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OLET 紫羅蘭

  有一段時間，我住在羅馬相當破舊的泰斯塔西奧(Testaccio)區，一個完美地總結了這座美麗城市古代與現代矛盾的地方。它有2000年歷史的金字塔(聖保羅在殉教前最後看到的東西)[22]；有阿莫多瓦[23]風格的南美女性在夜晚光顧；還有最有名的俱樂部「不在場證明」(L' Alibi)，在那兒，我整夜隨著1990年代最新的電音跳舞，音樂被紫羅蘭色汽油味浸透——那是迪奧的華氏溫度香水(Fahrenheit)。黎明來臨，在這一區，我看到泰斯塔西奧丘(Monte Testaccio)廢墟，破碎的、古老的古希臘雙耳長頸瓶[24]，上面長滿茂密野草。白天很安靜，幾乎可以說是荒無人煙。那金字塔就嵌在一座花園高高厚厚的石牆裡。看上去，那座封閉的花園禁止遊客進入；仔細一看，原來那是一處新教的墓地：墳墓，在涼爽的樹蔭下沉睡。

  一天我到了花園入口，按了按門鈴，一個老侍者慢慢走來，竟示意我進去。貓咪們在墓碑上，或在冰凍天使白色大理石雕像下曬著午後的太陽。當我走在一條不規則的小路上時，突然看到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雪萊的心在這裡。」左手邊另一塊牌子讓我更感吃驚：「這條路通向濟慈……」

  我能覺察到心臟的跳動。朝著濟慈的墓碑方向走去，當我驚奇地站在墓碑前時——此前我並不知道他就被埋在那兒，那會兒我剛開始研究他的《賦頌》(Odes)、《海伯利安》(Hyperion)和《伊莎貝拉》(Isabela，或名The Pot of Basil)——不知怎地，雲層散去了，秋日的陽光透過樹葉灑進來，照亮了詩人的墓。就在這麼近又那麼遠的角落裡，厚厚地覆蓋著紫羅蘭。

  花還沒有盛開，葉子在一片黑暗、油亮的綠色中茁壯成長，我想，它們充溢著，也撫慰著濟慈生前的痛苦[他的墓志銘寫道：「這裡躺著一個名字寫在水中的人。」(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 in water)]。好像它們是在保護著我們的詩人。就在那塊石頭旁邊，我承認，我流下了眼淚。

  紫羅蘭是相當分裂的。恰如其分的紫色、性感的紫羅蘭肯定會引起你的注意，而害羞、帶著隱退感的紫羅蘭更多地代表著膽怯、謙虛甚至固執。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人們認為紫羅蘭比其他輕浮的芳香植物更為體面和純潔，後者可能會讓你聞起來像個「墮落女人」。對當時的富裕紳士來說，紫羅蘭也是一種禮節性氣息。即使今天，開著「現在你聞到我了，現在你不捉迷藏了」(now you smel me, now you don't hide and seek)的玩笑(實際上這是因為許多人對構成紫羅蘭香調的主要成分——天然化學物質紫羅蘭酮存在嗅覺缺失反應，只能間歇性地感覺到這種氣味的存在)，紫羅蘭香水仍然有一些與世無爭的氣質——羞怯，詩意，尤其是與鳶尾混合在一起時，它是一種令人痛苦的浪漫。

  嬌蘭 陣雨過後(雨過天晴)

  Après l'Ondée by Guerlain 1906

  嬌蘭精緻的陣雨過後，有著冷靜、原始的天真，也有著明智、哲人般的直覺；有著剛剛綻放的花朵的新鮮，也有著它為人所知的歷史一樣的古老，以及它含淚的DNA。柔和卻又似洪水般的透明度(其名字意思陣雨過後，像印象派的德彪西《序曲》)，使它成為迄今為止最自然、被空氣親吻過的雅克·嬌蘭(Jacques Guerlains)經典作品。茴芹、金合歡、迷迭香、天芥菜、康乃馨和山楂的奇特花香，動情地對比著粉感突出的紫羅蘭、鳶尾、含羞草、麝香的組合，一種香蘭素、絲質、花粉之美——香味在羞澀而堅定的女性美中，安靜地神話化了。它是紫羅蘭鳶尾的哀傷：雨過天晴，深不可測。

  

  嬌蘭 藍調時光

  L'Heure Bleue by Guerlain 1912

  紫羅蘭與茴芹、天芥菜、苦橙花、晚香玉一起，站在管弦樂隊最重要的位置；感情外露、暮色時分、粉感傑作，帶著巴黎人羽毛與薄紗般的脆弱——這是雅克·嬌蘭(Jacques Guerlain)的目標：捕捉「藍調時光」的氣味。那是白天和夜晚之間的時刻，黃昏的中心，當燈光讓城市建築沐浴在藍色、發光的晚霞中時。融化的誘惑，濃重的粉感，這支柔和的閨房香水，像是有些遺憾地告別了美好年代(Bele époque)[25](很多人覺得這支香水有點感傷，對我來說它更多的是性感，甚至有歡慶的色彩)，馥郁的天鵝絨般的法國經典，散發著令人難以抗拒的氣味。

  巴黎世家 樂迪克斯

  Le Dix by Balenciaga 1947

  老年份香水中，巴黎世家標誌性的樂迪克斯是一款永恆的紫羅蘭經典：一種幾乎令人悲傷的粉白麝香的香味，以及一種冷靜的、塵封的質感，就像11月的法國舊圖書館。幽暗暮色中，當光線穿過厚厚的彩色玻璃時，縈繞心頭的、悲傷的紫羅蘭(蒼白，深思熟慮，平靜的熱烈)被憂傷地定格下來。

  信仰 黑色愛戀

  Love in Black by Creed 2008

  這款奢侈的香水，緊扣一束經典的粉感紫羅蘭，把它演繹成緊張的費雯·麗(Vivien Leigh)身著黑色緞裙出席電影頒獎典禮的樣子：戲劇化、瞪大眼睛、咄咄逼人的紫羅蘭，在勃艮第黑加侖、佛羅倫斯鳶尾、丁香和保加利亞玫瑰的香味中，一下被推到人群面前。這支香水和好姐妹——嬌蘭瘋狂的熠動(Insolence)一起，重新回到了善於捕捉魅力的聚光燈之下。

  香奈兒 米西亞

  Misia by Chanel 2015

  靈感來自佳吉列夫(Diaghilev)的俄羅斯芭蕾舞團(Ballets Russes)[26]以及後台的嘈雜：當舞者們穿上服裝準備上場演出時，肌膚的女性香氣，身體的氣息，厚厚的煎餅的味道，在更衣室充滿活力的興奮聲中混在一起。米西亞是濃烈、濕濕的紫羅蘭氣息的玫瑰粉末，零陵香豆和安息香之上，散發著昂貴化妝品的香味。米西亞·塞爾特(Misia Sert)[27]本人是香水的直接靈感來源。這位香奈兒女士最好的朋友和女性知己，也是那一時期諸多藝術家的繆斯[土魯斯·羅特列克(ToulouseLautrec)和雷諾瓦(Renoir)為她畫像]，頹廢的波希米亞和感官主義者。她曾捲入過三人行和濫用藥物的醜聞，同時也作為一名鋼琴家擁有著成功的職業生涯。哦拉拉(oh là là，法語中的讚嘆。譯者注)。

  羅格朗 沙皇紫羅蘭

  Violettes du Czar by Oriza L. Legrand 1862

  羅格朗，俄羅斯宮廷的香水供應商，在19世紀的歐洲被許多皇家認可。2014年，品牌對羅曼諾夫王朝(Romanov)時期的中流砥柱香水進行了一次改版。曾經的它是沙皇使用的，接著在貴族圈子裡迅速流行開來(新版香水根據現代規則稍做調整，但基本上與原始配方一致)，也是亞歷山大二世最喜歡的，沒有糖果味、粉感的、時髦的紫羅蘭香水：紫羅蘭三重奏(葉、花來自尼斯的紫羅蘭萃取精華)，置於天芥菜、愈創木和柔軟的俄羅斯皮革香尾調之上。事實表明，從歷史上講，即使最有男子氣概的公眾人物也認為鮮花是適合自己的(雖然這支香水也很受女士們歡迎)。沙皇紫羅蘭是那些專橫人士的理想選擇。

  卡朗 愛我

  Aimez-Moi by Caron 1996

  愛我：一種堅持的、大聲的請求。愛我，但與誰訴說？

  這款香水有一種近乎瘋狂的甜味——貪婪的甘草桃肉氣息的紫羅蘭，覆蓋豐富的茴芹、香草和薄荷。在香水的這一階段，它要麼壓倒你(讓你墜入愛河)，要麼排斥你。這是一場愛情博弈。

  我原本完全忘掉了這款在日本市場來去匆匆的香水。然而，大約15年後，它又出現了。一天，在橫濱一家二手物品商店的玻璃櫃檯下面，它喚醒了我，我忍不住買下(在我的香水櫥里還有很多其他怪東西；倘若表現不好，它可以與它們做伴)。走在街上，秋日陽光下，我把它從紙袋裡取出來，噴了點兒。我笑了，然後聞了聞，又聞了聞，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的吸氣都更加有力；我的鼻子像是粘在了手腕上，奢華、平絨般的紫羅蘭調，它給我的印象是驚人、幾乎奇異的美，引人注目、令人嘆為觀止的觸感，就像一塊被太陽曬得濕透的靛藍色天鵝絨。

  湯姆·福特 金色紫羅蘭

  Violet Blonde by Tom Ford 2011

  奶油、絨面、城市中的紫羅蘭(鳶尾脂黃油、麝香、安息香)，讓人有那麼點兒出神。這支香水有一種自我滿足的平靜，如一家精品酒店晚上8點的大堂：人造感但令人愉快的燈光，不慌不忙的性感。黑色紫羅蘭(Black Violet, 2007)已經停產了；我更喜歡它，更哥特、森林氣息的西普調，完美的真菌氣質像湯姆·福特的另一款絲絨梔子(Velvet Gardenia,2007)。但對市場來說，黑色紫羅蘭接近泥土的氣味可能太過真實。相比之下，金色紫羅蘭更奶油、更麝香，一度是黑色紫羅蘭的替代品，像時髦的漂亮女孩兒，直到最終也被迫退役。

  普拉達 污濁之愛

  Tainted Love by Prada 2015

  一家soho酒店外面的霓虹燈已經壞了，忽明忽暗的，而酒店房間裡，床上躺著的是一個沉睡的、被「俘虜」的人。讓人想到「軟細胞合唱團」(Soft Cell)單曲專輯《火炬》(Torch)里，變裝皇后用的、讓人珍愛的舊口紅。普拉達的這支香水，玩了一把紫羅蘭、麝香、1980年代初的裸睡隱喻。

  嬌蘭 熠動

  Insolence by Guerlain 2006

  紫羅蘭寶萊塢。這同一系列的香水中，我個人偏愛更柔軟、耐用，通常表現得更好的淡香水。在最初階段，熠動淡香水是當代化的「藍調時光」，是五顏六色旋轉的能量，就像活蹦亂跳、在唱歌和舞蹈的音樂簡譜數字：一朵上了漆的紫羅蘭，像是粉色、紫色、紅色，閃著塑料光澤的啦啦隊員的裙子；它從一個「嗞嗞」噴髮膠的聲音開始帶給你驚喜。高光之處，是塑料質感、紅色水果的光澤，紅加侖、紅蘋果和各種合成水果胭脂，在螢光唇膏般的紫羅蘭周圍，咯咯咯地瘋狂大笑著。如果你挺過最初這熱鬧且搞笑的10分鐘——這支香水的「螢光叛逆階段」，你就會在這場紫羅蘭派對上玩得更開心——原來的香味逐漸退去，變成柔和的香草紫羅蘭，邊緣更模糊，更具美食調；那些傳統、難以言喻、溫暖舒適的嬌蘭特性終於出現了。於是，你真正意識到，撇開動感的開場「表演」，最終這支香水仍然十分「嬌蘭」。

  迪奧 華氏溫度

  Fahrenheit by Dior 1988

  大概是我用得最多的紫羅蘭香水。1990年代初，迪奧仍然有想像力地生產出真正具有開創性的主流香水，華氏溫度就是其中之一：陽剛，幾乎暴力，以紫羅蘭為主題的馥奇調香水。紫羅蘭、忍冬、山楂以及一種強烈的金屬味，像石油和汽油，帶來未來主義的衝擊力(要是20歲出頭的我把自己浸在這些東西里的話，我母親會尖叫)，慢慢變成乾燥的雪松、薰衣草中調，狡猾的蘇合香/狐狸皮。

  我買了600毫升(20盎司)，把這種香水用得死去活來。它越來越受歡迎，在義大利流行了好一段時間；但最終，它也讓我覺得疲累。雖然仍是一款流行的暢銷香水和迪奧的獨創性豐碑(並且被強烈推薦)，但某些香水應該只屬於一個人的過去。

  波薩瑞[28] 紫羅蘭

  Violetta di Parma by Borsari 1970

  你可以想像茜茜·斯派塞克(Sissy Spacek)在布萊恩·德·帕爾瑪(Brian De Palma)的電影傑作《魔女嘉莉》(Carrie)裡帶著這樣的香味，穿著在家裡手縫的裙子，頂著自己卷的頭髮參加舞會。也許這是她母親在樓上繡衣服時，在樓下沒有任何個人裝飾的房間裡唯一可以偷偷使用的香水。白色飄逸長袍的氣味；純潔而溫柔的紫羅蘭，不帶一絲罪惡。

  其他紫羅蘭香水

  波多斯之香[29] 土魯斯紫羅蘭

  Violettes de Toulouse by Berdoues 1936

  土魯斯郊外山丘上新鮮採摘的天然紫羅蘭的香味，與其他花朵(紫丁香、鳶尾和仙客來)、杏仁木和麝香的味道相得益彰。一把古典的緞帶裝飾的小花束。

  芝恩布莎[30] 紫羅蘭影子

  Fleurs d'Ombre Violette-Menthe by Jean-Charles Brosseau 2005

  好奇，粉感，幾乎如鹹味小吃般的紫羅蘭，還有留蘭香、椰子，像一個用水筆畫上了眉毛的椰菜娃娃(Cabbage Patch dol)。

  別樣公司 想念紫羅蘭

  I miss Violet by The Diferent Company 2015

  如其名，我也同樣想念，一次氣味上悸動的、肉慾的嘗試，讓紫羅蘭重歸時尚：貪婪，無可辯駁。

  DS杜爾迦[31] 沃爾特

  Vio-Volta by D.S. & Durga 2017

  紫羅蘭和電的衝擊——並不隨和、真正令人驚訝的作品，為新一代人推出的迪奧華氏溫度香水。

  索諾瑪香坊[32] 木紫羅蘭

  Wood Violet by Sonoma Scent Studio 2008

  帶著綠調的紫羅蘭藏在樹林裡。終於，花兒們希望能夠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