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足球隊10
2024-10-09 10:05:40
作者: (英)特里·普拉切特
崔沃往下看。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提防安迪上,倒沒注意他穿的什麼。
「白底藍邊,時髦。」安迪轉過身,後背上寫了個數字「1」,上面是安迪郤杉克的姓名,「我想出來的,好想法。我們看後背就知道誰是誰。」
「我跟你的那些巫師說過你們最好這麼幹。」艾金森太太說。她也是名角兒之一,善使一把開了刃的雨傘。成年人見了她都往後退,湊近了容易流血。
誠心坑我們吧,崔沃想,後背上寫名,你們捅刀子就方便了,都不用看正面。
「算了,沒時間閒聊。我得找球隊談談,討論戰術。」
場上應該有個裁判,崔沃想,警衛也在,維第納利大人也在,可不幸的是安迪郤杉克也在。納特讓我當助理,所以我也得來。如果要出事,肯定出在運動場,到時候我就在中間。
「你要是找那傻妞兒,她在後邊跟那肥妞兒說話呢。說實話,你對我有啥想法?」
「沒啥想法。」崔沃說,「不過既然你那麼說,現在有想法了。」
「替我向獸人問好。聽說就剩他一個獸人了。」
他們還在向前走。崔沃動作快,沒等艾金森太太砍到他的腿就早早避開。
找朱麗葉,找納特,找格蘭達,找人幫忙,找張船票逃到四叉吧。
崔沃從沒打過架,也沒真動過手。早年有幾次他曾捲入派系爭鬥,出於政治立場必須跟別的孩子站在一隊。可他極為善於無所不在、大叫大嚷,也經常沖入戰團,卻從來趕不上戰鬥。他可以找警衛告狀,說……安迪威脅人?安迪一天到晚都在威脅人。每當擠大堆時出了糾紛,或兩隊死敵碰頭,崔沃總能從人腿叢林間鑽出去逃跑,情勢緊急的時候還可以踩著人肩逃……他想什麼呢?比賽時他不會在場的。反正又不用上場,答應過老娘的。所有人都知道崔沃答應過他老娘。想踢,老娘不許。好像老娘給他寫了張條子:親愛的安迪,今天請別捅崔沃,他保證不踢。
崔沃眨眨眼,驅散刀子已經向他飛來的不祥預感。他聽到了納特的聲音:「哦,我聽說過《泡泡泡》。」他看到格蘭達、納特、一個手持筆記本面帶一點愁容的姑娘,還有朱麗葉。哦,朱麗葉也在,崔沃滿心裝的都是朱麗葉,卻沒注意到朱麗葉也在。
「她說想寫篇文章。」格蘭達顯然斷了那記者開口的機會,「這位小姐姓……」
「羅茲。」女記者說,「所有人都在談論你,納特先生。請問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嗎?我們的受眾對時事非常敏感[33]。」
「是嗎?」納特試探著問。
「身為獸人是什麼感受,納特先生?」
「我不太確定。身為人類你是什麼感受?」
「你身為獸人的經歷對踢足球有影響嗎?」
「我只是教練,兼替補隊員。關於你的問題,我必須承認,迄今為止我還沒有多少身為獸人的經歷。」
「你是否曾經建議隊員擰掉對方球員的腦袋?」
格蘭達驚得張大了嘴。納特一本正經地回答:「沒有,那樣違反規則。」
「據說隊員們認為你是優秀的教練。你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儘管此問題蠢到無須贅述,納特似乎還是仔細思考了一番,然後才緩緩道:「必須考慮到多種可能性。常言道『合眾為一』,反之也同樣成立,即化一為眾。馮郤斯利斯在其著作《現實的放射》中提到,所謂一也許只是眾的掩飾。」
格蘭達瞄了一眼女記者,後者面部表情沒動,筆頭也沒動。納特笑了笑,繼續講課:「現在我們再考慮到高速飛行的足球。我們自認為知道足球從何處來,而足球去往何處,即使僅在四維空間中考量,也是個變數頗多的謎團。於是我們的踢球者既在踢球,也在被踢,這就引入了存在主義意義上的疑問。球在飛行過程中,所有可能交叉連鎖。正如節儉先生在其著作《知識的虛無》[34]中所說,『我也不記得具體怎麼回事啦,好像是香草甜點裡加的料』,只不過我相信他當時受了藥物的影響。誰是施動者,誰是受動者?我相信只有通過超限空間的概念表現才能找到答案,由此可見足球可能同時降落在所有位置,抑或從未被人踢過。我的工作就是減少此類形而上的思考,為隊員提供某些可以接受的建議,比如從球的中下部擊球,我的孩子。即便球被對方護門人截停,至少也要讓他手疼一陣子。
「所以你看,足球的意義不是足球,而是最具奇趣的多維度哲學,是擠壓,是馬斯賓德博士在著作《無可避免之海》[35]中的論述。我猜現在你要問,4-4-2陣形還是4-1-2-1-2陣形?我的回答是:其實球場上只有一人。傳統意義上,我們說球隊中共有十一人,那是因為我們受到觀察力的局限,實際上只有一人。我還要說,」納特略微笑笑,「請容我化用《欺騙之門》中的句子——輸贏皆無所謂,重要的是進球最多。」
女記者看看自己空白的筆記本:「可以給個更簡單的說法嗎?」
「抱歉啊,我以為剛才的回答就很簡單。」
「我覺得差不多了。」格蘭達拉著女記者的胳膊把她拖開。
「我還沒問他最喜歡什麼勺子呢!」女記者喊道。
納特清清嗓子:「這問題過於廣博,如果事先通知我就好了,也好提前準備。這麼說吧,我覺得重達一噸的克拉德青銅巨勺可以作為候選之一。然而同時我們也不該忘了某位天才無名工匠為衛子皇帝嬪妃們雕刻的套勺,每一把都細小如米粒。可據我所知,上述勺子無疑都不及蠢蛋詹森製造的著名的攪拌勺,可以自動高速攪拌咖啡,甚至咖啡杯會從碟上飛起,直達天花板。一點愚見,不得要領。還有也許不太為人所知的,博學士李郤廷郤韋德製造的歌唱勺,可以在餐桌上唱起滑稽歌曲娛樂賓客。還有其他偉大的勺子——」
「足夠了。」格蘭達拉走女記者。
「他是獸人?」女記者問。
「都說是。」格蘭達說。
「獸人都那樣嗎?我以為就會擰人頭呢。」
「我估計擰多了也覺得煩吧,換換口味。」
「他怎麼那麼了解勺子的知識啊?」
「要是有人寫過《世界偉大勺子大全》,納特先生肯定通讀過。相信我沒錯的。」
格蘭達幾乎是強逼著女記者走遠的,至少遠離納特。崔沃聽見那記者還在說「我真想採訪珠寶啊」。她說這話時正從朱麗葉身邊擦過,卻都沒側頭看上一眼,「可惜都說她藏起來不見人」。
崔沃連忙過去拉住納特和朱麗葉:「明天要出人命了。巫師不能用魔法,安卡-摩波聯合隊裡全都是最狠、最不要臉的混子。」
「那我們就改變戰術吧。」
「你是不是傻——傻瓜啊?納特,我說的是安迪那種人。還有比他更壞的呢。」
「一切都是戰術,了解優勢和劣勢,巧妙應用。」
「聽我說!」崔沃急了,「根本沒時間搞那個!」
「請容我引述——」
「我說話,你閉嘴!你引述個先被捅了刀子又被踢了——踢了頭的人給我聽聽?倒地上被人圍著踢,明白嗎?你現在要考慮這種情況!」
「現場會有警衛。」
「警衛碰上麻煩事就只會讓所有人都趴下。簡單粗暴。」
「我自信沒有隊伍能在足球上勝過我們。」納特溫和地說。
崔沃絕望地環視四周,想找個明白狀況的人:「不是那回事!重點不是足球了!」
「我不想看人受傷。」朱麗葉說。
「那就閉上眼吧。納特,你以為新式足球設計得文明,比賽就能和和美美了?足球是新的,踢球的人可還是舊的。知道我有啥想法嗎?」
「我爹說學術隊要是輸了,維第納利可就難辦了。」朱麗葉又說。
「他想看維第納利丟人嗎?」
「我覺著想吧。可是連我爹都說維第納利比從前那些渾球兒強。」
因為只有維第納利管理的城市才能正常運轉,崔沃想。從前的安卡-摩波一團糟,自從維第納利上位後才變得井井有條,誰也猜不出他是怎麼做到的。他整飭了警衛隊,平息了矮人和巨怪間的爭鬥。大家各行其道,只要不逆了執政官大人的心意就怎麼都好。最重要的是如今城裡人口繁盛,財富豐腴,人人都想來定居。呼風喚雨的維第納利,會因為輸了一場球就被掀翻嗎?答案當然是能,因為人性向來如此。
等格蘭達護送女記者逃離納特的哲學場回來,崔沃又給她講了一遍。她看看崔沃:「你覺得維第納利知道這事兒嗎?」
「說不準。我知道他耳目多,可說不好耳目清不清楚情況。」
「你說是不是該有個誰給他報個信?」
崔沃樂了:「你說啥呢?難道咱倆去宮殿,大搖大擺到他面前,說『打擾了,先生,您可能忘了幾件事』?」
「對呀。」
「謝謝,壯納,退下吧。」
「遵命,大人。」壯納對瑪格洛塔女爵點頭致意,然後無聲無息地退了出去。
「海夫拉克,我知道壯納能力出眾,可有時候他讓我覺得怪怪的。」
「女爵,如果世上人人都一樣就熱鬧啦。雖然我承認如果人人都跟壯納一樣反而熱鬧不起來。他為人忠誠,格外可靠。」
「嗯。」女爵沉吟,「他有什麼私生活嗎?」
「我記得他愛好收藏各種文具。相信如果哪位年輕的女士願意穿成信封的樣子,或許他就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此時他們正站在長方形辦公室外的露台上。城市中心一覽無餘,旁人卻很難注意到這兩位觀察者。
「協定順利嗎?」維第納利問。
「當然。矮人和巨怪終於達成了和平。」
執政官笑了:「所謂和平多指下次戰爭來臨前的休養整飭時間。最近暗殺多嗎?」
「海夫拉克,有時你說話太直接了!」
「抱歉。歷史的進步既需要引導,也需要屠刀。」
「沒有暗殺。」女爵望著天空,「只有一場嚴重礦難,以及一次不太尋常的山體滑坡。當然,洛科的事還沒處理完。矮人主張全部滅絕。」
「那兒有多少獸人?」
「沒人知道,也許納特能找到他們。」
「種族滅絕可不妥,歷史總會報復。」維第納利評價。
「納特的進步非常出人預料。」
「確實如此。根據我收到的報告,他具備獸人沒有的幾乎一切品質。」
「即使如此,他本質上也是獸人。」
「那我們的本質又是什麼呢?」
「你這樣做有很大風險。」
「女爵,我向你保證,這城市裡處處都是風險。」
「權力就是一場欺詐遊戲。」女爵端起酒杯。
「怪呀,威默斯司令幾乎天天對我這麼說。如果人民憤怒且堅定,警力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阻擋。奧秘就在於別讓人民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對吧?」
有人敲門,又是壯納。「大人、女爵,抱歉打擾了。我覺得應該向二位通報一聲。」他嗅了嗅空氣,「那個餡餅女士又來了。」
「啊,糖豆小姐,傳奇名廚,發明了著名的農夫餡餅。」維第納利看了看女爵,「她是納特先生的朋友。」
「我見過她,海夫拉克。還被她說教了一番。」
「是的,她很會說教。聽過之後讓人神清氣爽。壯納,請她進來。」
「和她一同來的還有個小伙子。我認得,是崔沃郤萊克利,著名球王大衛郤萊克利的兒子。那女士說她確實帶了個農夫餡餅來。」
「民眾帶來的食品,你不試毒就敢放進來?」女爵大驚。
「這位不用。」維第納利肯定地說,「她絕不可能下毒。不是為了我,而是因為尊重美食。先別走,你也許會發現接下來的對話……很有趣。」
格蘭達走進長方形辦公室時,手裡的餡餅還是溫的。看到瑪格洛塔女爵也在,她幾乎被定在當場,一股倔強的精神隨即燃燒起來。
「我要鞠躬嗎?」格蘭達問。
「如果想的話,請便。」
「我們是來警告你的。」崔沃開口。
「是嗎?」維第納利揚起一邊眉毛。
「安卡-摩波聯合隊早都準備好了,明天要胖揍幽冥學術隊。」
「你認為會這樣?」
「他們哪是普通人啊?」崔沃憋不住了,「都是擠大堆出身的!有武器!」
「是了,足球是場戰爭。」維第納利說,「感謝二位專程通知。」
寂靜降臨。執政官再度打破冷場:「二位還有什麼要說的嗎?」他看看格蘭達,後者正雙手捧餅擋在胸前,好像要死守貞操。
「你就什麼也不做嗎?」
「這是比賽啊,糖豆小姐。我是最初的發起人,現在插手成何體統?至少比賽會有規則和裁判。」
「他們才不在乎呢。」崔沃說。
「那就要讓警衛隊履行職責了。如果二位不介意,我們還要商討國事。離開時請留下餡餅。」
「稍等。」女爵突然開口,「小姑娘,你為什麼來警告大人?」
「那不是我應該做的嗎?」
「就這麼走進來?」
「哦,有餡餅幫我敲門。」
「我們之前見過,你知道的。」
女爵緊盯格蘭達,格蘭達不肯示弱,勉強出聲:「是。我不害怕,不後悔。」
對視之戰持續了似乎有一年。最終女爵猛地偏開頭:「好吧,你說對了一半。現在我要品嘗餡餅、繼續棋局。」
「正是。」維第納利也說,「感謝二位前來拜訪。如果二位不介意,我們要繼續了。」
二人離開,大門關閉,女爵問道:「海夫拉克,你這城裡養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我相信是最優秀的人。」
「兩個老百姓,不用預約就擅闖你的辦公室?」
「他們帶了餡餅啊。」
「你料到他們會來?」
「姑且說我不會輕易感到意外吧。我當然了解安卡-摩波聯合隊的陣容,警衛隊也清楚。」
「那你還允許他們和一群保證不用魔法的老骨頭巫師競技?」
「老骨頭巫師,加上納特先生。」維第納利似乎並不擔心,「納特似乎極為擅長戰術規劃。」
「我不允許。」
「這是我的城市,瑪格洛塔。安卡-摩波不許蓄奴。」
「納特是我的護衛,想必你存心忽略了吧。」
「一切都是我的刻意安排,畢竟這只是場比賽。」
「比賽的意義卻不在比賽本身。你以為明天會目睹一場什麼樣的比賽?」
「戰爭吧。戰爭的意義全然都在於戰。」
瑪格洛塔女爵揮舞長袖,手中突然多了一把精鋼匕首。
「由你來切吧。」維第納利指向餡餅,「切兩半,我來挑。」
「如果兩半裡面的醃洋蔥不均勻呢?」
「那我們可以協商。還要再來些……葡萄酒嗎?」
「你看見她跟我比賽對視了嗎?」
「看到了,而且我看到她贏了。」
格蘭達和崔沃回到河馬街,遇見滿懷期望的納特。「我們說了,可他不聽。」崔沃說。
「是嘛。」納特說,「我對明天的比賽有信心,對我們的戰術優勢信心十足。」
「不用我上場就行。」
「是啊,崔沃先生,這真是太可惜了。」
旁邊的會議桌上,足球協會正在進行最後一輪臨時規則的修改。有個人說:「不對不對,你全弄錯了。如果這隊有個人離那隊的護門人更近,不,我說錯了,比那隊的護門人離球門更近,他當然就可以順便進上一球。合情合理嘛。」
一聲嘆息,聽聲音就知道只能是龐德郤斯蒂本:「不,你沒聽懂……」
又一個聲音:「護門的離球門那麼遠,他傻呀!」
「咱重新理一遍。」第四個人說,「比方說這就是我。」崔沃見桌邊有個男子把紙片擰成一團,彈向桌子對面。「而我一腳把球踢了那麼遠。我在這兒呢,就這團紙,然後怎麼辦?」他又彈出一團紙,這次打中了龐德的鉛筆。
「不行!已經解釋過了。另外不許彈紙團,亂鬨鬨的。」
「只要一直帶球跑就肯定沒問題啊。」有人說。
「等一會兒,」又有人說,「那萬一你在自己那半邊場地搶了球,不傳給別人,一口氣跑到對面踢進網,怎麼算?」
「那樣完全合規。」龐德判定。
「對,但是不可能有人做到啊,對吧?」剛彈過紙團的人說。他似乎非常享受彈紙團的過程,又彈了一團。
「但如果他嘗試這麼幹並且成功,那就是了不起的壯舉了。不是嗎?」龐德反問。
「咱們球隊呢?」崔沃左顧右盼。
「我讓他們早點安歇了。」龐德說。
「巫師標準的早點安歇應該是凌晨兩點吧。」格蘭達有點疑惑。
「我還下了命令,今晚給球隊吃特餐。」納特突然插嘴,「說到這個,格蘭達小姐,今晚請務必把夜廚鎖死。」
晚間,死一樣的沉寂淹沒了大學餐廳。
「我不吃沙拉。」諾伯斯監役抱怨,「吃多了放屁。」
「沒有意面,讓人怎麼活?」馬卡羅納也在抗議,「這是野蠻人的生活!」
「先生們,希望各位已經注意到我的餐盤和各位的同樣貧瘠。」瑞克雷發言了,「我全權委託納特先生訓練球隊。今晚連吸菸都不可以。」
一陣齊聲抱怨。校長抬手示意各位安靜。「還有,他留了個條子……」他湊近一些好辨認納特潦草的字跡,露出些許笑容,「今晚不宜性交。」不過球員的反應與他預期的不大一樣。
「就是說跟性相關的交流?」主席問。
「不,口頭的交流叫口交。」靈思風說。
「不對,口交是聽人口頭交流。」
本戈郤馬卡羅納滿臉迷惑。
「請不要半夜跑去偷吃。」瑞克雷繼續發言,「已經定了規矩,維特矮夫人和糖豆小姐都知道我完全尊重納特先生的意願。請各位拿出點骨氣來給我瞧瞧。」
「為了彰顯隊伍團結,」近代如尼文講師說,「我相信我房間裡的老鼠夾子上還有一塊奶酪。」
眾人紛紛跟著他跑了,只剩下椅子跌倒的回聲與瑞克雷為伴。
校長也回到自己的房間,把帽子拋到帽架上。規矩是必不可少的,他想,給他們定一套,我自己另有一套。然後他來到自己的八柱大床邊,打開放菸草罐的小柜子。可裡面只有一張小紙條:
親愛的校長:
根據您親自批准的,納特先生的要求,今夜教員不得加餐或吸菸。我斗膽沒收了您的捲菸、菸斗和菸草。另外我也收走了您冷藏櫃裡平時放的冷盤和泡菜,以免誘惑。
「該死的。」瑞克雷低聲罵道。
他又打開衣櫥,在便服口袋裡翻了一氣,發現了另一張小紙條:
根據納特先生的要求,經校長您親自批准(維特矮夫人竟能把字寫得讓人如此厭惡),我斗膽沒收了您的薄荷糖。
「混帳!」瑞克雷對著夜晚的空氣吼道,「我身邊全是叛徒!處處跟我對著幹!」然後他哭喪著臉來到書架邊,抽出鮑德里的《神秘學百科》。他對此書已然爛熟於心,知道第14頁後面被挖了個小空腔,裡面藏著一包超強力薄荷甘草糖、一盎司快樂水手牌菸草、一包巫茲拉牌……翻開書,他發現了第三張小紙條:
親愛的校長:
我也於心不忍啊。維特矮夫人筆。
屋裡似乎比平時更黑。下人忠實執行校長命令,出來覓食的幽冥學術隊成員發現今夜學校里的每扇門都對他們緊緊關閉。每間備餐室都上了鎖,還加了法術防護。球隊絕望地穿過一間間廳堂。
「我屋裡還有幾包方便意面。」本戈郤馬卡羅納再度開口,「來你們這兒之前奶奶給的,寫著保質期十年,而且我奶奶說過了十年也不變味兒。她好像沒騙我。」
「你要能找到面,咱們就去我屋裡煮。」近代如尼文講師提議。
「好啊。面里還有鱷魚睪丸,增加營養的,在我們那兒可流行啦。」
「我都不知道鱷魚還有睪丸呢。」近代如尼文講師表示驚訝。
「現在沒了。」諾伯斯監役嚴肅做結。
「我有塊餅乾,可以和你們分。」龐德剛說完就被質疑的目光紮成刺蝟,「不行,我不能撤回校長的命令。不許爭辯,先生們。要是亂了規矩,大學就不成樣子了。」
「圖書管理員應該有香蕉。」靈思風忽然說。
「你確定?」馬卡羅納問。
「我記得圖書管理員有句名言來著:『誰動了我的香蕉,我就從他的屍體上奪回來。』」
崔沃藏在陰影里,等到飢腸轆轆的聲音消失在遠處才匆匆返回夜廚,拍打緊鎖的大門:「他們湊一塊兒奔圖書館去啦。」
「很好。我想圖書管理員會樂於和他們分享香蕉的。」納特說。
「何必折騰他們呢?」格蘭達問。
「為了讓他們理解友誼。他們是一支球隊,是逆境中的夥伴。這就是足球,隊伍必須有團隊精神。我是不反對他們早上吃頓大餐啦。」
納特變了,崔沃想。「納特先生,可以問你個私人問題嗎?」
「所有人問我的幾乎全是私人問題。你說吧,崔沃先生。」
「呃,好吧。我看你身材好像時大時小,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獸人天生的。我想應該是形態場收縮和舒張的結果,影響了你們的觀察。」
「你難過時就顯得非常小。」格蘭達說。
「那我現在呢?」
「挺大的。」崔沃說。
納特拿起一塊餡餅送到嘴邊:「好。明天我還要變得更大。」
「不過這會兒咱們得去辦點事。佩佩說要幫我一把。他以為我要上場呢。」
「沒錯啊,你確實要上場。」
「不對!跟你講過!我答應過老娘!我娘都安息了,我怎麼能食言呢?格蘭達,你有酒窖鑰匙嗎?」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崔沃郤萊克利?」
「應該不會吧。可我要兩瓶最好的白蘭地,還有,呃,你們所有人能不能跟我跑一趟?我覺得佩佩是好意,但他那人你們也知道,再加上半夜三更的,嗯。」
「我知道他什麼樣。」格蘭達說。
曬塌的後門有個衛兵。沒等他出手驅逐崔沃和他的保鏢們,佩佩就出現了。「嗐!多來了三個。我到底是有多嚇人啊?夥計們,帶酒了嗎?」
「帶了。佩佩,你有什麼事?都快嚇死崔沃了。」格蘭達說。
「不可能!如今我還能嚇到誰啊。我就是跟他說他要踢足球。」
「我答應過我老娘。」崔沃死死抱住唯一的藉口,像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你沒有選擇。明星之路就在你自己的掌握之中。」
崔沃瞧瞧自己的手掌:「沒有,只有一堆掌紋。」
「某些人有眼光,某些人沒有,我就是前者。這是比喻,別想了。我要給你點東西,讓你明天用得著,說不定能救你一命,還能挽救你的婚姻。在場的二位女士看了就知道我們曬塌對你可是仁至義盡啦。」
「崔沃,我相信佩佩。」格蘭達說。
「這位是納特先生,」崔沃介紹,「我朋友。」
「嗯,我知道納特先生,你也可以來。很……榮幸認識你。」
「兩位姑娘請稍等。不必勞煩女士們。」說完,佩佩就把兩位男士拉進黑黢黢的店裡:「我要給你們看的是頂級機密。崔沃郤萊克利,你要敢透露出去就等著瞧吧。跟我的手段相比,安迪郤杉克不過是個欺負人的熊孩子。」
「安迪小時候確實是欺負人的熊孩子。」崔沃說。接著他們來到一處像是熔爐的地方。
「微鏈甲,」佩佩的聲音里透著自滿,「世界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看起來就像特別細的鏈甲衫。」納特評論道。
「不止如此。小子,我給你一件背心、一條內褲,事後記著送回來,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不開玩笑。這玩意兒不光讓姑娘穿了漂亮,你們絕想不到稍微改改合金成分能有什麼效果。」他指向一堆亮閃閃的東西,「輕如羽毛,不磨皮,都聽過吧。」
「還有啥用途?」
「等會兒演示給你看。穿上這條內褲。」
「啊?當著你的面?」崔沃問。
熔爐的火光照得佩佩像個小惡魔。「哎喲,這位先生害臊啦?套外褲上就行,你要是還放不開,我背過身也可以。」說著他真的轉過身,擺弄鐵砧旁的工具。
佩佩聽崔沃吭哧吭哧折騰了幾分鐘:「穿好了?」
「嗯,這東西,呃,感覺還行。」
「好。稍等一會兒。」佩佩消失在黑暗裡。一系列怪聲之後,他蹣跚著走了回來。
「你穿的是什麼?好像是一大團軟墊?」
「一點保護措施。納特先生,請退後幾步。崔沃,麻煩把兩手舉到頭頂,方便我量尺寸。」佩佩轉身背對他們,「崔沃,手已經在頭頂了嗎?」
「在了。」
佩佩猛然轉身,揮舞二十四磅的大鐵錘打在崔沃胯下……
出人預料,錘擊的唯一結果是佩佩飛了出去,砸在對面牆上。「完美!」層層軟墊下隱約傳來他的聲音。
清晨降臨。在格蘭達眼中,白天與黑夜、工作與休息已經不復存在。世界上只剩下足球,足球把所有人團結在一起。大禮堂中,幽冥學術隊獨占一張餐桌,僕人和巫師並肩,以幽冥大學特有的豪邁大吃特吃。
今天是足球之日,一切都與足球相關。沒人去上課,其實平時也沒有,不過今天大家是為即將到來的比賽而逃課,絕非單純的不想去。過了一會兒,格蘭達才注意到門外城市的聲音也與平時不同。
大學門外圍滿了群眾。大清早河馬街門口就排起了長龍。數十萬人為了同一個目標聚在一起,發出像是遠處蜂群般的聲音。
格蘭達回到夜廚,想烤些點心平復心情,卻總捏不穩麵團。
「心情不好?」朱麗葉問。
「希望咱們能贏吧。」
「咱肯定贏啊。」
「在我們真的輸球之前,肯定一切都好。」格蘭達說,「哪位?請進。」
門被推開了,是佩佩,比平時更加醒目:「二位小姐好啊。我來傳個信兒。你們打算在哪兒看比賽?」
「儘量往前排擠吧。」
「好消息來了,夫人訂了整個體育場最好的位子。沒有幕後交易,全在檯面上,光明正大的賄賂。這種場合曬塌必須露臉,明白嗎?必須向公眾展示微鏈甲。」
「好哇!」朱麗葉大喊。而格蘭達平時那份不假思索的憤世嫉俗精神也沒能自動發作。
「還有免費雪莉酒哦。」
「有明星嗎?」朱麗葉問。
佩佩走上前來,輕輕戳了戳她的胸口:「有。就是你,小姐。所有人都想見珠寶。」
時鐘似乎在倒轉。所有警衛的假期都被臨時取消,然而街上擠得連動動身子都難,想犯罪就更不可能。一道人肉的洪流,哦,大部分是人類的洪流湧向體育場,在場地邊界上彈開、溢出、倒灌,逐漸填滿了城市。球賽在河馬街進行,等待圍觀的群眾卻一直延伸到薩托廣場。無數道視線聚焦在一個個錶盤上,用意志的力量迫使時間繼續前行。
大禮堂里只剩下幽冥學術隊隊員和崔沃,其他人早走光了,徒勞無功地想辦法去占個座。隊員們百無聊賴地把球踢來踢去,直到龐德、納特和校長一起出現。
「大日子到啦,小子們!」瑞克雷向眾人致意,「今天天氣不錯啊。那麼多人都等著看我們表演呢。我希望各位都能發揚幽冥大學最優秀的體育傳統,就是只要旁人沒看見就抓緊作弊。不過看今天這樣子,沒人看見是不大可能啦。總之,希望各位拿出百分之一百一十的幹勁兒。」
「打斷一下,校長。」龐德糾正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百分之百就到頭啦。」
「都說只要肯賣力,就有百分之一百一十呢。」瑞克雷不服。
「也對,也不對。這時候其實您只是增加了百分之百代表的力氣,按比例算還是百分百。人跑多快、跳多高都是有極限的。我就是想講個道理。」
「好道理,講得好。」瑞克雷完全沒在意,他又看了看在場的人,「啊,萊克利先生。無論我做什麼,都不能讓你加入球隊了吧?如果有大衛郤萊克利的兒子給幽冥學術隊助陣,就等於給我們的實力再加一面彩旗啦。而且我已經看見我的同事,風趣的靈思風教授準備了一面白旗。」
「校長,您知道我不方便。」崔沃嘀咕著。
「你老娘。」瑞克雷理解地點點頭。
「我答應過我老娘。雖然她沒了吧,我相信她的魂兒正在天上看著呢。」
「言而有信,很好。還有其他什麼可說的嗎?我想想,哦,對,先生們,維特矮夫人讓她手下的女僕們穿上得體的衣裳在場邊給我們助威。」校長的臉上全無表情,「維特矮夫人一反常態,那麼熱心地摻和這事兒。據說表演動作里還有高抬腿,要是不想受太大刺激,到時候記得留意眼睛往哪兒看。」
「抱歉,校長。」靈思風問,「據說安卡-摩波聯合隊裡有些人是擠大堆出身的混子?」
「那麼說可能不大妥當啊。」瑞克雷沒正面回答。
「抱歉,校長。」崔沃代為回答,「非常正確。要我說,大概渾蛋和王八蛋對半開吧。」
「我們能克服困難,我有信心。」瑞克雷不以為意。
「校長,出發之前我也想講幾句。」納特開了口,「一點忠告吧。這些天來我已經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傳授給各位,雖然我也不知自己是從哪兒得來的這些知識。如你們所知,我是個獸人。可無論我們身上各自有著什麼標籤,此時我們都屬於同一個團隊。因此各位在球場上將不再代表你們自己,而是球隊的一分子。我記得馮郤豪登布勞曾經說過——」
「外頭人多,走不動,得抓緊了。」瑞克雷已經猜到納特要開始長篇大論,「感謝納特先生,然而我們還是早點出發吧。」
居高臨下的旁觀者會看到幽冥學術隊就像一條毛毛蟲一般向體育場蠕動,灌滿城市街道的人海在他們面前分開。四周有喝彩也有噓聲,這就是安卡-摩波,喝彩和喝倒彩的大多是同一撥人,忽左忽右兩邊忙。
城市警衛隊的警員藍螢石和另外兩個巨怪頂著人潮的壓力,隨著一聲巨響,合力推開體育場大門,再用警衛隊一貫的笨拙給人潮讓開一條路。門後就是被警衛層層把守的場地,四周還設置了圍欄。場地正中是前院長、現任厚臉皮大學校長先生、安卡-摩波聯合隊的全體成員,以及臉拉得老長的安卡公爵兼城市警衛隊司令山姆郤威默斯爵士。
「你們這幫蠢貨要在我的城裡折騰什麼?」爵爺仰頭望著看台正中央包廂里的維第納利大人怒吼,「我上個月都要忙瘋了,勉強才讓他們簽了《庫姆山谷停戰協定》。矮人和巨怪剛握手言和,你們就又弄出來個新庫姆山谷大戰?」
「放鬆點,薩姆,」瑞克雷勸解,「不過是場比賽而已。」
「門口都排上隊了!我是說城門口!這是用了多少魔法啊?」
「不,薩姆,據我們所知沒有魔法。比賽中也不許使用魔法,我們和院——」瑞克雷猛地收住舌頭,「和厚臉皮大學的校長先生商量過,他負責在體育館裡布設滅魔結界。」
「那我就和你擺明了說。無論出什麼事,我的人絕不踏進球場半步。明白嗎?」
「非常明白,薩姆。」
「抱歉,校長,現在我是城市警衛隊司令,不是薩姆。現在整個城市就像個即將爆炸——不,已經爆炸的定時炸彈,壞事只會變得越來越糟。我不允許別人說警衛隊執法不力。馬斯特朗,我以為你不會做這種蠢事。」
「請叫我校長。」瑞克雷冷冷地回答。
「就我所見,這場球賽就是幫派鬥毆。校長,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麼嗎?是維護和平。我是真想把你們一股腦兒全逮起來,只可惜執政官大人不許。」
瑞克雷咳嗽兩聲:「請容許我祝賀您在庫姆山谷的出色成就。」
「謝謝。那你就能想像出我回到家裡看見你們又搞出一場戰爭是什麼心情。」威默斯轉身問候亨利校長:「好久不見,先生[36],恭喜你出人頭地。你是裁判,現在我正式宣布把場內執法的責任全部託付給你。邊界線以內足球做主,出了線我說了算。」接著他又囑咐瑞克雷,「好自為之,校長。」
警衛們緊隨威默斯離開球場。
「看來最近司令官先生過於操勞。」亨利校長看看懷表,「我要和兩邊的隊長說幾句。」
安卡-摩波聯合隊裡走出一人。
「約瑟夫郤霍蓋特,肉工隊的現任隊長。」來人自報家門。
霍蓋特向瑞克雷伸出手,在後者的強力之下居然連眉頭都沒怎麼皺,確實是條硬漢。
「先生們。」前院長說,「規則我們已經重複過很多遍,你們應該都已爛熟於胸。我希望看到一場誠實、乾淨的比賽。如果我吹響這哨子,一聲長——呃——長嗶,意思就是因為犯規或受傷或只有我知道的什麼原因,比賽需要暫停。一聲更長的,那個,聲音差不多應該是叭,就表示上半場結束、中場休息後再繼續。我記得休息期間安卡-摩波手風琴樂隊要表演助興,請雙方隊員不要分心。順便提醒二位,下半場開始前雙方要交換場地。另外,請對你們的隊員重申,他們要射的球門在前方,不在身後。如果被我發現嚴重犯規,相關球員將被立即罰下。一聲更長得多的叭——一直吹到我沒氣兒為止吧,就表示比賽結束。如威默斯司令所說,在這四條黏乎乎的粉筆畫的圈子裡面,我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僅次於眾神。另外,吹響哨子後我會舉起法杖施放一個法術,讓其後的所有法術在這神聖的賽場上都失去效力,直到比賽結束。都明白了嗎?」
「明白,先生。」霍蓋特說。
「馬斯特朗?」前院長意味深長地問。
「明白,明白。」瑞克雷不耐煩地應付著,「你小人得志就沒完了是吧?趕緊踢吧。」
「先生們,請列隊,唱國歌。斯蒂本先生,感謝你給我找了個擴音器。」亨利校長舉起大喇叭喊,「女士們、先生們,請起立,唱國歌。」
國歌齊唱向來參差不齊,因為安卡-摩波向來認為唱自詡愛國的歌曲其實是極不愛國的行為,因為自吹自擂說愛國的不是居心叵測,就是政府要員[37]。
體育場的音效過於優秀,而且兩端的音速不大合拍,讓國歌齊唱的效果雪上加霜。兩邊的人分別遷就對方,打算彌補音速的誤差,場面變得分外混亂。
然而如果你站在馬斯特朗郤瑞克雷身邊,上述問題就全部不存在。校長先生唱國歌的聲線特別優美,而且嗓門格外恢宏。
「巨龍咆哮河馬逃。安卡-摩波,你讓我魂牽夢繞。」
崔沃驚奇地發現納特也站得筆直。他張著嘴巴自動隨大流開開合合,眼睛打量著安卡-摩波聯合隊的龐大陣容。五五開吧,他想,一半踢老式足球出身的,一半是安迪和他的跟班們。看到安迪的同時後者也對他露出一點笑容,並往這邊指了指。我不踢,崔沃心想,答應過我老娘。他看看自己的手掌,沒握著什麼明星之路。就算出事了,起碼裁判是個巫師吧,他又想。
「無知莽夫動干戈,看我撒金保家國。」觀眾們南腔北調地唱著。
哎呀,他不會把自己的法術也禁了吧?
「買你頭上亮銀盔,買你腳下鐵甲靴。」
他不會幹那種蠢事吧?萬一球場裡暴亂,就只有裁判才能制止了,他會禁了自己的法術嗎?
「買你中軍大元帥,膽敢來犯全買絕。」
完蛋!他真把自己也廢了!
「摩波呀!摩波!富甲天下的摩波!」崔沃用高唱壓住內心的恐懼。眾目睽睽,裁判把自己的法杖也放在場內了,裡面不能用魔法。崔沃看看安迪,對方在點頭。嗯,他也猜到了。
「批量收購,我們絕不相讓。前來侵略的都要賠償。」
整個斯托平原上普遍認為正經人都記不住國歌的第二段歌詞——肯花心思背那玩意兒的一定別有用心。所以安卡-摩波國歌第二段的歌詞被故意寫成一堆「啦啦啦啦啦啦」裡面再夾著幾句零星的詞兒,作詞的料定不管怎麼寫,最後唱出來都那樣。崔沃聽得分外揪心。
觀眾們情緒高昂,齊聲合唱眾所周知的最後一句:「批量收購,我們絕不相讓。信貸衛國呀,金融興邦。」
格蘭達儘量用一條胳膊環住胸口,偷偷瞧了一眼所謂的皇家包廂。維第納利舉起金色的獎盃,球場內歡聲雷動。安卡-摩波人對執政官沒什麼興趣,見了金子卻個頂個地高興。她覺得那歡呼聲有些古怪,仿佛從地底升起,似乎整個球場就是一張巨大的嘴……幻覺一閃即逝,回歸現實。
「先生們,各就各位。」厚臉皮大學校長鄭重宣布。
「呃,能問你一件事嗎,先生?」崔沃火速湊近裁判。
「啊,大衛郤萊克利的兒子。我們要開始踢球啦,萊克利先生,你應該也注意到了。」
「是啊,先生,但是那個……」
「你能給我個推遲比賽的正當理由嗎?」
崔沃決定放棄。
亨利從口袋裡掏出一枚硬幣:「馬斯特朗。」
「人頭。」校長先猜,猜錯了。
「很好,霍蓋特先生……球在誰手裡?」
咕隆!咕隆!
納特凌空抓住足球遞給亨利:「是我,先生。」
「啊,你是幽冥學術隊的教練。」
「正是,如有必要,我也可以下場。」
「先生們,如你們所見,我把球放在球場正中。」亨利校長確實在抓緊一切機會出風頭。他退後幾步靜待片刻以製造懸念,接著才從口袋裡掏出哨子,用與他恢宏體量相當的恢宏氣勢奮力吹響。然後他提起大喇叭怒吼:「沒帶隊服的全給我穿內褲踢!」緊接著就是龐德郤斯蒂本的喊聲:「是誰把那個哨子帶來的?」
觀眾爆笑。笑聲順著人群向外擴散,沿著街道傳向遠方。亨利的怒吼喚起了許多回憶,至少有兩人開始模仿媽媽的筆跡偽造請假條。
護門的圖書管理員蹲在球門頂上登高望遠。聯合隊的護門人查理郤巴頓則有條不紊地點燃了菸斗。除了崔沃,這天整個球場上最操心的大概要數《安卡時報》主編威廉郤文字德先生。他不放心讓手下報導本次頂級體育賽事,決定親自出馬,卻又不確定球賽應該怎麼報導。
哨聲響起,主編先生勉強寫道:
聯合隊的頭目,叫頭目合適嗎?肯定還有更合適的詞兒,等我回辦公室再考慮吧。聯合隊的頭目似乎手足無措。瑞克雷校長(頭銜回頭再說)大力踢球。球飛向,嗯,球擊中了原礦工隊的吉米郤威爾金。吉米困惑了,不不,他撿起了球!他用手撿球了!裁判,也就是幽冥大學的前院長,把吉米叫到旁邊,看來在給他重新講解新式足球的規則。
我需要個大喇叭,文字德先生想,越大越好,那就可以告訴每個人現場發生了什麼。
球似乎被交給了,我看看,六十九號,對,多才多藝的本戈郤馬卡羅納教授。根據規則,我是說新式規則,他應該在犯規行為發生的位置踢任意球。馬卡羅納——對不起,應該稱為幽冥學術隊的本戈郤馬卡羅納教授——啊!球大概在肩膀的高度飛過球場,發出鷓鴣似的聲音(回頭得問問自然編輯此比喻是否恰當)。球擊中了人稱「大塊兒」的查理郤巴頓,正中肚子,連球帶人一起入網!這應該就叫進球吧!至少算進一個球!觀眾們站起來了,雖然大多數本來就是站著的(報導盡職盡責,符合記者推敲每一個字的職業病)。是的,他們在歌頌球場上的英雄,學術隊的支持者喊著獨特的口號,「馬卡羅納天下無雙,天下無雙啊馬卡羅納,無雙馬卡羅納啊啊啊啊啊」[38]。不不,出了些事情。馬卡羅納離開了球場,正在對人群講話,好像在訓斥。被他訓斥的似乎都乖乖服從了。
這時一名助理編輯匆匆趕來,簡要描述了另外半邊球場的動向。文字德先生奮筆疾書,希望自己發明的速記符號效率夠高:
馬卡羅納教授生在熱努阿,那兒的人民往往以熱血衝動而為世人所喜愛。他似乎在要求支持者們在喝彩時叫出他的全名及所有榮譽頭銜,還貼心地幫他們寫在紙上。聯合隊的球門附近看似有些混亂,隊友正在幫查理郤巴頓找菸斗,以及進球時他看似(主編先生特別鍾愛「看似」)正在吃的那塊豬肉餡餅的另一半。正如許多觀眾一樣,他或許也低估了新式足球的速度。
現在球已經回到球場中央,雙方再次開始爭吵。
「他們剛進過球!」霍蓋特先生抗議著。
「完全正確。」亨利校長有些氣喘,「所以接下來他們開球。」「他們開球我們就不能開了。我們剛丟了個球啊!」
「是的,規則就是如此。」「不公平,我們也要踢,上一腳是他們踢的。」
「霍蓋特先生,重點不是踢幾腳,而是進球啊。」
主編運筆如飛:
瑞克雷校長沖向足球。他快速轉身起腳,球奔著他自己的球門去了!
學術隊自擺烏龍,聯合隊抓緊機會,全員衝刺。他們未能完全認知(主編愛用的另一個詞兒,比「察覺」顯得高檔)幽冥大學著名的圖書管理員已經——
主編停了筆,眨著眼睛一把抓過趕來送教授完整頭銜的助理編輯,把他按坐在椅子上。
「我說你記,一個字都不許漏!」主編大吼,「你速記要是還不如我,明天就等著被炒吧!場面瘋了!」
他們是故意的,我發誓他們是故意的。校長把球踢給自己的護門人,一定是故意利用圖書管理員著名的上肢力量。圖書管理員拋球,球幾乎穿過整個球場。來了,被聯合隊忽略的馬卡羅納教授沖向飛箭般的足球。這時聯合隊還在全體沖向另外半場,正如普羅多斯戰役中不幸的馬拉尼人一樣(主編喜歡引用古典文學)。
「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主編都快把助理震聾了,「聲東擊西,聯合隊被殺了個措手不及。」
馬卡羅納。球簡直像粘在他的腳上,前方是聯合隊所有人里唯一清楚情況的隊員,大塊兒查理郤巴頓,他晃悠著從球門裡走出來,那樣子就像面對莫彌頓大軍的巨人八頭寶。
主編陷入了沉默,此刻他心中只有二人之間不斷縮短的距離。「啊,不會吧!」他說。
觀眾席上爆出震天的歡呼。「怎麼了?」助理問。
「沒看見嗎?你沒看見嗎?」主編頭髮蓬亂,一副近乎瘋狂的樣子,「馬卡羅納繞著他轉了一圈!我都不知道球怎麼跟得上他的腳。」
「你是說他繞過了護門人嗎?」
如果聲音可以被看見,此刻觀眾們的歡呼應該達到了白熾狀態。「又一分,」主編跌坐在椅子上,「兩分鐘,進了兩個球!不是繞開,是圍著轉圈,轉了兩圈!速度越來越快!」
「啊,明白了。」助理埋頭書寫,「我聽過一門課就是講這個的,說為什麼星星砸不到巨龜。有種類似投石索的效應,他圍著護門人粗大的腰旋轉時增加了線速度。」
「聽啊,觀眾在喝彩!快記下來。」
「遵命,先生。那就是:天下無雙馬卡羅納教授,魔學博士(巴大)、奧學博士(查大)、魔典師(QIS)、八賢者(榮譽)、PHGK(畢維)、DMSK、魔學博士(布大)、養雞學客座教授[征服者楊恩大學(熱努阿,大蝦包裝樓,2層)]、八絕聖(神學)、畢維/秘質交換學客座教授(阿爾卡里)、KCbfJ、畢維理論往復教授(安大)、魔學博士(安大)、極上學者(安大)、畢維基準判定榮譽教授(查大)、畢維與音樂研究主席(奎爾姆青年女子大學)、天下無雙馬卡羅納教授,魔學博士(巴大)、奧學博士(查大)、魔典師(QIS)、八賢者(榮譽)、PHGK(畢維)、DMSK、魔學博士(布大)、養雞學客座教授[征服者楊恩大學(熱努阿,大蝦包裝樓,2層)]、八絕聖(神學)、畢維/秘質交換學客座教授(阿爾卡里)、KCbfJ、畢維理論往復教授(安大)、魔學博士(安大)、極上學者(安大)、畢維基準判定榮譽教授(查大)、畢維與音樂研究主席(奎爾姆青年女子大學)、天下無雙昂昂昂昂昂馬卡羅納教授,魔學博士(巴大)、奧學博士(查大)、魔典師(QIS)、八賢者(榮譽)、PHGK(畢維)、DMSK、魔學博士(布大)、養雞學客座教授[征服者楊恩大學(熱努阿,大蝦包裝樓,2層)]、八絕聖(神學)、畢維/秘質交換學客座教授(阿爾卡里)、KCbfJ、畢維理論往復教授(安大)、魔學博士(安大)、極上學者(安大)、畢維基準判定榮譽教授(查大)、畢維與音樂研究主席(奎爾姆青年女子大學)、天下無雙昂昂昂昂昂馬卡羅納啊啊啊啊啊啊,魔學博士(巴大)、奧學博士(查大)、魔典師(QIS)、八賢者(榮譽)、PHGK(畢維)、DMSK、魔學博士(布大)、養雞學客座教授[征服者楊恩大學(熱努阿,大蝦包裝樓,2層)]、八絕聖(神學)、畢維/秘質交換學客座教授(阿爾卡里)、KCbfJ、畢維理論往復教授(安大)、魔學博士(安大)、極上學者(安大)、畢維基準判定榮譽教授(查大)、畢維與音樂研究主席(奎爾姆青年女子大學)。但是先生,他這樣不算越位嗎?」
「聯合隊的戰士們正在提出這樣的異議。」主編口述,「他們圍在裁判周圍,唉,我要是能湊近偷聽就好了。」
「眾目睽睽,沒法偷聽,先生。」
「似乎——」主編說到一半突然停了,「那是誰?」
「『那』是指什麼,先生?」
「看觀眾席!上等席那邊,就是我們沒弄到邀請函的那個席位。」
太陽識趣地從雲層後探出頭,整個河馬街籠罩在光芒中。
「那是微鏈甲姑娘啊,主編。」
連正在抗議的聯合隊也望向觀眾席。朱麗葉的光芒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但沒人肯移開目光。
「我臥室牆上還有她的圖像呢。」助理說,「大家都想找到她。聽說微鏈甲不磨皮,你知道的。」
場上的所有球員,除了還沒完全醒過來的查理郤巴頓,都圍在裁判周圍。裁判表示:「再說一遍,剛才的進球完全合規。或許有羞辱和炫技的成分,但絕對符合規則。你們見過學術隊訓練。比賽節奏快著呢,沒人給你發消息通風報信。」
稍低些的地方有個聲音說:「即使最高傲的護門人也擋不住對方整支球隊的力量,否則將犯下極低級的錯誤。」
「納特先生,你不能提醒他們啊。」瑞克雷說。
霍蓋特先生糟到隊友、歷史和未來的三重背叛,看起來很沮喪:「看來我們要學的還多著呢。」
崔沃把納特拉到一旁:「現在開始要完蛋了。」
「不可能,崔沃先生。我們表現很好,本戈很厲害。」
「我眼睛沒在他身上。我盯著安迪,安迪盯著本戈。他們在等機會,先讓老廢物們吃足苦頭,然後接管比賽。」
然後崔沃就被納特上了一堂小課,講解巫師的威能。
瑞克雷說:「裁判先生,我有個小提議,希望你能考慮。幽冥大學雖然是足球新手,練習新式足球的時間卻比我們的對手長。因此我提議從我隊的得分里讓給他們一分。」
「校長,不可以啊!」龐德勸阻。
「為什麼不可以?犯規嗎?」瑞克雷的聲音顯然更高傲了些,「敢問這位先生,慷慨、友愛和體育精神違反規則嗎?」說到末尾,幾乎連最後排的觀眾都能聽到他的聲音。
「當然不犯規,校長。也沒有規則阻止您踢到一半跑去洗衣服,因為根本沒人會這麼幹啊。」
「正確。霍蓋特先生,現在我們贈送你一分。我們平啦。」
霍蓋特不勝惶恐。他瞧瞧自己的隊員們:「啊,呃,您堅持要送,那就送吧,先生。」
「我也不會允許貴隊拒絕。」
「他究竟怎麼想的?」《安卡時報》主編疑惑了。報信的助理已筋疲力盡。
「感謝慷慨贈送。」
「您幹什麼呢?」龐德問瑞克雷。
「我開誠布公,斯蒂本。慷慨的毛病改不掉呀。現在他們打心裡承認自己技不如人,要帶著羞恥踢完比賽嘍。這可不怪我。」
「您真是……狡詐啊,校長。」
「對吧?我狡詐,我自豪。這次又是我們開球,難怪那麼多人愛踢足球。」
「出色的心理戰術。」正在退出球場的納特對崔沃說,「有些殘酷,但聰明。」崔沃沒答話。
哨聲響起,示意比賽繼續。接著是裁判的怒吼:「下點冰雹怕什麼!對你們身體好!」
「這是魔法吧?」崔沃問,「不是說不讓用嗎?」
「不。」龐德在他身後回答,「那是附體。」
「正確。足球的魅力就在於神靈附體,崔沃先生。」
崔沃再次望向觀眾席。朱麗葉光彩照人的身影距離維第納利僅有幾英尺,格蘭達和佩佩在兩邊護衛。她真美,像個女神。沒戲的,對吧?崔沃捫心自問。她不可能跟融蠟缸的傻小子在一起。
沒戲的,起碼現在不行。
場上傳來馬卡羅納的慘叫,整個體育場的所有觀眾齊聲感嘆:「噢哦哦哦哦哦!」
哨聲響起。
「又怎麼了,主編?」助理問。
「不是很確定。球又傳給了馬卡羅納,然後他跟聯合隊的幾個人撞成一堆了。」
納特第一個趕到馬卡羅納身邊,檢查過傷勢後面色沉重地告訴崔沃:「雙側膝蓋脫臼。得找幾個人送到西比爾女士醫院去。」
亨利校長看看扎堆的球員:「怎麼回事,杉克先生?」汗水從他的下巴上滴落。
安迪把手指放在額頭,向裁判致意。「裁判,我按規則往前跑,去斷馬卡羅納先生的球,沒留意勺子吉米跟我想一塊兒去了,從對面跑過來。接著我們幾個就撞了個屁股撞腳尖。話有點糙,請見諒。」
崔沃怒目相向。
安迪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明晃晃的謊話。他知道旁人都能看破,卻滿不在乎,實際上他似乎對此自鳴得意。安迪的靴子分量極重,足夠給船當錨用。
「他倆商量好的把他夾在中間,跟三明治麵包夾肉餡似的。」崔沃向裁判抱怨。
「小伙子,你能證明嗎?」-
「你自己也看見他傷成啥樣了。」
「對,可你能證明他們合謀嗎?」
崔沃沒聽懂。納特悄悄翻譯:「你能不能證明他們是串通的。」
「誰能證明?」裁判問所有球員。誰也不能。安迪在場呢,凶相畢露卻又無可指摘,就算他不在,也沒幾個能拿出證據。「先生們,我是裁判,只能據我所見來判斷,而我什麼也沒看到。」
「對啊,都是安排過的。」崔沃說,「你得聽觀眾的,他們看見了!」
「你看他們那釘子鞋,都能給樹扒皮了。」瑞克雷也跟著抗議。
「誠然,馬斯特朗。抱歉,我是說隊長。目前沒有規則指定比賽用靴,而且他們穿的是傳統球鞋。」
「那都是會走路的陷阱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能怎麼辦?如果現在終止比賽,我懷疑咱們不可能活著離場。就算你我能逃過憤怒的觀眾,也不可能避開維第納利的怒火。球賽必須繼續,幽冥學術隊可以找人替補。我呢,讓我看看——」他掏出個筆記本,「哦,對,我會判你們在本次不幸事故的發生地點罰一個任意球。再出『事故』我就要起疑了,霍蓋特先生,請轉告你的隊員。」
「這是玩真格的啊!」崔沃喊道,「他們剛把我們最好的球員帶下場了,你就這麼讓他們笑著走了?」
身為裁判的亨利校長畢竟曾是院長,是天天和瑞克雷硬碰硬鬥嘴的男人。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崔沃,故意置若罔聞,轉而對校長說:「隊長,希望你也能提醒你的隊員,裁判的決定不可更改。給你五分鐘的訓話時間,另外找人把馬卡羅納教授送走,找個醫生瞧瞧。」
裁判身後傳來洪亮的聲音:「醫生來了。」眾人回頭,只見一條高壯的漢子頭戴禮帽、手提小包,正在向他們點頭。
「勞恩醫生。」瑞克雷打著招呼,「想不到在這兒見面啦。」
「有球賽我必須來啊。找幾個人把他扛到一邊去等我來看。帳單就直接發給你吧,馬斯特朗?」
「不需要給他找個安靜舒服的地方嗎?」裁判問。
「不用!我還要看球呢!」
「讓他們撿便宜了。」崔沃心有不甘,「都知道我們拿他們沒辦法。」
「少了一個,還有整支球隊呢,崔沃先生。」納特穿上(當然是他自己做的)球鞋,樣子有點像腳上戴的手套,「當然還有我,我是第一替補。保證全力以赴。」
至今為止,圖書管理員除了拋球時出了一次風頭,一直也沒什麼事做,真挺閒得慌。守在球門口實在沒意思,而且他還有點餓。忽然眼前憑空落下了一根大香蕉,正合猩意。雖然事後大家一致同意對足球場上神秘出現的食物應該慎之又慎,然而他餓了,眼前的又是香蕉,這就夠了。圖書管理員吃下了香蕉。
站在高處的格蘭達心想不知別人有沒有像她一樣看見香蕉劃著名拋物線飛進場內。然後她發現艾金森太太正在人堆里對她笑呢。擠過大堆的都知道艾金森太太是各種創造性進攻手段的發明人,她兒子托舍爾本身就是個自走式武器。擠大堆時沒人會對個老太太動手,尤其是老太太身邊還站著托舍爾。
「抱歉。」格蘭達站起身,「我得下去一趟。」
「不可能,親愛的。」佩佩提醒她,「下邊連落腳的地兒都沒有,比擠大堆還擠。」
「你看好朱麗葉。」格蘭達吩咐佩佩,接著拍拍旁邊某人的肩膀,「我有急事要到下邊去。我跳下去你介意嗎?」
那人看看她身後的朱麗葉:「只要你讓那位女伴親我一下就不介意。」
「那我親你吧。」
「呃,不勞您了,小姐。手遞給我,我放你下去。」
格蘭達被一雙雙溫柔的手傳了下去,速度還可以。格蘭達想想幸虧自己今天穿了最厚、最結實的內褲,不禁心中得意[39]。
她連踢帶打分開人群,來到球門時已經呼哧帶喘,正趕上圖書管理員一口吞掉香蕉。圖書管理員向她報以大大的微笑,似乎沉思片刻,接著仰天跌倒。
看台高處,瑪格洛塔女爵問維第納利:「這都是比賽的正常內容嗎?」
「恐怕不是。」
女爵打了個哈欠:「還好,至少可以排解無聊。他們爭吵的時間比踢球的時間還多。」
執政官笑了:「是啊,女爵。看來足球和民主頗有相通之處:短暫的打鬥,然後是漫長的談判。」
格蘭達戳戳圖書管理員:「哎?還活著嗎?」回答她的只有咕嚕嚕的響聲。格蘭達用雙手攏成喇叭高喊:「有人——呃,不對,有猩猩受傷啦!」
又一陣倒彩,不過畢竟是安卡-摩波,喝彩聲也接踵而至。幽冥學術隊快速聚集在己方球門旁。
「有人給他扔了根香蕉我猜香蕉有毒而且我看見是誰扔的了。」格蘭達一口氣說完。
「他呼吸很粗重啊。」瑞克雷的觀察全無必要。圖書管理員的呼嚕聲震得球門直顫。
瑞克雷伏在圖書管理員的胸口聽了一陣:「我看他不是中毒。」
「為什麼呢,校長?」龐德問。
「因為雖然我天性並不殘忍,可如果誰敢給我們的圖書管理員下毒,我保證幽冥大學會窮盡所有魔法、秘法、神秘學手段查出兇手,讓他的整個餘生都極度悲慘。按照我的標準的悲慘,他自己都無法想像。說到做到,先生們,我已經開始構思了。」
龐德四處尋找,終於看到了靈思風:「靈思風教授,你是他的好朋友,可否請你從他喉嚨里把香蕉掏出來?」
「不行。」靈思風一口回絕,「我才不想丟手指呢,我覺著手指也不想丟了我。」
觀眾的呼聲更大了,他們要看足球,不是扯皮。
「勞恩醫生還沒走呢,」靈思風提議,「他就是靠伸手掏東西混飯吃的,讓他來。」
「是呀。也許可以讓他多收一個傷員。」接著裁判又對瑞克雷說,「請動用第二位替補。」
「那就到崔沃郤萊克利了。」
「不行!」崔沃抗議,「我答應過我老娘。」
「我記得你也是球隊成員吧?」瑞克雷問。
「啊,對啊,算是吧……打雜什麼的……我爹死後我答應過老娘,校長。我就掛個名,誰能想到真輪到我上場啊?」
瑞克雷仰望天空:「先生們,我們似乎無權讓人違反跟老娘的約定,那比謀殺還過分。看來我們只能十個人湊合踢了,留一個空位。」
包廂里的《安卡時報》主編拾起筆記本:「我要下去,不能在這兒坐著了。」
「主編,你要進場?」
「對,不然什麼也看不見。」
「裁判不允許啊,主編!」
「崔沃,你真不上場?」格蘭達問。
「跟你說過了!還想讓我說幾回?我答應過我老娘!」
「你也是球隊的成員啊。」
「我答應過我老娘!」
「你老娘肯定能理解。」
「說得簡單,誰知道她理不理解?」
「未必沒人知道。」一個歡快的聲音說。
「啊,希克屍博士你好啊。」格蘭達問候道。
「不小心聽到二位談話。如果萊克利先生願意告訴我他母親埋在哪裡、裁判先生再給我們點時間,我們就可以……」
「你敢碰我老娘的墳頭試試!」崔沃淚流滿面地高聲抗議。
「我們都理解,老娘不好對付。」格蘭達不假思索地補上一句,「朱麗葉會理解的。」
她拉著崔沃來到場邊。果然正如崔沃的預言,一切都亂套了,比賽剛開始時的十足勝算已經所剩無幾。
「您送了人一分,校長。」龐德和校長再次碰頭。
「我對納特先生護門有信心。我要讓他們瞧瞧給巫師下毒會有什麼後果。」
哨聲響起。
「趴下做二十個伏地挺身!對不起,啊先生們,我怎麼就管不住嘴呢……」
至少在短時間內,給巫師下毒的後果就是在比賽中占有優勢。馬卡羅納教授是整個戰略計劃的核心,他的缺席給幽冥學術隊造成了致命一擊。安卡-摩波聯合隊沒了顧慮,痛下殺手。
《安卡時報》主編和他的攝影師趴在球場邊上,心想即使面對如此劣勢,巫師們居然還能勉強穩住陣腳。他飛快地記錄著,儘量不去理會細雨般飛向場內的餡餅包裝、香蕉皮、裝豆子的油紙袋,偶爾還有啤酒瓶。現在控球的是誰?他掃了一眼匆匆記下的球員編號表。啊,對,聯合隊已經沖入了學術隊半場,現在帶球的是安迪郤杉克,方方面面都不招人喜歡的人……他們採取的顯然不是常規足球戰術。其他球員圍在安迪四周形成一個保鏢團,與安迪同步移動,他們甚至都沒搞清現在是什麼狀況,即便如此,安迪還是向球門射了中規中矩的一腳。護門人老練地凌空抓住足球,那是……納特先生。主編又看了看球員列表,嗯,對,就是那個獸人。他繼續寫道:「他顯然習慣於玩弄大型球狀物體。」寫完他才覺得這樣不合適,又劃掉了。雖然我現在趴在垃圾里,主編心想,我們的報紙可不能學那些垃圾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