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上
2024-10-09 09:31:18
作者: (宋)朱熹 (宋)黎靖德編
《大學》首三句說一個體統,用力處卻在致知、格物。端蒙。
天之賦於人物者謂之命,人與物受之者謂之性,主於一身者謂之心,有得於天而光明正大者謂之明德。敬仲。以下明明德。
或問:「明德便是仁義禮智之性否?」曰:「便是。」
或問:「所謂仁義禮智是性,明德是主於心而言?」曰:「這個道理在心裡光明照徹,無一毫不明。」
明德是指全體之妙,下面許多節目,皆是靠明德做去。
「明明德」,明只是提撕也。士毅。
學者須是為己。聖人教人,只在《大學》第一句「明明德」上。以此立心,則如今端己斂容,亦為己也;讀書窮理,亦為己也;做得一件事是實,亦為己也。聖人教人持敬,只是須著從這裡說起。其實若知為己後,即自然著敬。方子。
「明明德」乃是為己工夫。那個事不是分內事?明德在人,非是從外面請入來底。蓋卿。
為學只「在明明德」一句。君子存之,存此而已;小人去之,去此而已。一念竦然,自覺其非,便是明之之端。儒用。
《大學》「在明明德」一句,當常常提撕。能如此,便有進步處。蓋其原自此發見。人只一心為本。存得此心,於事物方知有脈絡貫通處。季札。
「在明明德」,須是自家見得這物事光明燦爛,常在目前,始得。如今都不曾見得。須是勇猛著起精神,拔出心肝與它看,始得!正如人跌落大水,浩無津涯,須是勇猛奮起這身,要得出來,始得!而今都只泛泛聽他流將去。
或以「明明德」譬之磨鏡。曰:「鏡猶磨而後明。若人之明德,則未嘗不明。雖其昏蔽之極,而其善端之發,終不可絕。但當於其所發之端,而接續光明之,令其不昧,則其全體大用可以盡明。且如人知己德之不明而欲明之。只這知其不明而欲明之者,便是明德,就這裡便明將去。」僩。
「明明德」,如人自雲,天之所與我,未嘗昏。只知道不昏,便不昏矣。僩。
「明明德」,是明此明德,只見一點明,便於此明去。正如人醉醒,初間少醒,至於大醒,亦只是一醒。學者貴復其初,至於已到地位,則不著個「復」字。可學。
問「明明德」。曰:「人皆有個明處,但為物慾所蔽,剔撥去了。只就明處漸明將去。然須致知、格物,方有進步處,識得本來是甚麼物。」季札。
明德未嘗息,時時發見於日用之間。如見非義而羞惡,見孺子入井而惻隱,見尊賢而恭敬,見善事而嘆慕,皆明德之發見也。如此推之,極多。但當因其所發而推廣之。僩。
明德,謂得之於己,至明而不昧者也。如父子則有親,君臣則有義,夫婦則有別,長幼則有序,朋友則有信,初未嘗差也。苟或差焉,則其所得者昏,而非固有之明矣。履孫。
人本來皆具此明德,德內便有此仁義禮智四者。只被外物汩沒了不明,便都壞了。所以《大學》之道,必先明此明德。若能學,則能知覺此明德,常自存得,便去刮剔,不為物慾所蔽。推而事父孝,事君忠,推而齊家、治國、平天下,皆只此理。《大學》一書,若理會得這一句,便可迎刃而解。椿。
明德,也且就切近易見處理會,也且慢慢自見得。如何一日便都要識得!如出必是告,反必是面,昏定晨省,必是昏定晨省,這易見。「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這也易見,有甚不分明。如「九族既睦」,是堯一家之明德;「百姓昭明」,是堯一國之明德;「黎民於變時雍」,是堯天下之明德。如「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是不孝;到能昏定晨省,冬溫夏凊,可以為孝。然而「從父之令」,今看孔子說,卻是不孝。須是知父之命當從,也有不可從處。蓋「與其得罪於鄉黨州閭,寧熟諫」。「諭父母於道」,方是孝。賀孫。
曾興宗問:「如何是『明明德』?」曰:「明德是自家心中具許多道理在這裡。本是個明底物事,初無暗昧,人得之則為德。如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是從自家心裡出來,觸著那物,便是那個物出來,何嘗不明。緣為物慾所蔽,故其明易昏。如鏡本明,被外物點污,則不明了。少間磨起,則其明又能照物。」又云:「人心惟定則明。所謂定者,非是定於這裡,全不修習,待他自明。惟是定後,卻好去學。看來看去,久後自然徹。」又有人問:「自覺胸中甚昧。」曰:「這明德亦不甚昧。如適來說惻隱、羞惡、辭遜、是非等,此是心中元有此等物。發而為惻隱,這便是仁;發而為羞惡,這便是義;發而為辭遜、是非,便是禮、智。看來這個亦不是甚昧,但恐於義理差互處有似是而非者,未能分別耳。且如冬溫夏凊為孝,人能冬溫夏凊,這便是孝。至如子從父之令,本似孝,孔子卻以為不孝。與其得罪於鄉閭,不若且諫父之過,使不陷於不義,這處方是孝。恐似此處,未能大故分別得出,方昧。且如齊宣王見牛之觳觫,便有不忍之心,欲以羊易之。這便見惻隱處,只是見不完全。及到『興甲兵,危士臣』處,便欲快意為之。是見不精確,不能推愛牛之心而愛百姓。只是心中所見所好如此,且恁地做去。又如胡侍郎《讀史管見》,其為文字與所見處甚好,到他自做處全相反。不知是如何,卻似是兩人做事一般,前日所見是一人,今日所行又是一人。是見不真確,致得如此。」卓。
或問:「『明明德』,是於靜中本心發見,學者因其發見處從而窮究之否?」曰:「不特是靜,雖動中亦發見。孟子將孺子將入井處來明這道理。蓋赤子入井,人所共見,能於此發端處推明,便是明。蓋人心至靈,有什麼事不知,有什麼事不曉,有什麼道理不具在這裡。何緣有不明?為是氣稟之偏,又為物慾所亂。如目之於色,耳之於聲,口之於味,鼻之於臭,四肢之於安佚,所以不明。然而其德本是至明物事,終是遮不得,必有時發見。便教至惡之人,亦時乎有善念之發。學者便當因其明處下工夫,一向明將去。致知、格物,皆是事也。且如今人做得一件事不是,有時都不知,便是昏處;然有時知得不是,這個便是明處。孟子發明赤子入井。蓋赤子入井出於倉猝,人都主張不得,見之者莫不有怵惕惻隱之心。」又曰:「人心莫不有知,所以不知者,但氣稟有偏,故知之有不能盡。所謂致知者,只是教他展開使盡。」又曰:「看《大學》,先將經文看教貫通。如看《或問》,須全段相參酌,看教他貫通,如看了只手,將起便有五指頭,始得。今看《或問》,只逐些子看,都不貫通,如何得。」子蒙。
或問「明明德」云云。曰:「不消如此說,他那注得自分曉了。只要你實去體察,行之於身。須是真箇明得這明德是怎生地明,是如何了得它虛靈不昧。須是真箇不昧,具得眾理,應得萬事。只恁地說,不濟得事。」又曰:「如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五者,皆『明明德』事。格物、致知,便是要知得分明;誠意、正心、修身,便是要行得分明。若是格物、致知有所未盡,便是知得這明德未分明;意未盡誠,便是這德有所未明;心有不正,則德有所未明;身有不修,則德有所未明。須是意不可有頃刻之不誠,心不可有頃刻之不正,身不可有頃刻之不修,這明德方常明。」問:「所謂明德,工夫也只在讀書上?」曰:「固是在讀書上。然亦不專是讀書,事上也要理會。書之所載者,固要逐件理會。也有書所不載,而事上合當理會者;也有古所未有底事,而今之所有當理會者極多端。」僩。燾錄別出。
問:「或謂『虛靈不昧』,是精靈底物事;『具眾理』,是精靈中有許多條理;『應萬事』,是那條理髮見出來底。」曰:「不消如此解說。但要識得這明德是甚物事,便切身做工夫,去其氣稟物慾之蔽。能存得自家個虛靈不昧之心,足以具眾理,可以應萬事,便是明得自家明德了。若只是解說『虛靈不昧』是如何,『具眾理』是如何,『應萬事』又是如何,卻濟得甚事!」又問:「明之之功,莫須讀書為要否?」曰:「固是要讀書。然書上有底,便可就書理會;若書上無底,便著就事上理會;若古時無底,便著就而今理會。蓋所謂明德者,只是一個光明底物事。如人與我一把火,將此火照物,則無不燭。自家若滅息著,便是暗了明德;能吹得著時,又是明其明德。所謂明之者,致知、格物、誠意、正心、修身,皆明之之事,五者不可闕一。若闕一,則德有所不明。蓋致知、格物,是要知得分明;誠意、正心、修身,是要行得分明。然既明其明德,又要功夫無間斷,使無時而不明,方得。若知有一之不盡,物有一之未窮,意有頃刻之不誠,心有頃刻之不正,身有頃刻之不修,則明德又暗了。惟知無不盡,物無不格,意無不誠,心無不正,身無不修,即是盡明明德之功夫也。」燾。
「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也。」禪家則但以虛靈不昧者為性,而無以具眾理以下之事。僩。
問:「『學者當因其所發而遂明之』,是如何?」曰:「人固有理會得處,如孝於親,友於弟;如水之必寒,火之必熱,不可謂他不知。但須去致極其知,因那理會得底,推之於理會不得底,自淺以至深,自近以至遠。」又曰:「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至乎其極。」廣。
問:「『大學之道,在明明德』。此『明德』,莫是『天生德於予』之『德』?」曰:「莫如此問,只理會明德是我身上甚麼物事。某若理會不得,便應公『是「天生德於予」之「德」』,公便兩下都理會不得。且只就身上理會,莫又引一句來問。如此,只是紙上去討。」又曰:「此明德是天之予我者,莫令污穢,當常常有以明之。」驤。
問:「『明明德』意思,以平旦驗之,亦見得於天者未嘗不明。」曰:「不要如此看。且就明德上說,如何又引別意思證?讀書最不要如此。」賀孫遂就明德上推說。曰:「須是更仔細,將心體驗。不然,皆是閒說。」賀孫。
傅敬子說「明明德」。曰:「大綱也是如此。只是說得恁地孤單,也不得。且去子細看。聖人說這三句,也且大概恁地說,到下面方說平天下至格物八者,便是明德新民底工夫。就此八者理會得透徹,明德、新民都在這裡。而今且去子細看,都未要把自家言語意思去攙他底。公說胸中有個分曉底,少間捉摸不著,私意便從這裡生,便去穿鑿。而今且去熟看那解,看得細字分曉了,便曉得大字,便與道理相近。道理在那無字處自然見得。而今且說格物這個事理,當初甚處得來?如今如何安頓它?逐一隻是虛心去看萬物之理,看日用常行之理,看聖賢所言之理。」夔。
明德,謂本有此明德也。「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其良知、良能,本自有之,只為私慾所蔽,故暗而不明。所謂「明明德」者,求所以明之也。譬如鏡焉:本是個明底物,緣為塵昏,故不能照;須是磨去塵垢,然後鏡復明也。「在新民」,明德而後能新民。德明。以下明德新民。
或問:「明德新民,還須自家德十分明後,方可去新民?」曰:「不是自家德未明,便都不管著別人,又不是硬要去新他。若大段新民,須是德十分明,方能如此。若小小效驗,自是自家這裡如此,他人便自觀感。『一家仁,一國興仁;一家讓,一國興讓』,自是如此。」子蒙。
蜚卿問:「新民,莫是『修道之謂教』,有以新之否?」曰:「『道之以德』,是『明明德』;『齊之以禮』,是以禮新民,也是『修道之謂教』。有禮樂、法度、政刑,使之去舊污也。」驤。
至善,只是十分是處。賀孫。以下止至善。
至善,猶今人言極好。方子。
凡曰善者,固是好。然方是好事,未是極好處。必到極處,便是道理十分盡頭,無一毫不盡,故曰至善。僩。
至善是極好處。且如孝:冬溫夏凊,昏定晨省,雖然是孝底事,然須是能『聽於無聲,視於無形』,方始是盡得所謂孝。履孫。
至善是個最好處。若十件事做得九件是,一件不盡,亦不是至善。震。
說一個「止」字,又說一個「至」字,直是要到那極至處而後止。故曰:『君子無所不用其極』也。德明。
善,須是至善始得。如《通書》「純粹至善」,亦是。泳。
問:「『必至於是而不遷』,如何?」曰:「未至其地,則求其至;既至其地,則不當遷動而之它也。」德明。
問:「『止於至善』,向承教,以為君止於仁,臣止於敬,各止其所而行其所止之道。知此而能定。今日先生語竇文卿,又云:『「坐如屍」,坐時止也;「立如齊」,立時止也。』豈以自君臣父子推之於萬事,無不各有其止?」曰:「固然。『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子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君與臣,是所止之處;禮與忠,是其所止之善。又如『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之屬,無不皆然。」德明。
問至善。先生云:「事理當然之極也。」「恐與伊川說『艮其止,止其所也』之義一同。謂有物必有則,如父止於慈,子止於孝,君止於仁,臣止於敬,萬物庶事莫不各有其所。得其所則安,失其所則悖。所謂『止其所』者,即止於至善之地也。」曰:「只是要如此。」卓。
或問:「何謂明德?」曰:「我之所得以生者,有許多道理在里,其光明處,乃所謂明德也。『明明德』者,是直指全體之妙。下面許多節目,皆是靠明德做去。」又問:「既曰明德,又曰至善,何也?」曰:「明得一分,便有一分;明得十分,便有十分;明得二十分,乃是極至處也。」又曰:「明德是下手做,至善是行到極處。」又曰:「至善雖不外乎明德,然明德亦有略略明者,須是止於那極至處。」銖。以下明德止至善。
《大學》只前面三句是綱領。如「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此良心也。良心便是明德,止是事事各有個止處。如「坐如屍,立如齊」,坐立上須得如此,方止得。又如「視思明」以下,皆「止於至善」之意。《大學》須自格物入,格物從敬入最好。只敬,便能格物。敬是個瑩徹底物事。今人卻塊坐了,相似昏倦,要須提撕著。提撕便敬;昏倦便是肆,肆便不敬。德明。
問:「明德、至善,莫是一個否?」曰:「至善是明德中有此極至處。如君止於仁,臣止於敬,父止於慈,子止於孝,與國人交止於信,此所謂『在止於至善』。只是又當知如何而為止於仁,如何而止於敬,如何而止於慈孝,與國人交之信。這裡便用究竟一個下工夫處。」景紹曰:「止,莫是止於此而不過否?」曰:「固是。過與不及,皆不濟事。但仁敬慈孝,誰能到得這裡?聞有不及者矣,未聞有過於此者也。如舜之命契,不過是欲使『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只是此五者。至於後來聖賢千言萬語,只是欲明此而已。這個道理,本是天之所以與我者,不為聖賢而有餘,不為愚不肖而不足。但其間節目,須當講學以明之,此所以讀聖賢之書,須當知他下工夫處。今人只據他說一兩字,便認以為聖賢之所以為聖賢者止此而已,都不窮究著實,殊不濟事。且如《論語》相似:讀『學而時習之』,須求其所謂學者如何?如何謂之時習?既時習,如何便能說?『有朋自遠方來』,朋友因甚而來自遠方?我又何自而樂?須著一一與他考究。似此用工,初間雖覺得生受費力,久後讀書甚易為工,卻亦濟事。」道夫。
「明明德」是知,「止於至善」是守。夫子曰:「知及之,仁能守之。」聖賢未嘗不為兩頭底說話。如《中庸》所謂「擇善固執」,擇善,便是理會知之事;固執便是理會守之事。至《書》論堯之德,便說『欽明』,舜便說『濬哲文明,溫恭允塞』。欽,是欽敬以自守;明,是其德之聰明。『濬哲文明』,便有知底道理;『溫恭允塞』,便有守底道理。此條所錄恐有誤。道夫。
問:「新民如何止於至善?」曰:「事事皆有至善處。」又曰:「『善』字輕,『至』字重。」節。以下新民止至善。
問:「新民止於至善,只是要民修身行己,應事接物,無不曲當?」曰:「雖不可使知之,亦當使由之,不出規矩準繩之外。」節。
「止於至善」,是包「在明明德,在新民」。己也要止於至善,人也要止於至善。蓋天下只是一個道理,在他雖不能,在我之所以望他者,則不可不如是也。道夫。以下明德、新民、至善。
明德、新民,二者皆要至於極處。明德,不是只略略地明德便了;新民,不是只略略地新得便休。須是要止於極至處。賀孫。
明德,是我得之於天,而方寸中光明底物事。統而言之,仁義禮智。以其發見而言之,如惻隱、羞惡之類;以其見於實用言之,如事親、從兄是也。如此等德,本不待自家明之。但從來為氣稟所拘,物慾所蔽,一向昏昧,更不光明。而今卻在挑剔揩磨出來,以復向來得之於天者,此便是「明明德」。我既是明得個明德,見他人為氣稟物慾所昏,自家豈不惻然欲有以新之,使之亦如我挑剔揩磨,以革其向來氣稟物慾之昏而復其得之於天者。此便是「新民」。然明德、新民,初非是人力私意所為,本自有一個當然之則,過之不可,不及亦不可。且以孝言之,孝是明德,然亦自有當然之則。不及則固不是,若是過其則,必有刲股之事。須是要到當然之則田地而不遷,此方是「止於至善」。泳。
明德、新民,皆當止於至善。不及於止,則是未當止而止;當止而不止,則是過其所止;能止而不久,則是失其所止。僩。
「明德新民,皆當止於極好處。止之為言,未到此便住,不可謂止;到得此而不能守,亦不可言止。止者,止於是而不遷之意。」或問:「明明德是自己事,可以做得到極好處。若新民則在人,如何得他到極好處?」曰:「且教自家先明得盡,然後漸民以仁,摩民以義。如孟子所謂『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又從而振德之』。如此變化他,自然解到極好處。」銖。
或問:「明德可以止於至善,新民如何得他止於至善?」曰:「若是新民而未止於至善,亦是自家有所未到。若使聖人在上,便自有個處置。」又問:「夫子非不明德,其歷諸國,豈不欲春秋之民皆止於至善?到他不從,聖人也無可奈何。」曰:「若使聖人得位,則必須綏來動和。」又云:「此是說理,理必須是如此。且如『致中和,天地位,萬物育』。然堯有九年之水,想有多少不育之物。大德必得名位祿壽,也豈個個如此!只是理必如此。」胡泳。
明明德,便要如湯之日新;新民,便要如文王之「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各求止於至善之地而後止也。德明。
欲新民,而不止於至善,是「不以堯之所以治民者治民」也。明明德,是欲去長安;止於至善,是已到長安也。拱壽。
劉源問「知止而後有定」。曰:「此一節,只是說大概效驗如此。『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卻是做工夫處。」雉。以下知止有定。
「在止於至善」。至者,天理人心之極致。蓋其本於天理,驗於人心,即事即物而無所不在。吾能各知其止,則事事物物莫不各有定理,而分位、界限為不差矣。端蒙。
須是灼然知得物理當止之處,心自會定。砥。
問:「『知止而後有定』,須是物格、知至以後,方能如此。若未能物格、知至,只得且隨所知分量而守之否?」曰:「物格、知至也無頓斷。都知到盡處了,方能知止有定。只這一事上知得盡,則此一事便知得當止處。無緣便要盡底都曉得了,方知止有定。不成知未到盡頭,只恁地鶻突呆在這裡,不知個做工夫處!這個各隨人淺深。固是要知到盡處方好,只是未能如此,且隨你知得者,只管定去。如人行路,今日行得這一條路,則此一條路便知得熟了,便有定了。其它路皆要如此知得分明。所以聖人之教,只要人只管理會將去。」又曰:「這道理無它,只怕人等待。事到面前,便理會得去做,無有不得者。只怕等待,所以說:『需者,事之賊也!』」又曰:「『需者,事之賊也!』若是等待,終誤事去。」又曰:「事事要理會。便是人說一句話,也要思量他怎生如此說;做一篇沒緊要文字,也須思量他怎生如此做。」僩。
「知止而後有定」,須是事事物物都理會得盡,而後有定。若只理會得一事一物,明日別有一件,便理會不得。這個道理須是理會得五六分以上,方見得這邊重,那邊輕,後面便也易了。而今未理會到半截以上,所以費力。須是逐一理會,少間多了,漸會貫通,兩個合做一個,少間又七八個合做一個,便都一齊通透了。伊川說「貫通」字最妙。若不是他自會如此,如何說出這字!賀孫。
「知止而後有定」,必謂有定,不謂能定,故知是物有定說。振。
未知止,固用做工夫,但費把捉。已知止,則為力也易。僩。
定亦自有淺深:如學者思慮凝定,亦是定;如道理都見得徹,各止其所,亦是定。只此地位已高。端蒙。
問「定而後能靜」。曰:「定,是見得事事物物上千頭百緒皆有定理;靜,只就自家一個心上說。」賀孫。以下定靜。
定以理言,故曰有;靜以心言,故曰能。義剛。
定是理,靜在心。既定於理,心便會靜。若不定於理,則此心只是東去西走。泳。
問:「章句云:『外物不能搖,故靜。』舊說又有『異端不能惑』之語。竊謂將二句參看,尤見得靜意。」曰:「此皆外來意。凡立說須寬,方流轉,不得局定。」德明。
問:「《大學》之靜與伊川『靜中有動』之『靜』,同否?」曰:「未須如此說。如此等處,未到那裡,不要理會。少頃都打亂了,和理會得處,也理會不得去。」士毅。
問:「『安,謂所處而安。』莫是把捉得定時,處事自不為事物所移否?」曰:「這個本是一意。但靜是就心上說,安是就身上說。而今人心才不靜時,雖有意去安頓那物事,自是不安。若是心靜,方解去區處,方解穩當。」義剛。
既靜,則外物自然無以動其心;既安,則所處而皆當。看打做那裡去,都移易他不得。道夫。
能安者,以地位言之也。在此則此安,在彼則彼安;在富貴亦安,在貧賤亦安。節。
問:「知止章中所謂定、靜、安,終未深瑩。」曰:「知止,只是識得一個去處。既已識得,即心中便定,更不他求。如求之彼,又求之此,即是未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亦相去不遠,但有深淺耳。與《中庸》動、變、化相類,皆不甚相遠。」問:「先生於此段詞義,望加詳數語,使學者易曉。」曰:「此處亦未是緊切處,其他亦無可說。」德明。定、靜、安。
定、靜、安頗相似。定,謂所止各有定理;靜,謂遇物來能不動;安,謂隨所寓而安,蓋深於靜也。去偽。
知止而後有定,如行路一般。若知得是從那一路去,則心中自是定,更無疑惑。既無疑惑,則心便靜;心既靜,便貼貼地,便是安。既安,則自然此心專一,事至物來,思慮自無不通透。若心未能靜安,則總是胡思亂想,如何是能慮!賀孫。知止、定、靜、安、慮。
定,對動而言。初知所止,是動底方定,方不走作,如水之初定。靜則定得來久,物不能撓,處山林亦靜,處廛市亦靜。安,則靜者廣,無所適而不安。靜固安,動亦安,看處甚事皆安然不撓。安然後能慮。今人心中搖漾不定疊,還能處得事否?慮者,思之精審也。人之處事,於叢冗急遽之際而不錯亂者,非安不能。聖人言雖不多,推出來便有許多說話,在人細看之耳。僩。
問「安而後能慮」。曰:「先是自家心安了,有些事來,方始思量區處得當。今人先是自家這裡鶻突了,到事來都區處不下。既欲為此,又欲若彼;既欲為東,又欲向西,便是不能慮。然這也從知止說下來。若知其所止,自然如此,這卻不消得工夫。若知所止,如火之必熱,如水之必深,如食之必飽,飲之必醉。若知所止,便見事事決定是如此,決定著做到如此地位,欠闕些子,便自住不得。如說『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人多會說得。只是不曾見得決定著竭其力處,決定著致其身處。若決定見得著如此,看如何也須要到竭其力處,須要到致其身處。且如事君,若不見得決定著致其身,則在內親近,必不能推忠竭誠,有犯無隱;在外任使,必不能展布四體,有殞無二。『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這若不是見得到,如何會恁地!」賀孫。知止、安、慮。
李德之問:「『安而後能慮。』既首言知止矣,如何於此復說能慮?」曰:「既知此理,更須是審思而行。且如知孝於事親,須思所以為事親之道。」又問:「『知至而後意誠』,如何知既盡後,意便能實?」先生指燈台而言:「如以燈照物,照見處所見便實;照不見處便有私意,非真實。」又問:「持敬、居敬如何?」曰:「且如此做將去,不須先安排下樣子,後卻旋求來合。」蓋卿。
子升問:「知止與能慮,先生昨以比《易》中深與幾。《或問》中卻兼下『極深研幾』字,覺未穩。」曰:「當時下得也未仔細。要之,只著得『研幾』字。」木之。
李約之問「安而後能慮」。曰:「若知至了,及臨時不能慮,則安頓得不恰好。且如知得事親當孝,也知得恁地是孝。及至事親時不思慮,則孝或不行,而非孝者反露矣。」學蒙。安、慮。
問「安而後能慮」。曰:「若不知此,則自家先已紛擾,安能慮!」德明。
能安者,隨所處而安,無所擇地而安。能慮,是見於應事處能慮。節。
慮,是思之重複詳審者。方子。
慮,是研幾。閎祖。
問:「到能得處,學之工夫盡否?」曰:「在己之功亦備矣。又要『明明德於天下』,不止是要了自家一身。」淳。得。
因說知止至能得,上雲「止於至善」矣,此又提起來說。言能知止,則有所定;有所定,則知其理之確然如是。一定,則不可移易,任是千動萬動,也動搖他不得。既定,則能靜;靜,則能安;安,則能慮;慮,則能得其所止之實矣。卓。知止至能得。
知止至能得,蓋才知所止,則志有定向;才定,則自能靜;靜,則自能安;安,則自能慮;慮,則自能得。要緊在能字。蓋滔滔而去,自然如此者。慮,謂會思量事。凡思天下之事,莫不各得其當,是也。履孫。
知止,只是先知得事理如此,便有定。能靜,能安,及到事來,乃能慮。能字自有道理。是事至物來之際,思之審,處之當,斯得之矣。夔孫。
問:「據知止,已是思慮了,何故靜、安下復有個『慮』字?既靜、安了,復何所慮?」曰:「知止,只是先知得事理如此,便有定。能靜能安,及到事至物來,乃能慮。『能』字自有意思。謂知之審而後能慮,慮之審而後能得。」賜。
或問定靜安慮四節。曰:「物格、知至,則天下事事物物皆知有個定理。定者,如寒之必衣,飢之必食,更不用商量。所見既定,則心不動搖走作,所以能靜。既靜,則隨所處而安。看安頓在甚處,如處富貴、貧賤、患難,無往而不安。靜者,主心而言;安者,主身與事而言。若人所見未定,則心何緣得靜。心若不靜,則既要如彼,又要如此,身何緣得安。能慮,則是前面所知之事到得,會行得去。如平時知得為子當孝,為臣當忠,到事親事君時,則能思慮其曲折精微而得所止矣。」胡泳。
琮曰:「上面已自知止,今慮而得者,依舊是知底意思」云云。先生曰:「只上面是方知,下面是實得耳。」問:「如此,何用更過定、靜、安三個節目?」曰:「不如此,不實得。」曰:「如此,上面知止處,其實未有知也。通此五句,才做得『致知在格物』一句。」曰:「今人之學,卻是敏底不如鈍底。鈍底循循而進,終有得處。敏底只是從頭呼揚將去,只務自家一時痛快,終不見實理。」琮。
問:「定,即心有所向,不至走作,便靜;靜,便可以慮,何必待安?」曰:「安主事而言,不安便不能思。譬如靜坐,有件事來撓,思便不得專一。定、靜、安都相似。未到安處,思量未得。知止,是知個慈,知個孝。到得時,方是得個慈,得個孝底道理。慮,是慮個如何是慈,如何是孝。」又問:「至於安時,無勉強意思否?」曰:「在貧賤也安,在富貴也安,在這裡也安,在那裡也安。今人有在這裡不安了,在那裡也不會安。心下無理會,如何會去思慮?」問:「《章句》中『慮謂思無不審』,莫是思之熟否?」曰:「慮是思之周密處。」芝。
王子周問知止至能得。曰:「這數句,只是要曉得知止。不知止,則不能得所止之地。如『定、靜、安』數字,恰如今年二十一歲,來年二十二歲,自是節次如此來,自不可遏。如『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這三句,卻緊要只是『在止於至善』;而不說知止,則無下工夫處。」震。
遊子蒙問:「知止,得止,莫稍有差別否?」曰:「然。知止,如射者之於的;得止,是已中其的。」問:「定、靜、安矣,如之何而復有慮?」曰:「慮是事物之來,略審一審。」劉淮叔通問:「慮與格物致知不相干。」曰:「致知,便是要知父止於慈,子止於孝之類。慮,便是審其如何而為孝,如何而為慈。至言仁則當如堯,言孝則當如舜,言敬則當如文王,這方是得止。」子蒙言:「開欲以『明德』之『明』為如人之失其所有,而一旦復得,以喻之。至『慮』字,則說不得。」曰:「知止而有定,便如人撞著所失,而不用終日營營以求之。定而靜,便如人既不用求其所失,自爾寧靜。靜而安,便如人既知某物在甚處,某物在甚處,心下恬然無復不安。安而慮,便如自家金物都自在這裡,及人來問自家討甚金物,自家也須將上手審一審,然後與之。慮而得,則稱停輕重,皆相當矣。」或又問:「何故知止而定、靜、安了,又復言慮?」曰:「且如『可以予,可以無予;可以取,可以無取;可以死,可以無死』,這上面有幾許商量在。」道夫。
子升問知止、能慮之別。曰:「知止,是知事物所當止之理。到得臨事,又須研幾審處,方能得所止。如《易》所謂『惟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此似知止;『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此便是能慮。聖人言語自有不約而同處。」木之說:「如此則知止是先講明工夫,能慮是臨事審處之功。」曰:「固是。」再問:「『知止而後有定』,《注》謂『知之則志有定向』。《或問》謂『能知所止,則方寸之間,事事物物皆有定理矣』。語似不同,何也?」曰:「也只一般。」木之。
知止,只是知有這個道理,也須是得其所止方是。若要得其所止,直是能慮方得。能慮卻是緊要。知止,如知為子而必孝,知為臣而必忠。能得,是身親為忠孝之事。若徒知這個道理,至於事親之際,為私慾所汩,不能盡其孝;事君之際,為利祿所汩,不能盡其忠,這便不是能得矣。能慮,是見得此事合當如此,便如此做。道夫。
人本有此理,但為氣稟物慾所蔽。若不格物、致知,事至物來,七顛八倒。若知止,則有定,能慮,得其所止。節。
陳子安問:「知止至能得,其間有工夫否?」曰:「有次序,無工夫。才知止,自然相因而見。只知止處,便是工夫。」又問:「至善須是明德否?」曰:「至善雖不外乎明德,然明德亦有略略明者。須是止那極至處。」銖。
真知所止,則必得所止,雖若無甚間隔,其間亦有少過度處。健步勇往,勢雖必至,然移步亦須略有漸次也。
林子淵問知止至能得。曰:「知與行,工夫須著併到。知之愈明,則行之愈篤;行之愈篤,則知之益明。二者皆不可偏廢。如人兩足相先後行,便會漸漸行得到。若一邊軟了,便一步也進不得。然又須先知得,方行得。所以《大學》先說致知,《中庸》說知先於仁、勇,而孔子先說『知及之』。然學問、慎思、明辨、力行,皆不可闕一。」賀孫。
問「知止能得」一段。曰:「只是這個物事,滋長得頭面自各別。今未要理會許多次第,且要先理會個知止。待將來熟時,便自見得。」先生論看文字,只要虛心濯去舊聞,以來新見。時舉。
黃去私問知止至能得。曰:「工夫全在知止。若能知止,則自能如此。」人傑。
知止至能得,譬如吃飯,只管吃去,自會飽。德明。
問知止至能得。曰:「如人飲酒,終日只是吃酒。但酒力到時,一杯深如一杯。」儒用。
知止至能得,是說知至、意誠中間事。閎祖。
《大學章句》說靜處,若兼動,即便到「得」地位,所以細分。方。
問:「知與得如何分別?」曰:「知只是方知,得便是在手。」問:「得莫是行所知了時?」曰:「也是如此。」又曰:「只是分個知與得。知在外,得便在我。」士毅。知、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