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2024-10-09 10:12:54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不是啊,桃子先生。不是省事,是讓你完全置身事外。」
厄尼心想,這是在上課呢,街道健身館裡突然來了個職業冠軍。(然後他就努力忘記。)
「你的嘴怎麼了,班卓?」
「他掉了顆牙,布朗先生。」另一個人偷笑著說。
「掉了顆牙,布朗先生。」班卓那雷鳴般的聲音說。
「眼睛看路,厄尼。」茗時對厄尼說,「誰都不想遇到交通事故,對吧……」
其實路上空無一人,城市的喧囂已經被他們拋在身後,他們旁邊是幽冥大學。周圍有幾條街道,但是街上的建築都無人居住。此時聲音聽起來也很不對勁。安卡-摩波的其他地區仿佛相隔遙遠,聲音像是透過厚厚的牆傳過來的。他們現在來到了安卡-摩波城內一個備受嫌棄的小角落,這裡一度是大學的垃圾場,現在被稱為虛幻區。
厄尼忍不住小聲說:「該死的混帳巫師。」
「你說什麼呀?」茗時說。
「我曾祖父說,我們當年在這片地區有塊房產。低等級魔法,我呸!巫師倒是不怕,他們有各種各樣的咒語保護自己。這一點魔法,那一點魔法……魔法最終肯定會泄漏到某個地方,對吧?」
「這裡曾經有警示牌。」後面一個乾淨整潔的聲音說。
「哼,對啊,在安卡-摩波豎警示牌等於告訴別人『此地無銀』。」某人說。
厄尼說:「總之,他們就是亂用古老咒語,一會兒扔個魔法製造爆炸,一會兒又用魔法轉來轉去,一會兒又用魔法種胡蘿蔔,各種魔法互相影響,天知道最後會變成什麼樣。」然後他又悶悶不樂地補充道,「我曾祖父說,有時候他們早上醒來,發現家裡的天花板比閣樓還高。這還不是最倒霉的。」
「我也聽說過,最嚴重的時候,你在街上走著居然能遇見你自己從對面走過來。」另一個人表示贊同,「聽說有時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沿街乞討還是在吃早飯。」
「狗叼回家的東西簡直無奇不有。」厄尼繼續說,「我曾祖父說,每次狗叼回來什麼東西,他們就得趕緊躲到沙發背後去。有時候壞了的火焰咒語在家嗞嗞作響,有時候破爛魔杖里冒出綠乎乎的煙,我也不知道還有啥……反正,要是貓在玩什麼東西,你可千萬別去細看,真的。」
他抖抖韁繩,對陳年舊事的積怨一時間沖淡了眼下的窘境。
「他們現在雖然說所有的古老咒語書和各種東西都已經深埋起來了,如今的咒語都是循環使用的,但是這話可信嗎?我家土豆又長腿亂跑了啊。」他繼續抱怨,「我曾祖父為這事兒去找了巫師的老大,那人說,」——厄尼裝出很糾結的鼻音,在他看來受過教育的人就是這樣說話的——「『啊,那只是暫時的不便,這位先生,要是過五萬年還沒有好轉你再來。』這些該死的混帳巫師。」
馬車轉了個彎。
這是條死路。房子都歪歪倒倒地擠在一起,窗戶被砸壞了,門被偷走了。
「聽說他們是打算清理這塊地方啊。」有人說。
「哼,是啊。」厄尼吐了口口水。口水剛一落地就跑了。「你知道嗎?這年頭到處都是瘋子,到處指指點點,東拉西扯——」
茗時很隨意地說:「在前面那堵牆的位置,我覺得說不定可以從一棵死了的樹旁邊的碎石堆上走過去。也許從遠處不容易看見,必須走近。不過我也不知道你平時是怎麼走……」
「呃,我不能帶你們過去。」厄尼說,「把你們送到這裡可以,但是不能帶你們去——」
茗時嘆了口氣:「可是我們相處得這麼愉快呢。聽我說,厄尼,厄尼尼……你要麼帶我們過去,不然的話,我就只能殺了你,我也非常不願意說這句話。你看起來真的是個好人,工作認真,穿著一本正經的外套和結實耐用的靴子。」
「但是如果我帶你們過去了——」
「過去了還能發生什麼壞事嗎?」茗時說,「你會丟了工作。可是如果你不過去,你就會死。所以你仔細想想,我們其實是在幫你的忙。拜託,一定要答應我。」
「呃……」厄尼腦子裡一片混亂。這小子感覺很有錢,又很友好,但是整個人就是很不對勁,說話的語氣和內容完全錯位。
「再說了,」茗時又說,「如果你是被脅迫的,那就不是你的錯了,對吧?沒有人會怪你。你被人拿刀挾持了,誰也不會怪你。」
「嗯,對,也許是吧,如果是拿刀挾持的話……」厄尼小聲說著。看來最好還是順其自然吧。
馬站在原地等著,那副耐心的樣子儼然說明動物比車夫更熟悉路。
厄尼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個鼻煙壺一樣的小錫瓶。打開之後,裡面裝的是閃光的粉末。
茗時很感興趣地問:「這是幹什麼?」
「你拿一小撮這種粉末扔到空中,等它發出叮的一聲,就可以形成一塊軟的地方。」厄尼回答。
「那……需不需要什麼專業技能呢?」
「嗯……就朝牆上扔過去,等它叮地響一聲就好了。」厄尼說。
「真的嗎?讓我試試好嗎?」
茗時從厄尼那猶豫不決的手裡拿過小瓶子,將一小撮粉末撒向馬匹前面的空氣中。粉末飄蕩了一會兒,在空中形成一條細長閃光的弧線。它閃了幾下,然後……
叮。
「哇,」他們身後有人說,「真不錯啊,是吧,親愛的戴維?」
「對啊。」
「那閃光真好看……」
「然後就這樣往前走?」茗時問。
「對,」厄尼說,「要快。只能維持一小會兒。」
茗時把小錫瓶裝進自己口袋裡。「謝謝你,厄尼。真的非常感謝。」
他伸手一晃,金屬的光亮一閃。車夫眨眨眼睛從座位上摔了下去。後面一陣寂靜,大約是恐懼,同時還混合著一點敬畏。
「他挺笨的吧?」茗時說著拿起韁繩。
雪飄下來,落在橫躺著的厄尼身上,也落在半空中幾個穿灰色斗篷戴兜帽的身影上。
兜帽里似乎空無一物,你會以為它們只是飄在半空中而已。
嗯,其中一個說,我們表示佩服。
是啊,另一個說,我們沒想到還能這麼做。
他果真實力超群,第三個說。
第一個又說,最棒的是,我們能控制其他很多東西。但也可能是第二個說的,因為這幾個袍子之間完全沒有差別。
沒錯,另一個說,他們的想法令人驚訝。是一種……非邏輯的邏輯。
孩子們,又一個說,誰能想得到呢?今天是孩子,明天就是全世界。
給我一個孩子,他長到七歲就完全是我的了。另一個說。
突然一陣恐怖的寧靜。
這群自稱審計員的存在不相信任何東西,它們唯一追求的是不死。它們知道,為了不死,就必須避免活著。它們絕大部分都不認同性格。有了性格就會成為一個要活著要死亡的生物。它們認為在一個無限的宇宙中,任何生命都短得不可思議,幾乎是轉瞬即死。它們的邏輯中當然有缺陷,但是當它們發現其中缺陷時一切都來不及了。與此同時,它們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切批評,也避免一切把它們分開的行動和體驗……
其中一個說,你們說了「我」。
嗯,對。但是你們看啊,我們是在引用。另一個急忙解釋道。是某個宗教人士說過的話[11],關於教育兒童的。所以說「我」也是符合邏輯的,但我個人不會用這個詞——呸呸呸!
那個袍子在一陣煙霧中消失了。
我們吸取教訓吧,剩下的袍子之一說道。接著另一個袍子憑空出現,跟先前被踢出去的那位一模一樣。
是的,新來的那個說,確實是個……
話沒說完,雪中出現了一個黑色的身影。
是他,新來的袍子說。
所有袍子都迅速消失了——不是簡簡單單地消失,而是不斷淡去,最終只剩下背景。
那個黑色的身影站在死去的車夫身旁,彎下腰。
需要我幫忙嗎?
厄尼感激地抬起頭。
「嗯,需要啊。」他說著爬起來,還有點站不太穩,「好了,你手好冷啊,先生!」
抱歉。
「他為什麼要干那種事啊?我都按他說的做了,他還是殺了我。」
厄尼在外套里摸了一陣,掏出一個小扁瓶子,此時那瓶子奇怪地呈現出透明的銀色。
「冬天的晚上我總要帶點小酒,」他說,「能讓我開心點。」
是啊,沒錯。死神瞄了一下四周,又聞了聞空氣中的氣味。
厄尼喘了口氣說:「我該怎麼解釋這一切啊?」
抱歉,我真是沒禮貌,竟然沒注意聽你說話。
「我是說,我該怎麼跟人解釋今晚的事情啊?一伙人就這樣輕輕鬆鬆地把我的車搶走了……這是搶劫啊,我有大麻煩了……」
這件事啊。好吧,說實話,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不過也有一個壞消息。
厄尼聽著。他看了看腳下的屍體。從外面看起來他體型似乎比平時小。厄尼挺明白的,他沒糾結這件事。當一個兩米多高的骷髏扛著鐮刀出現在你面前時,有些事情也就不言自明了。
「我死了,對吧?」他直接說了。
正確。
「呃……僧人說……就是那個啥,你死了之後……會穿過一扇門,另一邊有……他說……嗯,有個可怕的地方……?」
死神看著他那張漸漸消失的臉上焦急的神情。
穿過一扇門……
「他是這麼說的……」
可能要看你是從門的哪一邊走過去的。
街道又一次變得空蕩蕩的,只剩下厄尼剛剛死去的身軀,那些灰色的袍子再次出現。
說實話,他狀態越來越差了。其中一個說。
他在找我們,另一個說,你們注意到了嗎?他起疑心了。他很……關心某些事情。
是啊……但這計劃的美好之處就在於他管不了。第三個袍子說。
他可以去任何地方。袍子之一說。
不,另一個說,並非任何地方都能去。
接著,袍子們以一種難以形容的古怪姿態融入這片區域的前景之中。
雪下得更大了。
現在是聖豬節前夜。整座房子裡……
……有一個生物蠢蠢欲動,那是只老鼠。
有個終日一本正經的人布置了一個陷阱。眼下正值節日,陷阱里放了一塊豬油渣。油渣的香味逗得老鼠心癢難耐,現在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老鼠決定碰碰運氣。
老鼠不知道那是陷阱。老鼠們不擅長傳遞信息。大老鼠不會把小老鼠帶到著名的陷阱旁,教導它說:「你亞瑟叔叔就是這樣死的。」老鼠只知道:管他呢,木板上面有吃的。周圍有幾根鐵絲。
它一個衝刺躥上去咬住了豬油渣。
準確來說其實是穿過了油渣。
老鼠看著四周,它現在在一個大彈簧的底下,它心想:「糟了……」
它繼續往上看,看到一個穿黑袍的身影從護壁板處漸漸出現。
「吱吱?」它問道。
吱吱。鼠之死神回答。
大體上這樣就完了。
鼠之死神饒有趣味地看著四周。由於事物本性難移,因此他這份重要工作經常要去磚廠、黑漆漆的地下室、貓肚子裡以及各種陰暗潮濕的地洞裡,老鼠們一般都會在這些地方認識到世上沒有免費的奶酪。但這個地方不太一樣。
首先,這裡裝飾得很漂亮。書架上掛著常青藤和槲寄生[12]。牆上裝飾著色彩鮮亮的彩帶,地洞裡很難見到這樣的裝飾,就算是特別文明的貓也不會弄這些。
鼠之死神跳上椅子,再從椅子跳上桌子,他不偏不倚地跳進一杯琥珀色的液體中,結果杯子打翻了。一攤液體繞著四個圓蘿蔔流淌開來,打濕了桌上一張粉色的紙條,紙條上磕磕巴巴地寫了些字:
青愛的聖豬老爹:
聖豬節禮物我想要一個娃娃,一個泰迪熊,一個奧姆恐怖宗教審訊室[13],有發條式審訊台,還有可以反覆使用的方真血,審訊室在小短街玩具店賣價五塊九九。我一直表現很好,還給你準備了一杯雪利酒和一塊豬肉派,那幾個蘿蔔是給挖挖、拱拱、鼻涕蟲和鼾鼾吃的。我西望煙囪夠大,但是我的朋友威連說,你其實是爸爸裝的。[14]
愛你,維吉妮婭·普魯德
鼠之死神嗅了嗅那塊豬肉派,由於他是嚙齒類動物的死神的人格化,因此他的行為必須遵循特定模式。基於同樣的理由,他往一個蘿蔔上撒了點尿——這是個比喻意義上的說法,因為當你是個穿黑袍的小骷髏架子時,有些行為嚴格來說是無法實現的。
然後他從桌上跳下來,身後留下一串雪利酒味的小腳印,他一路爬到牆角處花盆裡的樹上。其實那只是一條橡樹枝子,但是樹枝上面掛了很多閃亮的冬青和槲寄生,周圍的燭光把它照得熠熠生輝。樹枝上還掛著金箔和很多閃亮的小裝飾,還有小袋的金幣巧克力。
鼠之死神看著自己映在玻璃球里扭曲的倒影,然後又抬頭看了看壁爐架,他一躍而上,小心地穿過壁爐上擺的各種卡片。他灰色的鬍子從卡片的文字上掃過——「願你聖豬節快樂,新年快樂。」一些卡片上印著一個喜氣洋洋的胖子,肩上扛了個口袋。還有一張卡片上印著這個胖子坐在由四頭大豬拉著的雪橇上。
鼠之死神又嗅了嗅壁爐架上掛的長襪,爐子裡的火已經熄滅了,只剩一些灰燼。
他察覺出空氣中有一絲緊張氣氛,這片布景其實是個舞台,是個預備好的圓洞,就等木栓釘下來——
一陣刮擦的聲音傳來。一些爐灰掉進壁爐的灰燼中。
死神灰冷·吱吱兒暗自點頭。
刮擦的聲音越來越大,接著一陣安靜,隨後咣當一聲,仿佛什麼東西摔進壁爐的灰燼里,還撞翻了一整套漂漂亮亮的火爐用具。
老鼠小心翼翼地看著一個穿紅袍的人站起來,蹣跚地走過火爐前的地毯,手捂著小腿上被火爐叉子撞到的地方。
那人走到桌邊看了看桌上的紙條。鼠之死神覺得自己聽到一聲抱怨的嘆息。
圓蘿蔔被裝進口袋裡,豬肉派也被收起來了,鼠之死神覺得很不愉快。他原以為豬肉派是要馬上吃掉的,不會被拿走呢。
那人又看了看濕乎乎的紙條,然後轉身來到壁爐架旁。鼠之死神躲到「誠摯問候!」的卡片後面。
戴紅手套的手取下一隻長襪。一陣「嘎吱嘎吱,稀里嘩啦」的聲響之後,襪子被裝得鼓鼓的,又掛了回去——一個大盒子從襪子口露出一角,上面有幾個字「不含死者,3—10歲適用」。
鼠之死神看不到這位慷慨贈送禮物的人。大大的紅色兜帽遮住了那人的臉,只有一把長長的白鬍子露在外面。
做完了事情之後,那人又從口袋裡掏出一份清單,湊近兜帽仔仔細細地看。他另一隻手朝著壁爐、煤灰腳印、雪利酒杯子和襪子的方向輕輕點了幾下。然後他彎下腰,似乎在研究某些細微的痕跡。
啊,對了,那人說,呃嗯……嚯。嚯。嚯。[15]
他說完就蹲下來鑽進煙囪。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靴子晃了幾下,那人整個消失了。
鼠之死神震驚之餘不禁咬著自己那把小鐮刀的刀柄。
吱吱?
他跳進壁爐灰燼里,穿過滿是煤灰的煙囪往上爬。他跑得飛快,四爪撲騰著衝上積雪的屋頂。
屋頂排水溝邊的半空中停著一駕雪橇。
戴紅色兜帽的人爬上雪橇,仿佛在和麻袋後面某個隱形的東西說話。
又是一塊豬肉派。
「加了芥末沒?」麻袋問,「加芥末好吃。」
好像沒加。
「嗯,算了。還是給我吧。」
真的很糟糕。
「沒事,就是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小口而已——」
我是說剛才的情況。一般的信……他們其實都不信,只是假裝自己相信而已。萬一呢,對吧[16]。我擔心來不及了。擴散太快了,而且影響到了過去。
「永不提死,主人。這是我們的座右銘,對吧?」麻袋顯然嘴裡塞滿了東西。
可能不算是我的座右銘。
「主人啊,我的意思是,或許有可能徹底失敗,但我們不能因此就變得畏首畏尾。」
是嗎?哦,好吧。好。我們還是趕緊上路吧。那人拿起韁繩,駕!走了,挖挖!拱拱!鼻涕蟲!鼾鼾!駕!駕駕!
雪橇上四隻大豬沒動。
怎麼都不動了?那人疑惑又激動地說。
「我也不知道,主人。」麻袋說。
這樣趕馬是沒問題的啊。
「你要不試試說『小豬——走』。」
小豬——走。豬還是沒動,不行……沒用。
一陣竊竊私語傳來。
什麼?你以為那樣會有用?
「如果我是豬的話,覺得會有用,主人。」
好吧。
那人拿起韁繩。
蘋果!醬!
豬撒腿就跑。他們周圍一片銀光,然後飛速前進。很快就變成天邊一個小點,然後消失了。
吱吱?
鼠之死神穿過雪地,沿著排水管滑下去,來到屋頂下方。
一隻渡鴉停在那裡,他憂愁地盯著某個東西。
吱吱!
「你來看看吧。」那隻渡鴉十分講究地說。他朝下頭花園裡的鳥食架揮了揮爪子,「繩子上掛了半塊破椰子,一塊培根肉皮,一把花生,他們真當自己是萬物靈長了啊。有眼球嗎?有內臟嗎?都沒有。我可是溫帶地區最聰明的鳥類,就因為我不會倒掛著說笑話就要受這種冷遇。看看那些知更鳥。那些不要臉的小渾蛋,打起架來不要命,它們只知道噗噗噗地叫幾聲,麵包渣就送到它們眼前了。而我,我會吟誦詩歌,會講很多幽默段子——」
吱吱!
「嗯?怎麼了?」
鼠之死神指指房頂,又指指天空,然後激動地上躥下跳。渡鴉一隻眼睛往上一瞧。
「嗯,對,是他。」他說,「每年這時候都會來。知更鳥會遠程協助他——」
吱吱!吱吱嘰嘰,嘰嘰吱!鼠之死神比畫著從煙囪里鑽出來,在房間裡走動的樣子,吱吱嘰嘰嘰,吱吱「窸窸窸窸」嘰嘰吱吱!
「你這是聖豬節開心過頭了吧?身上糊了不少白蘭地黃油吧?」
吱吱?
渡鴉翻了個白眼。
「好了,死神歸死神,死神是一份全職工作對吧?不是那種擦完窗戶就能走的工作,也不是剪完草坪就能去喝小酒的工作。」
吱吱!
「哼,隨你的便。」
渡鴉蹲下一點讓那小老鼠跳到他背上,然後飛入空中。
「話說你們這些超自然的東西,要發瘋當然也可以啦,」渡鴉說著在月光籠罩的花園裡盤旋了一圈,「比如說麻煩老頭吧……」
吱吱。
「我不是說……」
蘇珊不喜歡棺材板酒吧,但是有時候當普通人的壓力太大了,她還是會去。雖然棺材板里的空氣不好,酒水不好,周圍的人也不好,但是至少那裡有一個很大的優點。棺材板的主顧從來不去關注別人,半點都不關心。傳統意義上來說,聖豬節應該和家人在一起,但是在棺材板喝酒的客人多半都沒有家。有些人看起來可能有幼崽,或者有手下。有些人看起來像是把親戚們都吃了——指不定是誰家的親戚。
棺材板是不死者喝酒的地方。有人讓酒保伊戈調一杯血腥瑪麗的話,那酒絕不是比喻意義上的血腥瑪麗。
酒館的常客都不問問題,因為他們發現除了號叫以外別的音調都很難發出來,但這只是原因之一。反正誰也不會回答別人的問題。來棺材板的顧客都獨自喝酒,哪怕是一群或者一捆一起進門,大家也單獨喝酒。
酒保伊戈盡最大努力掛上了節日裝飾慶祝聖豬節,可惜很不專業[17]。棺材板真的不適合家庭聚會。
而家庭正是蘇珊想要避免的。
此時她要了一杯金酒和一杯奎寧水。在棺材板,如果你不是特別挑剔的話,請務必點透明的酒水,因為伊戈對於雞尾酒小棍上該插什麼東西見解十分獨到。如果你看到某個綠色的球形,請一定期待它是橄欖。
蘇珊感覺到耳邊有熱乎乎的呼吸。一個嚇人怪坐到了她旁邊。
「普通人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麼?」它嘟噥著,臭烘烘的酒精氣撲向蘇珊,「哈,你覺著到這兒來很酷是吧,穿黑衣服跟這些壞傢伙混在一起,沾點時髦的黑暗氣質哈?」
蘇珊朝長凳另一頭挪了挪。嚇人怪咧嘴笑。
「想要嚇人怪藏在你床底下不?」
「別說了,希里曼澤爾。」伊戈一邊埋頭擦酒杯一邊說。
「她來這兒幹啥呢?」嚇人怪說。它伸出毛乎乎的大手抓住蘇珊的胳膊,「說不定她是想——」
「我讓你別說了,希里曼澤爾。」伊戈說。
蘇珊轉身正視希里曼澤爾。
從伊戈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臉,但嚇人怪能看見。它被狠狠往後一推從凳子上摔了下去。
那姑娘說話的時候,她說的話既是詞語同時也是鄭重聲明,是寫在石頭上,陳述未來事實的聲明。
「走開,別來煩我。」
她轉身朝伊戈禮貌地笑了一下表示歉意。嚇人怪跌跌撞撞地從凳子的殘骸中爬起來,朝大門跑去。
蘇珊感覺到酒館所有客人都轉過身各忙各的。在棺材板里能一舉擺脫麻煩真的很厲害。
伊戈放下杯子看著窗戶。作為以黑暗為賣點的小酒館,棺材板的窗戶未免太大了點,但是沒辦法,有些客人是從半空中來的。
現在有什麼東西在敲窗戶。
伊戈探身去開窗。
蘇珊抬起頭。
「啊,不……」
鼠之死神跳到櫃檯上,渡鴉跟在他身後。
吱吱,吱吱嘰!嘰嘰!吱吱嘰嘰,「嘻嘻嘻嘻」吱咕——
「走開,」蘇珊冷淡地說,「我沒興趣。你只是我想像出來的東西。」
渡鴉停在吧檯後面說:「啊,這下好了。」
吱吱!
「這些是什麼?」渡鴉嘴上叼了個東西,「洋蔥?呸!」
「走開,你們兩個。」蘇珊說。
「老鼠說,你外公瘋了,」渡鴉解釋道,「他假裝自己是聖豬老爹。」
「聽著,我不管——等等,你說什麼?」
「紅斗篷,長鬍子——」
嘻!嘻!嘻!
「——還說著『嚯嚯嚯』什麼的,駕駛一架四頭豬拉著的雪橇,整個都……」
「四頭豬?冰冰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老鼠剛剛告訴我——」
蘇珊雙手捂住耳朵,此舉主要是出於絕望,而不是為了消音。
「我不想知道!我沒有外公!」
她必須堅持這一點。
鼠之死神長長地吱了一聲。
「老鼠說,你必須記住,他很高,沒有所謂的血肉之軀,還扛著一把鐮刀——」
「走開!把那個……那個老鼠也帶走!」
她又驚恐又羞愧地揮手,結果把那個戴兜帽的小骷髏甩到菸灰缸里去了。
嘰嘰?
渡鴉叼起老鼠的斗篷把他拖出來,那個小骷髏攥著自己的小鐮刀。
嘰嘰!嘰!嘰嘰吱吱!
「他說,惹老鼠生氣,你會後悔的。」渡鴉解釋道。
然後他一拍翅膀就走了。
伊戈關上窗戶,什麼都沒說。
蘇珊趕緊解釋:「他們不是真的。呃,那個……渡鴉多半是真的,但是他跟那個老鼠——」
「老鼠不是真的。」伊戈說。
「對!」蘇珊簡直萬分感激,「你其實什麼都沒看見。」
「沒錯,」伊戈說,「什麼都沒看見。」
「那個……多少錢?」蘇珊問。
伊戈扳著指頭數了數。
「酒水一元,」他說,「另外五便士是因為那隻沒有來過的渡鴉弄髒了泡菜。」
眼下是聖豬前夜。
莫多站在校長的新浴室里,他用一塊抹布擦擦手,驕傲地看著自己的成果。周圍的陶瓷一片閃亮。黃銅在燈光下金光燦燦。
唯一一點擔心是他還沒來得及一一測試,但瑞克雷先生說:「我用的時候自己測試就好。」莫多從不和先生們爭論,他知道那些人都懂得比自己多,能認識到這一點也挺令人高興了。他從不去擾亂時空的因果線,因果線也遠離他的溫室。這種關係就是他所謂的搭檔了。
他非常小心地擦拭了地板。瑞克雷先生對地板要求很高。
「疣子怪,」莫多自言自語地拍拍光亮的地面,「這些知識分子還真會編。」
在任何人都聽不見的極其遙遠處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仿佛是小小的銀鈴在丁零零零響……
有人重重地落在雪中,同時說了聲:「渾蛋!」甫一出現就說這話,可不得了。
空中有個新來的什麼東西生氣地使勁拍自己身上的灰。雪橇繼續在時空之中呼嘯而過。
我覺得這鬍子很煩人。死神說。
「你為什麼要戴鬍子呢?」麻袋裡有個聲音說,「你不是說過嗎,人都只看見自己想看的東西。」
小孩不一樣。小孩能看到東西原本的樣子。
「哦,那至少能讓你保持正常的狀態,主人。保持角色設定。」
但是還要爬下煙囪啊!這算正常嗎?我明明可以穿牆。
「穿牆也不對啊。」麻袋裡的聲音說。
我看穿牆就是對的。
「必須是走煙囪。也必須戴鬍子,真的。」
一個腦袋從麻袋裡鑽出來,看上去仿佛是宇宙中最老最煩人的仙子。那個腦袋上頂著一坨喜氣洋洋的綠色帽子,帽子上掛了個不頂用的鈴鐺。
他手裡握著厚厚的一沓信件,其中很多都是用蠟筆在顏色柔和的信紙上寫的,內容多數是泰迪熊之類。
「你以為這群小渾蛋會給穿牆而過的人寫信嗎?」那腦袋說。「還有,不介意的話,在工作時請多說『嚯,嚯,嚯』。」
嚯。嚯。嚯。
「不對,不對,不對,」阿爾伯特說,「恕我直言,先生,你要說得更有生命力一點。這個『嚯嚯嚯』是胖子的笑聲。你要顯得……顯得自己撒尿都能尿出白蘭地,拉屎都能拉出李子布丁一樣,先生,請原諒我說粗話了。」
真的?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也年輕過,先生。每年都當好孩子,把襪子掛起來,希望裡面裝滿玩具。就是你現在這樣。順便說一句,我小時候只能收到香腸和血腸,還得是很幸運的時候才有,襪子趾頭裡還能找到一個粉色的小糖豬。必須像豬一樣吃到撐才算是過好了聖豬節,主人。」
死神看了看那些麻袋。
雖然有些奇怪,但麻袋裡無疑是聖豬老爹帶的玩具,不管麻袋裡真的裝了些什麼,最頂上的永遠是泰迪熊、身穿彩色制服的玩具兵(在變裝舞廳里也絕對醒目)、一面鼓以及紅白拐杖糖。而麻袋裡真正的玩具則是一些特別花哨,售價5.99元的東西。
死神仔細看了一下。其中有真阿加丁帝國忍者,配有恐怖必殺技,還有孤膽夜巡隊員卡蘿蔔隊長,配有一柜子的玩具武器,每個武器都跟小人本身一樣貴。
補充一句,女孩的玩具也同樣令人絕望。基本上全是小馬。基本上所有的小馬都在笑。馬啊,死神心想,馬就不該笑——馬在笑就說明有陰謀。
他再次嘆氣。
他的另一項工作是決定誰乖誰不乖。此前死神從未想過這種事情。乖不乖,本質上都是一樣的。
然而還是必須由他決定。否則就派不了禮物。
豬拉著雪橇停在另一個煙囪旁。
「到了,到了。」阿爾伯特說,「詹姆斯·里德爾,八歲。」
哈,對。他在信里是這麼說的,「我認為你不存在,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聖豬老爹是爸媽裝的。」嗯,對呀。死神說得頗有些諷刺語氣,他爸媽肯定沒耐心去爬十二尺高的煙囪,肯定沒有。這煙囪真窄,還沒掃過。我要在他的地毯上多踩幾個腳印。
「好的,先生。就是這樣。既然如此——你該下去了,先生。」
不如這樣吧,他不相信聖豬老爹,我不給他禮物作為懲罰。
「可以。但這樣做就證明了什麼呢?」
死神嘆了口氣:你說得對。
「你核對過清單了嗎?」
核對了,兩次。你確定這樣就夠了?
「肯定夠了。」
說真的吧,我真是從頭到尾都搞不清楚。你說我到底要怎麼判斷他們乖不乖?
「呃,這個……我也不知道……就看他有沒有好好整理衣服之類的吧。」
如果他表現好,我就送給他這個克拉奇的兩輪戰車,配真正的旋轉刀刃?
「沒錯。」
如果他表現不好呢?
阿爾伯特撓撓頭:「我小時候,不乖的小孩只能拿到一袋骨頭。到了年末所有小孩都乖得不得了。」
唉,真是的。那現在呢?
阿爾伯特拿起一個包裹湊在耳邊晃了晃,「聽起來像是襪子。」
襪子。
「也可能是羊毛背心。」
活該。要讓我說的話……
阿爾伯特看著積雪的屋頂嘆了口氣。眼下情況反常。他之所以來幫忙,是因為死神是他的主人,僅此而已。如果死神也有心腸的話,可以說他真的心腸不壞。但是……
「你真的要這麼做嗎,主人?」
死神停下腳步,半個身子卡在煙囪里。
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阿爾伯特?
這就是問題所在。阿爾伯特沒有辦法。
必須有人來派送禮物。
熊又跑到街上來了。
蘇珊沒管它們,甚至沒說不準踩裂縫的事情。
熊就這樣站著,看起來很疑惑,它有點透明,只有蘇珊和孩子們能看見。和蘇珊有關的消息在怪物中傳得飛快。熊都聽說過撥火棍的事情。它們的表情仿佛在說:有堅果和漿果嗎?我們只想要點堅果和漿果。尖利的大獠牙?什麼尖利的大獠——哦,這些牙齒啊?這些牙齒只是為了,呃,為了咬開堅果。另外有些漿果也很危險。
蘇珊回家的時候,城裡的鐘剛敲了六點。蘇珊有蓋特家的鑰匙。畢竟她不是僕人。
你不能既是女公爵又是僕人,但是當家庭教師則剛剛好。旁人就會這樣理解:家庭教師不是你真正的身份,你只是在過上每個女孩(每個小妞)該過的生活(結婚生子)之前出來打發打發時間。你是來玩的,這就很容易理解了。
蓋特夫婦有些怕她。她是公爵的女兒,而蓋特先生則是個鞋業批發商。蓋特夫人千方百計地想擠進上流社會,最近她正在苦讀禮儀方面的書籍。她對待蘇珊的態度恭敬又緊張,她認為其中的原因在於:對方乃是打小就知道餐巾和擦嘴布區別的那種人。
蘇珊自己從不覺得學會幾個單詞就能躋身上流社會,她在老爸家裡見過的那些貴族既不用餐巾也不用擦嘴布,他們全靠態度表明身份——「扔地上就行了,狗會來吃。」
蓋特夫人曾緊張兮兮地問,皇后的第二個表親該如何稱呼,蘇珊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們一般就叫他賈米。」結果蓋特夫人回到自己房間疑惑了好久。
蓋特先生每次在走廊上碰到蘇珊的時候就點點頭,從不多說什麼。他確信自己了解鞋類生意,這就足夠了。至於高文和泰拉,起名字的人肯定很喜歡這兩個孩子,蘇珊回家的時候他們已經主動睡了。某個年齡段的小孩似乎堅信早點睡覺就能早點天亮。
她收拾乾淨學習室,準備好明早要用的東西,然後把孩子們丟在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這時候忽然有個東西敲窗框。
蘇珊看了看黑漆漆的窗外,然後打開窗戶。一陣雪花飄進來。
夏天的時候,窗外就是櫻桃樹枝。到了冬天就只剩下灰色的枯枝,上面覆蓋著白雪。
「是誰?」蘇珊問。
有個東西從冰凍的樹枝上跳進來。
「啾,啾,啾,你信嗎?」渡鴉說。
「又是你?」
「你希望是可愛的小知更鳥嗎?聽我說,你外公——」
「走開!」
蘇珊砰的一聲關上窗戶拉好窗簾,背對窗口,努力集中精神想著屋裡的事情。多看看……普通事物對她有好處。
屋裡有個聖豬樹,和大廳里那個聖豬樹相比,這一個很小。她幫孩子們做了不少裝飾紙花。對,想想這些東西。
還有彩帶。屋裡還有冬青枝子,因為上麵漿果太少,所以沒有裝飾在主屋裡。這些冬青紙條上粘著一些黏土做的假果子,隨意插在架子上、畫片後面。
學習室的壁爐架子上掛著兩隻襪子。上面還擺著泰拉畫的畫,畫上都是斑點狀的藍天,綠得很粗暴的草地,以及有四方形窗戶的紅房子。都是……
普通的東西……
她站直身體看著那些東西,指甲敲著木頭文具盒上那個頗有深意的圖案。
門開了。泰拉穿著亂糟糟的衣服出現在門口,手扶著門把手。「蘇珊,我床底下又有個怪物……」
蘇珊不敲文具盒了。
「……我聽見它在動……」
蘇珊嘆了口氣和那孩子一起出去。
「好了,泰拉。我馬上就去。」
女孩點點頭回到自己的房間,直接用力跳回床上免得被爪子抓住。黃銅架子上插著鉗子和煤灰鏟子,蘇珊把撥火棍從架子上抽出來的時候,金屬發出「錚」的一聲。
她嘆了口氣。日常都是你自己造出來的。
她去了兒童臥室,俯身仿佛要幫泰拉掖好被子一樣。然後她趴下,鑽進床底下,抓住一把毛髮,狠狠一拉。
嚇人怪像個塞子一樣被扯了出來,它還沒來得及站穩,就發現自己一條胳膊被扭到了背後,整個趴在牆上。它想轉頭,結果看見蘇珊的臉就在旁邊緊盯著它。
高文爬起來跳下床。
「用那個聲音說話!用那個聲音說話!」他叫著。
「別用那個聲音,別用那個聲音!」嚇人怪趕緊求饒。
「用撥火棍打它的頭!」
「別用撥火棍!別用撥火棍!」
「是你,對不對!」蘇珊說,「今天下午……」
「你不用棍子揍它嗎?」高文說。
「別用棍子!」嚇人怪哀嚎。
「你剛來鎮上?」蘇珊低聲說。
「對啊!」嚇人怪疑惑地皺起眉頭,「你為什麼能看見我?」
「那麼看在聖豬節的分兒上,我友好地警告你一次。」
嚇人怪想動:「你把這樣叫作友好?」
「嗯?你想要試試不友好?」蘇珊抓著嚇人怪的胳膊一扭。
「不,不,不,還是友好一點吧!」
「嚴禁進入這座房子,懂嗎?」
「你是個女巫之類的嗎?」嚇人怪哀嚎著說。
「我就是……有點不一樣。好了……你不會再來了,對吧?不然下次我就要用上毯子了。」
「不來了!」
「我說真的。再來我們就把你的頭放在毯子下面。」
「不!」
「有毛茸茸的小兔子在上頭跳。」
「不!」
「你走吧。」
嚇人怪連滾帶爬地撲向大門。
「不對啊。」它低聲說,「你看不見我們才對,你不是死人也不懂魔法。不該是這樣……」
「試試19號那家,」蘇珊心情好多了,「那家的家庭教師不信有嚇人怪。」
「真的?」怪物滿懷希望地問。
「但她堅信代數學。」
「嗯,很好。」嚇人怪咧嘴笑起來。去那種人家搞惡作劇最棒了,家裡管事的人都覺得它不存在。
「那我就走了。」它說,「呃,聖豬節快樂。」
「好吧。」蘇珊看著它溜出去。
「不如上個月的有趣。」高文又躺下了,「你踢了它褲子那——」
「你們兩個都去睡吧。」蘇珊說。
「維里蒂說我們早點睡覺,聖豬老爹就會早點來。」泰拉隨意地說。
「是啊。」蘇珊回答,「很不幸,就是如此。」
這句話從他們腦海中飄過。蘇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說,但是她知道要信任自己的直覺。
她討厭這種直覺。直覺毀了她的生活。她天生就有這種直覺。
孩子們蓋好了被子,她輕輕關上門回到學習室。
有些東西發生了變化。
她看著襪子,襪子裡還是空的。彩帶沙沙作響。
她看著聖豬樹。錫箔紙在樹上閃耀,胡亂粘起來的裝飾品掛在樹上。
樹枝頂上是聖豬節精靈……
她抱起胳膊看著天花板,誇張地嘆了口氣。
「是你,對不對?」她說。
吱吱?
「沒錯,就是。你伸直胳膊好像稻草人一樣,你在自己的鐮刀上粘了一顆星星,你有沒有……」
鼠之死神愧疚地低下頭。
吱吱。
「你騙不了任何人。」
吱吱。
「趕緊下來!」
吱吱。
「你把聖豬精靈拿到哪兒去了?」
「塞到椅子靠墊底下去了。」房間另一邊的書架上傳來一個聲音。什麼東西敲了幾下,渡鴉的聲音接著說:「這些眼球簡直太硬了,對吧?」
蘇珊跑到房間那邊一把抓住那個碗,她速度太快了,結果渡鴉被掀翻摔個兩腳朝天。
「這些是榛子!」她喊道。那兩個傢伙在她旁邊亂蹦。「不是眼球!這是學習室!學習室和、和、和渡鴉熟食店的區別就是,學習室的碗裡沒有眼球,也不准渡鴉進來吃東西!懂了嗎?沒有眼球!世界上到處都有小圓球,但不是眼球!明白嗎?」
渡鴉翻了個白眼。
「那麼估計也沒有熱乎乎的肝臟——」
「閉嘴!你們兩個馬上給我出去!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有立法禁止聖豬節爬煙囪嗎?」
「——總之不准再在我眼前出現了,懂嗎?」
「老鼠說,就算你瘋了,也必須給你提個醒。」渡鴉很不開心,「我不想來,有一頭蠢驢死在城門口了,我要是有蹄子就好了——」
「提醒什麼?」蘇珊問。
那種感覺又來了。腦內風雲劇變,時間仿佛可以觸摸……
鼠之死神點點頭。
頭頂較遠處傳來胡亂扒拉的聲音。一些煤灰從煙囪里掉下來。
吱吱。老鼠很小聲地說。
就像是魚預感到新海潮湧起,淡水衝進了大海一樣,蘇珊注意到了那種新感覺。時間流進了這個世界。
她看著鍾。此時剛好六點半。
渡鴉咂巴著自己的喙。
「老鼠說……老鼠說:你一定要小心……」
在這個閃閃亮亮的聖豬前夜,還有不少人在工作。睡魔在四處奔波,背著自己的口袋從一張床跑到另一張床。冰霜傑克在各家各戶的窗戶上畫各種霜花。
一個弓腰駝背的影子在排水溝里跌跌撞撞地走著,那身影的雙腳在淤泥中踩得吱嘎響,同時還不停地小聲罵人。
那人穿著髒兮兮的黑色西裝,頭上戴了頂帽子,那帽子在多元宇宙中有些地方叫「高頂禮帽」,有些地方叫「德比帽」,有些地方叫「看起來特別臭屁的帽子」。那頂帽子拉得很低,由於這個人長了對尖尖的耳朵,耳朵從帽子底下冒出來,整個人看起來像個惡狠狠的翼形螺帽。
那人影其實是個地精,不過他此時幹著精靈的工作。精靈並不一定是閃亮亮的小生物。閃亮的外表只是工作需要,其實絕大部分的精靈是隱形的[18]。任何依照超自然法律被短期雇用來搬運東西的生物都可以當精靈,一般是小型生物,他們的主要工作是爬排水管、罵人、搬東西。
對,沒錯,他就是在幹這個。總要有人來幹活才行,而他看起來正是適合這份工作的地精。
對,沒錯。
西德尼憂心忡忡。他不喜歡暴力,可惜最近幾天總是充滿暴力,但這地方似乎並沒有時日變化。而那些人……唉,他們大概覺得拿尖的東西捅人很有趣,還好他們根本不理西德尼,正如獅子不理螞蟻。不過他們確實很擔心他。
但他們最擔心的人還是茗時。就連那個叫鐵絲網的暴徒對待茗時也很小心,甚至可以說是恭敬。而那個名叫班卓的大怪物簡直像個小狗一樣跟著茗時轉。
眼下這個大塊頭正看著西德尼。
西德尼不禁想起了羅尼·詹克斯。羅尼·詹克斯是個校園惡霸,他害得西德尼在錐石太太那所破學校里過得十分悲慘。羅尼不是學生,他是錐石老太的孫子或者侄子之類,所以能在學校里到處亂逛,欺負那些比他弱、比他小、比他聰明的孩子。總的來說全校的小孩基本上都比他弱、比他小、比他聰明,因此這樣看來,他選中西德尼就顯得格外不公平。
西德尼不恨羅尼。他怕得不得了。他想要和羅尼做朋友。真的,特別想。因為,萬一他們真的成了朋友,就不會有人踩他的頭了,他就能好好吃午餐了,午餐就不會被扔進廁所里了。事實卻是只有午餐被扔進廁所的話,那一天還算過得好。
儘管羅尼死命欺負西德尼,西德尼終究還是長大了,考上大學了。偶爾他媽媽會跟他講羅尼的近況(從媽媽的角度來看,她總覺得兩個小男孩在同一所學校就是朋友)。現在羅尼似乎開了個水果店,還和一個名叫安吉的女孩結婚了[19]。西德尼心想,這點懲罰可不夠。班卓連喘氣都像羅尼,呼吸對他們來說是一項需要高度專注的智力活動,而且他們都有一個鼻孔不通氣。班卓的嘴總是張著,仿佛無時無刻不在吞吃肉眼看不見的浮游生物。
西德尼專心做自己的事情,努力無視身後喘粗氣的聲音。後面的聲調忽然發生了變化,西德尼抬起頭。
「太了不起了,」茗時說,「你一動手就顯得特別簡單。」
西德尼緊張地往後縮了縮。
「呃……應該已經好了,先生。」他說,「就是有點磨損,因為我們堆積了……」
他很難把這句話說完,他努力不讓自己去看那堆東西,那堆東西發出了某種聲音。「堆積了……很多東西。」他勉強結束。
「我們還要重複念那個咒語嗎?」茗時問。
「不用了,會一直有效,」西德尼說,「簡單的那些會一直有效。不過狀態發生變化,由……由……那個提供動力,可以一直使用……」
他吞了吞口水。
「所以,」西德尼繼續說,「我在想……先生,其實你們並不需要我,也許……」
「布朗先生覺得頂層的鎖比較麻煩,」茗時說,「就是我們打不開的那扇門,記得吧?你肯定能幫上忙。」
西德尼臉色一沉。
「我不是鎖匠。」
「那鎖是魔法的。」
西德尼張張嘴,說道:「我不懂魔法的鎖頭。」但他說完就後悔了。他明白,如果茗時讓你做某件事,而你不擅長,那麼最好的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趕緊學會。西德尼不笨,他知道其他人對待茗時是什麼態度,那些人是他做夢都嚮往的[20]。
這時候中戴夫突然從樓上下來,西德尼鬆了口氣。人人都知道茗時的眼神有多厲害,有個中戴夫這樣的人突然打斷真的特別慶幸。
「我們發現了另一個衛兵,先生,在六樓。他此前一直藏著。」
茗時站起身:「哦,這樣啊。他不想當英雄是吧?」
「他只是害怕。我們要放了他嗎?」
「放了他?」茗時說,「後患無窮啊。我這就上去。跟我一起,巫師先生。」
西德尼很不情願地跟他去了。
他原以為自己在幽冥大學見過很多奇形怪狀的建築了,但是這座塔——如果它是個塔的話——把大學裡那些建築襯托得像幾根普通管子。這座塔內部至少有四座螺旋形的樓梯,樓梯平台互相交錯,有時候全然不顧公認的物理法則,就那樣互相穿過去。其實這對於幽冥大學畢業生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雖然嚴格來說西德尼還沒畢業。真正讓人驚訝的是這裡沒有影子。影子能勾勒出物品,描繪出世界的輪廓,一般你都不會注意到影子的存在,但它們消失了你會立刻發覺。這塔里全是白色大理石,看起來仿佛從內到外地發著光。就算是無比燦爛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地上也絕不會有一絲絲陰影。這座塔似乎在躲避著黑暗。
更嚇人的是,在七拐八拐地走了一大圈之後,你會發現自己雖然在順著樓梯往下走,其實卻是在往上,而遠處的地板則高掛在你頭頂。西德尼注意到,所有人遇到這種事的時候都緊閉著眼睛,而茗時則是一步跨三級台階,開心得像個發現新玩具的小孩。
他們來到上面一層的樓梯間,這裡緊連著一條走廊。其他人都在一扇緊閉的門外。
「他把自己反鎖在裡頭了。」鐵絲網說。
茗時敲敲門:「你在裡頭,還是出來吧。我保證不傷害你。」
「不!」
茗時後退幾步說:「班卓,把門砸了。」
班卓沖向前,狠狠地踢了幾下,門就開了。
那個衛兵躲在翻倒的柜子後面。茗時從柜子上走過來的時候,他趕緊往後躲。「你到這裡來幹什麼?」他喊道,「你是誰?」
「啊,就等你問呢,我是你最恐怖的噩夢哦!」茗時超級開心地說。
那人一抖。
「你是說……有巨形捲心菜和嗖嗖嗖的飛刀那種?」
「你說什麼?」茗時一時有些困惑。
「那你是不是從高處墜落的時候,看不到地面,只有——」
「不,其實我是——」
衛兵往下一趴,「哇……千萬不能是那種啊,就是那種,全是泥巴,所有的東西都變成藍色——」
「不,我是——」
「啊,天啊,那你肯定是。這邊雖然有門,但是門開了之後外頭沒有地面,接著就冒出來很多爪子——」
「不,」茗時說,「不是那種。」他從袖子裡抽出匕首,「我是憑空冒出來然後殺死你的人。」
衛兵鬆了口氣笑起來:「哦,那種啊,那種不嚇……」
茗時陡然一揮手,對方便漸漸皺起來。接著就像其他被殺掉的衛兵一樣,他消失了。
他消失的同時,茗時說:「我感覺這次充滿善意呢,畢竟快到聖豬節了嘛。」
死神站在兒童室的地毯正中間,袍子裡墊的抱枕有點往下滑……
地毯很舊了。所有的東西在各個房間裡都被用過了之後就會來到兒童室。這張地毯是很久以前某人以麻布作為底面,上層用顏色明快的長布條認認真真編起來的,結果這地毯看起來好像漏氣了的拉斯特法里派[21]刺蝟。布條中藏著很多小東西,有陳年麵包屑,玩具零件,大量的灰塵。它見識過生命,甚至還自己進化出了好些生命。
雪落在地毯的髒東西上融化了。
蘇珊氣得滿臉通紅。
「我說,這是為什麼?」她繞著地毯上那個人走來走去,「這是聖豬節!應該開心,有槲寄生和冬青,還有……還有其他各種各樣讓人高興的東西!今晚大家希望輕鬆愉快,吃東西吃到撐!今晚大家只想見到眾位親戚——」
她突然不說話了。
「我是說,今晚是活人的節日,」她說,「他們不想……大過節的看到一個骷髏!尤其是你,我不得不多說一句,戴假鬍子,袍子裡墊抱枕也沒用!說真的,為什麼啊?」
死神很緊張。
阿爾伯特說這樣可以幫助我理解事物的精神。呃,很高興再見到你。
屋裡發出咕吱一聲。
蘇珊轉過身,她很慶幸此時能有點別的東西出現。
「別以為我聽不見!那些是葡萄,懂嗎?除了葡萄就是小蜜橘!從水果碗裡滾出去!」
「鳥兒想嘗嘗又怎麼了。」渡鴉在桌上鬱鬱不樂地說。
「你,放下堅果!那些是明天吃的!」
唧唧!鼠之死神趕緊吞下嘴裡的東西。
蘇珊轉身看著死神。假鬍子現在已經到小腹的位置了。
「這房子很漂亮,」蘇珊說,「這份工作也特別好。而且是真實的工作,和普通的人在一起。我一直想過真實的生活,遇到各種真實的事情!結果突然一個破馬戲團衝過來。你看看你們幾個,三個小丑齊上陣?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反正你們是要走了對吧?這是我的生活,跟你們完全無關,不能……」
忽然有人低聲抱怨,然後一些煤灰掉下來,一個瘦骨伶仃的老頭落在壁爐里。
「呸呸!」他說。
「我的老天!」蘇珊更加生氣了,「這不是精靈阿爾伯特嗎!好好好!請進吧,請!聖豬老爹再不來,聖豬節就沒他的份兒了是吧!」
他不會來了。死神說。那個抱枕掉在地毯上。
「為什麼不來了呢?兩個孩子都寫信給他了呢。」蘇珊說,「你也知道規矩的吧。」
沒錯。是有規矩。規矩都列在紙上。我仔細看了。
阿爾伯特把尖尖帽子摘掉,吐出幾口煤灰。
「真的。他仔細看了。看了兩次。」他說,「有什麼可以喝的嗎?」
「那你們來幹什麼?」蘇珊問,「如果你們是為了工作而來的話,我必須說這身衣服真是特別丑——」
聖豬老爹……現在沒空。
「沒空?在聖豬節沒空?」
對。
「為什麼?」
他……我看看……沒有適當的人類詞語可以描述,所以……我們就當他……死了。對,他死了。
蘇珊從來不曾在聖豬節掛起襪子,也從來沒去找過靈糕節鴨子的蛋。她沒有把牙齒放在枕頭底下,然後一本正經地等著喜愛牙齒的精靈出現。
倒不是因為她父母不信這些。他們不需要信,他們知道那些東西存在,只是由衷希望它們不存在罷了。
當然了,在節日期間還是有禮物的,禮物都附上了標籤詳細說明來歷。比如在靈糕節清晨會有漂亮的蛋,裡面裝滿糖果。每顆乳牙都至少能換來一元錢,錢都是爸爸給的,毫無疑問[22]。每件禮物的來源都非常明確直接。
現在她知道父母是想保護她。她小時候不知道父親曾當過死神的學徒,而媽媽則是死神的養女。她隱隱約約記得曾有幾次見過一個歡快然而瘦得離奇的人。後來那人就再也不來了。後來她見到了他本人,是的,他也有很討人喜歡的一面,當時她還奇怪自己的父母為什麼如此不近人情,當然現在她懂了。基因遠不止兩個小螺旋。蘇珊在有必要的時候可以穿牆而過。她可以發出那種勝似事實的聲音,那聲音可以深入人心,讓他們老實聽話。還有她的頭髮……
頭髮是最近才出現問題的。之前她的頭髮都不受控制,大概到了十七歲的時候,她發現頭髮其實能自己管好自己。
這件事嚇跑了好幾個年輕男士。一個人的髮型可以自動變化,頭髮能像一窩小貓一樣自己爬來爬去,絕對不利於發展任何人際關係。
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她可以一連好幾天不出現任何異常,只當一個完完全全的人類。
但總會出現那種情況——你去闖蕩世界,自立自強獲得成功,結果以前那些令人尷尬的親戚們突然就冒出來了。
地精罵罵咧咧地從另外一條排水管里爬出來,把帽子按在頭上戴好,然後把麻袋扔到雪堆上,自己也跟著跳了上去。
「那個好。」他說,「他折騰了好幾周才弄掉那個。」
他從兜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湊近了仔細看。然後他看到房子旁邊有個老頭在默默幹活。
他站在窗邊,正認認真真地看著窗戶玻璃。
地精很感興趣,於是走上前仔細看。
看了一會兒,他說:「只有蕨類圖案嗎?挺好看,但是光畫蕨類圖案我可不會給你的帽子裡扔硬幣。」
那人拿著筆轉過身。
「我只是喜歡蕨類圖案而已。」冰霜傑克冷冷地說。
「可是人們喜歡的都是大眼睛小孩,從靴子裡探出頭的小貓咪、小狗狗之類的圖畫,你知道吧。」
「我就喜歡蕨類。」
「大朵的太陽花也行,或者快樂的海濱……」
「以及蕨類。」
「話說,要是那些個大塊頭的修道士讓你在神廟天花板上畫上帝、天使之類的東西,你要怎麼畫?」
「那就畫些上帝、天使好了,只不過……」
「——長得像蕨類植物?」
「我討厭別人說我一心只喜歡蕨類。」冰霜傑克說,「我也會畫很漂亮的漩渦花紋。」
「你的漩渦花紋長什麼樣?」
「呃……必須承認,如果缺乏鑑賞力的話,看起來像是蕨類。」冰霜傑克俯下身,「你是誰啊?」
地精後退了幾步。
「你不是牙仙,對吧?我見過不少牙仙,都是可愛的女孩子。」
「不不不,不是牙仙。」地精抓緊了自己的大口袋。
「口袋裡是什麼?」
地精跟他說了。
「真的?」冰霜傑克說,「我還以為它們是憑空出現的呢。」
「哼,要這麼說的話,我還以為窗戶上的霜也是憑空出現的呢。」地精回答,「話說,你看起來也沒那麼扎人。不過你肯定能穿透很多層被子。」
「我不蓋被子。」冰霜傑克冷淡地說著轉過身,「好了,請原諒,我還有很多窗戶要畫。蕨類圖案也很複雜,手必須穩才行。」
「你說死了是什麼意思?」蘇珊問。
「聖豬老爹怎麼會死?他……他不是你這樣的嗎?神格——」
神格擬人化。沒錯,他就是這樣的存在。他是聖豬節的精神。
「那為什麼,為什麼有人能殺死聖豬老爹?請他喝下毒的雪利酒嗎?在煙囪里安上尖刺嗎?」
還有更加……精準的辦法。
「咳咳咳,我的天,這些煤灰啊,」阿爾伯特大聲說,「嗆死我了。」
蘇珊沒理他,自己繼續說:「所以你就頂替他了?真噁心!」
死神似乎很傷心。
「我去別處看看。」阿爾伯特說著想從蘇珊身邊溜走,沖向開著的大門。
蘇珊一把關上門。
「你在這裡幹什麼,阿爾伯特?」蘇珊揪住他,「我以為你只要返回這個世界就會死呢!」
啊,但我們並不是在這個世界裡。死神說,我們其實是在聖豬老爹的協調性現實中。普通法則在此都不適用。不然怎麼可能一夜之間環遊整個世界?
「對,」阿爾伯特狠狠瞟了她一眼,「我是聖豬老爹的小助手,官方助手。我有綠色尖帽和其他所有裝備。」他忽然看見了孩子們留在桌上的雪利酒和蘿蔔,於是就跑了過去。
蘇珊非常驚訝。前幾天她曾帶孩子們去了大棒街一家大商店的「聖豬老爹山洞」。當然那不是真的山洞,不過店裡請了個不錯的演員,穿著紅外套,還有人打扮成精靈的樣子。商店外面聚集了一群人,那些是等高運動支持者[23]在表示抗議。
那些精靈跟阿爾伯特完全不同。要是那些精靈長得跟他一樣,人們就該拿著武器衝進山洞了。
「你今年乖不乖啊?」阿爾伯特往壁爐里吐了口口水。
蘇珊瞪著他。
死神彎下腰。她盯著他眼窩裡那雙藍色的光點。
你過得好嗎?他問。
「挺好。」
自立了嗎?在這個世界裡靠自己的力量好好生活了嗎?
「是的!」
好。好了,過來,阿爾伯特。我們得給襪子裡裝上禮物,然後繼續幹活。
死神掏出幾張信紙。
有人給孩子起名叫泰拉?
「是啊,為什麼——」
另一個叫高文?
「對。你看,怎麼能——」
為什麼叫高文?
「我猜想……可能是這個名字代表著堅強的戰士……」
我相信這願望肯定自然而然就能實現。那個女孩,她用綠色的蠟筆在粉色的紙上寫信,信紙角上畫了個穿裙子的老鼠。
「她之所以用這樣的紙和筆,包括她寫的錯別字,都是為了讓聖豬老爹知道她是個小可愛。」蘇珊解釋道,「但是我說,為什麼你——」
她說她五歲了。
「對,這兩年她一直五歲。要論頂嘴氣人的話,她至少有三十五吧。為什麼是你來——」
但她還相信聖豬老爹?
「對,只要面前有個娃娃,她什麼都信。你先別走,先告訴我為什麼——」
死神把襪子掛回壁爐架上。
我們必須走了。聖豬節快樂。呃……對了,還有這個:嚯。嚯。嚯。
「雪利酒好喝。」阿爾伯特擦擦嘴。
憤怒取代了蘇珊的好奇心,並且迅速傳遞開來。
「你居然當真把小孩子留給真正的聖豬老爹的酒喝了?」她說。
「對啊,為什麼不喝呢?他又喝不了了,他都不在了。」
「我問一句,你喝了多少?」
「不知道,沒數。」阿爾伯特開心地回答。
一百八十萬零七百零六杯,死神說,外加六十八萬三百一十九塊豬肉派。還吃了一個蘿蔔。
「那個蘿蔔看起來和派長得一樣。」阿爾伯特說,「其實什麼都長得一樣了。」
「你怎麼還不原地爆炸?」
「不知道。大概是我消化好。」
對聖豬老爹來說,所有的豬肉派只是一塊豬肉派,蘿蔔的那一個除外。走了,阿爾伯特。我們耽誤了蘇珊不少時間了。
「你為什麼要幹這種事?」蘇珊大喊。
抱歉,不能告訴你。忘了你見過我吧。這件事與你無關。
「和我無關?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