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奧斯特羅的觀點
2024-10-09 09:05:24
作者: (英)威爾斯
格拉哈姆發現奧斯特羅正等著向他匯報自己一天的工作情況。以前在這樣的場合,他為了去駕駛飛機,總是會儘可能快地跳過這個儀式,但現在他開始問一些簡短的問題。他急於立即接管自己的帝國。奧斯特羅帶來了國外事態發展的喜訊。格拉哈姆認為奧斯特羅的意思是,巴黎和柏林確實有麻煩,但沒有形成有組織的抵抗,只是有人不服從而已。「這麼多年過去了,」當格拉哈姆追問時,奧斯特羅說,「公社又開始抬頭了。坦白地說,這就是鬥爭的真正性質。」但這些城市已經恢復了秩序。格拉哈姆壓下自己激動的情緒,詢問是否發生過戰鬥。「有一些吧。」奧斯特羅說,「只有一個地區發生了戰鬥。但是,我們非洲農業警察的塞內加爾司……非洲聯合公司有一隊訓練有素的警察……已經準備好了,飛機也準備好了。我們原以為大陸城市和美國會有一點小麻煩。但美國一直很平靜。他們對委員會被推翻很滿意,當然只是暫時滿意。」
「你為什麼會覺得有麻煩?」格拉哈姆突然問道。
「有很多不滿……社會不滿。」
「你是指勞務公司?」
「你了解到了不少事情啊。」奧斯特羅說,臉上帶著一絲驚訝,「確實如此。主要是對勞務公司的不滿。正是因為這種不滿,以及你的甦醒,人們才有動力推翻委員會。」
「是嗎?」
奧斯特羅笑了。他開始直言相告:「我們必須激起他們的不滿,我們必須重振沉睡了兩百年的古老理想,這個理想就是人人都能獲得幸福、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應該開心,人人都享有奢侈的生活。你知道嗎?我們必須恢復這些理想,儘管它們是不可能實現的,唯有這樣做,才能推翻委員會。而現在……」
「怎麼?」
「我們的革命已經完成,委員會被推翻了,我們所煽動的人仍然群情激昂。幾乎沒有足夠的戰鬥……當然,我們做出了承諾。令人驚訝的是,這種模糊過時的人道主義以如此猛烈和迅速的方式復甦和蔓延。我們這負責撒種的人,被深深震驚了。正如我所說,在巴黎,我們不得不尋求一些外部幫助。」
「那這裡呢?」
「也有麻煩。很多人不願意回去工作。一場大罷工正在進行中。一半的工廠都是空的,人都擠在路上。他們都在談論創建公社。穿綢緞衣服的人在街上受到了侮辱。穿藍色帆布衣服的人期待著你能把各種各樣的事情都做好。當然,你沒有必要攪這渾水。我們打算使用發聲機,維護法律和秩序。我們必須嚴加控制,就是這樣。」
格拉哈姆想了想。他發現了一種顯示自己權威的方法。但他說話很克制。
「甚至嚴厲到了使用黑人警察的程度。」他道。
「他們很有用。」奧斯特羅說,「他們不僅忠誠,還很殘暴,腦子裡沒有任何想法,就像我們這裡的暴民一樣。委員會本來應該把他們當作警察,那樣局面肯定會不一樣。當然,除了暴亂和廢墟,沒有什麼好害怕的。現在你掌握了飛行技術,如果有什麼問題,你可以飛到卡普里去。我們擁有所有重要事物的吸引力;飛行員是特權階層,是有錢人,是世界上最緊密的工會組織,風向標的工程師也是如此。我們掌控著天空,控制天空就是控制大地。沒有人有能力組織反對我們。他們沒有領袖,只有我們在你及時甦醒之前組織的秘密社團的部門領袖。他們只是好管閒事和多愁善感的人,彼此嫉妒得要命。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足以成為核心。如果會演變成混亂的動盪,那這就是唯一棘手的問題。說實話,這種情況很有可能發生。但這不會影響你的飛行。人民實現革命的日子已經過去了。」
「我想是的。」格拉哈姆說,「我想是的。」他若有所思地說,「你們的世界對我來說充滿了驚喜。在過去的日子裡,我們夢想著一種美好的民主生活,一個所有人都平等和幸福的時代。」
奧斯特羅牢牢地注視著他。「民主的日子已經過去。」他說,「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那段歲月開始於克雷菲的弓箭手,結束於步兵的行軍,結束於大規模的平民不再贏得世界上的戰爭,結束於昂貴的大炮、大型的裝甲艦和戰略鐵路成為權力的手段。今天是屬於財富的時代。財富就是權力,支配著大地、海洋和天空。一切權力都屬於那些能掌控財富的人。你必須接受事實,而這些就是事實。世界為大眾!群眾為統治者!甚至在你們的時代,這一信條也曾受到過考驗和譴責。今天,這樣的信條只有一個信徒,一個多元而愚蠢的信仰,全世界只有一個。」
格拉哈姆沒有立即回答。他站在那裡,陷入了沉思。
「不。」奧斯特羅說,「屬於普通人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在開闊的鄉村里,一個人和另一個人一樣好,或者幾乎一樣好。早期的貴族在能力和膽識上都有些飄忽不定。他們太溫和了。叛亂、決鬥和暴動經常發生。第一屆真正的貴族,第一屆永久的貴族,擁有城堡和盔甲,卻消失在步槍和弓箭面前。但這是第二屆貴族,真正的貴族。火藥和民主的時代只不過是潮流中的一個旋渦。普通人現在只是一個無助的群體。如今,我們擁有了這座偉大的城市機器,以及難以理解的複雜組織。」
「然而,」格拉哈姆說,「有一種力量在抗拒,你們一直在壓抑這種力量,它卻不停地翻騰。」
「等著瞧吧。」奧斯特羅說,他勉強笑了笑,把這些難題拋到一邊,「我沒有喚醒可以摧毀我的力量,相信我吧。」
「我不知道。」格拉哈姆說。
奧斯特羅盯著他看。
「這個世界一定要這樣嗎?」格拉哈姆說著,情緒激動,「事情一定要這樣發展下去嗎?難道我們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奧斯特羅說,「希望?」
「我來自民主時代。我發現了一個貴族暴政!」
「但你是主君。」
格拉哈姆搖了搖頭。
「好吧,」奧斯特羅說,「就來說說這個問題吧。變化一直都是這樣的。貴族,最好的人才能存在,不能適應的人遭受痛苦,最後滅絕,就這樣,人類逐步變得更好。」
「但是貴族!我遇到的那些人……」
「不是那些貴族。」奧斯特羅說,「但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會走向死亡。他們有很多缺點,只知道尋歡作樂!他們沒有孩子。那種人註定會消失的。如果世界只走一條路,如果沒有回頭路,那就只能這樣。這是一條容易過度的路,對那些在火焰中被燒焦的尋歡作樂的人來說,安樂死是多麼方便啊,這就是改善種族的方法!」
「愉快的滅絕。」格拉哈姆說,「然而……」他想了一會兒,「還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群眾,那一大群窮人。他們也會消失嗎?不能讓他們消失。他們在受苦,他們的痛苦形成了一股力量,甚至是你也不能……」
奧斯特羅不耐煩地走來走去,當他說話時,他的語氣少了幾分平靜。
「別為這些事操心了。」他說,「過幾天一切都會解決的。群眾就像一隻巨大而愚蠢的野獸。如果它沒有滅絕呢?即使它沒有死亡,仍然可以被馴服和驅使。我不同情奴才。你兩天前也聽到那些人又喊又唱了。他們學過那首歌。如果你帶著一個冷血的人去那裡,問他為什麼大喊大叫,他是不會告訴你的。他們認為他們在為你吶喊,認為他們是忠誠的,忠誠於你。但是,他們轉過臉來就準備屠戮委員會。今天,他們已經在低聲議論那些推翻委員會的人了。」
「不,不。」格拉哈姆說,「他們叫喊,因為他們過著沉悶的生活,沒有歡樂和自豪,因為他們在我身上看到了希望。」
「他們的希望是什麼?他們現在有什麼希望?他們沒有這個權利。他們干不好工作,卻想和那些幹得好的人拿同樣的報酬。人類的希望是什麼?他們希望總有一天,人會變得強大,而那些卑賤、軟弱、具有獸性的人會被制伏和除滅。即使沒有被淘汰,也要被制伏。這個世界不適合壞的、愚蠢的、衰弱的人居住。他們的責任就是去死,這是個不錯的職責。失敗者的死亡!這是野獸演變成人的道路,也是人類走向更高境界的道路。」
奧斯特羅走了一步,似乎在思考,然後轉向格拉哈姆。「我可以想像,對於你這個維多利亞時代的英國人來說,我們這個偉大的世界是怎樣的。你為所有舊式的代議制政府感到遺憾,它們的幽靈仍然困擾著世界,你還為選舉委員會、議會以及所有18世紀的愚蠢行為感到遺憾。你反感我們的逍遙城。要不是我一直很忙,我可能早就想到了。但你會了解到更多的事。人們為嫉妒而發狂,他們會同情你的。即使在現在的大街上,他們也叫嚷著要摧毀逍遙城。但是,逍遙城是國家的排泄器官,是吸引人的地方,年復一年地把所有的軟弱和邪惡,所有的好色和懶惰,世界上所有的壞事,都聚集在一起,讓其優雅地毀滅。他們去那裡尋歡作樂,他們死的時候連孩子都沒有,愚蠢淫蕩的女人沒有孩子,這樣人類才能往前發展。如果人們是理智的,他們就不會嫉妒富人的死亡方式。你們要解放那些被我們奴役的愚蠢工人,讓他們的生活重新變得輕鬆愉快。可是,他們早已墮落到適合他們的境地。」他笑了笑,這讓格拉哈姆感到很奇怪,「你會了解到更多的事。我知道你們那些思想,我小時候讀過你們的雪萊,也夢想著自由。但現在沒有自由,只有智慧和自製。自由在心,與外在的東西無關。自由是每個人自己的事。假設……當然這是不可能的……讓這些成群結隊的穿藍色衣服、號叫的傻瓜來管理我們,會怎麼樣呢?他們只會落入別的掌控。只要有綿羊,大自然就會堅持創造出猛獸。這樣一來,就會出現長達幾百年的發展停滯。貴族的到來是致命的,也是確定無疑的。對於人類所有瘋狂的抗議來說,最終的結果將是人類滅亡。讓他們造反,讓他們贏,殺了我和我的同類。但其他統治者還會出現。結局仍是一樣的。」
「我不知道。」格拉哈姆固執地說。
他垂頭喪氣地站了一會兒。
「但是我必須親眼看看。」他說,突然裝出一副很有把握的神氣,「我只有看見才能明白。我必須學習。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奧斯特羅。我不想成為逍遙城的國王,那沒什麼可榮幸的。我已經花了足夠的時間在航空和其他事情上。我必須了解人們現在是如何生活的,普通生活是如何過的。這樣我就能更好地理解這些事情。我必須了解普通人是如何生活的,尤其是勞動人民,了解他們是如何工作、結婚、生子、死亡的……」
「你完全可以看看我們的現實主義小說。」奧斯特羅突然全神貫注地建議道。
「我想要現實,」格拉哈姆說,「而不是現實主義。」
「這不太容易辦到。」奧斯特羅說完想了想,「總體來說不容易。」
「我沒有想到……」
「我原以為……然而,也許……你說你想去城市的公路走一走,看看老百姓。」
他突然得出了結論。「那你得先喬裝打扮一番。」他說,「城裡的人都太激動了,要是被他們知道你就在他們中間,恐怕會導致混亂。還有你想要進入這座城市的願望……你的那些理想……是的,現在我想這件事在我看來並不完全是……它可以是人為的。如果你真的對此感興趣的話!你是主君。如果你願意,你很快就可以去。淺野會為你安排好這次出行的偽裝。他會和你一起去。畢竟,這主意還不錯。」
「你在任何事情上都不想和我商量嗎?」格拉哈姆問道,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懷疑。
「不!在一段時間內,我想你都可以把事情託付給我。」奧斯特羅微笑著說,「即使我們有不同……」
格拉哈姆嚴厲地看了他一眼。
「不會很快爆發戰鬥吧?」他突然問道。
「當然不會。」
「我一直在想關於黑人的事。我並不認為人們對我有敵意,畢竟我是主君。我不希望把黑人帶到倫敦來。也許這是一種古老的偏見,但我對歐洲人及其周邊的種族有著特殊的感情。甚至巴黎……」
奧斯特羅站在那裡,皺著眉頭看著他。「我不會把黑人帶到倫敦來。」他慢慢地說,「但如果……」
「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能把武裝的黑人帶到倫敦來。」格拉哈姆說,「對於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奧斯特羅停了一會兒,沒有說話,只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