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傳附

2024-10-09 09:51:45 作者: (宋)朱熹 (宋)黎靖德編

  問:「『春王正月』,是用周正?用夏正?」曰:「兩邊都有證據,將何從?義剛錄云:「這個難稽考,莫去理會這個。」某向來只管理會此,不放下,竟擔閣了。吾友讀書不多,不見得此等處。某讀書多後,有時此字也不敢喚做此字。如《家語》周公祝成王冠辭:『近爾民,遠爾年,嗇爾時,惠爾財,親賢任能。』近爾民,言得民之親愛也;遠爾年,言壽也。『年』與『民』葉,音紉;『能』與『財』葉,囊來反;與『時』葉,音尼。『財』音慈。」義剛錄云:「『能』字通得三音,若作十灰韻,則與『才』字葉,與『時』字又不葉。今更不可理會。據今葉『時』字,則當作『尼』字讀。」淳。

  某親見文定公家說,文定《春秋》說夫子以夏時冠月,以周正紀事。謂如「公即位」,依舊是十一月,只是孔子改正作「春正月」。某便不敢信。恁地時,二百四十二年,夫子只證得個「行夏之時」四個字。據今《周禮》有正月,有正歲,則周實是元改作「春正月」。夫子所謂「行夏之時」,只是為他不順,欲改從建寅。如孟子說「七八月之間旱」,這斷然是五六月;「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輿梁成」,這分明是九月十月。若真是十一月十二月時,寒自過了,何用更造橋樑?古人只是寒時造橋度人,若暖時又只時教他自從水裡過。看來古時橋也只是小橋子,不似如今石橋浮橋恁地好。義剛。

  《春秋傳》言:「元者,仁也;仁,人心也。」固有此理,然不知仁如何卻喚做「元」?如程子曰:「天子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易傳》曰:「成而後有敗,敗非先成者也;得而後有失,非得,何以有失也?」便說得有根源。閎祖。

  「胡文定說《春秋》『公即位』,終是不通。且逾年即位,凶服如何入廟?胡文定卻說是冢宰攝行。他事可攝,即位豈可攝?且如『十一月乙丑,伊尹以冕服奉嗣王』,『惟十有三祀』,卻是除服了。《康王之誥》,東坡道是召公失禮處。想古時是這般大事,必有個權宜,如借吉之例。」或問:「《金縢》,前輩謂非全書。」曰:「周公以身代武王之說,只緣人看錯了。此乃周公誠意篤切,以庶幾其萬一。『丕子之責於天』,只是以武王受事天之責任,如今人說話,他要個人來服事。周公便說是他不能服事天,不似我多才多藝,自能服事天。」賀孫。

  《春秋》一發首不書即位,即君臣之事也;書仲子嫡庶之分,即夫婦之事也;書及邾盟,朋友之事也;書「鄭伯克段」,即兄弟之事也。一開首,人倫便盡在。

  惠公、仲子,恐是惠公之妾。僖公、成風,卻是僖公之母,不可一例看,不必如孫明復之說。閎祖。孫明復云:「文九年冬,秦人來歸僖公、成風之襚,與此不稱夫人義同,譏其不及事,而又兼之貶也。」

  義剛曰:「莊公見潁考叔而告之悔,此是他天理已漸漸明了。考叔當時聞莊公之事而欲見之,此是欲撥動他機。及其既動,卻好開明義理之說,使其心豁然知有天倫之親。今卻教恁地做,則母子全恩,依舊不出於真理。此其母子之間雖能如此,而其私慾固未能瑩然消釋。其所以略能保全,而不復開其隙者,特幸耳。」曰:「恁地看得細碎,不消如此。某便是不喜伯恭《博議》時,他便都是這般議論。恁地忒細碎,不濟得事。且如這樣,他是且欲全他母子之恩。以他重那盟誓未肯變,故且教他恁地做。這且得他全得大義,未暇計較這個,又何必如此去論他?」義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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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仲蔚問:「東萊論潁考叔之說是否?」曰:「古人也是重那盟誓。」又問:「《左傳》於釋經處但略過,如何?」曰:「他釋經也有好處。如說『段不弟,故不言弟。稱「鄭伯」,譏失教也』。這樣處,說得也好,蓋說得闊。」又問:「『宋宣公可謂知人矣,立穆公,其子享之。』這也不可謂知人。」曰:「這樣處,卻說得無巴鼻。如《公羊》說,宣公卻是宋之罪腦。左氏有一個大病,是他好以成敗論人,遇他做得來好時,便說他好;做得來不好時,便說他不是;卻都不折之以理之是非,這是他大病。敘事時,左氏卻多是,公、谷卻都是胡撰。他去聖人遠了,只是想像胡說。」或問:「左氏果丘明否?」曰:「左氏敘至韓、魏、趙殺智伯事,去孔子六七十年,決非丘明。」義剛。

  「夫人子氏薨」,只是仲子。左氏「豫凶事」之說,亦有此理。「考仲子之宮」,是別立廟。人傑。二年。

  問:「石碏諫得已自好了,如何更要那『將立州吁』四句?」曰:「也是要得不殺那桓公。」又問:「如何不禁其子與州吁游?」曰:「次第是石碏老後,奈兒子不何。」又問:「殺之,如何要引他從陳去?忽然陳不殺,卻如何。」曰:「如吃飯樣,不成說道吃不得後,便不吃,也只得吃。」義剛。二年。

  陳仲蔚說「公矢魚於棠」,云:「或謂『矢』,如『皋陶矢厥謨』之『矢』。」曰:「便是亂說。今據《傳》曰:「『則君不射』,則『矢魚』是將弓矢去射之,如漢武帝親射江中蛟之類。何以見得?夫子作《春秋》,征只書征,伐只書伐,不曾恁地下一字。如何平白無事,陳魚不只寫作『陳』字,卻要下個『矢』字則麼?『遂往陳魚而觀之』這幾句,卻是左氏自說。據他上文,則無此意。」義剛。五年。

  「鄭人來渝平。」渝,變也。蓋魯先與宋好,鄭人卻來渝平,謂變渝舊盟,以從新好也。《公》《谷》作「輸平」。胡文定謂以物而求平也,恐不然。但言「輸」,則渝之義自在其中。如秦《詛楚文》云:「變輸盟刺。」若字義則是如此,其文意則只是「渝」字也。銖。六年。

  因言勇而無剛,曰:「剛與勇不同:勇只是敢為,剛有堅強之意。」閎祖。九年。

  桓公有兩年不書秋冬,說者謂,以喻時王不能賞罰。若如是,孔子亦可謂大迂闊矣!某嘗謂,說《春秋》者只好獨自說,不可與人論難。蓋自說,則橫說豎說皆可,論難著便說不行。必大。桓四年七年。

  《春秋》書「蔡人殺陳佗」,此是夫子據魯史書之。佗之弒君,初不見於經者,亦是魯史無之耳。廣。六年。

  問:「書蔡威侯,文定以為蔡季之賢,知請諡,如何?」曰:「此只是文誤。」人傑。十七年。

  問:「魯桓公為齊襄公所殺,其子莊公與桓公會而不復讎,先儒謂《春秋》不譏,是否?」曰:「他當初只是據事如此寫在,如何見他譏與不譏?當桓公被殺之初,便合與他理會。使上有明天子,下有賢方伯,便合上告天子,下告方伯,興復讎之師。只緣周家衰弱,無赴愬處,莊公又無理會,便自與之主婚,以王姬嫁齊。及到桓公時,又自隔一重了。況到此事體又別。桓公率諸侯以尊周室,莊公安得不去!若是不去,卻不是叛齊,乃是叛周。」曰:「使莊公當初自能舉兵殺了襄公,還可更赴桓公之會否?」曰:「他若是能殺襄公,他卻自會做伯主,不用去隨桓公。若是如此,便是這事結絕了。」文蔚。僩錄詳見本朝六。

  荊楚初書國,後進稱「人」,稱爵,乃自是他初間不敢驟交於中國,故從卑稱。後漸大,故稱爵。賀孫。莊十年。

  「成風事季友,與敬嬴事襄仲一般,《春秋》何故褒季友?如書『季子來歸』,是也。」人傑謂:「季子既歸,而閔公被弒,慶父出奔。季子不能討賊,是其意在於立僖公也。」先生曰:「縱失慶父之罪小,而季子自有大惡。今《春秋》不貶之,而反褒之,殆不可曉。蓋如高子、仲孫之徒,只是舊史書之,聖人因其文而不革。所以書之者,欲見當時事跡,付諸後人之公議耳。若謂季子為命大夫,則叔孫婼嘗受命服,何為書名乎?」人傑。閔元年。

  問季友之為人。曰:「此人亦多可疑。諸家都言季友『來歸』,為聖人美之之辭。據某看此一句,正是聖人著季氏所以專國為禍之基。又,『成風聞季氏之繇,乃事之』。左氏記此數句,亦有說話。成風沒巴鼻,事他則甚?據某看,此等人皆魯國之賊耳!」又問子家子。曰:「它卻是忠於昭公。只是也無計畫,不過只欲勸昭公且泯默含垢受辱,因季氏之來請而歸魯耳。昭公所以不歸,必是要逐季氏而後歸也。當時列國之大夫,如晉之欒,魯之季氏,鄭之伯有之徒,國國皆然。二百四十二年,真所謂五濁惡世,不成世界!孔子說:『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不知如何地做?從何處做起?某實曉不得。」或曰:「相魯可見。」曰:「他合下只說得季威子透,威子事事信之,所以做得。及後來被公斂、處父一說破了,威子便不信之,孔子遂做不得矣。孟子說五年七年可『為政於天下』,不知如何做,孔子不甚說出來。孟子自擔負不淺,不知怎生做也。」僩。

  「『季子來歸』,如『高子來盟』『齊、仲孫來』之類。當時魯國內亂,得一季子歸國,則國人皆有慰望之意,故魯史喜而書之。夫子直書史家之辭。其實季子無狀,觀於成風事之可見。一書『季子來歸』,而季氏得政,權去公室之漸,皆由此起矣。」問:「魯君弒而書『薨』,如何?」曰:「如晉史書趙盾弒君,齊史書崔杼弒君,魯卻不然,蓋恐是周公之垂法,史書之舊章。韓宣子所謂周禮在魯者,亦其一事也。」問諸侯書「卒」。曰:「劉道原嘗言之,此固當書『卒』。」問:「魯君書『薨』,而諸侯書『卒』;內大夫卒,而略外大夫,只是別內外之辭。」曰:「固是。且如今虜主死,其國必來告哀,史官必書虜主之死。若虜中宰相大臣,彼亦不告,此亦必不書之也。但書『王猛』,又書『王子猛』,皆不可曉。所謂『天子未除喪曰「予小子」,生名之,死亦名之』,此乃據《春秋》例以為之說耳。」人傑。

  「齊桓公較正當,只得一番出伐。管仲亦不見出,有事時只是遣人出整頓。《春秋》每稱『齊人』。《左傳》上全不曾載許多事,卻載之於《國語》,及出《孟子》。呂丈言,《左傳》不欲見桓公許多不美處,要為桓公、管仲全之。《孟子》所載桓公,亦自犯了,故皆不載。」曰:「《左氏》有許多意思時,卻是《春秋》。《左氏》亦不如此回互,只是有便載,無便不載。說得意思回互如此,豈不教壞了人!晉文公詭譎,如侵曹,伐衛,皆是當時出時不禮之私,卻只名謂『治其從楚』。如書『晉侯伐衛』,辭意可見。又書『楚人救衛』,如書『救』,皆是美意。中國之諸侯,晉以私伐之,乃反使楚人來救!如『晉侯侵曹』,『晉侯伐衛』,『楚人救衛』,其辭皆聖人筆削,要來此處看義理。今人作《春秋》義,都只是論利害。晉侯侵伐皆自出。」揚。僖四年。

  問:「齊侯侵蔡,亦以私,如何?」曰:「齊謀伐楚已在前。本是伐楚,特因以侵蔡耳,非素謀也。」問:「《國語》《左傳》皆是左氏編,何故載齊桓公於《國語》,而不載於《左傳》?」曰:「不知二書作之先後。溫公言先作《國語》,次作《傳》。又有一相識言,先《左傳》,次《國語》,《國語》較老如《左傳》。後看之,似然。」揚。

  昔嘗聞長上言,齊威公伐楚,不責以僭王之罪者,蓋威公每事持重,不是一個率然不思後手者。當時楚甚強大,僭王已非一日。威公若以此問之,只宜楚即服罪;不然,齊豈遽保其必勝楚哉?及聞先生言及,亦以為然。壯祖。

  《春秋》書「會王世子」,與齊威公也。廣。五年。

  晉里克事,只以《春秋》所書,未見其是非。《國語》載驪姬陰托里克之妻,其后里克守不定,遂有中立之說。他當時只難里克,里克若不變,太子可安。由是觀之,里克之罪明矣。後來殺奚齊、卓子,亦自快國人之意,且與申生伸冤。如《春秋》所書,多有不可曉。如里克等事,只當時人已自不知孰是孰非,況後世乎?如蔡人殺陳佗,都不曾有陳佗弒君蹤跡。「會王世子」,卻是威公做得好。賀孫。九年。

  或問:「《春秋》書『晉殺其大夫荀息』,是取他否?」曰:「荀息亦未見有可取者,但始終一節,死君之難,亦可取耳。後又書『晉殺其大夫里克』者,不以弒君之罪討之也。然克之罪則在中立。今《左傳》中卻不見其事,《國語》中所載甚詳。」廣。十年。

  問:「里克、丕鄭、荀息三人,當初晉獻公欲廢太子申生,立奚齊,荀息便謂『君命立之,臣安敢貳』?略不能諫君以義,此大段不是。里克、丕鄭謂『從君之義,不從君之惑』,所見甚正,只是後來卻做不徹。」曰:「他倒了處,便在那中立上。天下無中立之事,自家若排得他退,便用排退他;若奈何他不得,便用自死。今驪姬一許他中立,他事便了,便是他只要求生避禍。正如隋高祖篡周,韋孝寬初甚不能平,一見眾人被殺,便去降他,反教他添做幾件不好底事。看史到此,使人氣悶。」或曰:「看荀息亦有不是處。」曰:「全然不是,豈止有不是處?只是辦得一死,亦是難事。」文蔚曰:「里克當獻公在時,不能極力理會;及獻公死後,卻殺奚齊,此亦未是。」曰:「這般事便是難說。獻公在日,與他說不聽,又怎生奈何得他?後來亦用理會,只是不合殺了他。」文蔚。

  吳、楚盟會不書王,恐是吳、楚當時雖自稱王於其國,至與諸侯盟會,則未必稱也。閎祖。二十一年。

  諸侯滅國,未嘗書名。「衛侯毀滅邢」,說者以為滅同姓之故。今經文只隔「夏四月癸酉」一句,便書「衛侯毀」卒,恐是因而傳寫之誤,亦未可知。又曰:「魯君書『薨』,外諸侯書『卒』。劉原父答溫公書,謂『薨』者,臣子之詞。溫公亦以為然。以『卒』為貶詞者,恐亦非是。」人傑。二十五年。

  臧文仲廢六關,若以為不知利害而輕廢,則但可言不知。所以言「不仁」者,必有私意害民之事。但古事既遠,不可考耳。有言:「臧文仲知征之為害而去之,遂並無以識察奸偽,故先生云然。」方子。文二年。

  僖公、成風,與東晉、簡文帝、鄭太后一也,皆所以著妾母之義。至本朝真宗既崩,始以王后並配。當時群臣亦嘗爭之,為其創見也。後來遂以為常,此禮於是乎紊矣。人傑。四年。

  「遂以夫人姜氏至自齊」,恐是當時史官所書如此。蓋為如今魯史不存,無以知何者是舊文,何者是聖人筆削,怎見得聖人之意?閎祖。宣元年。

  晉「驪姬之亂,詛無畜群公子,自是晉無公族」,而以卿為公室大夫,這個便是六卿分晉之漸。始驪姬謀逐群公子,欲立奚齊、卓子爾。後來遂以為例,則疑六卿之陰謀也。然亦不可曉。僩。三年。

  植因舉楚人「卒偏之兩」,乃一百七十五人。曰:「一廣有百七十五人,二廣計三百五十。楚分為左、右廣,前後更番。」植。十二年。

  宣公十五年,「公孫歸父會楚子於宋。夏五月,宋人及楚人平」。《春秋》之責宋、鄭,正以其叛中國而從夷狄爾。中間諱言此事,故學者不敢正言,今猶守之而不變,此不知時務之過也。罪其貳霸,亦非是。《春秋》豈率天下諸侯以從三王之罪人哉!特罪其叛中國耳。此章,先生親具章浦縣學課簿。道夫。

  先生問人傑:「記《左傳》分謗事否?」人傑以韓獻子將殺人,郤獻子馳救不及,使速以徇對。先生曰:「近世士大夫多是如此,只要徇人情。如荀林父邲之役,先縠違命而濟,乃謂『與其專罪,六人同之』,是何等見識!當時為林父者,只合按兵不動,召先縠而誅之。」人傑曰:「若如此,豈止全軍,雖進而救鄭可也。」因問:「韓厥殺人事,在郤克只得如此。」曰:「既欲馳救,則殺之未得為是。然這事卻且莫管。」因云:「當時楚孫叔敖不欲戰,伍參爭之。若事有合爭處,須當力爭,不可苟徇人情也。」人傑。成二年。

  問:「『民受天地之中以生』,中是氣否?」曰:「中是理,理便是仁義禮智,曷常有形象來?凡無形者謂之理,若氣,則謂之生也。清者是氣,濁者是形。氣是魂,謂之精;血是魄,謂之質。所謂『精氣為物』,須是此兩個相交感,便能成物;『遊魂為變』,所稟之氣至此已盡,魂升於天,魄降於地。陽者,氣也,魂也,歸於天;陰者,質也,魄也,降於地,謂之死也。知生則便知死,只是此理。夫子告子路,非是拒之,是先後節次如此也。」因說:「鬼神者,造化之跡。且如起風做雨,震雷閃電,花生花結,非有神而何?自不察耳。才見說鬼事,便以為怪。世間自有個道理如此,不可謂無,特非造化之正耳。此得陰陽不正之氣,不須驚惑。所以夫子『不語怪』,以其明有此事,特不語耳。南軒說無,便不是了。」明作。成十三年。

  胡解「晉弒其君州蒲」一段,意不分明,似是為欒書出脫。曾問胡伯逢,伯逢曰:「厲公無道,但當廢之。」閎祖。十八年。

  因問:「胡氏傳欒書弒晉厲公事,其意若許欒書之弒,何也?」曰:「舊亦嘗疑之,後見文定之甥范伯達而問焉。伯達曰:『文定之意,蓋以為欒書執國之政,而厲公無道如此,亦不得坐視。為書之計,厲公可廢而不可殺也。』」洽言:「《傳》中全不見此意。」曰:「文定既以為當如此作傳,雖不可明言,豈不可微示其意乎?今累數百言,而其意絕不可曉,是亦拙於傳經者也。」洽。

  楊至之問晉悼公。曰:「甚次第。他才大段高,觀當初人去周迎他時,只十四歲,他說幾句話便乖,便有操有縱。才歸晉,做得便別。當時厲公恁地弄得狼當,被人攛掇,胡亂殺了,晉室大段費力。及悼公歸來,不知如何便被他做得恁地好。恰如久雨積陰,忽遇天晴,光景便別,赫然為之一新!」又問:「勝威文否?」曰:「盡勝。但威文是白地做起來,悼公是見成基址。某嘗謂,晉悼公、宇文周武帝、周世宗,三人之才一般,都做得事。都是一做便成,及才成又便死了,不知怎生地。」義剛。

  楊至之問:「《左傳》『元者體之長』等句,是左氏引孔子語?抑古有此語?」曰:「或是古已有此語,孔子引他,也未可知。《左傳》又雲『克己復禮,仁也』。『克己復禮』四字,亦是古已有此語。」淳。襄九年。

  子上問:「鄭伯以女樂賂晉悼公,如何有歌鐘二肆?」曰:「鄭、衛之音,與先王之樂,其器同,止是其音異。」璘。十一年。

  問:「《左氏》駒支之辯,劉侍讀以為無是事。」曰:「某亦疑之。既曰『言語衣服,不與華同』,又卻能賦《青蠅》,何也?又,太子申生伐東山皋落氏,攛掇申生之死,乃數公也。申生以閔二年十二月出師,衣之偏衣,佩之金玦,數公議論如此,獻公更舉事不得,便有『逆詐、億不信』底意思。《左氏》一部書都是這意思,文章浮艷,更無事實。蓋周衰時,自有這一等迂闊人。觀《國語》之文,可見周之衰也。某嘗讀宣王欲籍千畝事,便心煩。及戰國時人,卻尚事實,觀太史公《史記》可見。公子成與趙武靈王爭胡服,甘龍與衛鞅爭變法,其他如蘇張之辯,莫不皆然。衛鞅之在魏,其相公孫座勸魏君用之;不然,須殺之。魏君不從,則又與鞅明言之。鞅以為不能用我,焉能殺我?及秦孝公下令,鞅西入秦。然觀孝公下令數語,如此氣勢,乃是吞六國規模。鞅之初見孝公,說以帝道王道,想見好笑,其實乃是霸道。鞅之如此,所以堅孝公之心,後來迂闊之說,更不能入。使當時無衛鞅,必須別有人出來。觀孝公之意,定是不用孟子。《史記》所載事實,《左氏》安得有此!」人傑。十四年。

  季札辭國,不為儘是。揚。

  問:「季札,胡文定公言其辭國以生亂,溫公又言其明君臣之大分。」曰:「可以受,可以無受。」

  問:「季札觀樂,如何知得如此之審?」曰:「此是左氏妝點出來,亦自難信。如聞齊樂而曰『國未可量』,然一再傳而為田氏,烏在其為未可量也!此處皆是難信處。」時舉。二十九年。

  或問:「子產相鄭,鑄《刑書》,作丘賦,時人不以為然。是他不達『為國以禮』底道理,徒恃法制以為國,故鄭國日以衰削。」曰:「是他力量只到得這裡。觀他與韓宣子爭時,似守得定。及到伯有子皙之徒撓他時,則度其可治者治之;若治他不得,便只含糊過。亦緣當時列國世卿,每國須有三兩族強大,根株盤互,勢力相依倚,卒急動他不得;不比如今大臣,才被人論,便可逐去。故當時自有一般議論,如韓獻子『分謗』之說,只是要大家含糊過,不要見得我是,你不是。又如魯以相忍為國,意思都如此。後來張文潛深取之,故其所著雖連篇累牘,不過只是這一意。」廣。昭六年。

  《左傳》「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杜預煞費力去解。後王肅只解作刑罰之「刑」,甚易曉,便是杜預不及他。李百藥也有兩處說,皆作「刑罰」字說。義剛。十二年。

  「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左傳》作「形」字解者,胡說。今《家語》作「刑民」,注云「傷也」,極分曉。蓋言傷民之力以為養,而無饜足之心也。又如《禮記》中說「耆欲將至,有開必先」,《家語》作「有物將至,其兆必先」為是。蓋「有」字似「耆」字,「物」字似「欲」字,「其」字似「有」字,「兆」字篆文似「開」字之「門」,必誤無疑。今欲作「有開」解,亦可,但無意思爾。王肅所引證,也有好處。後漢、鄭玄與王肅之學互相詆訾,王肅固多非是,然亦有考援得好處。僩。

  齊田氏之事,晏平仲言「惟禮可以已之」,不知他當時所謂禮,如何可以已之?想他必有一主張。燾。二十六年。

  春秋權臣得政者,皆是厚施於民。故晏子對景公之辭曰:「在禮,家施不及國。」乃先王防閒之意。人傑。

  或問:「申包胥如秦乞師,哀公為之賦《無衣》,不知是作此詩,還只是歌此詩?」曰:「賦詩在他書無所見,只是《國語》與《左傳》說,皆出左氏一手,不知如何。《左傳》前面說許穆夫人賦《載馳》,高克賦《清人》,皆是說作此詩。到晉文公賦《河水》以後,如賦《鹿鳴》《四牡》之類,皆只是歌誦其詩,不知如何。」因言:「左氏說多難信。如晉范宣子責姜戎不與會,姜戎曰:『我諸戎贄幣不通,言語不同,不與於會,亦無瞢焉。』賦《青蠅》而退。既說言語不同,又卻會恁地說,又會誦《詩》,此不可曉。」胡泳。定四年。

  問:「夾谷之會,孔子數語,何以能卻萊人之兵?」曰:「畢竟齊常常欺魯,魯常常不能與之爭,卻忽然被一個人來以禮問他,他如何不動!如藺相如秦王擊缶,亦是秦常欺得趙過,忽然被一個人恁地硬掁,他如何不動!」燾。十年。

  聖人隳三都,亦是因季氏厭其強也。正似唐末五代、羅紹威,其兵強於諸鎮者,以牙兵五千人也。然此牙兵又不馴於其主,羅甚惡之;一日盡殺之,其鎮遂弱,為鄰鎮所欺,乃方大悔。」揚。十二年。

  《春秋》獲麟,某不敢指定是書成感麟,亦不敢指定是感麟作。大概出非其時,被人殺了,是不祥。淳。

  陳仲亨問:「晉三卿為諸侯,司馬、胡氏之說孰正?」曰:「胡氏說也是如此。但他也只從《春秋》中間說起,這卻不特如此。蓋自平王以來,便恁地無理會了。緣是如此日降一日,到下梢自是沒奈他何。而今看《春秋》初時,天王尚略略有戰伐之屬,到後來都無事。及到定、哀之後,更不敢說著他。然其初只是諸侯出來抗衡,到後來諸侯才不奈何,便又被大夫出來做。及大夫稍做得沒奈何,又被倍臣出來做。這便似唐之藩鎮樣,其初是節度抗衡,後來牙將、孔目官、虞候之屬,皆殺了節度使後出來做。當時被他出來握天下之權,恣意恁地做後,更沒奈他何,這個自是其勢必如此。如夫子說『禮樂征伐自天子出』一段,這個說得極分曉。」義剛。附此。

  問:「『自陝以東,周公主之;自陝以西,召公主之。』周、召既為左右相,如何又主二伯事?」曰:「此《春秋》說所未詳,如《顧命》說召公率西方諸侯入應門左,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所可見者,其略如此。」《公羊》隱五年。

  《春秋傳》毀廟之道,改塗易檐;言不是盡除,只改其灰節,易其屋檐而已。」義剛。

  天子之廟,「復廟重檐」。「檐」,音檐。又曰:「毀廟之制,改塗可也,易檐可也。」銖。

  問:「《穀梁》釋『夫人孫於齊』,其文義如何?」曰:「『始人之也』,猶言始以人道治莊公也。命,猶名也,猶曰『若於道』,『若於言』,天人皆以為然,則是吾受是名也。『臣子大受命』,謹其所受命之名而已。大抵齊、魯之儒多質實,當時或傳誦師說,見理不明,故其言多不倫。《禮記》中亦然,如云:『仁者右也,義者左也』,道他不是,不得。」人傑。《穀梁》莊元年。

  《春秋》本是明道正誼之書,今人只較齊、晉伯業優劣,反成謀利,大義都晦了。今人做義,且做得齊威晉文優劣論。淳。

  《春秋》之作不為晉國伯業之盛衰,此篇大意失之,亦近歲言《春秋》者之通病也。正誼不謀利,明道不計功;尊王,賤伯;內諸夏,外夷狄,此《春秋》之大旨,不可不知也。此亦先生親筆。道夫。

  問:「今科舉習《春秋》學,只將伯者事業纏在心胸;則《春秋》,先儒謂尊王之書,其然邪?」曰:「公莫道這個物事,是取士弊如此,免不得應之。今將《六經》做時文,最說得無道理是《易》與《春秋》。他經猶自可。」容。

  今之治《春秋》者,都只將許多權謀變詐為說,氣象侷促,不識聖人之意,不論王道之得失,而言伯業之盛衰,失其旨遠矣!「公即位」,要必當時別有即位禮數,不書即位者,此禮不備故也。今不可考,其義難見。諸家之說,所以紛紛。「晉侯侵曹」,「晉侯伐衛」,皆是文公譎處,考之《左氏》可見,皆所以致楚師也。謨。

  《春秋》固是尊諸夏,外夷狄。然聖人當初作經,豈是要率天下諸侯而尊齊、晉!自秦檜和戎之後,士人諱言內外,而《春秋》大義晦矣!淳。

  《春秋》,某煞有不可曉處,不知是聖人真箇說底話否。泳。

  問:「先生於《二禮》《書》《春秋》未有說,何也?」曰:「春秋是當時實事,孔子書在冊子上。後世諸儒學未至,而各以己意猜傳,正橫渠所謂『非理明義精而治之,故其說多鑿』,是也。唯伊川以為『經世之大法』,得其旨矣。然其間極有無定當、難處置處,今不若且存取胡文定本子與後來看,縱未能盡得之,然不中不遠矣。《書》中間亦極有難考處,只如《禹貢》說三江及荊、揚間地理,是吾輩親目見者,皆有疑;至北方即無疑,此無他,是不曾見耳。《康誥》以下三篇,更難理會。如《酒誥》卻是戒飲酒,乃曰『肇牽車牛遠服賈』,何也?《梓材》又自是臣告君之辭,更不可曉。其他諸篇亦多可疑處。解將去固易,豈免有疑?《禮經》要須編成門類,如冠、昏、喪、祭,及他雜碎禮數,皆須分門類編出,考其異同,而訂其當否,方見得。然今精力已不逮矣,姑存與後人。」趙幾道又問:「《禮》合如何修?」曰:「《禮》非全書,而《禮記》尤雜。今合取《儀禮》為正,然後取《禮記》諸書之說以類相從,更取諸儒剖擊之說各附其下,庶便搜閱。」又曰:「前此《三禮》同為一經,故有《三禮》學究。王介甫廢了《儀禮》,取《禮記》,某以此知其無識!」大雅。

  《春秋》難看,此生不敢問。如鄭伯髡頑之事,傳家甚異。可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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