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去聯繫2
2024-10-09 09:27:49
作者: (英)格雷厄姆·格林
一道淺棕色的帷簾把起居室分成兩部分。他拉開帷簾,裡面是一張雙人床,小桌上放著一部電話,屋角還有一個書架。他一邊問:「裡面是幹什麼用的?」一邊打開一扇門。「你看,」他說,「還有個廚房,爐子和其他東西應有盡有。」他走到起居室說,「住在這兒可以忘掉自己是離家在外。」但是這種無憂無慮的情緒只持續了幾分鐘。
她說:「你沒發現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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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指的是什麼?」
「你這個記者目光可不敏銳啊。」
「你怎麼知道我是記者?」
「我哥哥把一切都調查了。」
「一切?」
「是的。」她再一次問,「你沒發現點什麼嗎?」
「沒有。」
「特拉佛斯先生好像沒有留下一塊用過的肥皂之類的東西。你可以到衛生間裡去看看。連肥皂外面的包裝紙也沒撕掉。」
羅走到門口,把門插上。他說:「不管他是什麼人,在我們談完之前,他別想進來。希爾夫小姐,我覺得自己有點糊塗了,請你詳詳細細告訴我:第一,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第二,你為什麼到這兒來?」
她倔強地說:「我不跟你說我是怎麼知道的。至於說我為什麼要到這兒來,我是為了讓你快點離開這兒。上次我給你打了一個電話,我沒做錯吧,對不對?」
「是的,你沒做錯。可是你為什麼要為我擔憂呢?你當時說過,你了解我的一切,是嗎?」
「這對你並無壞處。」她說得很簡單。
「知道了我的一切後,」他說,「你便不會為我擔憂了……」
「我希望待人公道。」她說,好像向他透露了自己的一種癖好。
「是啊,」他說,「要是你能做到的話就好了。」
「可他們不喜歡我這樣。」
「你指的是貝萊太太嗎?」他問,「是卡農·托普林嗎?」太複雜了,他覺得自己已經無力招架。他往扶手椅里一坐。這間屋子裡還有一把扶手椅和一個長沙發。
「卡農·托普林這個人不錯。」她說著突然笑了起來,接著她又說,「我們談的這些事很可笑。」
「請你告訴你哥哥,」羅說,「讓他別再為我奔波。我放棄了。他們喜歡謀殺誰就去謀殺誰吧。我不想跟他們搞在一起。我要遠走高飛。」
「去哪裡?」
「隨便找個地方藏身,」他說,「他們永遠也找不到我。我知道一個地方,那兒安全極了……但他們不想這樣,我認為他們真正害怕的是我會去找他們。我覺得,其中的奧妙我永遠也不會知道。蛋糕……還有貝萊太太,神出鬼沒的貝萊太太。」
「他們是壞人。」她說。這句話仿佛適用於他們全體。「你要遠走高飛,這使我很高興。這兒沒你的事。」使他感到驚奇的是她接著說的話,「我不想再讓你受傷害。」
「你為什麼這樣說?」他問,「你已經知道了關於我的一切。你們檢查過了。」然後他借用她那種孩子氣的話說,「我也是壞人。」
「羅先生,」她說,「我在我來的地方看見過很多壞人。這個稱呼對你可不適合,因為你沒有那些特徵。你對過去做過的事情追悔莫及。人們說英國的法官是好的。嗯,他們沒有絞死你……這是一起發自好心的謀殺案。報上是這麼寫的。」
「你所有報紙都看了?」
「都看了。我甚至看見了他們拍的照片。你舉起報紙遮住臉……」
他目瞪口呆地聽著,到此時為止還沒有人這麼坦率地跟他談過這件事。這是一種痛苦,不過這是一種碘酒抹在傷口上的痛苦,是一種可以忍受的痛苦。她說:「在我來的那個地方,我見過許多起殺人案,但沒有一起出自好心。你別想得太多,給自己找個機會吧。」
「我想,」他說,「我們最好想個辦法,看看怎麼對付特拉佛斯先生。」
「趕快離開這兒。這是唯一的辦法。」
「你怎麼辦?」
「我也走,我也不想惹麻煩。」
羅說:「如果他們是你的敵人,如果他們讓你受苦,我就留下和特拉佛斯先生談談。」
「噢,不,」她說,「他們不是我的敵人。這兒不是我的國家。」
他說:「他們是誰?我一點也不明白。他們是你們的人還是我們的人?」
「這些人在哪兒都一樣。」她說。她伸出一隻手,試著碰了碰他的胳膊,仿佛想知道他的感覺如何。「你認為自己是個壞人,」她說,「可這僅僅是由於你不忍心看著別人受苦。他們能忍心看著別人受苦。別人在無限制地受苦,而他們卻毫不在乎。」
他可以連續幾小時地聽她講下去。他不得不自殺,這看來是一件憾事,可是他沒有別的選擇餘地。除非把自己交給劊子手。他說:「我想,要是我在這兒等特拉佛斯先生,他來了以後就會把我交給警察。」
「我不知道他們會幹出什麼事情來。」
「那個提著書箱的滑頭也屬於他們一夥。他們的人可真不少。」
「多極了,而且一天比一天多。」
「可是。我把這箱子書留下後,他們為什麼還認為我應該留在這兒呢?」他握住她的手腕,一隻瘦骨嶙峋的小手腕,哀傷地說,「你不是他們一夥的吧?」
「不是。」她說。她沒有把手抽開。她說的是事實。他覺得她沒說謊。她的毛病也許有一百處之多,但說謊這個最常見的毛病在她身上並不存在。
「我不認為你是他們一夥的,」他說,「但這樣意味著……意味著他們要讓咱們倆都待在這兒。」
她說:「噢。」他的話仿佛使她深有感觸。
「他們知道咱們將在談話、解釋上浪費時間……他們要的是你我兩人,但警察不要你。」他大聲說,「現在你和我一起離開這兒吧。」
「好的。」
「要是還不算太晚的話,咱們還能溜掉。他們似乎很會安排時間。」他走進門廊,小心翼翼地拉開插銷,把門打開一條縫,隨後又輕輕把它關上。他說:「我剛才一直在想,這個旅館裡,很容易迷路,走廊又多又長。」
「是嗎?」
「咱們不會迷路的。瞧,走廊那頭有人在等著咱們呢。他的背剛轉過去,我看不見他的臉。」
「他們確實什麼都想到了。」她說。
他發現自己又興奮起來了。他曾經以為自己今天就要送命,但他沒死。他要活下去,因為他又能對別人有用了。他不再感到自己是拖著一個沒有價值的、正在衰老的身軀到處遊逛。他說:「我看,他們沒法把咱們困在屋裡餓死。他們進不來,除非爬窗。」
「你說得對,」希爾夫小姐說,「我已經看過了。他們不可能爬窗進來,光滑的牆有十二英尺高。」
「那麼咱們坐在這兒等就行了。咱們可以給餐廳掛電話,叫服務員送晚飯來。要幾道菜,再要點好酒。讓特拉佛斯付錢吧。先來點度數很高的葡萄酒……」
「好吧,」希爾夫小姐說,「只要咱們能肯定送飯來的服務員不是壞人。」
他微笑了。「你倒是考慮得很周全。這是在大陸上受過訓練的結果。你說該怎麼辦?」
「打電話把職員叫來,就是咱們見過的那個職員。找個藉口,非讓他來不可。然後咱們跟他一起出去。」
「好,」他說,「就這麼辦。」
他掀起帷簾。她跟著他:「你找什麼藉口呢?」
「我不知道,隨機應變吧。我會想出法子來的。」他拿起電話聽了一會兒……又聽了一會兒。他說:「我覺得電話線被掐斷了。」他聽了約莫兩分鐘,可一點聲音也沒有。
「咱們被困起來了,」她說,「我不明白他們要幹什麼。」兩人都沒注意到他們正拉著手。他們仿佛陷入了黑暗,必須摸索著向前走……
他說:「咱們沒有任何東西當武器用。女人插在帽子上的鐵針現在已經不時興,而我唯一的一把小刀又被人拿走了。」他們倆手拉手回到起居室。「咱們還是暖和一下身子吧,」他說,「把壁爐燒旺。冷得像下起了暴風雪。外面還有一群餓狼。」
她鬆開他的手,蹲在壁爐旁。她說:「燒不旺。」
「你扔進去的柴還不值六便士。」
「我已經扔了一先令的木柴了。」
天氣很冷,屋裡漸漸黑了。兩人想起了同一件事。「試試看電燈亮不亮。」她說。他的手早已摸到了開關。燈沒亮。
「天會越來越黑,屋裡會越來越冷,」他說,「特拉佛斯先生讓咱們受罪了。」
「哦,」希爾夫小姐說,她像小孩似的用手捂著嘴,「我害怕。真對不起,可我害怕。我不喜歡黑暗。」
「他們奈何不了咱們,」羅說,「門插上了,他們不可能把門砸開。這你是知道的。這是個文明的旅館。」
「你敢肯定,」希爾夫小姐說,「這兒沒有別的門可以進來嗎?廚房裡……」
他想起了一件事,趕緊打開廚房門。「是啊,」他說,「你又說對了。這兒有個供商人出入的暗門。這些套間真不錯。」
「你把那扇門也插上吧。」希爾夫小姐說。
羅回到小姐身邊輕聲說:「這套設備齊全的房間只有一個缺點:廚房的插銷壞了。」他馬上握住她的手。「但不要緊,」他說,「咱們想得太多了。你要知道,這兒不是維也納,這兒是倫敦。咱們是多數。這個旅館住滿了人,是咱們這邊的人。」他重複道,「咱們這邊的人。他們就在附近,咱們只要喊一聲就行了。」世界匆匆進入了黑夜,像一隻被魚雷擊中的輪船那樣迅速地傾斜了,眼看就要沉入黑色的海水中。他們的說話聲越來越高,彼此已看不清對方的臉。
「再過半小時,」希爾夫小姐說,「警報就要拉響。他們會全部躲進地下室。只剩下咱們……和他們了。」她的手變得越來越冷。
「那時咱們的機會就來了,」他說,「警報一拉響,咱們就隨著人群出去。」
「咱們現在是在樓道的盡頭,這兒也許根本就不會有什麼人群。你怎麼知道這個樓道里還有人在?他們把什麼都考慮到了,你難道認為他們會在這一點上疏忽?他們可能訂下周圍的每一間屋子。」
「試試看,」他說,「要是咱們有什麼家什就好了——一根棍子,一塊石頭。」他住了嘴,放開她的手。「如果箱子裡裝的不是書,」他說,「而是磚頭就好了。要是箱子裡裝的是磚頭……」他摸摸一個箱扣。「箱子沒鎖,」他說,「現在咱們就能知道……」他們一起疑惑地看著箱子。不可能是磚頭。那幫傢伙既然什麼都考慮到了,難道會在這點上疏忽嗎?
「我不想碰它。」她說。
他們像是落在一條蛇面前的兩隻鳥,感到手足無措,蛇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
「他們有時也會疏忽的。」他說。
黑暗把他們倆隔開,槍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他們要等到警報拉響,」她說,「等到所有的人都進了地下室,聽不見這兒的聲音時才會動手。」
「這是什麼聲音?」他說。他自己也神經過敏起來了。
「怎麼啦?」
「我覺得有人在拉門把手。」
「他們離咱們真近呀。」她說。
「感謝上帝,」他說,「咱們並非赤手空拳。幫幫忙,把長沙發推過去。」他們用長沙發的一頭頂住廚房門。他們現在什麼也看不見了,完全陷入了黑暗。「咱們運氣不錯,」希爾夫小姐說,「這是個電爐。」
「我不這麼認為。為什麼是電爐就交了好運?」
「咱們把他們堵在外面了。如果廚房裡的爐子燒煤氣的話,他們就有可能往屋裡放煤氣。」
他說:「你真該幹這一行。想得可真全面。來,再幫我一把。咱們把沙發整個兒推進廚房吧……」可是還沒動手他們就停住了。他說:「太晚了,那邊有人進來了。」他們聽見了一聲輕輕的關門聲。
「隔壁出了什麼事?」他問。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小公爵》中的一個情節。他說:「從前他們是通過喊話的方式,讓城堡里的人投降。」
「別說話,」她低聲說,「請別說話。他們在聽著呢。」
「我受不了這種貓捉老鼠的把戲,」他說,「咱們甚至不知道那邊是不是有人。他們用開門聲和黑暗來嚇唬咱們。」他很激動,稍微有些神經質。他大聲說道:「進來吧,進來,不必敲門。」可是沒人回答。
他火冒三丈地說:「他們認錯人了。他們以為能用恐嚇手段得到一切。可他們檢查過我了。我是個兇手,可不是嗎?你知道,我不怕殺人。隨便給我一樣家什吧,給我一塊磚頭也行。」他瞧著那個箱子。
希爾夫小姐說:「你說得對,咱們得干點什麼,哪怕干件錯事也行。不能幹等著他們為所欲為。把箱子打開吧。」
他神經質地迅速捏了一下她的手,然後又放開。此時,警報又開始了晚間的鳴叫,他打開了箱蓋……
[1] 《小公爵》(The Little Duke),英國兒童文學作家夏洛特·M.永格(Charlotte M.Yonge, 1823—1901)出版於1854年的小說。——編者注(本書注釋如無特別說明,均為編者注)
[2]指為「自由母親基金會」籌款。——譯者注
[3]印度北部邦城市,位於恆河河畔。
[4]位於英國劍橋郡的一個鄉鎮。
[5]位於倫敦威斯敏斯特市聖詹姆斯區的一條街道,聚集了眾多餐廳和劇院。在伊莉莎白時代為出售飼料和農作物的街道集市。
[6]一種莨菪烷型生物鹼,可用於麻醉鎮痛、止咳、平喘等,用藥過量可引起中毒。
[7]威廉·勒·丘(William Le Queux, 1864—1927),英國小說家,間諜小說早期的代表作家。
[8]英國著名歷史小說家和詩人沃爾特·司各特(Walter Scott, 1771—1832)所著的歷史小說。
[9]布朗托姆(Pierre de Bourdeille, seigneur de Brant me, 1540—1614),法國作家,著有多部名人傳記。
[10]蓬帕杜夫人(Madame de Pompadour, 1721—1764),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的著名情婦、社交名媛。
[11]詹姆斯·惠斯勒(James Whistler, 1834—1903),美國畫家,擅長人物、風景,曾在倫敦長住,畫過不少泰晤士河風景畫。——譯者注
[12]二戰時期英國糧食部大臣。
[13]暗指這兒像是個迷宮,身後不拖根棉線,過一會兒就無法沿原路回來了。——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