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隱形人勃然大怒

2024-10-09 08:56:43 作者: (英)威爾斯

  故事不得不再次打斷,大家很快就會明白,這是出於一個非常慘痛的原因。客廳里發生這一幕的時候,哈克斯特先生正觀察馬弗爾先生倚著門柱吸菸斗;不到十二碼之外,霍爾先生和泰迪·亨弗雷則稀里糊塗地討論伊平的頭等大事。

  突然嘭的一聲巨響,什麼東西撞在了客廳門上。一聲尖叫,接著——悄聲無息。

  「嘿!」泰迪·亨弗雷喊。

  「嘿!」吧檯傳來應和。

  霍爾先生雖然反應遲鈍,但一向當機立斷。「不對勁兒。」他繞過吧檯,朝客廳走去。

  他和泰迪一起走到門前,兩個人都是一臉凝重,上下打量。「出事了。」霍爾說。亨弗雷點頭表示贊同。客廳里飄出一股嗆人的化學物氣味,還傳出含混的說話聲,語速很快,聲音壓得很低。

  「你們沒事兒吧?」霍爾敲了敲門。

  低低的說話聲戛然而止,一片沉默,接著是嘶啞的爭吵,一聲尖叫:「別!別,不行!」接著是一陣響動,椅子倒了,幾下掙扎。又是一片沉默。

  「搞什麼鬼?」亨弗雷細聲問。

  「你們——沒事吧?」霍爾先生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

  

  牧師應道:「都沒——沒事。請別——打擾。」他聲調上揚,聽著古怪。

  「怪了!」亨弗雷先生說。

  「怪了!」霍爾先生說。

  「說『別打擾』。」亨弗雷先生說。

  「我也聽見了。」霍爾說。

  「還吸了一下鼻子。」亨弗雷先生說。

  兩人繼續站在門外聽動靜。屋裡的說話聲又快又低。只聽邦廷先生說:「不行。」接著提高聲調:「聽著,先生,絕對不行。」

  「說什麼?」亨弗雷問。

  「說絕對不行,」霍爾回答,「不是跟咱們倆說的吧?」

  「無恥!」屋內傳來邦廷先生的聲音。

  「『無恥』,」亨弗雷重複,「我聽見了,清清楚楚。」

  「現在說話的是誰呀?」亨弗雷問。

  「應該是卡思先生吧,」霍爾回答,「你能聽見什麼嗎?」

  沉默。屋裡的動靜叫人聽不清,也猜不透。

  「好像在扯桌布。」霍爾說。

  這時霍爾太太來到吧檯後,霍爾對她一陣比畫,想叫她別說話,一起過來聽。做太太的很不高興。「霍爾,那兒有什麼好聽的?沒別的事好做了嗎?今天這麼忙!」

  霍爾又是使眼色又是打手勢,可霍爾太太不肯領會。她提高了嗓門。霍爾和亨弗雷垂頭喪氣,只好輕手輕腳地返回吧檯,一邊比畫著跟她解釋。

  霍爾太太起先非說他們聽到的聲音並無蹊蹺。接著她叫霍爾閉上嘴,讓亨弗雷一個人講。她以為整件事不足為怪,想必是兩個人在挪動家具。霍爾插嘴說:「我聽見他說『無恥』,我聽見來著。」

  「我也聽見了,霍爾太太。」亨弗雷說。

  「怎麼可能——」霍爾太太說。

  「噓!」泰迪·亨弗雷先生打斷她。「是不是窗戶響?」

  「哪扇窗戶?」霍爾太太問。

  「客廳窗戶。」亨弗雷回答。

  幾個人都豎起了耳朵。霍爾太太直視前方。前面是旅館那端端正正的長方大門,清晰的白色路面,還有被六月的暖陽映得亮閃閃的哈克斯特雜貨店,但她視而不見。哈克斯特的店門一下子推開了,哈克斯特隨即沖了出來。他兩眼放光,雙臂亂揮。「呔!」他大喊,「小偷站住!」他斜穿過長方大門,朝著院門狂奔,看不見了。

  與此同時,客廳里一陣喧嚷,接著是窗戶關上的聲音。

  霍爾、亨弗雷等吧檯眾生一窩蜂地衝到街面上。大伙兒看見有人嗖地轉過街角,朝高地跑去,又看見哈克斯特先生以繁複的動作騰空而起,最後臉和肩膀著地。街上的村民目瞪口呆,有的隨即朝他們跑過來。

  哈克斯特先生頭暈目眩。亨弗雷停下來照看他,霍爾和旅店出來的兩個莊稼漢則一口氣跑到街角,嘴裡亂嚷嚷著。三個人看見馬弗爾先生從教堂外牆一拐,看不見了。他們理所當然地以為隱形人突然現了形(其實根本說不通),立刻沿著小路緊追不捨。霍爾追了還不到十二碼,突然驚呼一聲,接著身子向一側飛去,他忙伸手扶著一個同伴,結果把對方也撲倒在地。他這一倒,就像在足球場上被人撞了似的。另一個農人包抄而來,看到這一幕,瞪大了眼睛,以為霍爾自己絆倒了,轉身要接著追,結果和哈克斯特一樣,腳下絆著了東西。剛才摔倒的那個農人剛掙扎著爬起來,結果側腰挨了一腳,力道之猛,就算是公牛也挨不住。

  他摔倒在地,這時村廣場那邊的人群從街角趕來了。打頭的是砸椰子遊戲的攤主,他身材魁梧,穿了件藍色針織套衫。他看見空蕩蕩的小巷上橫倒著三個男人,不禁大吃一驚。接著他覺得後面那隻腳不對勁,一頭栽倒,往旁邊一滾,正巧擦著兄弟兼搭檔的腳,害對方也摔倒在地。兩兄弟被後面那群不看路的村民又踩又踢又壓,還挨了不少罵。

  剛才霍爾、亨弗雷和那兩個莊稼人從旅館跑出去的時候,霍爾太太出於多年的歷練,守在錢櫃旁邊沒動。客廳門猛地推開了,卡思先生跑了出來,對她看也沒看一眼,徑直衝下台階,朝街角跑去。「抓住他!」他邊跑邊喊,「別讓他丟了包裹!只要他拿著包裹就能看見他。」他完全不曉得馬弗爾的事,其實隱形人在院子裡就把書和包裹給了馬弗爾。卡思先生怒氣沖沖、神色堅決,可惜衣衫不整,腰間似乎圍了一條不成形的白布蘇格蘭短裙,也許只有在希臘穿才不至於引人側目。「抓住他!」他咆哮,「他搶了我的褲子!還把牧師的一身衣服都搶走了!」

  他從癱倒在地的哈克斯特身邊經過時,對亨弗雷嚷:「一會兒再管他!」他轉過街角,剛要和大部隊會合,就被人撞倒了,摔了個仰面朝天,極不雅觀。有人來不及停步,狠狠地踩在他一根手指上,他疼得大叫,掙扎著要爬起來,結果又被撞了一下,又一次仰面朝天。此時他才醒悟,大伙兒不是在抓賊,而是潰逃。人人都往村子裡跑。他總算爬了起來,接著耳朵後面挨了狠狠的一下。他腳步踉蹌,當機立斷返回車馬旅店。哈克斯特這會兒孤身一人,也坐了起來,卡思從他身上跳了過去。

  他跑到台階中央的時候,聽見身後一聲怒喝,在一片哭喊聲中尤為刺耳,接著有人挨了脆生生的一耳光。他認出是隱形人的聲音,顯然是被打疼了,怒從心起。

  一眨眼的工夫,卡思先生就返回了客廳。他衝進門,嚷著:「邦廷,他回來了,快逃命吧!他發瘋了!」

  邦廷先生站在窗前,正忙著用壁爐地毯和《西薩里郡報》給自己做衣服。「誰來了?」他嚇得不輕,衣服險些支離破碎。

  「隱形人。」卡思衝到窗前,「咱們最好躲出去!他發狂了!瘋了!」

  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經跳進院子裡去了。

  「老天爺!」邦廷先生進退兩難,一時拿不定主意。他聽見旅店走廊里一陣激烈的打鬥,總算下了決心。他爬到窗外,匆匆正了正衣服,邁開短短粗粗的雙腿,以最快的速度朝村里跑去。

  從隱形人發出怒喝、邦廷先生令人難忘的奔逃之後,伊平所發生的事就無法連貫地記述了。也許隱形人本來只想聲東擊西,讓馬弗爾帶著衣物和書逃走。可惜他一向脾氣欠佳,又因為無故挨了一拳,就一發不可收拾了。他亂砸亂打,純粹是為了發泄。

  請各位想像一下這樣的畫面:街上的人抱頭鼠竄,砰砰的關門聲不絕於耳,眾人為藏身處大打出手。由於這場混亂,老弗萊徹架在兩把椅子上的晃晃悠悠的木板給打破了平衡,引發了一場災難。鞦韆上一對驚恐的戀人也遭了殃。最後,村民們跑光了,伊平大街上空無一人,只剩俗麗的飾物和彩旗,而那無形的怒火還沒有熄滅。地上一片狼藉,椰子、翻倒的帆布屏風、滿地的糖果零食。四面八方傳來關窗插門的動靜,窗玻璃一角偶爾閃過一道挑起的眉毛和左看右瞟的眼珠,就是唯一有人的跡象了。

  隱形人自娛自樂了一陣子,他把車馬旅館的玻璃通通砸了,又把一根路燈柱從格里布爾太太的客廳窗戶捅了進去。再有,連通阿德丁的電報線也一定是他割斷的——就在希金斯家旁邊。他一如既往地詭異難測,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蹤了。再無人見過、聽到過甚至碰到過他了。他徹底消失了。

  過了快兩個小時,才有人敢邁到淒涼的伊平街面上。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