的就是搞清楚什麼地方出錯,並且讓它恢復正常。」
「哦,好,搞清楚了就好。」院長說。
「家神,他們管家務事嗎,主席?」瑞克雷說著打開帽子上的抽屜拿出菸斗。
「是的,校長。據說他們是……定居某地的神靈,我是這麼認為的。他們負責讓麵包發酵,讓人攪出好黃油。」
「他們吃鉛筆嗎?他們是怎麼對待襪子的?」
「這是第一帝國時候的事情了,」不確定性研究會主席說,「那時候大家都穿涼鞋長袍之類。[37]」
「啊,不會特意穿上襪子?」
「不會特別在意襪子,不會的。當時距離發現奧斯里克青黴素還有九百年,在遙遠的薩米特里島那富含石墨的沙子裡,憑藉仔細的栽培,他將小灌木培育成長——」
「好了,我們都看到你在桌子下面翻百科全書呢,主席。」瑞克雷說,「不過我敢說如今情況發生了變化。要與時俱進啊,必須有所發展才行。他們過去負責發酵麵包,現在我們有吃襪子和鉛筆的東西,而且你永遠找不到教工用的毛巾,每次要用的時候——」
又一陣丁零零的聲音。
他不說話了。
「我說了,是我說的。」他說道。
別的巫師鬱悶地點頭。
「這是第一次有人說毛巾嗎?」
巫師們再次點頭。
「該死,還真是奇怪了,每次要用的時候就找不到教職工毛巾——」
一陣呼呼呼的聲音傳來,毛巾停在他肩膀的位置,仿佛有很多小翅膀抬著毛巾。
「那是我的。」近代如尼文講師不大高興了,毛巾消失在大廳的方向。
「毛巾黃蜂,」院長說,「幹得好啊,校長。」
「挺好,我是說,可惡,這是人類天性,不是嗎?」瑞克雷很激動地說,「總會有事情出錯,總會有東西丟失,總會發明出小生物——好吧,好吧,我下次小心。但人本來就是一種創造神話的生物。」
「這是什麼意思?」資深數學家問。
「意思是我們總會造很多東西出來。」院長頭也不抬地回答。
「呃……各位,打擾一下,」在桌子那一頭認認真真寫寫畫畫的龐德·斯蒂彭斯開口了,「我們說這些東西再次回來了,這是個可靠的假說嗎?」
坐在桌邊的眾位巫師你看我我看你。
「肯定可靠。」
「足夠可靠。」
「可靠得可以拿去給部隊使用。」
「什麼?什麼給部隊使用?」
「呃……罐頭食品?厲害的武器,結實的靴子……之類?」
「那些東西跟現在的事有什麼關係?」
「別問我,是他先說給部隊的。」
「你們還是閉嘴吧,我們不會給部隊任何東西!」
「啊,但是他們也該有禮物才對?畢竟是聖豬節。」
「就是一種修辭手法,好嗎?我就是表示十分贊同。只是說得比較誇張而已。真是的,你不會以為我真的要送東西給部隊吧?不管是聖豬節還是其他什麼日子我都不會的!」
「你真的不會?」
「不會!」
「這就太小氣了吧?」
龐德讓他們說著。因為他們的思想常常深陷在深奧玄妙的事物之中,因此他們的嘴就會自作主張地胡亂說話——龐德對自己說道。
「我不同意使用思考機。」院長說,「此前我就說過,思考機是邪教。我只要神秘學就足夠了。」
「可是它是我們這裡唯一一個能直線思考的東西,我們說什麼它就做什麼。」瑞克雷說。
雪橇呼嘯著划過天空,留下一道起伏不定的尾跡。
「啊,真有趣。」阿爾伯特緊緊抓住雪橇低聲說。
雪橇撞到了大學附近的屋頂,豬小跑幾步停下來。
死神看了看沙漏。
真奇怪。他說。
「這是要用到鐮刀的工作?」阿爾伯特問,「不需要假鬍子和愉快的笑聲了?」他看了看四周,諷刺的心情很快被疑惑淹沒,「餵……這地方怎麼會有人死?」
確實有人死了。有一具屍體正躺在雪地里。
那人剛死不久。阿爾伯特眯起眼睛看著天空。
「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周圍雪地里也沒有腳印。」他說。死神揮了揮鐮刀,「他是從哪兒來的呢?他像是私人保安。被一刀捅死。看這個致命的刀傷,是吧?」
「真的很糟糕。」那人的靈魂表示同意,他俯視著自己。
然後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阿爾伯特和死神,這個鬼魂的表情從震驚變成擔憂。
「他們拿走了牙齒!所有的牙!他們走進來……然後……他們……不,等等……」
他消失了。
「那是怎麼回事?」阿爾伯特說。
我有一點想法。
「你看他襯衣上的徽章,這圖案好像一顆牙齒。」
是的,很像。
「是從哪裡來的呢?」
一個我去不了的地方。
阿爾伯特低頭看著那具神秘屍體,然後看看死神那一成不變的骷髏臉。
他忽然說:「我一直在想那件怪事,我們剛才突然遇見你的外孫女。」
是的。
阿爾伯特腦袋靠在一邊說:「考慮到世界上有那麼多煙囪,那麼多小孩等等因素。」
確實……
「真是驚人的巧合,真的。」
有時候就是很巧。
「可以說,很難讓人相信啊。」
生活不免有些驚喜。
「我懷疑可能不只是生活。」阿爾伯特說,「她真的很生氣,對吧?狠狠一摔門就走了。說不定她已經去調查了,一點也不奇怪。」
人類就是這樣。
「老鼠也跟她在一起啊,是不是?他應該能監視著蘇珊,說不定能幫她引路。」
他就是個搗亂的老鼠,不是嗎?
阿爾伯特知道自己說不過死神。死神有一張最完美的無表情的臉。
我確定她會理智行事。
「哦,是啊。」阿爾伯特回答,他們回到雪橇上,「理智行事,這是家族作風呢。」
和很多酒吧招待員一樣,伊戈也在吧檯底下藏著一根大棒隨時準備應對打烊時分店裡可能發生的小騷動,只不過棺材板從不打烊,任何人隨時都能看見伊戈站在吧檯後面。但無論如何,有時候事情確實會脫離掌控,或者爪控,或者蹄控。
伊戈選擇的武器稍微有點不一樣。那棍子上釘了些銀子(用來對付狼人),整天跟大蒜掛在一起(用來對付吸血鬼),還包了一條毯子上的布條(用來對付嚇人怪)。除此以外,兩尺長的沼澤橡木大棒足以對付任何人。
伊戈看著窗外。窗上結了霜。不知為什麼,那霜花的圖案是三隻小狗蹲在一隻靴子裡探頭往外看。
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握住大棒猛地一轉身,然後又鬆了口氣。
「是你啊,小姐,我沒聽見你開門。」
門並沒有開。蘇珊匆忙走進來。
「伊戈,你最近見過堇菜花嗎?」
「那個收牙齒的女孩?」伊戈皺起眉頭認真想了想,「我有一兩個星期沒見過她了。」
他看見渡鴉之後眉毛幾乎皺成了個「V」形,因為那隻鳥在櫃檯展示卡後面使勁擠,卡片上畫著半瓶配啤酒的堅果。
「你把它請出去吧,小姐。」伊戈說,「你知道我們這裡規定不能帶寵物和家養精靈。如果他不能在必要的時候變回人形,那就只能出去。」
「哦,是啊,腦細胞比手指頭多,真厲害呢。」渡鴉在堅果卡片後面低聲說道。
「她住哪兒呢?」
「小姐,我從來不問客人——」
「她住在哪裡,伊戈?」
「假襪子街,圖畫裝裱店旁邊。」伊戈下意識地回答。他說完之後氣得眉毛都打結了。
「小姐,你懂規矩的!沒人敢咬我,沒人敢割我的喉嚨,沒人敢藏在我的門後面!你也不准在我面前拿出你外公的腔調!否則我就不准你進店!」
「抱歉,這事很重要。」蘇珊說。她眼角的餘光看見渡鴉爬到架子上啄開了一個罐子的蓋子。
「哼,重要,要是一個吸血鬼突然覺得喝點特色茶飲很重要呢?」伊戈氣呼呼地放下棍子。
裝鹹蛋的罐子裡傳來咣當一聲。蘇珊努力不往那個方向看。
「我們可以走了嗎?」唉神問,「這麼多酒精讓我覺得很緊張。」
蘇珊點點頭快步走了。
伊戈嘟噥了幾句,然後繼續看窗戶上的霜,他對生活要求不多。片刻後,忽然有個模糊的聲音說:
「我唔嗯!我唔嗯!」
聲音很模糊,因為渡鴉正在用嘴啄鹹蛋。
伊戈嘆了口氣,又拿起棍子。要不是鼠之死神此時忽然咬了伊戈的耳朵,渡鴉就要倒大霉了。
下面。死神說。
韁繩拉得太突然也太用力了,那幾頭豬被拉得轉了個方向。
阿爾伯特正在一大堆泰迪熊中間打瞌睡,這時候他趕緊鑽出來。
「怎麼了?怎麼了?撞上東西了嗎?」他問。
死神指指下面。下方是一片無盡的雪原,偶爾有一扇透出燭光的窗戶或是被雪掩埋大半的小屋,暗示這世界上還存在著短暫的生命。
阿爾伯特眯起眼睛看到了死神指的東西。
「是有人從雪地上走過,」他說,「看起來應該是去砍柴的。今晚出門很辛苦。不過其實我也算是出門了。看啊,主人,你肯定是充分完成了工作,確保——」
下面發生了一些事情。嚯。嚯。嚯。
「看,他沒事。」雪橇下降,阿爾伯特趕緊坐穩。砍柴的人打開被雪覆蓋的小屋的門,一束光透出來。「看,那邊,有幾個人在追他,他們扛了好多包裹,還有各種東西,看見了嗎?他可以過個安全的聖豬節了。我們走吧——」
死神那發著微光的眼窩仔仔細細看了看這個場景。
不對。
「唉,不……又要這樣啊。」
唉神正在猶豫。
「你說什麼呢?你不能從門裡穿過去嗎?」蘇珊問,「在酒吧的時候你就穿過去了。」
「那時候不一樣。在有酒精的地方我就有某種神的力量。再說了,我們敲門,她沒回應,你就這麼進去,禮貌哪兒去了?」
蘇珊嘆了口氣,穿過那扇廉價的木門,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每次她做這類事情,就會消耗一部分……嗯,消耗一些屬於普通人的部分。總有一天她會像外公一樣,徹底忘記門把手。說起這事,外公一直沒明白門把手是幹什麼用的。
她從屋裡打開門。唉神走進來四處看了看。房間很小,看看也花不了多少時間。這個小房間是從一個原本就沒多大的房間裡分隔出來的。
「這就是牙仙住的地方?」比利爾斯說,「也太……小了吧?東西都扔在地上……繩子上掛的是什麼?」
「是……女性服飾。」蘇珊邊說邊把那搖搖欲墜的小桌子上的文件翻了一遍。
「它們不大,」唉神說,「還很薄……」
「我說你,」蘇珊頭也不抬,「你到這裡來的那些記憶……不複雜吧?啊……」
她翻開一本紅色的小筆記本,唉神在她後面看。
「我只跟堇菜花說過幾句話,」她說,「我覺得她應該是把牙齒送到某個地方去了,並且從中提成,這份工作收入不高。人們常說你業餘時間就能掙大錢,而堇菜花卻說她坐在桌子上隨便等等就能掙很多錢——這個看起來沒問題。」
「那是什麼?」
「她說她每周會收到一份名單。」
「什麼名單?即將掉牙齒的小朋友名單?」
「對。名字和地址都寫好了。」蘇珊翻了翻筆記。
「聽起來很離奇啊。」
「容我說一句,你是宿醉之神啊。哦,這裡還有泰拉上個月掉的牙,」蘇珊看著那整齊的灰色字跡笑了笑,「她急著把自己的牙敲掉了,因為她需要五毛錢。」
「你喜歡小孩嗎?」唉神問。
蘇珊看了看他,「不討厭,」她回答,「別人的小孩還行。等等……」
她把筆記本中某幾頁反覆翻了幾次。
「這幾天是空白的,」她說,「看,最近幾天什麼都沒寫。沒有名字。但是一兩個星期之前,每個名字都做了記號,每頁下面還有合計金額,看見了嗎?還有……這裡不對啊,真的不對。」
第一頁沒做記號的是上周的一個晚上,那頁只有五個名字。大部分小孩本能地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得寸進尺,不過只有很貪心或者在牙齒健康方面毫無遠見的小孩才會在聖豬節期間找牙仙。
「看看這幾個名字。」蘇珊說。
「威廉·維特爾斯,又名威利(在家的暱稱),二貨(學校綽號),齊克伯里街68號,三樓,最後一間臥室;
「蘇菲·蘭特里,又名爸爸的小公主,河馬街5號,閣樓臥室;
「尊貴的傑弗里·比伯頓,又名麻煩精(在家的暱稱),四眼(學校綽號),公園路,斯克羅特莊園——」
唉神不念了:「我說,這是侵犯他人隱私吧?」
「這是一個全新世界,」蘇珊說,「你還沒習慣而已。繼續讀。」
「努哈克米·伊卡塔,又名小寶石,索克和迪姆威爾街,『笑臉沙拉三明治』地下室,該店主營克拉奇特色美食外賣以及食品百貨,通宵營業店;
「雷吉納德·莉莉白,又名班卓、公園路惡霸、通緝犯、鵝門劫匪、納普山強盜,YMPA,17號房間。」
「YMPA是什麼?」
「就是膿神-巴爾-沙姆哈羅斯-輔助教誨-青年改造中心。」蘇珊回答,「你覺得那種地方的人會期待牙仙嗎?」
「不會。」
「我也覺得不會。該讓衛隊去找他才對。」
蘇珊看了看周圍。這房間真的很寒酸,是肯定不會長住的人租的地方,要是半夜走到屋子中間准能伴隨著一連串蟑螂碎裂的聲音跳一段死亡之舞。然而卻有很多人一生都住在這種他們其實並不願長住的地方,真的很神奇。
床又破又窄,牆上泥灰剝落,窗戶很小。
蘇珊打開窗戶在窗框下面摸索了一陣,很滿意地摸到了一根繩子,繩子上掛著一個油布口袋。她把口袋拉上來。
「這是什麼?」唉神看著她把口袋放在桌上打開。
「你見過很多了。」蘇珊掏出一些用舊蠟紙包起來的小包,「一個人住,老鼠和蟑螂把什麼都吃了,沒地方儲存食物——但是窗外又冷又安全,相對安全,是老辦法了。哦……看看這個。皮子一樣硬的培根,一條綠色麵包,還有一點抹麵包的奶酪。相信我,她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
「啊,天啊,現在怎麼辦?」
「她會把牙齒拿到哪裡去呢?」蘇珊對著空氣說,不過主要是對自己說,「牙仙到底拿牙齒——」
外頭有人敲門,蘇珊去開了門。
外頭是個矮個子的光頭男人,穿了一身棕色長外套。他拿著一個筆記板,看到蘇珊之後緊張地眨眨眼睛。
「呃……」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有什麼事嗎?」蘇珊問。
「呃,我看屋裡有燈光,我以為堇菜花回來了。」那矮個子說,他把那支用繩子連在筆記板上的筆轉來轉去,「她沒有如期交牙齒,還欠了點錢,厄尼的馬車也沒回來,這些我得記在報告裡,所以就來看看,萬一……萬一她病了或者怎麼了,聖豬節病了可不好——」
「她不在家。」蘇珊說。
那人憂慮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悲傷地搖搖頭。
「她拿了13元枕頭錢呢,我得報上去。」
「報告給誰?」
「上級啊,知道吧。我只希望別像在奎爾姆的時候一樣,當時那姑娘進屋搶劫去了,從沒聽說過最後……」
「報告給誰?」
「還有梯子和柱子,」那人繼續對著這個無法理解AF17號報告為何要填成一式三份的世界絮絮叨叨地說,「如果大家老是從庫存里拿東西,我要怎麼才能追蹤盤點數目?」他搖搖頭,「我不懂啊,他們接下了工作,他們認為工作就是陽光燦爛的美好夜晚,結果事情稍有不順心就說『再見了,查理,我要去暖和地方當服務生了』。還有厄尼,我認識他。喝一杯是為了禦寒,喝兩杯免得寂寞,喝三杯是怕前兩杯沒喝進嘴裡。我得全部記在報告裡,你知道的。到頭來是誰受到責罰呢?我告訴你……」
「你會被責罰,對不對?」蘇珊說。她仿佛被催眠了似的。那人連頭髮甚至小鬍子都流出來憂慮的氣息。他的語氣表明,世界上終究會有一個人擔心自己受到責罰。
「沒錯。」他的語氣很是勉強,似乎不打算讓一絲絲理解的光亮照進來,「那些女孩子都很擔心工作的事情,我跟她們說很簡單,就是簡單地爬爬梯子,她們不必一整晚一整晚地守在及膝蓋深的故紙堆里,也不必花自己的錢補貼工作失誤,我還要補充——」
「你雇了牙仙?」蘇珊突然問。唉神雖然還站著,但是眼神已經開始飄了。那矮個子有些得意地說:「算是吧。我是大容量收集運輸公司的負責人——」
「運輸到哪裡?」
那人盯著蘇珊,他應付不來尖銳又直接的問題。
「我只負責它們裝上車,」他小聲回答,「裝車之後,厄尼就簽GV19號文件,我這邊工作就完成了。只不過,我剛才也說了,他這周沒來,而且——」
「一輛車就用來裝幾顆牙齒?」
「還有衛兵的食物,還有——等一下,你們到底是誰?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蘇珊忽然站得筆直,甜甜地說:「我不需要忍受這些。」這句話不是對在場任何人說的。她又再次彎下腰問:
查理,我們說的這個車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唉神趕緊閃開。穿棕色大衣那人迅速後退,蘇珊步步緊逼,他嚇得四仰八叉地貼在牆上。
「車子星期二來,」他飛快地說,「還有,什麼……」
它去哪裡?
「都說了我不知道,到時候他就……」
「簽GV19號文件,你的工作就完成了。」蘇珊用正常的聲音說,「是的,你說過。堇菜花的全名叫什麼?她從沒說過自己全名是什麼。」
那人猶豫起來。
我問你——
「堇菜花·波特勒。」
「謝謝。」
「厄尼也失蹤了。」查理繼續說,他語氣不自覺地有些禮貌,「我懷疑他們是一起的。雖然厄尼有妻子有家室,但是被13元錢和漂亮的腳脖子騙走也不奇怪。我當然不是想讓他背黑鍋,我是說,誰不想跟一個年輕仙子私奔呢?」
他說著嚴厲地看了蘇珊一眼,那感覺仿佛在說,要不是世界還需要他,他早就跑到某個熱帶島嶼上畫裸體美女去了。
「那些牙齒怎麼處理?」蘇珊問。
那人朝她眨眨眼睛。一個惡霸,蘇珊忽然想到,一個又小又弱,又特別遲鈍的惡霸,本身沒有做任何欺凌他人的事情,但是其他所有人都比他更小更弱,因此他使得其他人的生活更加麻煩……
「這算是什麼問題?」那人迎著蘇珊的目光反問。
「你從來沒問過嗎?」蘇珊問。不過她心裡說,我確實沒問過,真的有人想過這個問題嗎?
「那個不是我的工作,我只是——」
「嗯,是啊。你說過了。」蘇珊說,「謝謝。你幫大忙了。多謝你。」
那人盯著她,接著轉身就跑下樓去了。
「大爺的。」蘇珊說。
「這罵人的詞倒是不多見了。」唉神緊張地說。
「只要我願意,就能找到任何人,」蘇珊說,「這是家族特質。很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