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2024-10-09 10:11:14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我讀過一本書,上面說他們真正需要的其實不是血液,」院長急切地想要幫腔,「他們只是需要血液里的某種成分,好像是叫——血地精[13]。」
其他的巫師盯著他。
院長聳聳肩。「我可不知道,」他說,「血地精——書上就這麼寫的——它和人血液里含有的鐵有關。」
「我很確定我的血液里沒有什麼血地精這種鬼東西。」資深數學家說。
「不管怎麼說,總比殭屍好吧,」院長說,「吸血鬼要高貴得多,起碼不會整天到處亂跑。」
「要知道,殭屍是可以由人轉化而來的,」近代如尼文講師循循善誘地說,「連魔法都不用。只要用一種稀有魚類的肝臟和一種特別的草根的提取物混合起來就行。喝下一勺,等你醒過來的時候,你就變成殭屍了。」
「哪一種魚?」資深數學家說。
「我怎麼知道?」
「那麼,為什麼有人會知道呢?」資深數學家用令人不爽的語氣說,「難不成是某人某天早上醒來,然後說,嘿,我有個主意,我來把某人變成殭屍吧,我只需要準備一種稀有魚類的肝臟和一塊草根就行,問題就在於,哪種魚和哪種草才是正確的呢?你們可以在茅屋邊上看到實驗序列,不是嗎?第九十四次實驗,紅帶魚的肝臟和瘋狂草的根……無效;第九十五次實驗,槍刺魚的肝臟和達姆達姆的根……無效;第九十六次實驗——」
「你在說什麼呢?」校長質問道。
「我只是在從本質上說明這是不可能的——」
「閉嘴,」校長說,這也立即成了現實,「我覺得……我覺得……聽著,死亡一定在繼續發生,不是嗎?死神必須得來,這就是活著的意義。你活著,然後你死了。它不能就這麼停下來。」
「但是他並沒有為溫德爾而來。」院長指出這一點。
「死亡隨時都在發生,」瑞克雷無視了他,「大多數東西一直都在死掉。連蔬菜也是一樣。」
「但是我不覺得死神會為了一個土豆而來。」院長懷疑地說。
「死神會為了任何東西而來。」校長堅定地說。
巫師們睿智地點著頭。
過了一會兒,資深數學家說:「你們知道嗎?有一天我讀了一本書,上面說每過七年,你身體裡的每一個原子都會被替換掉。新的原子不斷地附上原有的,而舊的原子則會掉下去。這種事一直都在發生,真是神奇啊。」
資深數學家在討論中做的事,就相當於把一層厚厚的糖漿倒在一隻精確的懷表裡面的踏板上。
「什麼?那麼舊的原子哪裡去了?」瑞克雷不由自主地問。
「不知道。我猜它們可能只是飄浮在空氣中,直到附在另一個人身上。」
校長看起來像是受到了冒犯。
「什麼,巫師也是一樣嗎?」
「哦,是的,所有人都一樣。這是自然存在的奇蹟之中的一部分。」
「是嗎?我覺得這很不衛生,」校長說,「我猜沒有辦法阻止這件事?」
「我不該這麼想,」資深數學家懷疑地說,「我覺得你不應該阻止自然存在的奇蹟。」
「但那也就意味著所有東西都是由其他東西組成的。」瑞克雷說。
「是的。難道不是很神奇嗎?」
「我覺得應該是很噁心。」瑞克雷簡略地說。
「無論如何,我要指出的是……要指出的是……」瑞克雷停頓了一下,試圖回憶起來,「你不能就這麼消滅死亡,這就是我的觀點。死神是不會死的。那就像是讓一隻毒蠍叮咬它自己。」
「事實上,」資深數學家說,他時刻都準備好可以在討論中引用的事實,「你可以讓一隻毒蠍——」
「閉嘴。」校長說。
「但我們不能讓一個不死的巫師到處亂走,」院長說,「再說我們也不知道他那個腦袋瓜里會想出什麼鬼主意。我們必須……讓他停下來。這是為了他好。」
「沒錯,」瑞克雷說,「是為了他好。應該不會太難。肯定有幾十種可以對付不死者的方法。」
「大蒜,」資深數學家斷然說道,「不死者討厭大蒜。」
「這不能怪他們。我也受不了那玩意兒。」院長說。
「你也是不死者!」庶務長指控道。沒有人理他。
「對,還有一些聖物,」資深數學家說,「低級的不死者只要看到那些聖物就會化作塵埃。而且不死者也不喜歡陽光。還有,如果最糟糕的情況發生,你就把它們埋在十字路口下面,這招絕對有效。最後你要在它們身上打一個樁,確保它們不會再一次站起來。」
「樁上放個大蒜。」庶務長說。
「好吧,好吧。我想你可以往樁上放個大蒜,沒問題。」資深數學家不情願地退讓了。
「我覺得一塊好牛排上不應該放大蒜,」院長說,「只要放點油和香料就成。」[14]
「紅辣椒就不錯。」近代如尼文講師快活地說。
「閉嘴。」校長說。
撲通。
那個櫥櫃門上的合頁終於頂不住了,櫥櫃裡的東西撒得滿屋都是。
安卡-摩波城市警衛隊的科隆·弗雷德中士今晚值班。他看守著安卡和摩波之間最重要的通道——銅橋,免得它被人給偷了。
談到犯罪預防問題,科隆中士發現,最安全的方式是要從大處著眼。
有一個學派認為,一個人若要被承認為是安卡-摩波法律的熱心守護者,他就必須走街串巷、收買線人、跟蹤嫌犯什麼的。
科隆中士從沒信過這個學派。儘管他會匆忙解釋說,那是因為想要減少安卡-摩波的犯罪行為就如同想要把大海里的鹽分給降下來,而如果要想當一個正直而又敏銳的法律守護者,唯一的下場就只能是「嘿,瞧瞧下水溝里那具屍體,那不是科隆中士嗎?」,但實際上,他認為現代的、超前的、智慧的警官理應比同時代的罪犯搶先一步。總有一天,會有一個竊賊來試圖偷走銅橋,那時他便會發現科隆中士早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與此同時,在此處站崗也可以避風,他可以在這裡放鬆地吸一支煙,並且不會看到任何會打擾到他的東西。
這會兒,他兩隻胳膊肘架在橋欄杆上,茫然地思索著人生。
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地從薄霧裡走出來。科隆中士認出了那熟悉的尖頂巫師帽。
「晚上好,警官。」戴著這頂帽子的傢伙說。
「早安,閣下。」
「你能幫我爬到橋欄杆上去嗎,好心的警官?」
科隆中士猶豫了一下。不過,這傢伙是個巫師。要是不幫巫師的忙可就會有大麻煩了。
「是要嘗試一些新法術嗎,閣下?」他歡快地說,同時幫助這個瘦骨嶙峋卻又重得出奇的巫師爬到搖搖晃晃的橋欄杆上。
「不是。」
溫德爾·胡桐向著橋的外側跨出一步。響起了一陣嘎吱聲。[15]
科隆中士低頭注視著安卡河的水面慢慢地合攏。
這些巫師。總是在打著什麼主意。
他又盯著水面看了一會兒。幾分鐘之後,一座橋墩附近水面上的雜物和垃圾開始攪動起來,那裡恰巧有一個滿是泥濘的樓梯通向水面。
尖頂帽的尖頂露了出來。
科隆中士聽到那個巫師慢慢地爬上樓梯,嘴裡一直在低聲咒罵。
溫德爾·胡桐又回到了橋上。他渾身都濕透了。
「你肯定想回去換身衣服,」科隆中士提議道,「你這樣會得傷風死掉的。」
「哈!」
「把腳放到燒得旺旺的火堆前面,是我的話就這麼做。」
「哈!」
科隆中士注視著站在只屬於他自己的小水坑裡的溫德爾·胡桐。
「你是在嘗試某種特殊的水下魔法嗎,閣下?」他壯著膽子問道。
「並非如此,警官。」
「我總是想要知道水下究竟是什麼樣的,」科隆中士鼓勵地說,「深海之下危險而又奇特的生物們……有一次我母親給我講了個故事,說有一個小男孩變成了美人魚,呃,可能不是美人魚吧,然後他經歷了許多冒險——」
他的聲音在溫德爾·胡桐可怖的凝視之下停止了。
「真無聊,」溫德爾說完就轉過身,一跳一跳地走向迷霧之中,「非常、非常無聊。簡直無聊透頂。」
科隆現在又是獨自一人了。他用顫抖的手又點燃了一根香菸,然後開始匆忙返回夜巡警衛營。
「那張臉,」他對自己說,「還有那雙眼睛……像那個,叫什麼來著……在纜繩街上開熟食店的那個該死的矮人……」
「中士!」
科隆僵住了。然後他低下頭去看。一張臉正在地面的高度仰頭看著他。在他重新回過神來之後,他認出這張臉屬於他的老朋友自割喉嚨迪布勒,後者正是碟形世界的活化石,生動地說明了人類是由齧齒動物進化而來的。自割喉嚨迪布勒喜歡自稱為商業冒險家。其餘所有人都認為他只是一個流動街頭小販,而且賺錢的方式飽受批判,因為他賣的東西總是有些微小卻重要的瑕疵,比如試圖賣掉他沒有或者沒用的東西,有時,他賣的東西根本不存在。大家都知道仙子金幣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就會消失,但與「自割喉嚨」售賣的物品相比,仙子金幣簡直可以算是一塊鋼筋混凝土了。眼下他正站在一個通往安卡-摩波無數酒窖中的梯子的最低處。
「你好,喉嚨。」
「你能下來一下嗎,弗雷德?就一分鐘。我可能需要點法律援助。」
「有什麼問題嗎,喉嚨?」
迪布勒撓了撓他的鼻子。
「好吧,弗雷德……假如有人給你東西的話,你會不會有罪?我是說,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
「有人一直在給你東西嗎,喉嚨?」
迪布勒點了點頭。「不知道。你知道我把我的商品都放在這下面吧?」他說。
「是啊。」
「你瞧,我只是下來想要點點庫,結果……」他無助地揮了揮手,「那個……下來看看吧……」
他打開酒窖的門。
在黑暗中,有什麼東西發出撲通一聲。
溫德爾·胡桐漫無目的地沿著暗影區中的一條黑暗小巷蹣跚前行,他的雙臂向前伸出,雙手則無力地垂在手腕之下。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總之這似乎就是走路的正確方式。
試試看跳樓怎麼樣?不行,那肯定也沒有用。再說現在走路已經夠困難了,要是兩條腿都斷了肯定不會對這個情況有所改善。服毒?他推測那一定會是非常嚴重的腹痛。上吊?懸在空中很可能比坐在河底還要無聊。
他來到一處由數條小巷交會而形成的天井裡。環境髒亂得令人噁心,老鼠從他身邊四散而逃,一隻貓發出尖叫並從房頂上離開了。
正當他站在原地,思索自己身在何處、自己為什麼身在此處以及接下來將發生什麼事等等哲學問題的時候,他感覺到一隻小刀的刀尖正頂在他的脊梁骨上。
「好啦,老爺爺,」他身後的一個聲音說,「要錢還是要命?」
黑暗中,溫德爾·胡桐的嘴角露出一個可怖的笑容。
「我可不是開玩笑,老頭子。」那個聲音說。
「你們是盜賊行會的人嗎?」溫德爾說,並沒有轉過身。
「不,我們是……自由職業者。快點,讓我們看看你的錢是什麼顏色的。」
「沒錢。」溫德爾說。他轉過身來。原來他身後的搶劫犯還有另外兩個跟班。
「老天爺,看看他的眼睛。」其中一名跟班說。
溫德爾將雙臂舉過頭頂。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他呻吟道。
跟班們向後退卻。然而不幸的是他們身後有一堵牆。
他們盡力將自己平攤在牆上。
「哦哦哦哦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快滾開哦哦哦噢噢噢哦哦哦。」溫德爾說,並沒有意識到唯一一條能夠逃走的路剛巧被他擋住了。為了增強效果,他還開始轉動眼睛。
嚇瘋了的搶劫未遂者們從他高舉的手臂之下逃走,但在那之前,其中一個把刀子深深地捅進了溫德爾·胡桐的雞胸。
他低頭看著那把刀子。
「嘿!那是我最好的一條袍子!」他說,「我本想穿著它進棺材——你們看看這個行不行?你們知道要修補絲綢有多麼困難嗎?你們都給我回來——看看這個,就這個地方——」
他聆聽著。除了逐漸變得越來越遠的匆忙腳步聲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
溫德爾·胡桐把刀子拔了出來。
「差點把我殺死了。」他喃喃說著,把刀子扔了。
在那個酒窖里,科隆中士撿起大片地板堆積物中的一塊。
「這裡肯定有好幾千個這玩意兒,」迪布勒在他身後說,「我想要知道的是,是誰把它們放在這裡的?」[16]
科隆中士用手一圈又一圈地轉動那個物體。
「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他說。他把那個東西搖了搖,他的臉被照亮了:「很漂亮,不是嗎?」
「門鎖得好好的,」迪布勒說,「而且我還給盜賊行會交了保護費。」
科隆又一次搖動那個物件。
「真好看。」他說。
「弗雷德?」
科隆著了魔似的注視著這個玻璃小球里正向下飄落的遙遠又渺小的雪花:「嗯?」
「我該怎麼做呢?」
「不知道。我想這些應該是你的了,喉嚨。不過還真想不出為什麼會有人把這東西丟掉。」
他轉過身走向門口。迪布勒擋住了他的去路。
「承惠十二便士。」他圓滑地說。
「為什麼?」
「為你剛才放進你口袋裡的那個小東西,弗雷德。」
科隆從口袋裡掏出那個小球。
「得了吧!」他抗議道,「你剛剛才找到它的不是嗎?它根本沒有花你一個子兒!」
「是啊,但還得算上儲存費……打包費……處置費……」
「兩便士。」科隆絕望地說。
「十便士。」
「三便士。」
「七便士——這已經是在割我自己的喉嚨了,我告訴你。」
「成交。」中士不情不願地說。他又一次搖了搖那個小球。
「很漂亮,不是嗎?」他說。
「絕對超值。」迪布勒說,他充滿期待地搓著手。「這東西肯定能大賣。」他說著,撿起幾個小球塞到盒子裡。
當他們離開時,他將門鎖好了。
在黑暗中,有什麼東西發出撲通的聲響。
一直以來,安卡-摩波都有著歡迎各個不同種族、膚色和形狀人士的傳統,只要他們有足夠的錢在這裡花銷並且買上一張返程票就行。
根據商人行會的著名出版物《歡迎來到安卡-摩波——一千個驚喜之城》所言——訪客將會在這座古城數不盡的酒館和旅店中得到熱情的歡迎,它們還專門為來自遠方的客人訂製了特別服務。所以無論你是人類、巨怪、矮人、地精還是侏儒,安卡-摩波都會讓你高興地舉起酒杯並且說:「乾杯!往這兒看,小老弟!喝,干,你的,杯子!」
溫德爾·胡桐不知道不死者都去哪裡找樂子。但他確定無疑的是,假如他們能找到什麼樂子的話,那一定就是在安卡-摩波。
他疲憊的腳步帶領他走向暗影區的深處。只不過它們現在並沒有很疲憊。
溫德爾·胡桐在幽冥大學的高牆之內生活了超過一個世紀。從累計的年份來說,他是活了很久。但從社會經驗的角度來說,他大約只有十三歲。
他現在看到的景象、聽到的聲音、聞到的氣味都是他以前從來沒有體驗過的。
暗影區是這座城市最古老的一部分。如果你能夠畫下一幅顯示出一切邪惡、罪惡以及不道德之事的地圖,正如那些表現黑洞附近的引力場的示意圖那樣,那麼即使是在安卡-摩波,暗影區的示數也會高得引人注目。實際上,暗影區恰恰具備方才所提及的天文學現象——黑洞的一個顯著特徵:它有著強大的吸引力,沒有光線能從其中逃出來,因此它確實可以說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或者說下一個世界。
暗影區就像是一座城中之城。
街上熙熙攘攘。模糊的身影穿行其間,忙於他們各自的雜務。奇異的音樂從凹陷的樓梯井中飄上來,同樣飄上來的還有刺激且令人興奮的氣味。
胡桐穿過地精的小吃攤,還有矮人酒吧,那其中傳出歌唱和打鬥的聲音,正是矮人依照傳統會同時做的兩件事。而且這裡還有巨怪,他們在人群中走動的樣子就像……就像高個子走在一群矮個子之中。而且他們一點都不慌張。
在此之前,溫德爾只在這座城市中更為高尚的地方[17]見過巨怪,在那些地方,他們的任何行動都異常小心翼翼,以免出現不慎用棍子把其他人打死並且吃掉的情況。但在暗影區,他們毫不畏懼地大步前進,頭昂得高高的,幾乎比他們的肩胛骨還要高。
溫德爾·胡桐漫步於人群之中,就像彈珠檯上一顆被隨意射出的彈子。在這裡,從一個酒吧里迸出煙霧和爆炸聲,將他驅趕回街道上;在那裡,一道不顯眼的門扉暗示著非同尋常的、被禁止的愉悅,就像一塊磁石一樣大力地吸引著他。溫德爾·胡桐的生命中甚至未曾包括許多種尋常的、得到允許的愉悅。他甚至不清楚那些愉悅究竟是什麼。在一道用粉色燈光照亮、似乎正在發出邀約的門扉上畫著一些潦草的圖畫,讓他更進一步地沉迷其中,充滿了學習的欲望。
他轉了一圈又一圈,沉浸在全然的驚訝中。
這個地方!從大學步行過來只需十分鐘,就算是蹣跚而行,也只要十五分鐘!而他從來都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地方!這麼多人!這麼多噪聲!這麼強烈的生機!
幾個體態和種族各不相同的人推擠著他。其中一兩個剛想要開口說話,立刻就閉上了嘴並且匆匆離開。
他們想道……瞧他的眼睛!就像螺絲刀!
隨後,陰影里傳來一道聲音:「哈嘍,大男孩,想找點樂子嗎?」
「哦,當然!」溫德爾·胡桐早已迷失在新奇的震撼之中,「哦,當然!當然!」
他轉過身。
「真他媽該死!」響起了某人沿著小巷向遠方逃竄的腳步聲。
溫德爾的臉垮了下來。
生活,正如它的字面意思,只能由活著的生物去享受。也許回到自己身體裡這回事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他曾經以為不是如此,真是太蠢了。
他轉過身,幾乎都沒再費力保持自己的心臟跳動,並且返回了大學。
溫德爾艱難地穿過大廳前面的四方院子。
校長一定知道該怎麼辦——
「他在那兒呢!」
「就是他!」
「抓住他!」
溫德爾久經訓練的思緒衝下了懸崖。他環視著五張寫滿了憂慮、紅彤彤的大臉,更重要的是,這些面容他都非常熟悉。
「哦,你好,院長,」他悶悶不樂地說,「這位是資深數學家嗎?哦,還有校長也在,這是——」
「抓住他的胳膊!」
「別看他的眼睛!」
「抓住他的另一條胳膊!」
「這是為了你好,溫德爾!」
「這不是溫德爾!它是一個黑夜生物!」
「我向你們保證——」
「你們抓住他的腿了嗎?」
「抓住他的腿!」
「抓住他的另一條腿!」
「你們把他的全部東西都抓住了嗎?」校長咆哮道。
巫師們點點頭。
馬斯特朗·瑞克雷將手伸進自己的長袍那巨大的內袋中。
「好啦,你這人形的惡魔,」他高叫道,「你對這個東西有什麼看法?啊——哈!」
溫德爾眯眼看著被以勝利的姿態伸到他的鼻子下面的這個小東西。
「嗯,呃……」他不太有信心地說,「我想……對……嗯……是的,這個氣味非常特別,難道是……是的,相當確定。這是大蒜,普通的栽培大蒜。對嗎?」
巫師們瞪眼看著他。他們瞪眼看著小小的白色蒜瓣。他們再次瞪眼看著溫德爾。
「我說對了,不是嗎?」他說,並且試圖露出微笑。
「呃,」校長說,「是的。是的,說對了。」瑞克雷思索著是不是應該再說點什麼。
「幹得好。」他說。
「謝謝你們的嘗試,」溫德爾說,「我真的很感激。」他向前走去。巫師們發覺他就像一座冰川一樣不可阻擋。
「現在我打算躺一會兒,」他說,「這一天真的很漫長。」
他蹣跚著走進大廳,吱嘎作響地走過走廊,最後終於到達了自己的房間。似乎有其他人將他們的一些物品搬了進來,但溫德爾只是簡單地用一條胳膊掃了一圈並且把它們全部推到走廊上。
然後他在床上躺了下來。
睡覺。好吧,他感到疲倦了。這是個好的開始。但是睡眠意味著放棄控制,而他並不是很確定他的各種系統有沒有完全恢復功能。
話說回來,忽略其他問題直擊本質,他真的有必要睡覺嗎?畢竟他已經死了。死亡應該和睡眠差不多,只不過是睡得更死罷了。人們說死亡就和入睡沒什麼區別,當然,如果你不小心的話,你的某些部分會腐爛、脫落。再說,你睡著的時候應該做什麼呢?做夢……做夢不就是在整理你的記憶什麼的嗎?那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
他注視著天花板。
「我從沒有想到過死掉竟然會這麼麻煩。」他大聲說道。
一小會兒之後,一種微弱卻持續的聲音使得他轉過頭去。在火爐上方有一個裝飾燭台,用一個鐵框架固定在牆上。這是一個溫德爾非常熟悉的家具,熟悉到他已經有五十年沒有真正看見過它了。
固定它的螺絲被旋了出來。那顆螺絲慢慢地旋轉著,每轉一下都發出吱嘎的響聲。
轉了五六圈之後,螺絲掉在地上,發出叮噹的聲音。
在碟形世界上,無法解釋的現象本身並不罕見。[18]只不過,通常無法解釋的現象會更有意義,或者至少會比螺絲自己旋出來更有趣一些。
似乎沒有其他東西準備動一動了。溫德爾放鬆身體,再一次開始整理自己的記憶。這其中有那麼多他早就已經完全忘了的事情。
外面傳來短暫的低語聲,隨後門就砰地被推開了——「抓住他的腿!抓住他的腿!」
「抓住他的胳膊!」
溫德爾試著坐起來。「哦,大家好啊,」他說,「有什麼事嗎?」
站在床腳方向的校長拿出一個麻布袋子,從裡面掏出一個又大又沉重的物件。
他把它舉得高高的。
「啊——哈!」他說。
溫德爾偷眼看著那個物件。
「怎麼了?」他十分配合地說。
「啊——哈。」校長又說了一遍,只不過這次的語氣沒那麼確定了。
「這是空眼愛奧的符文雙手斧。」溫德爾說。
校長對他翻了個白眼。
「呃,是的,」他說,「說得沒錯。」他把斧子往肩膀後面一扔——差點把院長的左耳給削掉,又在麻布袋子裡掏摸起來。
「啊——哈!」
「這是鱷魚神奧夫勒的神秘牙齒的一個樣本,製作得相當精良。」溫德爾說。
「啊——哈!」
「這個是……我想想……是的,這是沒品位奧德加的一整套神聖飛鴨。我說,這還挺有意思的!」
「啊——哈。」
「這是……別告訴我,別告訴我,讓我想想……這是臭名昭著的蘇提教派的聖玲瓏,不是嗎?」
「啊——哈?」
「我想這個是霍萬達蘭的三頭魚教所信奉的三頭魚。」溫德爾說。
「這太荒謬了。」校長說著,把魚扔在了地上。
巫師們垂頭喪氣。看來宗教聖物並不像他們想像的那樣靠譜。
「給你們帶來如此不便,真是十分抱歉啊。」溫德爾說。
院長突然激動起來。
「陽光!」他興奮地喊道,「一定能有效!」
「抓住窗簾!」
「抓住另一邊的窗簾!」
「一,二,三……拉!」
溫德爾在極具侵略性的陽光之下眨著眼睛。
巫師們屏住呼吸。
「抱歉,」他說,「看起來沒用。」
他們再一次垂頭喪氣。
「你就一點兒感覺也沒有嗎?」瑞克雷說。
「沒有變成灰塵然後被風吹走之類的衝動嗎?」資深數學家充滿期待地說。
「如果我曬太陽太久,我的鼻子可能會脫皮,」溫德爾說,「不知道這會不會有幫助。」他試著微笑。
巫師們彼此對視並且聳肩。
「都出去。」校長說。巫師們成群結隊地退出房間。
瑞克雷跟在他們身後。他在門口處停了下來,朝溫德爾擺動手指。
「這種不合作的態度不會對你有任何好處的,溫德爾。」他說著,「砰」的一聲把門在他身後關上。
幾秒之後,固定著門把手的四個螺絲釘非常緩慢地自己旋轉了出來。它們向上飄起,在天花板附近繞了幾個圈子,然後落了下來。
溫德爾對此略加思索。
記憶。他有這麼多的記憶。足足一百三十年的記憶。當他還活著的時候,他連這其中的百分之一都記不起來,但現在他死了,他的腦海反而變得井井有條,只有一條思緒的銀線在顫動——他可以感覺到一切的記憶。他曾經讀過的文字、看過的景象、聽過的聲音,全都清清楚楚、分門別類地擺放好。沒有任何東西被忘記。所有東西都在它們應該在的地方。
一天之內發生的第三個無法解釋的現象。其實應該是四個,如果算上他死而復生這一事實的話。而那才是真正無法解釋的。
它需要一個解釋。
好吧,那是其他人的問題了。所有事情現在都是其他人的問題了。
巫師們蹲在溫德爾房間的門外。
「東西都備齊了嗎?」瑞克雷說。
「我們為什麼不能叫些僕人來幹這事?」資深數學家低聲說道,「這太沒面子了。」
「那正是因為我想讓這件事辦得有面子,」校長怒斥道,「如果一定要有人把一個巫師埋在十字路口下面再釘上木樁,那就得由巫師來干。我們可是他的朋友啊。」
「話說回來,這是個什麼玩意兒?」院長盯著他手上的器械。
「這東西叫作鏟子,」資深數學家說,「我看到過園丁是怎麼使喚它的。首先把尖的一頭插在地里,接下來的部分就比較有技術含量了。」
瑞克雷眯著眼睛透過鑰匙孔往房間裡窺視。
「他又躺下了。」他說。他站了起來,拍掉膝蓋上的灰塵,然後握住了門把手。「好了,」他說,「聽我口令:一……二……」
園丁莫多正推著整整一車修剪下來的樹籬,走向新建的高能魔法研究所大樓後面的一處篝火,正當此時,五六個巫師以對於巫師來說非常快的速度走了過去。溫德爾·胡桐被他們所有人一起抬著。
莫多聽到他在說:「說真的,校長,你真確定這一次能成功嗎?」
「我們是真心地為了你著想。」瑞克雷說。
「這個我很確定,但是——」
「我們很快就會讓你再次恢復以前的感覺了。」庶務長說。
「不,我們不會,」院長嘶聲說,「這才是重點!」
「我們很快就會讓你感覺和從前一點也不一樣,這就是重點。」當他們轉過街角時,庶務長哆哆嗦嗦地說。
莫多再次撿起手推車的把手,思緒重重地推著它,走向那個封閉的區域——那裡有他的篝火,他的肥料堆,他的霉爛樹葉的小山,以及當下雨的時候他便坐在其下的小草棚。
他以前是宮廷里的園丁助理,但現在這個工作有趣多了。你真的能見識到生活中很多奇妙的東西。
安卡-摩波的社會是一個街頭社會。街頭上總是會有些有趣的事情發生。此時此刻,一輛由兩匹馬拉著的裝水果的馬車停在街上,而它的駕車人則抓著院長法師袍的領口,把院長舉到離地面六英寸高的位置,並發出將院長的臉推到院長腦袋後面的險惡威脅。
「這些是桃子,對不對?」他持續地吼叫著,「你知道桃子放得太久會怎樣吧?它們會爛掉。這裡的許多東西都會爛掉。」
「你要知道,我是一位巫師,」院長說道,他的尖頭鞋子在空中晃蕩,「要不是會違反除非在純防禦狀態下不得使用魔法的規矩,你現在可就有大麻煩了。」
「話說,你們到底在幹啥啊?」駕車人把院長舉得低了些,以便可以從他的肩膀上方懷疑地看著前面發生的一切。
「是啊,」一個正試圖控制一群拉著木材車的勞工的人說道,「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人可都是按鐘點付錢的!」
「前面的動一動!」
木材車的駕車人轉過身子,面對著他後面排成長隊的車輛。「我正試著動呢,」他說,「這不是我的錯,對嗎?前面有一群巫師正在這該死的路上挖坑!」
校長沾滿泥濘的臉在坑洞的邊緣露了出來。
「哦,老天,院長,」他說,「我不是讓你解決這件事嗎!」
「是的,我正在請求這位紳士後退並且走另一條路。」院長說道,並擔心自己是不是開始窒息了。
水果商把院長轉過九十度,從而讓他可以看到水泄不通的街道。「你試過讓六十輛車同時後退嗎,嗯?」他質問道,「這可沒那麼容易。特別是現在你們這群傢伙已經把路堵到下一個路口,沒有人可以動一下,因為所有人都擋住了其他人的路,明白嗎?」
院長試著點頭。他曾經對自己的智慧感到驚奇,因為正是他提議在小神靈路和百老匯路——安卡-摩波兩條最繁忙的街道——的十字路口挖坑。當時好像挺符合邏輯的。就算是最有毅力的不死者也會被巨大的交通量給壓得死死的。唯一的問題在於,所有人都低估了交通高峰時期在兩條主路的交會處挖坑的難度。
「好啦,好啦,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擁擠的人群讓出一個空隙,使得城市警衛隊科隆中士的龐大身形得以出現。他以不可阻擋的氣勢穿過人群,大肚子挺在前面。當他看到巫師們站在路中央一個齊腰深的洞裡時,他巨大通紅的臉開始發出光來。
「這是在幹什麼,嗯?」他說,「一夥偷竊十字路口的國際大盜嗎?」
他實在太開心了。他的長期從警策略馬上就要見效了!
校長將一鏟子安卡-摩波的肥沃土壤倒在自己的靴子上。
「別傻了,夥計,」他怒斥道,「這可是非常重要的。」
「哦,是的。他們都這麼說。」一旦科隆中士的思考速率上了軌道,他就沒那麼容易被說服了,「我敢打賭,在像克拉奇那樣的窮鄉僻壤,肯定有上百個村莊會願意為這麼個質量優異並享有盛名的十字路口付大價錢,嗯?」
瑞克雷抬頭看著他,嘴巴驚訝地張大了。
「你在胡說什麼呢,警官?」他惱火地指著自己的尖頂帽,「你沒聽到我說的嗎?我們是巫師。這是巫師的內部事務。所以,如果你能將我們周邊的交通秩序恢復,我們就仍然有機會——」
「——這些桃子正在你們的眼皮底下爛掉——」科隆中士身後有一個聲音說。
「這伙老白痴已經把我們堵在這裡有半小時了。」一個趕牛人說,他的四十頭小牛早已失去了控制,漫無目的地在周圍的街道上遊蕩。「我希望您逮捕他們。」
中士突然發現自己無意中登上了舞台,成了一場有數百個人參演的戲劇的焦點,這數百個人中還有一些是巫師,而且所有人都很憤怒。
「那麼你們到底在幹嗎?」他虛弱地問。
「我們正在埋葬我們的同事。你覺得我們看起來像是在幹什麼?」瑞克雷說。
科隆的眼睛轉動著,看向路邊一個沒有蓋上蓋子的棺材。溫德爾·胡桐朝他輕輕招了招手。
「但是……他還沒有死……不是嗎?」為了理解眼下的形勢,科隆前額上的皮膚都皺了起來。
「表象可能是有欺騙性的。」校長說。
「但他剛才對我招手了。」中士絕望地說。
「那又如何?」
「呃,一個死人——」
「沒關係的,中士。」溫德爾說。
科隆中士靠近那個棺材。
「我昨晚是不是看到你自己跳進河裡?」他從嘴角擠出一句話。
「是的。你當時幫了大忙。」溫德爾說。
「後來你又自己爬出來了。」中士說。
「恐怕的確如此。」
「但你在河底下待了很長時間。」
「呃,當時天很黑,你懂的。我找不到台階。」
科隆中士不得不承認這非常符合邏輯。
「好吧,我想你確實是死了,」他說,「沒有一個活人會在那下面待著。」
「正是這樣。」溫德爾表示贊同。
「那你為什麼還在招手、說話呢?」科隆說。
資深數學家的頭從坑裡伸了出來。
「一具屍體在死後抖動、發出噪聲並沒有什麼無法解釋的,中士,」他自告奮勇地回答道,「這都是一些非自主的肌肉抽搐。」
「事實上,資深數學家說得沒錯,」溫德爾·胡桐說,「我曾經在書上讀到過。」
「哦。」科隆中士環視四周。「對,」他不太確定地說,「嗯……我想,就這樣吧……」
「好了,我們挖好了,」校長從坑裡爬了出來,「這已經夠深了。來吧,溫德爾,下去吧。」
「我真的非常感動。」溫德爾再一次躺倒在棺材裡。這個棺材的質量非常不錯,來自榆樹街的停屍間。校長讓他自己挑的。
瑞克雷拿起一個木槌。
溫德爾又坐了起來。
「大家都辛苦了——」
「是的,沒錯,」瑞克雷四處張望著,「現在——木樁在誰那兒呢?」
所有人都盯著庶務長。
庶務長看起來不太開心。
他在一個袋子裡摸索了一陣。
「我沒找到什麼木樁。」他說。
校長用手捂住了眼睛。
「好吧,」他低聲說道,「知道嗎?我一點也不吃驚。一點也不。那你有什麼?羊排?一塊上好的豬肉?[19]」
「芹菜。」庶務長說。
「這就是他的膽子。」院長快速地說。
「芹菜,」校長的自控力強大到足以把馬蹄鐵掰彎,「好吧。」
庶務長遞給他一把濕漉漉的綠色玩意兒。
瑞克雷接了過來。「現在,溫德爾,」他說,「我希望你想像一下我手裡拿的東西——」
「挺好的。」溫德爾說。
「我不太確定我能不能把它錘進去——」
「我一點都不在乎,我向你保證。」溫德爾說。
「你不在乎?」
「原則非常合理,」溫德爾說,「如果你把芹菜遞給我,而只是在思想中把木樁敲進我的胸口,那可能也就夠了。」
「你真是太慷慨了,」瑞克雷說,「你真的展現出了一個寬厚的靈魂。」
「屍體的靈魂。」資深數學家說。
瑞克雷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戲劇性地將那把芹菜刺向溫德爾。
「受死吧!」他說。
「謝謝。」溫德爾說。
「現在我們來把棺材蓋子蓋上,然後去吃點午飯,」瑞克雷說,「別擔心,溫德爾。這肯定有用。今天就是你餘生的最後一天。」
溫德爾躺在黑暗中,聽著錘子敲打釘子的聲音。棺材震了一下,一陣模糊的抱怨院長沒有抓牢另一頭的咕噥聲傳了進來。隨後是把土壤拍打在棺材蓋上的聲音,越來越微弱、遙遠。
過了一會兒,聽起來很遙遠的車輪滾動聲音傳進棺材,說明這座城市的商貿得以恢復。他甚至能聽見模糊的說話聲。
他用力敲打著棺材蓋子。
「你們能小點兒聲嗎?」他質問道,「這兒還有人正試著去死呢!」
他聽到那些說話聲停止了。隨後是匆忙逃離的聲音。
溫德爾又在那裡躺了一段時間。他不知道有多久。他試著停止自己的所有功能,但那只是讓自己更不舒服。為什麼死會如此困難?其他人好像也沒怎麼練習過就自然而然地死掉了。
同時,他的腿也非常癢。
他試著伸手過去抓癢,而他的手碰到了一個形狀不規則的小東西。他設法用手指抓住了它。
它摸起來像是一束火柴。
棺材裡為什麼會有火柴?難道有人認為他會在這裡抽雪茄打發時間?
費了一番力氣之後,他設法用一隻靴子把另一隻靴子脫了下來,然後把靴子向上蹭,直到他可以用手抓住它。這給了他一個粗糙的表面讓他可以劃燃火柴。
硫黃的黃色光焰立刻充滿了這個長方形的狹小世界。
有一小張卡片紙,用圖釘釘在棺材蓋的內面上。
他讀了一遍。
他又讀了一遍。
火柴熄滅了。
他點燃另一根火柴,只是為了檢驗一下他剛才讀到的內容是不是真的存在。
即使是第三遍閱讀,紙片上的信息仍然同樣怪異:
死了嗎?憂鬱嗎?
想要從頭開始嗎?
那麼為什麼不來
新開始俱樂部
每周四中午12點,榆樹街668號
歡迎所有人
第二根火柴也熄滅了,帶走了棺材裡的最後一點氧氣。
溫德爾又在黑暗中躺了一會兒,思索下一步的行動,順便吃掉了那把芹菜。
誰會想要做這種事?
突然間,已故的溫德爾·胡桐想通了: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是其他人的問題,而當你覺得這個世界把你推到一邊的時候,世界自然而然地就充滿了陌生感。從他的經驗他可以得知,世界上有一多半的事情是活著的人從來都不知道的,因為活著的人正在忙著活。只有旁觀者才能更好地觀賞比賽,他告訴自己。
活著的人無視了一切古怪和奇妙的事情,因為生活充滿了令人厭煩的日常瑣事。但這個世界真的很奇異。它有著像是會把自己旋出來的螺絲以及在棺材裡寫有給死人的留言之類的奇聞趣事。
他決心去找出到底發生了什麼。在那之後……如果死神不來找他,那他就去找死神。畢竟這是他的權利。沒錯。他要成為史上最大的失蹤人員追蹤案的領導者。
溫德爾在黑暗中笑了起來。
失蹤人員——確信為死神。
今天是他餘生中的第一天。
而安卡-摩波就在他的腳下。呃,比喻意義上是如此。唯一的出路就是上方。
他伸出手來,在黑暗中摸到那張紙片,把它從棺材蓋子上撕了下來。他用牙齒把它咬住。
溫德爾·胡桐用雙腳頂住棺材盒子的盡頭,將手抬到頭的上方,用力向上抬。
安卡-摩波潮濕的泥土慢慢地流了進來。
溫德爾習慣性地屏住呼吸,隨後就意識到這根本沒有必要。他再次向上推。棺材的尾部碎裂了。
溫德爾把這塊堅硬的松木板拉過來,像是撕裂一張紙那樣把它撕開。他留下了木板的一個碎片,對於任何一個沒有像殭屍一樣龐大力量的人來說,這東西根本就不可能作為鏟子來使用。
接下來溫德爾·胡桐轉向他的肚子,用他臨時製作的木鏟插進周圍的泥土,並用腳踩著木鏟,向著他嶄新的開始挖掘出一條道路。
想像一處大平原,其上略有平滑的起伏。
遠處是錘頂山脈高聳的群山,第八色草原國度已進入晚夏,紅棕與金黃成為草原上主導的顏色。熱浪燒灼著這片土地。蟋蟀吱吱地叫著,就像進了油鍋一樣。就連空氣也熱得不想動彈。這是本地生物記憶中最熱的一個夏天,而且——在這片區域,那真的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
想像一個騎著馬的身影,正慢慢地沿著已顯露出異常豐收跡象的玉米地之間的一條小路移動著,路上的灰塵厚達一英寸。
想像一段用燒焦的木頭組成的柵欄。柵欄上釘著一道告示。陽光已經使得告示上的文字開始褪色,但仍能辨認出來。
想像一個影子,投射到告示之上。你甚至幾乎能聽到那個身影在讀出告示上的字。
旁邊有一條小路從大路上延伸出來,通向一小群顏色泛白的建築。
想像一種拖著腳走路的腳步聲。
想像一道門,敞開的。
想像你從開著的門那裡,瞥到一個涼爽而又黑暗的房間。這不是那種人們經常在其中生活的房間。住在這兒的人通常在戶外待著,但在天黑的時候不得不返回這裡。這個房間是為馬具和狗準備的,油布也可以掛在其中晾乾。門旁邊有一個啤酒桶。地上鋪著石板,天花板的橫樑上有用來掛燻肉的鉤子。房間中擺著一個擦得乾乾淨淨的桌子,足以容納三十個又餓又渴的男人圍坐在桌旁。
只不過這裡沒有男人。沒有狗。沒有啤酒。
也沒有燻肉。
敲門聲響起之後,有一段時間,什麼聲音也沒有。然後就傳來了拖鞋走在石板上的啪啪聲。最後,一位瘦削的老女人從門縫中向外張望,那張臉的顏色和紋理就和一顆胡桃差不多。
「什麼事?」她說。
外面的告示牌上寫著「招工」。
「是嗎?是嗎?那牌子自從去年冬天就在那兒立著了!」
抱歉,你不需要幫助?
皺縮的臉注視著他,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我最多只能付給你每周六便士的工資,提醒一下。」那張臉說道。
把陽光擋在身後的高大身影似乎在考慮這個提議。
好的。最終,它說道。
「另外,我連你應該從哪兒著手干起都不知道。我們這裡已經有三年沒來過像樣的幫手了。我只能在需要的時候雇用村裡的那些懶漢,總比沒有強。」
嗯?
「那麼,你不介意這個?」
我有一匹馬。
老女人的目光越過陌生人。院子裡有一匹馬,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匹馬都更雄壯。她的眼睛眯了起來。
「那是你的馬,是嗎?」
是的。
「它身上的銀質挽具什麼的也都是你的?」
是的。
「而你想做一份每周六便士的工作?」
是的。
老女人抿緊嘴唇。她的目光在陌生人、馬以及農場周圍的荒廢土地上來回掃視。
她最終似乎得出了一個結論,也許是因為一個沒有馬的人用不著害怕一個偷馬賊。
「你得睡在穀倉里,懂嗎?」她說。
睡覺?是的,當然。是的,我得睡覺才行。
「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待在房子裡。那樣就不對勁了。」
住在穀倉里就足夠了。我可以向你保證。
「但你可以到房子裡來吃飯。」
謝謝。
「我的名字是弗莉沃斯小姐。」
好的。
她等待著。
「我想你也應該有一個名字。」她提示道。
是的。沒錯。
她又等待著。
抱歉?
「你叫什麼名字?」
陌生人呆呆地看著她,隨後又開始慌亂地四處張望。
「說啊,」弗莉沃斯小姐說,「我可不會雇用一個沒有名字的人。……先生?」
那個身影仰頭看了看。
天空先生?
「沒有人會叫作天空先生。」
呃……門……先生?
她點點頭。
「可能吧,可能有人叫門先生。我曾經見過一個叫門的小伙子。是的,門先生,那是你的姓。那你的名字呢?別告訴我你也沒有名字。你總得叫個比爾啊、湯姆啊、布魯斯,這種名字其中的一個。」
是的。
「什麼?」
其中的一個。
「到底是哪一個?」
呃。第一個?
「你叫比爾?」
是的?
弗莉沃斯小姐翻了翻眼睛。
「好吧,比爾·天空……」她說。
門。
「是。抱歉。好吧,比爾·門……」
叫我比爾。
「你可以叫我弗莉沃斯小姐。我想你可能想吃點飯吧?」
我可能?啊。是的,晚飯。是的。
「說實話,你看起來已經餓得半死了。可能是大半。」她朝那個身影眨了眨眼睛。不知為何,你很難確定比爾·門看起來是個什麼樣子,或者他的聲音聽起來是怎樣的。很顯然他就在那裡,而且很顯然他說話了——否則你為什麼會記得這些呢?
「這個地方有很多人都不用他們出生時的名字,」她說,「我總是說,到處打聽別人的私事是不會有好處的。我想你應該能夠工作吧,比爾·門先生?我現在還在從高處的牧場上搬進乾草,而且收穫季節快到了,活兒多得是。你會用鐮刀嗎?」
比爾·門似乎思索了一會兒。然後他說,我想對於這個問題,答案是確定無疑的「會」,弗莉沃斯小姐。
自割喉嚨迪布勒也同樣從來都沒有發現詢問別人的隱私有什麼好處,至少在被詢問的人是他自己,而且問題總是「這些東西是你的嗎?」的時候是這樣。但至少沒有人跳出來指控他出售的是別人的財產,這對他來說也就足夠了。這個上午,他已經賣出了超過一千個玻璃小球,而且還不得不雇了一個巨怪看守著地窖里不停地冒出新貨的神秘源頭。
人們非常喜愛這個小小的裝飾品。
僅僅在數次的失敗嘗試之後,一位普通的安卡-摩波市民就能掌握操作它的精髓,那簡直簡單得令人發笑。
如果你搖晃一下這個小球,在它內部的液體中就會形成白色的雲彩,接下來雲中的雪片會降落下來,落到一個安卡-摩波著名地標建築的小模型上。這個建築模型或是幽冥大學,或是藝術之塔,或是銅橋,或是王公的宮殿。細節精巧到令人震驚。
然後,所有的貨就都被賣完了。好吧,喉嚨想道,這真是可惜。鑑於它們實際上並不屬於他——不過從道義上說它們又理所當然地屬於他——他甚至都不能抱怨。好吧,他當然可以抱怨,但只能壓低聲音,還不能對著某個特定的人說。不過仔細想想的話,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大量囤貨,壓低價格,迅速脫手——這就使得你在說「誰?我?」時更容易擺出像是受了傷的無辜姿態了。
不過,它們是真的很漂亮。只不過上面的字跡非常古怪。每個小球的底部都有這麼幾個字,字體扭曲,像是出自初學者的手筆。似乎寫下它們的人此前從來都沒有看見過文字,而只是照著樣子抄上去的。在每個小球的底部,在被雪花覆蓋的精巧的小型建築模型的下方,都有這麼幾個字:
來自安卡-摩波的
一個禮物
馬斯特朗·瑞克雷,幽冥大學的校長,是一位厚顏無恥的香料狂。[20]他每次吃飯都要把自己的專用調料瓶放在面前。調料瓶中含有鹽、三種胡椒、四種芥末、四種醋、十五種酸辣醬以及他的特殊最愛:哇哦—哇哦醬,使用成熟的顏料、酸黃瓜、刺山柑、芥末、芒果、無花果、瓦胡尼粉末、鳳尾魚香精、阿魏膠混合而成,還特別添加了硫黃和硝石以增強威力。瑞克雷從他叔叔那裡繼承了這個配方,某天晚上,他叔叔吃了一頓大餐,用了半品脫的哇哦—哇哦醬,再來一塊木炭餅乾填滿肚子,然後點上菸斗,便神秘地消失了,不過第二年夏天在屋頂上找到了他的靴子。
午餐是冷羊肉。羊肉與哇哦—哇哦醬配合的效果奇佳;比如說,在老瑞克雷死的那天,羊肉就跑到了至少三英里之外。
馬斯特朗將餐巾系好,滿懷期待地搓了搓手,然後伸手去拿調料瓶。
調料瓶動了一下。
他再次伸出手。調料瓶滑開了。
瑞克雷嘆了口氣。
「好啦,你們這些傢伙,」他說,「餐桌上禁止魔法,你們知道規矩的。誰在瞎搗亂?」
其他的高級巫師不知所措地盯著他。
「我,我,我不認為我們能再搗亂了,」庶務長此時的神志已經開始在懸崖邊緣蹦躂,「我,我,我想我們失去了一部分……」
他環視四周,咯咯地笑了兩聲,然後回到盤子上試著用湯匙切開他的那份羊肉。其他的巫師這會兒早就把餐刀拿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去了。
整個調料瓶飛到了空中,開始慢慢地旋轉。然後它炸開了。
往下滴著醋和各種名貴香料的巫師們警覺地注視著它。
「很可能是醬料的問題,」院長冒險說道,「昨天晚上它肯定到了臨界點。」
有一樣東西掉在他的腦袋上,然後彈進他的午餐里。那是一個黑色的鐵螺絲釘,長達好幾英寸。
另一顆螺絲釘輕柔地撞傷了庶務長。
一兩秒之後,第三顆螺絲釘掉在校長手邊並且深深地扎在餐桌上。
巫師們將目光轉向上方。
大廳上方有一個巨大的燭台,用於在每天晚上提供照明。雖然燭台這個詞兒往往同閃閃發光的多棱形玻璃製品聯繫在一起,但這個燭台顯然不吃那一套。它巨大、沉重,黑黝黝的,上面沾滿了油污,掛在天花板上,威脅值簡直要爆表。它可以承擔一千支蠟燭。而且,它就在資深巫師餐桌的正上方。
另一顆螺絲釘掉在火爐邊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
校長清了清嗓子。
「跑?」他提議道。
燭台掉了下來。
餐桌和陶器的碎片撞進牆裡。一塊塊有人頭那麼大的致命油脂從窗戶里飛濺出去。一整支蠟燭以可怕的速度彈了出來,深深地扎進了一扇門。
校長從他椅子的殘骸中掙脫出來。
「庶務長!」他喊道。
庶務長從火爐里被挖了出來。
「呃,什麼事,校長?」他聲音發顫。
「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瑞克雷的帽子從他的頭上升了起來。
這是一頂普通的、有著鬆軟寬帽檐的巫師尖頂帽,但它已經適應了校長那率直的生活方式並做出了一定的改良。上面釘著一些釣魚用的蠅餌;一個很小的手弩被塞進了帽子的飾帶,以便他出去慢跑的時候看到什麼東西都可以隨時射擊;並且,馬斯特朗·瑞克雷發現帽子的尖頂部分剛好可以放得下一小瓶本廷克特質陳釀白蘭地。他很依賴這頂帽子。
但是帽子現在卻不再依賴他了。
它慢慢地飄浮著穿過房間,同時發出微弱卻很清晰的咕咕聲。
校長一躍而起。「真該死,」他咆哮道,「那東西值九塊二呢!」他跳起來想要抓住帽子,但失敗了,於是又嘗試了好幾次,直到最後他也飄浮在幾英尺高的空中才停下來。
庶務長緊張地舉起一隻手。
「也許是木蛀蟲?」他說。
「如果這裡還有那種東西,」瑞克雷吼道,「哪怕只有一隻,我都會非常生氣!聽到沒有!」
他撲通一聲掉到了地上,與此同時,大廳的大門被打開了。一位學校的看門人慌張地沖了進來,後面跟著一隊王公的宮廷衛士。
衛士隊長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校長,臉上露出那種用說「蟑螂」的語氣說「平民」這個詞兒的人會露出的表情。
「你是這兒的頭兒?」他說。
校長撫平長袍,並試圖拉直自己的鬍鬚。
「是的,我是這所大學的校長。」他說。
衛士隊長懷疑地環視整個大廳。學生們都畏畏縮縮地聚集在遠端。大多數的牆壁都被潑灑的食物所覆蓋。破碎的家具倒在燭台周圍,就像隕石落點周圍的樹木。
隨後他說話了,那種語氣正是那種九歲之後就沒再受過教育卻聽了不少故事的人會用的:
「你們在這兒聊發少年狂呢,是不是?」他說,「拿麵包圈互相投擲假裝打仗?挺會玩的啊!」
「你們來這裡究竟有什麼事?」瑞克雷冷酷地說。
衛士隊長靠在自己的長矛上。
「嗯,」他說,「是這麼回事。王公大人現在躲在臥室里,把門給堵住了,因為整座宮殿裡的家具就像活了似的到處遊蕩,你們肯定不會相信的。這事兒搞得廚子都不敢進廚房了……」
巫師們試著不去看那支長矛。矛頭正在旋出。
「不管怎麼說,」隊長繼續道,對於微弱的金屬摩擦聲一無所知,「王公大人從鑰匙孔里朝外叫喊,他對我說:『道格拉斯,我想你應該不介意到幽冥大學去跑一趟,如果那裡的頭兒不是太忙,就請他到我這兒來一下。』但我肯定可以回去告訴他說你們正在忙於一些學生氣的小打小鬧,如果你樂意的話。」
矛頭馬上就要從矛杆上掉下來了。
「你在聽我說話嗎?」隊長懷疑地問。
「嗯?什麼?」校長用力將目光從吱吱轉動著的矛頭上拉開,「哦。是的。當然,我可以向你保證,夥計,我們絕不是引起——」
「啊啊啊!」
「請問你說什麼?」
「矛頭掉在我的腳上了!」
「真的嗎?」瑞克雷無辜地說。
衛士隊長一次又一次地起跳、落下。
「聽著,你們這幫瘋狂的商人到底是去還是不去?」他趁著跳躍的間隙說,「老闆不太高興。事實上,是很不高興。」
一團沒有形狀的生命之雲飄過碟形世界上空,就像被水壩攔蓄在水庫里的水一樣,越聚越多。由於沒有死神來把生命結束之後的生命力帶走,它沒有其他的地方可去。
於是它隨隨便便地把自己塞進不管什麼東西裡面,就像夏日大雷暴前的小型火花,從而造成了大量的鬧鬼現象。
一切有形的物體都渴望著生命。就連那些從來沒有過生命的東西也是如此。那些擁有亞生命、類生命以及僅存在於比喻意義上的生命的物體現在就像是遇到了一句突如其來的強大咒語那樣,形成了超自然的奇異生命大爆發……
那些小圓球也有古怪。你一見到它們,就不由自主地拿起它們,搖上幾下,注視著漂亮的雪花在小球里旋轉,閃出耀眼的光。接下來你會把它們帶回家裡並且放在壁爐上。
然後你就徹底把它們忘了。
幽冥大學與本地的王公——安卡-摩波的絕對統治者以及近乎善意的獨裁者——之間,有一種複雜而又微妙的關係。
巫師們堅持認為,作為更高真理的僕從,他們無須服從這座城市的世俗法律。
王公表示,情況正是如此,但是巫師們需要和其他人一樣把該死的稅金給付了。
巫師們說,作為智慧之光的追隨者,他們不會向任何一位凡人效忠。
王公表示,效不效忠不要緊,但他們同樣得上繳每人每年兩百元的城市稅,可以按季支付。
巫師們說,幽冥大學建立於魔法的土地之上,因此應該豁免稅收,再說你不能給知識收稅。
王公表示,你當然可以給知識收稅。價格是每頭兩百元,如果嫌頭數太多,也可以把頭砍掉。
巫師們說,幽冥大學從來沒有向民間的權威交過稅。
王公表示,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可以派軍隊來。
巫師們說,給點優惠條件怎麼樣?
王公表示,現在給出的就是優惠條件。你們不會想知道不優惠的條件是怎樣的。
巫師們說,從前有一位統治者,哦,大概是在蜻蜓世紀吧,試著給大學下命令。王公大人有興趣的話可以到學校來看一看他。
王公表示,他會去的。他當然會去的。
最後,雙方達成了協議:巫師們理所當然地不需要繳稅,但他們完全自願地捐獻——這裡就說是每人兩百元吧,這個價位絕非是參照平民而得來的,也沒有其他的附帶條件,這筆善款將嚴格限制只能使用於非軍事以及環境友好型的支出。
正是權勢者之間的這種互動,才使得在安卡-摩波生活成為一種如此富有樂趣和刺激性,更重要的是極其危險的事情。[21]
高級巫師們通常並不會離開學校,並在《歡銀來到暗卡·魔啵》[22]或許會稱為這座城市繁忙的大街和僻靜的小巷這樣的地方穿行,但不需要有太多這樣的經驗也可以看得出來有什麼東西不大對勁。在空中飛舞的鵝卵石沒什麼不正常的,平時也總是有人把它們到處亂扔。但平常它們並不會自己飄浮起來。
一扇門猛然打開,一套衣服從裡面跑了出來,一雙鞋子在後面手舞足蹈地跟隨著,一頂帽子則飄浮在空空如也的領口上方幾英寸的地方。在它們身後不遠處,一個瘦削的男人正在追逐它們,他身上裹著一條法蘭絨圍巾,並且盡力想讓這條圍巾起到一條長褲的遮擋作用。
「你們快給我回來!」當高級巫師們轉過街角的時候,那個男人尖叫道,「你們還欠著我七塊錢呢!」
另一條褲子飛快地衝到街上,匆忙地跟上其他的衣物。
巫師們聚攏在一起,像是一個有五個頭、十條腿的嚇壞了的生物,正不知道該由哪個頭先發表評論。
「那真是太讓人驚奇了!」校長說。
「嗯?」院長試著暗示他經常見到比這神奇得多的事情,作為校長竟然見到一套會自己跑路的衣服就表示驚奇,簡直讓整個巫師界顏面無存。
「哦,得了吧。我還真不知道這附近有哪個裁縫會賣一套七塊錢的衣服還多送一條褲子呢。」瑞克雷說。
「哦。」院長說。
「如果那套衣服跑回來了,試著抓住它,讓我看看它的標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