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中立
2024-10-09 09:53:30
作者: (宋)朱熹 (宋)黎靖德編
龜山天資高,樸實簡易;然所見一定,更不須窮究。某嘗謂這般人,皆是天資出人,非假學力。如龜山極是簡易,衣服也只據見定。終日坐在門限上,人犯之亦不較。其簡率皆如此。道夫。榦嘗聞先生云:「坐在門外石坐子上。」今雲門限,記之誤也。方錄云:「龜山有時坐門限上。李先生云:『某即斷不敢。』」
龜山解文字著述,無綱要。方。
龜山文字議論,如手捉一物正緊,忽墜地,此由其氣弱。
「龜山詩文說道理之類,才說得有意思,便無收殺。」揚曰:「是道理不透否?」曰:「雖然,亦是氣質弱,然公平無病。五峰說得卻緊,然卻有病。程先生少年文字便好,如養魚記顏子論之類。」揚。
龜山言:「『天命之謂性』,人慾非性也。」天命之善,本是無人慾,不必如此立說。知言云:「天理人慾,同體而異用,同行而異情。」自是它全錯看了!德明。
「龜山與范濟美言:『學者須當以求仁為要,求仁,則「剛、毅、木、訥近仁」一言為要。』」先生曰:「今之學者,亦不消專以求仁為念;相將只去看說仁處,他處盡遺了。須要將一部《論語》,粗粗細細,一齊理會去,自然有貫通處,卻會得仁,方好。又,今人說曾子只是以魯得之,蓋曾子是資質省力易學。設使如今人之魯,也不濟事。范濟美博學高才,俊甚,故龜山只引『剛、毅、木、訥』告之,非定理也。」
問:「龜山言:『道非禮,則盪而無止;禮非道,則梏於器數儀章之末。』則道乃是一虛無恍惚無所準則之物,何故如此說『道』字?」曰:「不可曉。此類甚多。」因問:「如此說,則似禪矣。」曰:「固是。其徒如蕭子莊李西山陳默堂皆說禪。龜山沒,西山嘗有佛經疏追薦之。唯羅先生卻是著實子細去理會。某舊見李先生時,說得無限道理,也曾去學禪。李先生云:『汝恁地懸空理會得許多,而面前事卻又理會不得!道亦無玄妙,只在日用間著實做工夫處理會,便自見得。』後來方曉得他說,故今日不至無理會耳。」銖。
「龜山彈蔡京,亦是,只不迅速。」擇之曰:「龜山晚出一節,亦不是。」曰:「也不干晚出事。若出來做得事,也無妨。他性慢,看道理也如此。平常處看得好,緊要處卻放緩了!做事都渙散無倫理。將樂人性急,粗率。龜山卻恁寬平,此是間氣。然其粗率處,依舊有土風在。」義剛。
或問:「龜山晚年出處不可曉,其召也以蔡京,然在朝亦無大建明。」曰:「以今觀之,則可以追咎當時無大建明。若自家處之,不知當時所以當建明者何事?」或云:「不過擇將相為急。」曰:「也只好說擇將相固是急,然不知當時有甚人可做。當時將只說种師道,相只說李伯紀,然固皆嘗用之矣。又況自家言之,彼亦未便見聽。據當時事勢亦無可為者,不知有大聖賢之才如何爾。」僩。
問:「龜山晚年出得是否?」曰:「出如何不是?只看出得如何。當初若能有所建明而出,則勝於不出。」曰:「渠用蔡攸薦,蔡老令攸薦之。亦未是。」曰:「亦不妨。當時事急,且要速得一好人出來救之,只是出得來不濟事耳。觀渠為諫官,將去猶惓惓於一對,已而不得對。及觀其所言,第一,正心、誠意,意欲上推誠待宰執;第二,理會東南綱運。當時宰執皆庸繆之流,待亦不可,不行亦不可。不告以窮理,而告以正心、誠意。賊在城外,道途正梗,縱有東南綱運,安能達?所謂『雖有粟,安得而食諸』!當危急之時,人所屬望,而著數乃如此!所以使世上一等人笑儒者以為不足用,正坐此耳。」可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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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先生及識元城龜山。龜山之出,時已七十歲,卻是從蔡攸薦出。他那時覺得這邊扶持不得,事勢也極,故要附此邊人,所以薦龜山。初緣蔡攸與蔡子應說,令其薦舉人才,答云:「太師用人甚廣,又要討甚麼人?」曰:「緣都是勢利之徒,恐緩急不可用。有山林之人,可見告。」他說:「某隻知鄉人鼓山下張觷,字柔直,其人甚好。」蔡攸曰:「家間子侄未有人教,可屈他來否?」此人即以告張,張即從之。及教其子弟,儼然正師弟子之分,異於前人。得一日,忽開諭其子弟以奔走之事,其子弟駭愕,即告之曰:「若有賊來,先及汝等,汝等能走乎?」子弟益驚駭,謂先生失心,以告老蔡。老蔡因悟曰:「不然,他說得是。」蓋京父子此時要喚許多好人出,已知事變必至,即請張公叩之。張言:「天下事勢至此,已不可救,只得且收舉幾個賢人出,以為緩急倚仗耳。」即令張公薦人,張公於是薦許多人,龜山在一人之數。今龜山墓誌云:「會有告大臣以天下將變,宜急舉賢以存國,於是公出。」正謂此。張後為某州縣丞。到任,即知虜人入寇,必有自海道至者,於是買木為造船之備。逾時果然。虜自海入寇,科州縣造舟,倉卒擾擾,油灰木材莫不踴貴。獨張公素備,不勞而辦。以此見知于帥憲,知南劍。會葉鐵入寇,民大恐。他即告諭安存之,率城中諸富家,令出錢米,沽酒,買肉,為蒸糊之類。遂分民兵作三替,逐替燕犒酒食,授以兵器。先一替出城與賊接戰,即犒第二替出;先替未倦,而後替即得助之。民大喜,遂射殺賊首。富民中有識葉鐵者,即厚勞之,勿令執兵;只令執長槍,上懸白旗,令見葉鐵,即以白旗指向之。眾上了弩,即其所指而發,遂中之。後都統任某欲爭功,亦讓與之。其餘諸盜,卻得都統之力,放賊之叔父以成反間。賀孫。儒用錄別出。
問龜山出處之詳。曰:「蔡京晚歲漸覺事勢狼狽,亦有隱憂。其從子應之文蔚錄云:「君謨之孫,與他敘譜。」自興化來,因訪問近日有甚人才。應之愕然曰:『今天下人才,盡在太師陶鑄中,某何人,敢當此問!』京曰:『不然。覺得目前儘是面諛脫取官職去底人,恐山林間有人才,欲得知。』應之曰:『太師之問及此,則某不敢不對。福州有張觷,字柔直者,抱負不苟。』觷平日與應之相好,時適赴吏部,應之因舉其人以告。遂賓致之為塾客,然亦未暇與之相接。柔直以師道自尊,待諸生嚴厲,異於他客,諸生已不能堪。一日,呼之來前,曰:『汝曹曾學走乎?』諸生曰:『某尋常聞先生長者之教,但令緩行。』柔直曰:『天下被汝翁作壞了。早晚賊發火起,首先到汝家。若學得走,緩急可以逃死。』諸子大驚,走告其父,曰:『先生忽心恙』云云。京聞之,矍然曰:『此非汝所知也!』即入書院,與柔直傾倒,因訪策焉。柔直曰:『今日救時,已是遲了。只有收拾人才是第一義。』京因叩其所知,遂以龜山為對。龜山自是始有召命。今龜山墓誌中有『是時天下多故,或說當世貴人,以為事至此,必敗。宜引耆德老成置諸左右,開道上意』雲者,蓋為是也。柔直後守南劍,設方略以拒范汝為,全活一城,甚得百姓心。其去行在所也,買冠梳雜碎之物,不可勝數,從者莫測其所以。後過南劍,老稚迎拜者相屬於道。柔直一一拊勞之,且以所置物分遺。至今廟食郡中。」陳德本云:「柔直與李丞相極厚善。其卒也,丞相以詩哭之云:『中原未恢復,天乃喪斯人!』」儒用按:鄉先生羅祕丞日錄:「柔直嘗知鼎州。祕丞罷舒州士曹,避地於鄉之石牛寨,與之素昧平生。時方道梗,柔直在湖南,乃宛轉寄詩存問云:『曾聞避世門金馬,何事投身寨石牛!千里重湖方鼎沸,可能同上岳陽樓?』」則其汲汲人物之意,亦可見矣。」是詩《夷堅志》亦載,但以為袁司諫作,非也。又按玉溪文集雲「柔直嘗知贛州,招降盜賊」雲。
蔡京在政府,問人材於其族子蔡子應,端明之孫。以張柔直對。張時在部注擬,京令子應招之,授以問館。張至,以師禮自尊,京之子弟怪之。一日,張教京家子弟習走。其子弟云:「從來先生教某們慢行。今令習走,何也?」張云:「乃公作相久,敗壞天下。相次盜起,先殺汝家人,惟善走者可脫,何得不習!」家人以為心風,白京。京愀然曰:「此人非病風。」召與語,問所以扶救今日之道及人材可用者。張公遂言龜山楊公諸人姓名,自是京父子始知有楊先生。德明。
問:「龜山當時何意出來?」曰:「龜山做人也苟且,是時未免祿仕,故胡亂就之。苟可以少行其道,龜山之志也。然來得已不是;及至,又無可為者,只是說得那沒緊要底事。當此之時,苟有大力量,咄嗟間真能轉移天下之事,來得也不枉。既不能然,又只是隨眾鶻突。及欽宗即位,為諫議大夫,因爭配享事,為孫仲益所攻。孫言,楊某曩常與蔡京諸子游,今眾議攻京,而楊某曰,慎毋攻居安云云。龜山遂罷。」又曰:「蔡京當國時,其所收拾招引,非止一種,諸般名色皆有。及淵聖即位,在朝諸人盡攻蔡京,且未暇顧國家利害。朝廷若索性貶蔡京過嶺,也得一事了。今日去幾官,分司西京;明日去幾官,又移某州;後日又移某州,至潭州而京病死。自此一年間,只理會得個蔡京。這後面光景迫促了,虜人之來,已不可遏矣!京有四子:攸絛翛鞗。鞗尚主。絛曾以書諫其父,徽宗怒,令京行遣,一家弄得不成模樣,更不堪說。攸翛後被斬。是時王黼童貫梁師成輩皆斬,此數人嘗欲廢立,欽宗平日不平之故也。及高宗初立時,猶未知辨別元祐熙豐之黨,故用汪黃,不成人才。汪黃又小人中之最下、最無能者。及趙丞相居位,方稍能辨別;亦緣孟後居中,力與高宗說得透了;高宗又喜看蘇黃輩文字,故一旦覺悟而自惡之,而君子小人之黨始明。」僩。
「龜山裂裳裹足,自是事之變,在家亦無可為。雖用『治蠱』之說,然文定云:『若從其言,亦救得一半。』」先生云:「若用其言,則議論正;議論正,則小人不得用。然龜山亦言天下事。當時排正論者,耿南仲馮澥二人之力為多,二人竟敗國!南仲上言:『或者以王氏學不可用。陛下觀祖宗時道德之學,人才兵力財用,能如熙豐時乎?陛下安可輕信一人之言以變之?』批答云:『頃以言者如何如何,今聞師傅之臣言之如此,若不爾,幾誤也!前日指揮,更不施行。』」方。
問:「龜山晚歲一出,為士子詬罵,果有之否?」曰:「他當時一出,追奪荊公王爵,罷配享夫子且欲毀劈三經板。士子不樂,遂相與聚問三經有何不可,輒欲毀之?當時龜山亦謹避之。」問:「或者疑龜山此出為無補於事,徒爾紛紛。或以為大賢出處不可以此議,如何?」曰:「龜山此行固是有病,但只後人又何曾夢到他地位在!惟胡文定以柳下惠『援而止之而止』比之,極好。」道夫。
龜山之出,人多議之。惟胡文定之言曰:「當時若能聽用,決須救得一半。」此語最公。蓋龜山當此時雖負重名,亦無殺活手段。若謂其懷蔡氏汲引之恩,力庇其子,至有「謹勿擊居安」之語,則誣矣。幸而此言出於孫覿,人自不信。儒用。
坐客問龜山立朝事。曰:「胡文定論得好:『朝廷若委吳元忠輩推行其說,決須救得一半,不至如後來狼狽。』然當時國勢已如此,虜初退後,便須急急理會,如救焚拯溺。諸公今日論蔡京,明日論王黼,當時奸黨各已行遣了,只管理會不休,擔閣了日子。如吳元忠李伯紀向來亦是蔡京引用,免不得略遮庇,只管吃人議論。龜山亦被孫覿輩窘擾。」德明。
問:「龜山云:『消息盈虛,天且不能暴為之,去小人亦不可驟。』如何?」曰:「只看時如何,不可執。天亦有迅雷風烈之時。」德明。
伯夷微似老子。胡文定作龜山墓誌,主張龜山似柳下惠,看來是如此。僩。
「孫覿見龜山撰曾內翰行狀,曰:『楊中立卻會做文字。』」先生曰:「龜山曾理會文字來。」
李先生嘗云:「人見龜山似不管事,然甚曉事也。」方。
李先生言:「龜山對劉器之言,為貧。文定代雲竿木云云,不若龜山之遜避也。」汪書延李,初至,見便問之。未竟,李疾作。方。
龜山張皇佛氏之勢,說橫渠不能屈之為城下之盟。亦如李鄴張皇金虜也。龜山嘗稱李奉使還云:「金人上馬如龍,步行如虎,度水如獺,登城如猿。」時人目為「四如給事」。方。
問:「橫浦語錄載張子韶戒殺,不食蟹。高抑崇相對,故食之。龜山云:『子韶不殺,抑崇故殺,不可。』抑崇退,龜山問子韶:『周公何如人?』對曰:『仁人。』曰:『周公驅猛獸,兼夷狄,滅國者五十,何嘗不殺?亦去不仁以行其仁耳。』」先生曰:「此特見其非不殺耳,猶有未盡。須知上古聖人制為罔罟佃漁,食禽獸之肉。但『君子遠庖廚』,不暴殄天物。須如此說,方切事情。」德明。
龜山銘志不載高麗事。他引歐公作梅聖俞墓誌不載希文詩事,辨得甚好。「孰能識車中之狀,意欲施之事?」見韓詩外傳。道夫。
龜山墓誌,首尾卻是一篇文字。後來不曾用。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