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一章

2024-10-09 09:13:27 作者: (英)格雷厄姆·格林

  1

  當他離開電話亭時,黑暗已早早降臨下來,還伴隨著十一月的薄霧和細雨。他發出的信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老康普頓路上,標出了小霍利迪那點兒可疑生意的「書」字所發出的紅色燈光被雨霧弄得模糊不清,投在人行道上後也不像以往那樣顯得厚顏無恥;對麵店里的老霍利迪為求節省仍和往常一樣佝僂在一隻球形玻璃燈罩下。當卡瑟爾進店時他頭也不抬就碰了碰一個開關,於是那幾排陳放舊典籍的書架兩旁都亮堂起來。

  「一點兒都不浪費電。」卡瑟爾說。

  「啊!是您,先生。是的,我儘自己的綿薄之力來幫助政府,而且反正過了五點之後也沒有多少存心買書的顧客了。只有幾個不大好意思但又想賣書的,不過他們的書很少有保存完好的,我只能讓他們失望地離開——他們以為只要有百年歷史的書就是好的。我很抱歉,先生,特羅洛普的書遲遲沒有下文,如果那是您想來找我的目的的話。很難拿到第二本了——電視上談過這本書,麻煩就在這兒——連企鵝版的都賣光了。」

  「現在不急了。一本也行。我就是在告訴你這事的。我朋友已出國定居了。」

  「啊,您會想念你們那些文學之夜的,先生。就在前些天我還對兒子說過……」

  「很奇怪,霍利迪先生,可我從沒見過你兒子。他在店裡嗎?我想我也許可以和他說一說幾本我想出讓的書。我對那些淫趣十足的書已沒什麼興趣。上年紀了,我想。我進去能找到他嗎?」

  「您找不到他,先生,現在不行。對您說實話,他給自己找了點兒麻煩。因為生意太好了。上個月他在紐應頓巴茲新開了一家店,那裡的警察遠沒有這裡的通情達理——或是說得憤世嫉俗一點,買通他們得花更多的錢。他整個下午都得在地方法庭交代關於他那些愚蠢的雜誌的問題,還沒回來呢。」

  「我希望他的麻煩沒有讓你受累,霍利迪先生。」

  

  「哦,哎呀,沒有。警察對我挺同情。我真的認為他們都為我有這樣一個從事這種買賣的兒子而感到難過。我告訴他們,要是我年輕的話,我可能也做同樣的事情,他們都笑了。」

  卡瑟爾一向覺得奇怪的是「他們」竟選擇了小霍利迪這麼不可靠的角色來做中間人,他的店鋪隨時都會遭到警方搜查。他想,也許這是一種雙重失誤。負責取締淫穢製品的稽查隊很難說受過精細的反諜報訓練,甚至小霍利迪很有可能和他爸爸一樣對自己被利用一直蒙在鼓裡。那便是他非常想弄清楚的,因為即將要把自己的生命託付給他了。

  他凝視著街對面那猩紅色的店牌以及櫥窗里的色情雜誌,同時也為自己的古怪情緒感到驚訝:他迫切地想就這麼毫無遮掩地冒一次險。鮑里斯知道了是不會同意的,但現在他已向「他們」遞交了最後一份報告及辭呈,他感到有一種不可遏止的願望去用嘴裡吐出的言語進行直接交流,跳過安全藏匿地、書碼以及公用電話里那些複雜的信號等環節的干擾。

  「你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嗎?」他問霍利迪先生。

  「不知道,先生。我本人或許也能幫助您?」

  「不,不,我不打擾你了。」他們沒有給他能引起小霍利迪注意的撥話密碼。他們一直小心謹慎地互相迴避,以至於有時他想是不是他們唯有在最後的緊急關頭才能籌劃會面。

  他問:「你兒子是不是有輛紅色的豐田?」

  「沒有,不過他有時候去鄉下時開我的車——為了賣書,先生。他不時地給我幫幫忙,我沒法像以前那樣四處活動了。您為什麼問這個?」

  「我想我曾在店外看見過這麼一輛。」

  「那不會是我們的。在城裡不可能。那麼多交通堵塞,用車很不經濟。我們得厲行節約,響應政府的要求。」

  「哦,我希望地方官員別對他太苛刻。」

  「您是好心人,先生。我會告訴他您來找過。」

  「我剛巧帶來了一張便條,也許你能交給他。是要保密的,請一定記住。我不想讓人知道我年輕時喜歡收集什麼樣的書。」

  「您完全可以相信我,先生。我從來沒有讓您失望過。那特羅洛普的書怎麼說?」

  「哦,忘了特羅洛普吧。」

  卡瑟爾在尤斯頓買了一張去沃特福德的票——他不想把他往返的伯克翰斯德的季票拿出來。檢票員是能記得季票的。在火車裡,為了讓腦子不想其他事情,他拿了丟在旁邊座位上的晨報看起來。上面有一則對一位他從沒見過的影星的訪談(伯克翰斯德的電影院已變成了賓果賭場)。顯然這演員結了兩次婚。要不是三次?他幾年前在一次採訪中告訴記者他已告別婚姻了。「那麼說你改變主意了?」這個最愛打聽飛短流長的文章作者放肆地問道。

  卡瑟爾將這則訪談從頭到尾看了一遍。這是一個能夠向記者談自己最隱秘的私生活的人:「我娶第一個妻子時還是個窮光蛋。她不理解我……我們的性生活一塌糊塗。和娜奧米在一起就不同了。當我精疲力盡地從攝影棚回來時,娜奧米十分善解人意……只要一有機會我們就獨自找個像聖托羅佩這樣安靜的地方待上一個星期,盡情地溫存。」我要是指責他就太虛偽了,卡瑟爾想:要是能和鮑里斯談心我就去談——人總要有一訴衷腸的時候。

  到達沃特福德後他小心地循著先前的路線,在公共汽車站躊躇片刻,最終還是朝前走去,並在下一個街角稍作停留,看看有沒有盯梢的。他來到那家咖啡店,但沒有進去,而是徑直向前走。上一回他是由那個鞋帶鬆了的男子領著的,這次可沒人指引了。到了拐彎處他是向左還是向右?沃特福德這一帶的街道看起來都差不多——一排排帶山牆的房子,門前都有小花園,栽了滴著露珠的玫瑰——房屋間的連接處是容一輛車的車庫。

  他故作隨意地向四周瞥了一眼又一眼,但他看到的總是相同的房屋,有時是在街邊,有時在彎道里,他感到自己被那些類似的路名嘲弄著——「月桂道」「橡樹地」「灌木林」——乃至他要找的「榆樹景」。有一回一個警察看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便問他是否需要幫助。穆勒的筆記原件如左輪手槍般沉甸甸地壓在口袋裡,他說不,他只是在這一帶找出租房屋的GG。警察告訴他再往前走三四個路口向左轉,有兩家要出租的,而碰巧的是他在第三個路口左轉時便來到了「榆樹景」。他記不得門牌號碼,不過街燈照在了一扇門的有色玻璃上,這使他認了出來。沒有一扇窗戶透著燈光。他湊上前仔細瞧,在不抱多少希望的情況下辨認出了那個破損的牌子「限公司」,並按了門鈴。此時此刻鮑里斯不大可能會出現在這裡;實際上,他可能根本不在英國。他在這裡主要是代表他們跟他聯絡,那麼他們為何還要讓這條危險的渠道保持開通呢?他又試了試門鈴,仍然沒有反應。此時如果出來的哪怕是曾要挾過他的伊萬,他也會很樂意。沒有一人——實實在在地沒有一個——留給他,使他能夠說些什麼的。

  他剛才路過一個電話亭,此時他回頭向電話走去。他看見馬路對面一幢房子未拉帘子的窗戶里,一家人正在享用豐盛的午茶,要不就是早早地開始了晚餐:父親和兩個十幾歲的孩子,一男一女,都坐在位子上,母親端著盤子進來,父親似乎正在念禱文,因為孩子們都低著頭。他還記得自己兒時的這種習俗,但他以為這早已不復存在了——也許他們是羅馬天主教徒,宗教習俗在他們那裡保留得要長些。他開始撥唯一的一個留給他的號碼,一個在最後緊急時刻才啟用的號碼,他同時用手錶計時,間隔一段時間就掛上。在撥了五次仍沒有響應後,他離開了電話亭。他好像在空曠的街道上喊了五次救命,而是否有人聽到也無從知曉。或許在他最後的報告之後所有的通信線路都已切斷。

  他看了看街對面。那個父親說了句逗人的話,母親會心地微笑起來,女孩子朝男孩擠擠眼,大概是想說「老爸又逗你了」。卡瑟爾順著馬路向車站走去——沒有人跟蹤,沒有人在他路過時從窗戶里望他,也沒有人從他身邊經過。他覺得自己是隱形的,流落到一個陌生的世界裡,沒有人將他認作己類。

  他在那條叫「灌木林」的街的盡頭停下腳步,這裡鄰近一座樣式醜惡的教堂,看起來那麼簇新,仿佛是一夜之間拿自助工具用閃閃發亮的磚頭建起來的。裡面有燈光,驅使他去找霍利迪的那同一種孤獨情緒現在驅使他向教堂走去。從華而不實的裝飾、艷麗的聖壇以及那些感傷的雕塑來看,這是一座羅馬天主教堂。並沒有一幫堅定忠實的中產階級信徒肩並肩站著吟誦遠方的青山。一位老者在離聖壇不遠處枕著雨傘把手打盹,兩個穿著相似的深暗色衣服,也許是姐妹的婦人在一旁候著,他估計她們身邊的就是懺悔室。一個穿橡膠雨衣的女子從帘子里出來,另一個沒穿雨衣的又鑽了進去,像晴雨屋[1]展現的情景。卡瑟爾找了個靠近的位子坐下來。他感到疲倦——早已過了他喝三份J. & B.的鐘點;薩拉要著急了,而當他聽著懺悔室里嗡嗡的低聲交談時,那種渴求暢所欲言的願望在沉寂了七年之後開始在他心中滋生。鮑里斯已完全撤走,他想,我再也沒法吐露心事了——當然除非我最後上了被告席。我可以在那裡做他們所謂的「悔過」——當然是在禁止旁聽的前提下,對他的審判是禁止旁聽的。

  第二個女人出來了,第三個又進去。其他兩個精神煥發地抖落掉了自己的秘密——在禁止旁聽的情形下。她們分別跪在各自的聖壇前,因順利履行了自己的義務而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當第三個女人出來時只剩下他在等候了。那老者醒過來陪其中一個女人出去了。從神父帘子的縫隙里他瞥見了一張長而蒼白的臉;他聽見有人清了清喉嚨,十一月的潮氣帶給人很多不適。卡瑟爾想:我要說;為什麼我不說呢?那樣一位神父想必能保守我的秘密。鮑里斯曾對他說:「想找人說話了就隨時到我這兒來。這危險性比較小。」可他確信鮑里斯再也不會回來了。傾吐一下是一種治療行為——他緩緩走向懺悔室,如同一個第一次去看心理醫生的病人一樣顫抖著。

  一個對絞刑一無所知的病人。他把身後的帘子拉好,猶豫不決地站在所剩的狹小的空間裡。從何說起?淡淡的科隆香水味肯定是其中一個女人留下的。一扇百葉窗咔嗒一聲打開了,他看見了一個人銳利的輪廓,就像戲裡的偵探。那人影咳了一聲,咕嚕了一句什麼。

  卡瑟爾說:「我想和您談談。」

  「你站在那裡幹什麼?」人影說,「你的膝蓋喪失功能了嗎?」

  「我只想和您談談。」

  「你來這兒不是和我談的。」人影說。裡面傳出叮噹叮噹的聲音。那人在膝上放了一串念珠,看來他將它用作了排憂串珠。「你在這裡是和上帝說話。」

  「不,不是這樣的。我到這兒來就是要說說話。」

  神父嫌惡地看看四周。他眼睛裡布滿血絲。卡瑟爾感到,一個殘酷的巧合使他遇上了另一個孤獨與沉默的犧牲品,正如他自己一般。

  「跪下,你以為你是怎樣一個天主教徒?」

  「我不是天主教徒。」

  「那你到這兒做什麼?」

  「我想說說話,如此而已。」

  「如果你需要指點,你可以把姓名和地址留在內殿。」

  「我不需要指點。」

  「你在浪費我的時間。」神父說。

  「懺悔秘密難道不也適用非天主教徒嗎?」

  「你得到你所屬的教堂去找牧師。」

  「我沒有所屬的教堂。」

  「那我想你需要的是醫生。」神父說。他啪地關上了百葉窗,卡瑟爾離開了懺悔室。這真是個荒唐的結果,他想,對應著荒唐的行動。即便他獲准說話了,他怎能指望這個人理解他?這段歷史太久遠了,起始於那麼多年前的一個陌生國度。

  2

  他將大衣掛在門廳里時薩拉出來迎接他。她問:「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

  「你從沒有不打電話回來這麼遲的。」

  「噢,我就四處轉轉,想找人聊聊。誰也沒能找到。我估計大家都去度周末長假了。」

  「你喝威士忌嗎?還是直接吃晚飯?」

  「威士忌。要一大杯。」

  「要比平時多?」

  「是的,不加蘇打。」

  「肯定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大事。只是天氣又冷又濕,簡直像冬天了。薩姆睡了?」

  「是的。」

  「布勒呢?」

  「在花園裡找貓呢。」

  他在往常的椅子上坐下,往常的沉默亦降臨在兩人之間。通常情況下他像感受纏於肩上的一條愜意的圍巾那樣體味著這沉默。沉默便是放鬆,沉默意味著言語在兩人間是多餘的——他們的愛牢不可破,無須去確證:他們的愛情已擁有終身保險。可在今晚,當穆勒的筆記原件還在口袋裡,而他抄寫的復件此時正在小霍利迪手裡時,沉默如同真空,使他艱於呼吸:沉默是一切甚至是信任的缺失,是墳墓的昭示。

  「再來一杯威士忌,薩拉。」

  「你真的喝太多了。別忘了可憐的戴維斯。」

  「他不是因為喝酒死的。」

  「可我以為……」

  「你以為的就跟其他人以為的一樣。可你錯了。如果再給我來杯威士忌太麻煩你了,說一聲,我自己倒好了。」

  「我只說了句不要忘了戴維斯……」

  「我不想這樣給人照管著,薩拉。你是薩姆的母親,不是我的。」

  「是的,我是他母親而你連他父親都不是。」

  他們驚訝而慌亂地面面相覷著。薩拉說:「我不是想……」

  「這不是你的過錯。」

  「對不起。」

  他說:「如果我們不好好談談,未來就會是這樣。我問我幹什麼去了。我整個傍晚都在找人要聊聊,但誰也沒找到。」

  「聊什麼?」

  這個問題又讓他沉默了。

  「你為什麼就不能和我說?他們不准,我猜。《公務機密法約》——那些愚蠢的東西。」

  「不是他們。」

  「那是誰?」

  「當我們到英國時,薩拉,卡森派了一個人來找我。他救過你和薩姆。他所要的全部回報就是一點點幫助。我當時心裡滿是感激,就同意了。」

  「那又怎麼了,有什麼錯嗎?」

  「我媽媽說我小時候總是拿太多的東西去回報別人,可是對於一個把你從BOSS拯救出來的人,我的付出並不算太多。於是就這麼著,我成了他們所說的雙重間諜,薩拉。我的罪夠得上終身監禁。」

  他一直明白,終有一天這樣的情景將會在他倆之間展現,不過他一直想像不出他們彼此會怎麼說。她說:「把你的威士忌拿給我。」他遞給她杯子,她一口喝下去大半英寸深。「你現在處境危險嗎?」她問,「我是說現在。今晚。」

  「自從我們一起生活,我就始終處於危險之中。」

  「可現在是不是情況惡化了?」

  「是的。我認為他們發現了有情報泄露,我認為他們以為是戴維斯。我不相信戴維斯是自然死亡。珀西瓦爾醫生說過些什麼……」

  「你認為是他們殺了他?」

  「是的。」

  「這麼說本來可能會是你?」

  「是的。」

  「你還在繼續幹嗎?」

  「我寫了當時自認為是最後一次的報告。我跟整個事情說再見了。可接下來——又節外生枝。是關於穆勒的。我得讓他們知道。我希望我已通報他們了。我不知道。」

  「處里是怎麼發現泄露的?」

  「我估計他們在什麼地方出了叛徒——很可能就在關鍵崗位上——他有辦法搞到我的報告並傳回給倫敦。」

  「但如果他把這份也傳回來了呢?」

  「哦,我知道你會說的。戴維斯死了。我是唯一在處里和穆勒打交道的人。」

  「那你為什麼還繼續干,莫瑞斯?這是自殺。」

  「這也許能挽救很多條生命——你族人的生命。」

  「別跟我談我的族人。我已不再有族人了。你就是我的『族人』。」

  他想,這肯定出自《聖經》的說法。我聽說過。嗯,她上過衛理公會學校。

  她用胳膊摟住他,將那杯威士忌送到他嘴邊。「我真但願你沒有等這麼多年才告訴我。」

  「我害怕說出來——薩拉。」他想起了那個《舊約》里的名字。一個叫魯斯的女人說的正是她剛才說的——或者很類似的話。

  「害怕我而不害怕他們?」

  「為你而害怕。你不會明白在坡拉娜旅館等你的時候有多麼漫長。我以為你再也不會來了。白天我用一副望遠鏡看外面的車牌號。雙數號表明穆勒抓到你了,單數號就是你已在路上了。這一回可不會有坡拉娜旅館,也沒有卡森了。同樣的事情不可能發生兩次。」

  「你要我做什麼?」

  「最好的辦法是你帶著薩姆到我母親那兒去。我倆暫時分開。我們假裝大吵了一場,你要準備離婚了。如果什麼也沒發生,我就待在這裡,我們就又能團圓了。」

  「那麼長時間裡我該幹什麼?看汽車牌號嗎?告訴我退而求其次又該怎麼做。」

  「假如他們還在照顧我的話——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他們答應過我一條安全的逃脫路線,但我得獨自先走。所以那樣的話你還是得帶薩姆去找我媽媽。唯一的區別是我們將不能聯絡。你沒法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能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都是如此。我想我更寧願警察登門來逮捕我——這樣我們至少還能在法庭上相見。」

  「可是戴維斯從沒有上過法庭,對嗎?不,如果他們還在照顧著你,就走吧,莫瑞斯。那樣的話至少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你沒有說一句責備的話,薩拉。」

  「那該是什麼樣的話?」

  「嗯,通常我會被稱作叛徒。」

  「誰在乎?」她說。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裡:這是一個比接吻更親密的動作——有時候親吻的對象也可能是陌生人。她說:「我們有自己的國家——你、我和薩姆。你從來沒有背叛這個國家,莫瑞斯。」

  他說:「今晚沒必要操心那麼多了。我們還有時間,得睡覺了。」

  可一上了床他們就立刻開始做愛,想都沒想,說也沒說,仿佛那是一小時前就約定好了,而他們所有的討論只是延緩一下而已。他們有幾個月沒有這樣在一起了。如今秘密已被道出,愛則得到了釋放,而且他幾乎一完成便沉沉睡去。他的想法是這樣的:還有時間——在有什麼泄露被報告回來之前還有幾天,甚或幾周。明天是星期六。我們有一整個周末的時間來決定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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