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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八 傳狀類一

2024-10-09 08:23:36 作者: (清)姚鼐

  鼐按:任彥昇《齊竟陵文宣王行狀》列題:「南徐州南蘭陵郡縣中都鄉中都里蕭公年三十五行狀。」何屺瞻云:《漢書》高祖詔云:「諸相國府,署行、義、年。」蘇林曰:行狀年紀也。此行狀所自始。首行必書年幾歲,猶其遺也。《柳河東集》中此體僅存。韓、李為人所刊削汩亂矣。鼐按:何論太拘。昌黎業以董公鄉邑年紀敘入行狀之內,則知首行本未題列,非人汩亂也。惟《王荊公集》內行狀三篇,不載人祖、父,此必列文前,而雕本者乃妄削去之矣。

  故金紫光祿大夫、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

  下平章事、兼汴州刺史、充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

  管內支度營田汴宋亳潁等州觀察處置等使、上柱國、

  隴西郡開國公、贈太傅董公行狀

  韓退之

  曾祖仁琬,皇任梁州博士;祖大禮,皇贈右散騎常侍;父伯良,皇贈尚書左僕射。公諱晉,字混成,河中虞鄉萬歲里人。少以明經上第,宣皇帝居原州,公在原州,宰相以公善為文,任翰林之選聞,召見,拜秘書省校書郎,入翰林為學士,三年,出入左右,天子以為謹愿,賜緋魚袋,累升為衛尉寺丞。出翰林,以疾辭,拜汾州司馬。崔圓為揚州,詔以公為圓節度判官,攝殿中侍御史。以軍事如京師朝,天子識之,拜殿中侍御史內供奉。由殿中為侍御史,入尚書省,為主客員外郎,由主客為祠部郎中。

  先皇帝時,兵部侍郎李涵如回紇立可敦,詔公兼侍御史,賜紫金魚袋,為涵判官。回紇之人來日:「唐之復土疆,取回紇力焉。約我為市,馬既入,而歸我賄不足,我於使人乎取之。」涵懼不敢對,視公。公與之言曰:「我之復土疆,爾信有力焉。吾非無馬,而與爾為市,為賜不既多乎?爾之馬歲至,吾數皮而歸貲。邊吏請致詰也。天子念爾有勞,故下詔禁侵犯,諸戎畏我大國之爾與也,莫敢校焉。爾之父子寧而畜馬蕃者,非我誰使之!」於是其眾皆環公拜。既又相率南面序拜,皆兩舉手曰:「不敢復有意大國。」自回紇歸,拜司勛郎中,未嘗言回紇之事。遷秘書少監,歷太府、太常二寺亞卿,為左金吾衛將軍。

  今上即位,以大行皇帝山陵出財賦,拜太府卿。由太府為左散騎常侍,兼御史中丞,知台事三司使,選擢才俊,有威風。始公為金吾,未盡一月,拜太府,九日,又為中丞,朝夕入議事。於是宰相請以公為華州刺史,拜華州刺史、潼關防禦鎮國軍使。朱泚之亂,加御史大夫,詔至於上所,又拜國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宣慰恆州。於是朱滔自范陽以回紇之師助亂,人大恐。公既至恆州,恆州即日奉詔出兵,與滔戰,大破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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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至河中,李懷光反,上如梁州。懷光所率皆朔方兵,公知其謀與朱泚合也,患之。造懷光言曰:「公之功,天下無與敵;公之過,未有聞於人。某至上所,言公之情,上寬明,將無不赦宥焉,乃能為朱泚臣乎?彼為臣而背其君,苟得志,於公何有?且公既為太尉矣,彼雖寵公,何以加此?彼不能事君,能以臣事公乎?公能事彼,而有不能事君乎?彼知天下之怒,朝夕戮死者也,故求其同罪而與之比,公何所利焉?公之敵彼有餘力,不如明告之絕,而起兵襲取之,清官而迎天子,庶人服而請罪有司,雖有大過,猶將掩焉,如公則誰敢議!」語已,懷光拜曰:「天賜公活懷光之命。」喜且泣,公亦泣。則又語其將卒,如語懷光者。將卒呼曰:「天賜公活吾三軍之命。」拜且泣,公亦泣。故懷光卒不與朱泚。當是時,懷光幾不反。公氣仁,語若不能出口,及當事,乃更疏亮捷給,其詞忠,其容貌溫然,故有言於人,無不信。

  明年,上復京師,拜左金吾衛大將軍。由大金吾為尚書左丞,又為太常卿;由太常拜門下侍郎平章事。在宰相位凡五年,所奏於上前者,皆二帝、三王之道,由秦、漢以降,未嘗言。退歸,未嘗言所言於上者於人。子弟有私問者,公曰:「宰相所職系天下,天下安危,宰相之能與否可見。欲知宰相之能與否,如此視之其可,凡所謀議於上前者,不足道也。」故其事卒不聞。以疾病辭於上前者不記,退以表辭者八,方許之,拜禮部尚書。制曰:「事上盡大臣之節。」又曰:「一心奉公。」於是天下知公之有言於上也。

  初,公為宰相時,五月朔,會朝,天子在位,公卿百執事在廷,侍中贊,百僚賀,中書侍郎平章事竇參攝中書令,當傳詔,疾作不能事。凡將大朝會,當事者既受命,皆先日習儀。於時未有詔,公卿相顧。公逡巡進,北面言曰:「攝中書令臣某,病不能事,臣請代某事。」於是南面宣致詔詞,事已復位,進退甚詳。為禮部四年,拜兵部尚書,入謝,上語問日晏。復有入謝者,上喜曰:「董某疾且損矣。」出語人曰:「董公且復相。」既二日,拜東都留守,判東都尚書省事,充東都畿汝州都防禦使,兼御史大夫,仍為兵部尚書。由留守未盡五月,拜檢校尚書左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汴州刺史、宣武軍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管內支度、營田、汴、宋、亳、潁等州觀察處置等使。

  汴州自大曆來,多兵事,劉玄佐益其師至十萬。玄佐死,子士寧代之,畋游無度,其將李萬榮,乘其畋也逐之。萬榮為節度一年,其將韓惟清、張彥林作亂,求殺萬榮不克。三年,萬榮病風,昏不知事。其子乃復欲為士寧之故。監軍使俱文珍與其將鄧惟恭執之,歸京師,而萬榮死。詔未至,惟恭權軍事。公既受命,遂行,劉宗經、韋弘景、韓愈實從,不以兵衛。及鄭州,逆者不至,鄭州人為公懼,或勸公止以待。有自汴州出者,言於公曰:「不可入。」公不對,遂行,宿圃田。明日,食中牟,逆者至,宿八角。明日,惟恭及諸將至,遂逆以入。及郛,三軍緣道歡聲,庶人壯者呼,老者泣,婦人啼,遂入以居。

  初,玄佐死,吳湊代之,及鞏,聞亂歸,土寧、萬榮,皆自為而後命,軍士將以為常,故惟恭亦有志。以公之速也,不及謀,遂出逆。既而私其人,觀公之所為以告,曰:「公無為。」惟恭喜,知公之無害己也,委心焉。進見公者,退皆曰:「公仁人也。」聞公言者,皆曰:「公仁人也。」環以相告,故大和。初,玄佐遇軍士厚,士寧懼,復加厚焉。至萬榮,如士寧志;及韓、張亂,又加厚以懷之;至於惟恭,海加厚焉。故士卒驕不能御,則置腹心之士,幕於公庭廡下,挾弓執劍以須,日出而入,前者去,日入而出,後者至。寒暑時至,則加勞賜酒肉。公至之明日,皆罷之。貞元十二年七月也。

  八月,上命汝州刺史陸長源為御史大夫、行軍司馬,楊凝自左司郎中為檢校吏部郎中、觀察判官,杜倫自前殿中侍御史為檢校工部員外郎、節度判官,孟叔度自殿中侍御史為檢校金部員外郎、專度營田判官。職事修,人俗化,嘉禾生,白鵲集,蒼烏來巢,嘉瓜同蒂聯實。四方至者,歸以告其帥,小大威懷。有所疑,輒使來問;有交惡者,公與平之。累請朝,不許;及有疾,又請之,且曰:「人心易動,軍旅多虞,及臣之生,計不先定,至於他日,事或難期。」猶不許。十五年二月三日,薨於位。上三日罷朝,贈太傅,使吏部員外郎楊於陵來祭,吊其子,贈布帛米有加。公之將薨也,命其子三日斂,既斂而行,於行之四日,汴州亂。故君子以公為知人。公之薨也,汴州人歌之曰:「濁流洋洋,有辟其郛;闐道歡呼,公來之初,今公夕歸,公在喪車。」又歌曰:「公既來止,東人以完,今公歿矣,人誰與安?」始公為華州,亦有惠愛,人思之。

  公居處恭,無妾媵,不飲酒,不諂笑,好惡無所偏。與友人交,泊如也。未嘗言兵,有問者,曰:「吾志於教化。」享年七十六。階,累升為金紫光祿大夫。勛,累升為上柱國。爵,累升為隴西郡開國公。娶南陽張氏夫人,後娶京兆韋氏夫人。皆先公終。四子,全道、溪、全素、澥。全道、全素,皆上所賜名。全道為秘書省著作郎,溪為秘書省秘書郎,全素為大理評事,澥為太常寺太祝,皆善士,有學行。謹具歷官行事狀,伏請牒考功,並牒太常,議所諡;牒史館,請垂編錄。謹狀。

  圬者王承福傳

  韓退之

  圬之為技,賤且勞者也,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聽其言,約而盡。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為京兆長安農夫。天寶之亂,發人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勛;棄之來歸,喪其土田,手鏝衣食,餘三十年,舍於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焉。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傭以償之,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與帛,必蠶績而後成者也;其他所以養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後完也。吾皆賴之,然人不可遍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鏝以嬉。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雖勞無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強而有功也;心,難強而有智也;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擇其易為而無愧者取焉。

  「嘻!吾操鏝以入貴富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為墟矣。問之其鄰,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或曰:『死而歸之官也。』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而怠其事,而得天殃者耶?非強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否而冒之者耶?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強為之者耶?將富貴難守,薄功而厚饗之者耶?抑豐悴有時,一去一來而不可常者耶?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於人哉!」

  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與子,皆養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謂勞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一身而二任焉,雖聖者不可能也。」

  愈始聞而惑之,又從而思之,蓋賢者也,蓋所謂「獨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為也過多,其為人也過少。其學楊、朱之道者耶?楊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為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為人乎哉?雖然,其賢於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以濟其生之欲、貪邪而亡道以喪其身者,其亦遠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為之傳而自鑒焉。

  種樹郭橐駝傳

  柳子厚

  郭橐駝,不知始何名。病僂,隆然伏行,有類橐駝者,故鄉人號之「駝」。駝聞之曰:「甚善,名我固當。」因舍其名,亦自謂橐駝雲。其鄉曰豐樂鄉,在長安西。

  駝業種樹,凡長安豪富人為觀游及賣果者,皆爭迎取養視。駝所種樹,或移徙,無不活,且碩茂蚤實以蕃。他植者雖窺伺效慕,莫能如也。

  有問之,對曰:「橐駝非能使木壽且孳也,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耳。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築欲密。既然已,勿動勿慮,去不復顧。其蒔也若子,其置也若棄,則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長而已,非有能碩茂之也;不抑耗其實而已,非有能蚤而蕃之也。

  「他植者則不然。根拳而土易,其培之也,若不過焉,則不及焉。有能反是者,則又愛之太恩,憂之太勤,旦視而暮撫,已去而復顧。甚者,爪其膚以驗其生枯,搖其本以觀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離矣。雖曰愛之,其實害之;雖曰憂之,其實仇之,故不我若也。吾又何能為哉?」

  問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可乎?」駝曰:「我知種樹而已,理非吾業也。然吾居鄉,見長人者好煩其令,若甚憐焉,而卒以禍。旦暮吏來而呼曰:官命促爾耕,勖爾植,督爾獲,蚤繰爾緒,蚤織爾縷,字而幼孩,遂而雞豚。鳴鼓而聚之,擊木而召之。吾小人輟飧饔以勞吏者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則與吾業者其亦有類乎!」

  問者嘻曰:「不亦善夫!吾問養樹,得養人術。」傳其事,以為官戒也。

  方山子傳

  蘇子瞻

  方山子,光、黃間隱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晚乃遁於光、黃間,曰岐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像乎?」因謂之方山子。

  余謫居於黃,過岐亭,適見焉。曰:「烏呼!此吾故人陳慥季常也,何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問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聳然異之。

  獨念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山,見方山子從兩騎,挾二矢,游西山。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余馬上論用兵及古今成敗,自謂一世豪士。今幾日耳,精悍之色,猶見於眉間,而豈山中之人哉?

  然方山子世有勛閥,當得官,使從事於其間,今已顯聞。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侯等;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皆棄不取,獨來窮山中,此豈無得而然哉?

  余聞光、黃間多異人,往往佯狂垢污,不可得而見,方山子儻見之與?

  兵部知制誥謝公行狀題脫「員外郎」三字

  王介甫

  公諱絳,字希深,其先陳郡陽夏人。以試秘書省校書郎起家,中進士甲科,守太常寺奉禮郎,七遷,至尚書兵部員外郎以卒。嘗知汝之潁陰縣,檢理秘書,直集賢院,通判常州、河南府,為開封府三司度支判官,與修真宗史,知制誥,判吏部流內銓,最後,以請知鄧州,遂葬於鄧,年四十六,其卒以寶元二年。

  公以文章貴朝廷,藏於家凡八十卷。其制誥,世所謂常、楊、元、白,不足多也。而又有政事材,遇事尤劇,尤若簡而有餘。所至,輒大興學舍。莊懿明肅太后起二陵於河南,不取一物於民而足,皆公力也。後河南聞公喪,有出涕者,諸生至今祠公像於學。鄧州有僧某,誘民男女數百人,以昏夜聚為妖,積六七年不發。公至,立殺其首,弛其餘不問。又欲破美陽堰,廢職田,復召信臣故渠,以水與民而罷其歲役。以卒故,不就。於吏部所施置為後法。其在朝,大事或諫,小事或以其職言。郭皇后失位,稱《詩?白華》以諷,爭者貶,公又救之。嘗上書,論四民失業;獻《大寶箴》;議昭武皇帝不宜配上帝;請罷內作諸奇巧;因災異,推天所以譴告之意;言時政,又論方士不宜入宮,請追所賜詔;又以為詔令不宜偏出數易,請由中書、密院然後下。其所嘗言甚眾,不可悉數。及知制誥,自以其近臣,上一有所不聞,其責今豫我,愈慷慨,欲以論諫為己事。故其葬也,盧陵歐陽公銘其墓,尤嘆其不壽,用不極其材雲。卒之日,歐陽公入哭其室,椸無新衣;出視其家,庫無餘財。蓋食者數十人,三從孤弟妷皆在,而治衣櫛才二婢。平居寬然,貌不自持,至其敢言自守,矯然壯者也。

  謝氏,本姓任,自受氏至漢、魏,無顯者,而盛於晉、宋之間,至公再世有名爵於朝,而四人皆以材稱於世。先人與公,皆祥符八年進士,而公子景初等,以歷官行事來日:「願有述也,將獻之太史。」謹撰次如右。謹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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