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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建立「南非聯邦」的努力

2024-10-09 08:49:29 作者: 錢乘旦

  19世紀初,作為歐洲通往亞洲的海上航道的關鍵環節,開普殖民地(Cape Colony)成為英國到達印度的中轉站。雖然南非當時對英國的意義並不十分大,但是,南非管理的複雜性使政府一度試圖將南非變成聯邦,完全服從於英國的殖民統治。1858年,最先提出「南非聯邦」(Union of South Africa)構想的是喬治·格雷爵士,殖民部對這個建議視若無睹。隨著加拿大聯邦的建立,種族矛盾得到緩解,建立「南非聯邦」的設想才受到各方的關注。

  1869年,蘇伊士運河的開通降低了好望角的重要性。但是,人們在奧倫治自由邦西部的一個叫格里夸蘭(Griqualand)的地方發現了鑽石,這些潛在的財富,在十年時間裡使南非的對外貿易額增加了3倍。不僅使南非擺脫了所有的債務,而且吸引了大量的海外投資。漢娜·阿倫特在《帝國主義》一書中生動地描繪了南非的狀況:「在南非喪失所有價值時,它瞬間閃耀出迷人的光芒。」[47]同時,南非的財富也使它由「一種象徵性的環境地位發展成帝國主義的文化溫床」[48]。

  隨著經濟價值的提高,南非也日益成為不同國家、不同個人追求利益的地方:對那些追求財富的人來說,鑽石變得更加昂貴;對於那些希望在南非建立「快樂加拿大」的人來說,南非的財富無疑將提供財政上的支持;對於那些尋找鑽石和金礦的人來說,好望角通往東方的航道已經不再安全;對於那些關心南非福利的人來說,他們將與追求財富的淘金者發生衝突。南非的新發現,不僅使舊的矛盾複雜化,而且還暴露出新問題。

  在發現鑽石之前,南非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多種族混居。荷蘭人最早到達南非,其後裔為布爾人。從17世紀定居好望角以來,他們依靠向印度航行的船隻提供新鮮蔬菜、水果和肉類生活。19世紀初,英國在南非南部和東部建立了開普和納塔爾(Natal)兩個殖民地,英國人還從布爾人手中購得好望角(Cape of Good Hope) 。但南非絕大多數人口是非洲原住民,根據統計,德蘭士瓦(Transvaal)的原住民達40萬之眾;奧蘭治自由邦(Orange Free State)達30萬人,而白人僅為2.7萬。納塔爾白人與原住民的比例差別更大,只有開普殖民地的白人相對多一些。[49]原住民中,祖魯(Zulu)、巴蘇陀蘭(Basutoland)、班圖(Bantu)等部落的勢力尤其引人關注。多種族的混居的社會使南非殖民地發展的歷史「不是歐洲居民成長的歷史,而是一種嶄新的、獨特的、不同種族、膚色與文化成長的歷史。種族遺傳的鬥爭,不平等社會團體之間的對立,造成了這種不同種族與不同文化的成就」[50]。

  不同的種族在南非形成了不同的社會和政治制度。南非的布爾人(Boers)長期與歐洲歷史隔離,生活在貧瘠的土地上,放牧牛羊是他們唯一的生活方式。同時,周圍人數眾多的原住民部落對他們構成了強大的威脅,奴隸制在布爾人的生活中起非常重要的作用。南非的英國移民按照英國的傳統,建立類似本土的政治制度,實行經濟自由,反對奴隸制。然而,南非的原住民還生活在以酋長為首領的部落社會中。種族的、政治的和社會的差異造成了南非的隔離和衝突。布爾人不願意受制於英國人,被迫遷徙到開普以北較空曠的、原住民居民較少的地區,建立了德蘭士瓦共和國和奧蘭治自由邦;原住民則在部落領地內從事他們的經濟和社會活動。但是,這種相對隔離的局面,由於地域經濟價值的轉變遭到破壞,南非又面臨新的難題:在沒有豐厚的經濟利益時,原先彼此還能相互忍耐;新的資源發現後,任何一方面都不願意做出讓步,不同種族之間的衝突連綿不斷,戰爭變得司空見慣。在利益的驅動下,歐洲人將原住民壓縮到越來越小的居住區,他們在狹小、擁擠的空間目睹歐洲人強占他們的土地和財富,積聚起強烈的憤怒,格里夸蘭西部的原住民與歐洲淘金者摩擦不斷,凱河流域(Kei River)白人與原住民衝突不斷,東北部納塔爾人與當地酋長交戰不斷,德蘭士瓦布爾人與祖魯王之間紛爭不斷。

  19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南非聯邦」計劃進入英國政府的視野。1870年10月17日,自由黨殖民大臣金伯利指示開普總督以及南非高級專員亨利·巴克利爵士(Sir Henry Barkley)關注加拿大聯邦制度,以便在南非實施同樣的計劃。當時,開普殖民地東區和西區的對立非常嚴重,建立「南非聯邦」的意圖主要是把英屬納塔爾殖民地、奧蘭治自由邦和德蘭士瓦都併入開普殖民地,因為「一個聯合起來的白南非一定能夠比現在更有效地對付原住民問題」[51]。

  亨利·巴克利到達南非後,首先建立一個委員會,調查聯邦的可行性,並提出將開普劃分為幾個省份,以開普為中心,吸引南非的其他殖民地加入聯邦。1871年8月30日,巴克利以照會的形式向殖民地大臣金伯利匯報了他的計劃,並要求政府的進一步指示。政府的意見是:像加拿大一樣,各殖民地自己決策聯合的細節。10月22日,巴克利的計劃得到了首相格萊斯頓的認可:他願意為布爾共和國重新加入英帝國敞開大門,希望鼓勵南非聯邦的建立。但是,格萊斯頓提出要求:兩個布爾人共和國必須承認英國的宗主權,而帝國政府不承擔任何財政負擔。[52] 11月6日,內閣授權殖民大臣金伯利,鼓勵「南非聯邦」計劃,並提出了具體的建議:開普必須建立自治政府;聯合必須得到各殖民地的同意。但是,只有發現了鑽石的格里夸蘭西部的淘金者支持聯邦;開普東區的分離主義傾向十分嚴重;奧蘭治自由邦要求吞併鑽石地區;英國政府不僅遭到布爾人的反對,而且遭到開普殖民地和德蘭士瓦人的反對,這樣,「南非聯邦」的計劃破產。

  在自由黨執政期間,英國的「南非聯邦」計劃雖然失敗了,卻獲得了富裕的格里夸蘭,使英國人在與布爾人的爭奪中稍勝一籌。保守黨上台後,為了保護英國人的利益,提出必須在南非建立強大的、中央集權的、與原住民居民保持責任聯繫的政府,「南非聯邦」再次被提上議事日程。殖民大臣卡納溫說:「聯邦的優勢非常明顯:歐洲移民和他們的資金正緩慢地流入這些小而孤立的地區,但是他們缺乏金融償付能力,沒有財產安全和立法保證。聯邦會極大改善各政府部門,並減少他們要求帝國政府經濟和軍事支持的可能性。但是,建立聯邦更為迫切的理由是難以解決的原住民問題。對此,我們必須制定統一、明智、強有力的政策。」[53]

  1875年5月,卡納溫建議南非各地派代表在開普殖民地聚會,旨在「自由探討建立『南非聯邦』的可能性」。但是,開普殖民地和德蘭士瓦均未派代表,奧蘭治自由邦出席的條件是不討論聯邦問題。卡納溫把這次探討聯邦失敗的原因歸結於「缺乏對特定形勢和南非的了解」。卡納溫一直把南非視為英帝國的第二個加拿大,希望將加拿大建立聯邦的經驗移植到南非。遺憾的是,他僅僅注意到南非和加拿大的相似之處:兩地都是由歐洲不同種族組成,加拿大為英裔和法裔;南非為英裔和荷裔。但是,他卻忽略了雙方的差異:加拿大的原住民非常少,而且大多數被英裔或法裔移民同化,或被趕到邊遠地區,已不具備任何抵制西方的力量。南非的原住民的人口超過歐洲移民,他們獨特的生活方式很難被歐洲人同化。南非不同種族之間的文化、觀念和政治制度的衝突,加大了整合的難度。此外,南非的英裔和荷裔也不同於加拿大的英裔和法裔,後者已經形成了共同的心理狀態和民族國家的情感;南非也沒有像加拿大那樣出現具有責任心的政治家關心南非的命運,使南非與英國在政治上的妥協變得非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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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非一盤散沙的現狀使卡納溫無計可施,當他幾乎對「南非聯邦」的計劃感到失望時,德蘭士瓦共和國的困境似乎為聯邦計劃提供了天賜良機。1877年德蘭士瓦內外交困,布爾人對英國人的抵制降到了最低點。德蘭士瓦境內「各種貿易活動幾乎停止,國庫空虛,農民不願意也無力履行對國家的責任。德蘭士瓦的防衛制度面臨崩潰,那裡的淘金者主要是英國人和德國人。他們對當地官員沒有表現出任何尊重。境內的班圖部落也處於失控狀態」[54]。境外,德蘭士瓦與祖魯人也正在發生戰爭。卡納溫目睹了德蘭士瓦的局勢後,認為布爾人與原住民之間的戰爭「加速了我們『南非聯邦』政策的成熟」。他致電迪斯雷利首相:「我希望立即採取行動,防止事態的擴大。若我們一舉取得德蘭士瓦,奧蘭治自由邦必然效仿德蘭士瓦。這樣,我們一直努力的南非政策就會完全實現。」[55]

  1876年,卡納溫向議會遞交了要求建立「南非聯邦」的《准許法案》,同時派西奧菲勒斯·謝普斯通爵士( Sir Theophilus Shepstone)前往德蘭士瓦調查情況,並授權他在布爾人同意的前提下兼併德蘭士瓦。謝普斯通利用布爾人的困難,誤導了卡納溫,並與4月12日在德蘭士瓦升起英國國旗。吞併德蘭士瓦並沒有出現強大的「南非聯邦」,反而產生了相反的結果。布爾人雖然失去了巴蘇陀蘭和格里夸蘭以及獨立的地位,但是德蘭士瓦人境內布爾人的民族主義情緒高漲,英國人沒有贏得他們的忠誠;吞併德蘭士瓦導致了英國人與塞特瓦約祖魯人的衝突,勞民傷財的戰爭導致了國人的不滿;開普殖民地不願意讓那些不富裕的地方分享帝國給殖民地的費用;鑽石和黃金的發現使德蘭士瓦成為最富裕的地區,他們當然不願意服從英國的利益。

  1876年,德蘭士瓦的布爾人被南非原住民部落打敗,布爾人產生了聯邦的想法。這時,英國政府任命巴特爾·弗里爾(Bartle Frere)為開普殖民地總督。他來開普的目的仍然是建立「南非聯邦」,後來成為聯邦第一任大總督。1877年4月,弗里爾到達南非,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難以處理的局面:布爾人為了對抗南非原住民,希望與英國人合作,但是既不願放棄自己的財富,又不願接受英國的憲政。在英國人與布爾人維持著不冷不熱的關係時,1877年8月,南非的英國人與原住民祖魯人的戰爭開始了。

  卡納溫認為,南非安定的前提是建立對所有原住民部落的最高統治,其中摧毀祖魯人的制度是英國人的當務之急:在征服南非的原住民之後,英國更容易集中精力對付歐洲的殖民者,最終確立英國在南非的地位。但是,卡納溫並不希望看到英國人與南非原住民之間的戰爭,1878年1月,他在給謝普斯通的信中說:「你要儘量避免與南非土著的戰爭。」[56]

  迪斯雷利先前沒有特別重視南非問題,但是阿富汗戰爭改變了他對南非的態度,在給布萊福德夫人的信中寫道:「如果有讓我最煩惱的事情,那就是開普殖民地,那裡每天都會出現一個像卡納溫那樣多嘴多舌的人。」迪斯雷利認為,卡納溫的政策導致了英國人、荷蘭人和祖魯人的爭執,使英國在南非處於不利的地位,不但「南非聯邦」不能實現,而且英國將被捲入一場新的戰爭。更出乎迪斯雷利意料之外的是祖魯人訓練有素,根本不好對付。祖魯人的部落酋長塞特瓦約(Cetewayo)繼承了該部落的傳統習慣,把部落青年徵集到獨身軍營中,對他們進行嚴格訓練,並灌輸為部落的生存而戰的思想。戰鬥是祖魯男人成人的標誌,直到標槍染血,成年男子才有結婚的資格。對付訓練有素的祖魯人,英國人根本沒有取得勝利的把握。

  1878年9月30日,弗里爾照會殖民大臣(此時卡納溫已經被希克斯比奇[Hicksbeach]取代),要求增強兵力,在照會中弗里爾表達了對南非的看法:「通過幾年在南非的經驗,我認為南非的和平應建立在結束祖魯人統治的基礎之上。」由於阿富汗戰爭在即,內閣拒絕了增強兵力的要求。11月4日,弗里爾收到了比奇的指示:在與祖魯人的接觸中保持忍耐和合理的妥協,儘可能避免與塞特瓦約之間殘酷的戰爭。11月7日,比奇通知弗里爾不可發動戰爭,但是,由於通訊的緩慢,在電報和信件還沒有到達時,11月11日,弗里爾已經向塞特瓦約發出了最後通牒。11月20日,在納塔爾任指揮官的切姆斯福德勳爵(Lord Chelmsford)被派往開普殖民地增援。弗里爾不慌不忙地將最後通牒通知了倫敦,通牒於1879年1月2日到達倫敦,已經超過了約定的有效期,所以這場與祖魯人的戰爭被說成是「弗里爾的戰爭」。戰爭一開始英國軍隊就遭到了祖魯人的重創,1月22日,一支兩萬人的祖魯軍隊以快速和秘密的移動摧毀了切姆斯福德率領的英國軍隊。

  戰爭失敗後,內閣給弗里爾發出照會,強烈譴責了他的過錯,並說:「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我們不打算撤退,自信就在你的身上。」[57]南非戰爭毫無進展給政府造成了新的壓力,5月28日,政府電報通知切姆斯福德:新的高級顧問兼納塔爾、德蘭士瓦、祖魯總司令,管理民事和軍事事務的人將到達南非。這個指示表明,弗里爾的權力被限制在開普殖民地。7月4日,切姆斯福德在烏郎迪摧毀了塞特瓦約的軍隊,這是開戰以來英帝國唯一的安慰,連女王個人都認為:切姆斯福德應該享受勝利者的榮譽。

  在迪斯雷利執政期間,儘管「南非聯邦」沒有實現,但是,英國政府及其在殖民地的代理人表明了一個態度:英國需要南非,需要在非洲建立更大的殖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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