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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09:08:11 作者: (美)加·澤文

  婚禮前夜,我又做了一個「富有象徵意義的」夢。自從收到那本該死的「夢境日記」以來,我似乎不停地在做著「富有象徵意義的」夢。不管怎麼說,以下是我的記錄:

  我們在婚禮上。新娘是瑪吉。接著我看見所有其他的瑪格麗特也都在場。梅是花童。老瑪格麗特是新娘的母親。米亞是首席女伴,瑪琪則是伴娘。牧師問新娘:「你願意嫁給他嗎?」所有在場的瑪格麗特齊聲回答:「我願意。」

  事實上,只有一人出席了我們的婚禮:我的姐姐貝絲。她是一個人來的;那陣子,她傾向於對私人生活保密,哪怕對我也是如此。瑪格麗特當然沒有尚在人世的親戚。

  我出生于波士頓一個相當顯赫的家族,本來可以邀請不少除貝絲以外的賓客,但我不想讓瑪格麗特經受種種目光的審視。況且,這些人對我而言從來也只是聖誕卡片上的一個個名字而已。(謝天謝地,雅克舅舅已經死了。)當年我和L訂婚時,她家裡人發出了五百多份訂婚喜帖。慶賀訂婚的爐上飾鍾、純銀相框和馬提尼調酒器等等如天賜之物般從四面八方湧來。L心花怒放。我不知道我們的婚約解除後,他們是怎麼處理這些昂貴禮物的。比我高尚的人對此想必會有所了解。

  我們討論到婚禮的問題時,瑪格麗特說:「我對家具物什興趣不大,沒想過舉行什麼盛大的婚禮。只要新郎是你,對我來說就足夠了。」她也不想要伴娘。她覺得婚禮有伴娘是一種病態的風俗。「在中世紀,」她告訴我,「伴娘最先只是在皇室婚禮中用到。她們會穿和新娘一模一樣的婚紗,為的是在有人要刺殺新娘時做替身保護她。」[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你或許可以問問你的貝絲姑媽,她對此類事情向來知識廣博。]瑪吉唯一堅持要求的細節是捧花——她希望它們是用薄薄的彩紙折出來的紙花。

  「為什麼要紙花?」我問她。

  

  「紙花更長久,」她說,「我可以永遠保存它們。」

  「除非有一場大火或是洪災,或者不小心丟進了碎紙機。」

  「還有就是,真花讓我感到沮喪。它們聞起來有死亡的味道。」

  於是她捧的便是紙花。從遠處看,我分辨不出它們與真花的差別。不巧那天下了雨,紙做的假花有點淋濕了。

  「還是用真花好。」我說。

  她聳了聳肩,把已成糊狀的花蕾湊到臉前。她深吸一口,然後說:「它們會幹的,看著吧。」

  「紙花有什麼香味嗎?」我問她。

  她又深吸一口。「沒有,」她對我說,「感謝上帝。」

  瑪吉一把將紙花扔給已經爛醉如泥的貝絲——她大部分時間都在喝酒。貝絲任由捧花落到地上。「我估摸,這意味著我永遠都不會結婚了。」貝絲說。(目前為止,確實如此。)

  關於我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婚禮,還有什麼值得說的呢?婚禮前夜我們是分開睡的(是瑪吉的主意——她是有多傳統啊!),我多少有些擔心,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娶到的會是哪個瑪格麗特。我很幸運,那天我娶到的是與我年齡相仿的瑪格麗特,既不小也不老。她是一個全新的瑪格麗特,似乎其他所有瑪格麗特都因此被抹去了。然而,當我凝視她的雙眼,我依然在那裡看見了瑪琪、老瑪格麗特、小梅和其他模糊不清的瑪格麗特的影子。我甚至第一次看見了格蕾塔。我以前從未見過她,但仍然一眼認出了她。我知道我娶的是所有的瑪格麗特。當牧師宣讀誓言時——我一直覺得這段誓言有點像戲劇里的台詞——我生平第一回理解了它的準確含義。即使你保證只娶一人,但每一句話(無論富裕!無論貧窮!無論患病!無論健康!)指代的都是你將與之結合之人的不同的側面。

  啊,簡,回想起我這場唯一的婚禮,我還是希望當初多置辦一些家具物什。如果有一台標準尺寸的攪拌機、一床一千二百紗支的羽絨被,夫妻就更可能長相廝守(或者說,更不可能輕易分手)的話,那麼我真希望我們當時擁有世界上所有的家具物什。

  那天晚上我們躺在床上——第一次作為夫妻同床共枕——她跟我講起這個故事。

  「N,」她問我,「你知道我們的婚禮是今天的第一場嗎?」

  「當然知道。」在我們之後,教堂里還安排了另外兩場婚禮。

  「嗯,婚禮後我回更衣室取東西,第二場婚禮的新娘已經在那裡了。她穿著和我一樣的婚紗。一模一樣。一樣的剪裁,一樣的顏色。一毫不差。」

  「大多數婚紗看過去都差不多,不是嗎?白色的?蓬蓬的?」

  「這不假,但我告訴你,這真的是和我的一模一樣。而且那個新娘長得和我也有點像。只是她的頭髮是金色的。這不是很奇怪嗎?」

  「是啊。」我說,儘管在經歷了戀愛期的那麼多事情之後,我已經對這事見怪不怪了。實際上,我甚至覺得它很平常,平常得讓人幸福。是那種可能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發生在任何一場婚禮任何一位新娘身上的有趣的小插曲。我想像著多年以後,瑪吉把它講給我們的孫子孫女聽。只是到那時候,故事肯定早已被添油加醋了。「另外一位新娘很可能是我的雙胞胎姐妹。」瑪吉會這樣說,「另外那位新娘太緊張了,暈了過去。她的母親問我能否代替她,走過教堂通道,我答應了。我穿著一模一樣的婚紗,跟你說吧,那新郎一開始壓根兒都沒看出差別來。」

  「你笑什麼?」她問,「你看起來好像有什麼秘密似的。」

  「我是在想像……」我說,「我只是……」我再次欲言又止。「我很幸福,」最後我說,「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瑪格麗特,千千萬萬個瑪格麗特都可能是今天的新娘,但我很慶幸是你而不是別人。不然很有可能會是另外一番情形,你知道的。」

  她看著我,滿臉疑惑。「什麼意思?」我看得出來,瑪格麗特小鎮對她而言已成為了遙遠的回憶。

  「有時我會想,我們走到今天這一步,需要多少機緣巧合啊。你得在二十五歲的時候還待在U大學。你得拖到大四第一學期才修讀哲學必修課。你還得每次逃課。你的床底下得放著一支鋼筆。你得——」

  她打斷了我:「然而這些或許都只是細枝末節。即使每件小事都全然不同,沒準我們還是會相遇的呢。

  「又或許,你會遇到一個與我完全不同的女孩,但你甚至都不會察覺有任何差別,」她輕聲說道,「你和她在一起也會非常幸福,甚至會比和我在一起更加幸福。」

  「我會感覺到差別的,瑪吉。我可以告訴你,肯定會的。」

  之後我們開始做愛。我無法說出婚前性愛與婚後性愛之間有什麼明顯的區別。況且,貝絲說得對,你不會想聽到太多關於你父母之間性生活的細節。但是簡,我要告訴你:在瑪格麗特?湯的身體裡,我曾非常幸福。

  你或許會問,我們結婚後,她到底是哪個瑪格麗特呢?

  最終,大多數時候她還是瑪吉。

  大多數時候她是瑪吉,我是這麼認為的。

  她是瑪吉,但我意識到,我從未真正地了解過她,一點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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