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卷第十四
2024-10-09 09:31:10
作者: (宋)朱熹 (宋)黎靖德編
大學一
綱領
學問須以《大學》為先,次《論語》,次《孟子》,次《中庸》。《中庸》工夫密,規模大。德明。
讀書,且從易曉易解處去讀。如《大學》《中庸》《語》《孟》四書,道理粲然。人只是不去看。若理會得此四書,何書不可讀!何理不可究!何事不可處!蓋卿。
先看《大學》,次《語》《孟》,次《中庸》。果然下工夫,句句字字,涵泳切己,看得透徹,一生受用不盡。只怕人不下工,雖多讀古人書,無益。書只是明得道理,卻要人做出書中所說聖賢工夫來。若果看此數書,他書可一見而決矣。謙。
《論》《孟》《中庸》,待《大學》貫通浹洽,無可得看後方看,乃佳。道學不明,元來不是上面欠卻工夫,乃是下面元無根腳。若信得及,腳踏實地,如此做去,良心自然不放,踐履自然純熟。非但讀書一事也。
「人之為學,先讀《大學》,次讀《論語》。《大學》是個大坯模。《大學》譬如買田契,《論語》如田畝闊狹去處,逐段子耕將去。」或曰:「亦在乎熟之而已。」曰:「然。」去偽。人傑同。
問:「欲專看一書,以何為先?」曰:「先讀《大學》,可見古人為學首末次第。且就實處理會卻好,不消得專去無形影處理會。」淳。
可將《大學》用數月工夫看去。此書前後相因,互相發明,讀之可見,不比他書。他書非一時所言,非一人所記。惟此書首尾具備,易以推尋也。力行。
今且須熟究《大學》作間架,卻以他書填補去。如此看得一兩書,便是占得分數多,後卻易為力。聖賢之言難精。難者既精,則後面粗者卻易曉。大雅。
亞夫問《大學》大意。曰:「《大學》是修身治人底規模。如人起屋相似,須先打個地盤。地盤既成,則可舉而行之矣。」時舉。
或問:「《大學》之書,即是聖人做天下根本?」曰:「此譬如人起屋,是畫一個大地盤在這裡。理會得這個了,他日若有材料,卻依此起將去,只此一個道理。明此以南面,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
《大學》一書,如行程相似。自某處到某處幾里,自某處到某處幾里。識得行程,須便行始得。若只讀得空殼子,亦無益也。履孫。
《大學》如一部行程歷,皆有節次。今人看了,須是行去。今日行得到何處,明日行得到何處,方可漸到那田地。若只把在手裡翻來覆去,欲望之燕,之越,豈有是理!自修。
《大學》是一個腔子,而今卻要去填教實著。如他說格物,自家是去格物後,填教實著;如他說誠意,自家須是去誠意後,亦填教實著。節。
《大學》重處都在前面。後面工夫漸漸輕了,只是揩磨在。士毅。廣錄云:「後面其失漸輕,亦是下揩磨底工夫在。」
看《大學》前面初起許多,且見安排在這裡。如今食次冊相似,都且如此呈說後,方是可吃處。初間也要識許多模樣。賀孫。
《大學》一字不胡亂下,亦是古人見得這道理熟。信口所說,便都是這裡。淳。
《大學》總說了,又逐段更說許多道理。聖賢怕有些子照管不到,節節覺察將去,到這裡有恁地病,到那裡有恁地病。節。
明德,如八窗玲瓏,致知格物,各從其所明處去。今人不曾做得小學工夫,一旦學《大學》,是以無下手處。今且當自持敬始,使端愨純一靜專,然後能致知格物。椿。
而今無法。嘗欲作一說,教人只將《大學》一日去讀一遍,看他如何是大人之學,如何是小學,如何是「明明德」,如何是「新民」,如何是「止於至善」。日日如是讀,月去日來,自見所謂「溫故而知新」。須是知新,日日看得新方得。卻不是道理解新,但自家這個意思長長地新。義剛。
才仲問《大學》。曰:「人心有明處,於其間得一二分,即節節推上去。」又問:「小學、大學如何?」曰:「小學涵養此性,大學則所以實其理也。忠信孝弟之類,須於小學中出。然正心、誠意之類,小學如何知得。須其有識後,以此實之。大抵《大學》一節一節恢廓展布將去,然必到於此而後進。既到而不進,固不可;未到而求進,亦不可。且如國既治,又卻絜矩,則又欲其四方皆準之也。此一卷書甚分明,不是滾作一塊物事。」可學。
《大學》是為學綱目。先通《大學》,立定綱領,其他經皆雜說在里許。通得《大學》了,去看他經,方見得此是格物、致知事;此是正心、誠意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齊家、治國、平天下事。
問:「《大學》一書,皆以修身為本。正心、誠意、致知、格物,皆是修身內事。」曰:「此四者成就那修身。修身推出,做許多事。」椿。
人多教踐履,皆是自立標置去教人。自有一般資質好底人,便不須窮理、格物、致知。此聖人作今《大學》,便要使人齊入於聖人之域。榦。
《大學》所載,只是個題目如此。要須自用工夫做將去。賀孫。
《大學》教人,先要理會得個道理。若不理會得,見聖人許多言語都是硬將人制縛,剩許多工夫。若見得了,見得許多道理,都是天生自然鐵定底道理,更移易分毫不得。而今讀《大學》,須是句句就自家身上看過。少間自理會得,不待解說。如《語》《孟》六經,亦須就自家身上看,便如自家與人對說一般,如何不長進!聖賢便可得而至也。賀孫。
今人都是為人而學。某所以教諸公讀《大學》,且看古人為學是如何,是理會甚事。諸公願為古人之學乎?願為今人之學乎?敬仲。
讀《大學》,且逐段捱。看這段時,似得無後面底。看第二段,卻思量前段,令文意聯屬,卻不妨。榦。
看《大學》,固是著逐句看去。也須先統讀傳文教熟,方好從頭仔細看。若全不識傳文大意,便看前頭亦難。賀孫。
或問讀《大學》。曰:「讀後去,須更溫前面,不可只恁地茫茫看。須『溫故而知新』。須是溫故,方能知新。若不溫故,便要求知新,則新不可得而知,亦不可得而求矣。」賀孫。
讀《大學》,初間也只如此讀,後來也只如此讀。只是初間讀得,似不與自家相關;後來看熟,見許多說話須著如此做,不如此做自不得。賀孫。
謂任道弟讀《大學》,云:「須逐段讀教透,默自記得,使心口相應。古時無多書,人只是專心暗誦。且以竹簡寫之,尋常人如何辦得竹簡如此多。所以人皆暗誦而後已。伏生亦只是口授《尚書》二十餘篇。黃霸就獄,夏侯勝受《尚書》於獄中,又豈得本子。只被他讀得透徹。後來著述,諸公皆以名聞。漢之經學所以有用。」賀孫。
或問《大學》。曰:「大概是如此。只是更要熟讀,熟時,滋味自別。且如吃果子,生時將來吃,也是吃這果子;熟時將來吃,也是吃這果子,只是滋味別。」胡泳。
問賀孫:「讀《大學》如何?」曰:「稍通,方要讀《論語》。」曰:「且未要讀《論語》。《大學》稍通,正好著心精讀。前日讀時,見得前未見得後面,見得後未接得前面。今識得大綱統體,正好熟看。如吃果實相似,初只恁地硬咬嚼。待嚼來嚼去,得滋味,如何便住卻!讀此書功深,則用博。昔和靖見伊川,半年方得《大學》《西銘》看。今人半年要讀多少書,某且要人讀此,是如何?緣此書卻不多,而規模周備。凡讀書,初一項須著十分工夫了,第二項只費得九分工夫,第三項便只費六七分工夫。少刻讀漸多,自貫通他書,自不著得多工夫。」賀孫。
諸生看《大學》未曉,而輒欲看《論語》者,責之曰:「公如吃飯一般,未曾有顆粒到口,如何又要吃這般,吃那般!這都是不曾好生去讀書。某嘗謂人看文字曉不得,只是未曾著心。文字在眼前,他心不曾著上面,只是恁地略綽將過,這心元不曾伏殺在這裡。看他只自恁地豹跳,不肯在這裡理會,又自思量做別處去。這事未了,又要尋一事做,這如何要理會得!今之學者看文字,且須壓這心在文字上。逐字看了,又逐句看;逐句看了,又逐段看,未有曉不得者。」賀孫。
子淵說《大學》。曰:「公看文字,不似味道只就本子上看,看來看去,久之浹洽,自應有得。公便要去上面生意,只討頭不見。某所成《章句》《或問》之書,已是傷多了。當初只怕人曉不得,故說許多。今人看,反曉不得。此一書之間,要緊只在『格物』兩字,認得這裡看,則許多說自是閒了。初看須用這本子,認得要害處,本子自無可用。某說十句在裡面,看得了,只做一句說了方好。某《或問》中已說多了,卻不說到這般處。看這一書,又自與看《語》《孟》不同。《語》《孟》中只一項事是一個道理。如孟子說仁義處,只就仁義上說道理;孔子答顏淵以『克己復禮』,只就『克己復禮』上說道理。若《大學》,卻只統說。論其功用之極,至於平天下。然天下所以平,卻先須治國;國之所以治,卻先須齊家;家之所以齊,卻先須修身;身之所以修,卻先須正心;心之所以正,卻先須誠意;意之所以誠,卻先須致知;知之所以至,卻先須格物。本領全只在這兩字上。又須知如何是格物。許多道理,自家從來合有,不合有。定是合有。定是人人都有。人之心便具許多道理:見之於身,便見身上有許多道理;行之於家,便是一家之中有許多道理;施之於國,便是一國之中有許多道理;施之於天下,便是天下有許多道理。『格物』兩字,只是指個路頭,須是自去格那物始得。只就紙上說千千萬萬,不濟事。」賀孫。
答林子淵說《大學》,曰:「聖人之書,做一樣看不得。有隻說一個下工夫規模,有首尾只說道理。如《中庸》之書,劈初頭便說『天命之謂性』。若是這般書,全著得思量義理。如《大學》,只說個做工夫之節目,自不消得大段思量,才看過,便自曉得。只是做工夫全在自家身心上,卻不在文字上。文字已不著得思量。說窮理,只就自家身上求之,都無別物事。只有個仁義禮智,看如何千變萬化,也離這四個不得。公且自看,日用之間如何離得這四個。如信者,只是有此四者,故謂之信。信,實也,實是有此。論其體,則實是有仁義禮智;論其用,則實是有惻隱、羞惡、恭敬、是非,更假偽不得。試看天下豈有假做得仁,假做得義,假做得禮,假做得智!所以說信者,以言其實有而非偽也。更自一身推之於家,實是有父子,有夫婦,有兄弟;推之天地之間,實是有君臣,有朋友。都不是待後人旋安排,是合下元有此。又如一身之中,裡面有五臟六腑,外面有耳目口鼻四肢,這是人人都如此。存之為仁義禮智,發出來為惻隱、羞惡、恭敬、是非。人人都有此。以至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君臣,亦莫不皆然。至於物,亦莫不然。但其拘於形,拘於氣而不變。然亦就他一角子有發見處:看他也自有父子之親;有牝牡,便是有夫婦;有大小,便是有兄弟;就他同類中各有群眾,便是有朋友;亦有主腦,便是有君臣。只緣本來都是天地所生,共這根蒂,所以大率多同。聖賢出來撫臨萬物,各因其性而導之。如昆蟲草木,未嘗不順其性,如取之以時,用之有節:當春生時『不殀夭,不覆巢,不殺胎;草木零落,然後入山林;獺祭魚,然後虞人入澤梁;豺祭獸,然後田獵』。所以能使萬物各得其所者,惟是先知得天地本來生生之意。」賀孫。
問《大學》。曰:「看聖賢說話,所謂坦然若大路然。緣後來人說得崎嶇,所以聖賢意思難見。」賀孫。
聖賢形之於言,所以發其意。後人多因言而失其意,又因註解而失其主。凡觀書,且先求其意,有不可曉,然後以注通之。如看《大學》,先看前後經亦自分明,然後看傳。可學。
《大學》諸傳,有解經處,有隻引經傳讚揚處。其意只是提起一事,使人讀著常惺惺地。道夫。
伊川舊日教人先看《大學》,那時未有解說,想也看得鶻突。而今看註解,覺大段分曉了,只在子細去看。賀孫。
「看《大學》,且逐章理會。須先讀本文,念得,次將《章句》來解本文,又將《或問》來參《章句》。須逐一令記得,反覆尋究,待他浹洽。既逐段曉得,將來統看溫尋過,這方始是。須是靠他這心,若一向靠寫底,如何得。」又曰:「只要熟,不要貪多。」道夫。
聖人不令人懸空窮理,須要格物者,是要人就那上見得道理破,便實。只如《大學》一書,有正經,有註解,有《或問》。看來看去,不用《或問》,只看註解便了;久之,又只看正經便了;又久之,自有一部《大學》在我胸中,而正經亦不用矣。然不用某許多工夫,亦看某底不出;不用聖賢許多工夫,亦看聖賢底不出。大雅。
或問:「《大學解》已定否?」曰:「據某而今自謂穩矣。只恐數年後又見不穩,這個不由自家。」問《中庸解》。曰:「此書難看。《大學》本文未詳者,某於《或問》則詳之。此書在《章句》,其《或問》中皆是辨諸家說理未必是。有疑處,皆以『蓋』言之。」淳。
《大學章句》次第得皆明白易曉,不必《或問》。但致知、格物與誠意較難理會,不得不明辨之耳。人傑。
子淵問《大學或問》。曰:「且從頭逐句理會,到不通處,卻看《章句》。《或問》乃註腳之註腳,亦不必深理會。」賀孫。
「學者且去熟讀《大學》正文了,又子細看《章句》。《或問》未要看,俟有疑處,方可去看。」又曰:「某解書不合太多。又先準備學者,為他設疑說了。他未曾疑到這上,先與說了,所以致得學者看得容易了。聖人云:『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須是教他疑三朝五日了,方始與說他,便通透。更與從前所疑慮,也會因此觸發,工夫都在許多思慮不透處。而今卻是看見成解底,都無疑了。吾儒與老莊學皆無傳,惟有釋氏常有人。蓋他一切辦得不說,都待別人自去敲磕,自有個通透處。只是吾儒又無這不說底,若如此,少間差異了。」又曰:「解文字,下字最難。某解書所以未定,常常更改者,只為無那恰好底字子。把來看,又見不穩當,又著改幾字。所以橫渠說命辭為難。」賀孫。
某作《或問》,恐人有疑,所以設此,要他通曉。而今學者未有疑,卻反被這個生出疑!賀孫。
或問朱敬之:「有異聞乎?」曰:「平常只是在外面聽朋友問答,或時裡面亦只說某病痛處得。」一日,教看《大學》,曰:「我平生精力盡在此書。先須通此,方可讀書。」賀孫。
某於大學用工甚多。溫公作《通鑑》,言:「臣平生精力,盡在此書。」某於《大學》亦然。《論》《孟》《中庸》,卻不費力。友仁。
《大學》一日只看二三段時,便有許多修處。若一向看去,便少。不是少,只是看得草草。
某解注書,不引後面說來證前說,卻引前說去證後說。蓋學者方看此,有未曉處,又引他處,只見難曉。《大學》都是如此。僩。
說《大學》《啟蒙》畢,因言:「某一生只看得這兩件文字透,見得前賢所未到處。若使天假之年,庶幾將許多書逐件看得恁地,煞有工夫。」賀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