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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9 09:06:30 作者: (美)加·澤文

  回到路上,瑪吉說:「我說我被詛咒,只是因為我的家人都有點古怪。我只是因為你要見到她們而有點緊張。」

  「那倒說得通。」我說。

  「我的——」她頓了頓,「我的姑媽們有個瘋狂的想法,認為我上大學是為了釣男人。」

  

  「哦,我猜那種想法現在還挺常見的吧。」

  「是嗎?」她的聲音里透著期望。

  「在某一代女性當中。沒錯,我想還挺常見的。」

  「我的姑媽們都是老古板,不過我覺得自己又表現得太誇張了。」她笑起來,「有時候在夜半時分,會覺得一切都讓人無法忍受,不是嗎?夜半時分,我們都會變成無措的孩子啊。」

  我點點頭:「話說回來,你和家鄉小鎮同名,真是有趣。」

  「是啊。」她說。

  「其中有什麼故事嗎?」

  「有啊。」她說。

  「能告訴我嗎?」

  「以後吧,或許,」她說,「對了,什麼時候要我開車了告訴我。」

  「好的。」我說。

  「對了,那裡一個男人都沒有。」她說。

  「哪裡?」

  「我家。他們不是死了就是走了。走了的比死了的多。」

  「你是想告訴我什麼嗎?」我問。

  「沒有。」她說,「我只是跟你說一聲。其實我們對彼此了解太少了。」

  [瑪格麗特和我從未具體談過自己的家庭,這可能會讓你覺得有點奇怪。我自己的童年不太幸福,所以一般不會主動向別人打聽童年生活。彼此相愛的兩個人必須了解對方的一切,這是一句謊言。愛情當中必須時不時保持距離。]

  大約中午時分,換她來開車。我想起來,我還從未坐過她開的車。道路錯綜複雜,蜿蜒曲折。

  「我們總是開玩笑說,」瑪吉說,「抵達瑪格麗特小鎮的唯一辦法就是盡力讓自己迷路。」

  我們駛過一個蘋果園。尚是初夏,果實看上去已是成熟待摘。「沒想到這個時節就能摘蘋果了啊。」我說。

  「現在知道了吧。」她說。她把車子停到路邊,伸手從果園圍欄上的一根樹枝上摘下一個蘋果,遞過來讓我吃。我咬了一口。

  「好吃。」我說,於是她把剩下的整隻給了我。實際上,這隻蘋果一點兒也不好吃。第一口的甜味是騙人的,越是往裡咬,越是苦澀的味道。

  她打開電台,響起一首熟悉的歌:

  打開你的那盞燈也於事無補,寶貝

  我從未見過的那盞燈

  打開你的那盞燈也於事無補,寶貝

  此刻我的前路一片漆黑

  「我愛這首歌,」她說,「聽了幾萬遍,再聽幾萬遍都不會膩,你知道嗎?」她調高音量。

  可是我依然渴望你能有所行動

  來讓我回心轉意,留下別走

  我們過去的交流實在太少了

  所以別再想了,沒事的[7]

  「我可以餘生只聽這首歌。」她說,「每次聽感覺都會有所不同。」

  「或者可能是你自己每次都有所不同?」我這樣說。

  「有可能。」她說。

  「瑪格麗特小鎮有什麼樣的故事?」我問。

  「哎,所有故事都一個樣,不是嗎?男人和女人相戀或失戀。有人出生,有人死去。不是幸福收尾,就是悲傷結局,只是故事中涉及的人物各不相同。」她撳了三下喇叭,就像畫出一個省略號[8],接著我們重回路上。「某種意義上,」她說,「這些男人和女人其實也都一個樣。」

  大多數地方也別無二致。你知道自己到達某地的唯一辦法是辨認路牌。現在我便要來描述一下瑪格麗特小鎮的招牌,儘管說實話,我是到那兒近一個月後才看到這個招牌的。

  招牌(很不起眼、褪了色的木頭招牌)上寫著「歡迎來到」,下面一行的字寫得更大些:格麗特小(第一個字和最後一個字都已剝落,很顯然,它們已同小鎮上的其他人一起,棄這裡而去)。它和各個地方的此類招牌無甚差別。在底部該寫小鎮人口的地方,是一個難以辨認的不停被修改的兩位數。人口可能是00,也可能是99,無法確定;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這裡的人口從未上過三位數。一般的旅行者對於這一招牌,乃至整個小鎮,都不會過多留意。瑪格麗特小鎮正是那種人們前往某地途中會路過的地方。可能是走錯了路,轉了兩三個彎後發現來到了這樣一個小地方。

  前兩夜我幾乎都沒合眼,於是離開果園重新上路後不久我便睡著了。我從未坐過瑪吉開的車,對她的車技更是知之甚少,即便如此我還是為了睡得舒服點而解開了安全帶,這樣做或許並不明智。

  我陷入了那陣子反覆經歷的一個夢境。事實上,因為這個夢出現得過於頻繁,我甚至把它記在了貝絲前一年聖誕節送我的「夢境日記」里。[你的姑媽總是買一些糟糕透頂的禮物;我差不多是因為想看看能有多糟而對它們懷有期待。] 以下是我的記錄:

  我躺在一片汪洋大海中間的一張床墊上。正與一個女人做愛,但我不知道她是誰。看不見她的臉,因為被她的頭髮擋住了(她的頭髮是淺色的,不是淺黃就是淺紅)。我不停地想把她的頭髮捋到後面去,但這樣做很難。最後終於成功了,可我發現她根本沒有臉。有幾次,她的臉是一面鏡子,我在裡面看到了自己,只不過我變成了一位垂暮的老人。

  這個夢不可思議地煩擾著我,因為它過於頻繁,不依不饒地象徵著什麼,以戲劇性的誇張方式預示著某種不祥。我們的夢境總是這樣,幼稚得令人汗顏。

  從夢中醒來時,我發現瑪吉倒在方向盤上睡著了,真的是睡著了,而我們的車子眼看著就要從一座小木橋的邊緣落入下面的河流里。

  我試圖叫醒她。「醒醒!」我大叫。

  一秒鐘後,另一個聲音回應著我:「醒醒,醒醒,醒醒,醒醒。」但不是瑪吉的聲音。其實是我自己的聲音,儘管一開始我沒聽出來。後來我才知道,瑪格麗特小鎮這地方回音很重。

  「瑪吉!」我大叫,「瑪格麗特!」

  「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瑪格麗特瑪格麗特……」回聲不斷。

  我用力搖她,她終於睜開了雙眼。她衝著我微笑,甜美卻睡意尚濃。「我做了個很可愛的夢。」她說。

  「夢夢夢夢夢。」回聲重響。

  「瑪吉,我們要完蛋了!」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回聲嘲笑著。

  「哦,見鬼。」她說。

  「見鬼見鬼見鬼見鬼見鬼。」回聲大笑。

  在最後的緊要關頭,瑪吉猛踩下剎車。這一反應還算及時,雅克舅舅的敞篷車和她本人總算逃過一劫。而我因為解開了安全帶,則沒有那麼走運。

  但別害怕,簡。這裡我還沒死。一如每個負責的敘述者,我在故事末尾才會死。在這裡,我受的傷僅僅是一條腿上三處骨折。

  原本,我的計劃是把瑪吉送到她家,見一見她的家人,最多待上幾天,然後就回我的地下室著手寫畢業論文。但很顯然,事與願違。我最後在瑪格麗特小鎮度過了整整一個夏天(可能還要更久一點)。

  來,親愛的,乖乖蜷起來,我來給你講個故事。有人說這個故事很像童話,但其實大多數此類故事都是如此(至少在開頭部分)。如果時不時的你覺得它不太可信,我先行致歉。有些情節我已經忘了,還有些是我故意忘記的。沒有記憶的人拿起筆時也會成為飽經世事之人。(這應該是哪位名人說過的一句話,但我記不得是誰了。)

  免責聲明到此為止。所有故事唯一的開場方式就是真的開始講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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