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9 08:13:32 作者: (美)約翰?歐文(John Irving)

  故事發生在1958年夏天,八月份的倒數第二個星期六。凌晨三點左右,風向由西南轉為東北,昏暗的臥室中,埃迪·奧哈爾沒有再聽到海浪的聲音,只有偏南風才能把波濤聲吹送到離岸較遠的帕森尼奇路一帶。埃迪明白現在刮的是東北風,因為他覺得冷。暑期工作本就應該結束於秋涼時節,所以,離開長島前的最後一夜,這股寒意來得理所應當。但埃迪睡得迷迷糊糊,懶得爬起來關上臥室窗戶,只是裹緊了單薄的被子,縮成一團,兩手捂著嘴巴,對著手掌哈氣,想睡得踏實一點。

  

  不知過了幾秒鐘,還是幾分鐘,他夢見瑪麗恩仍然睡在自己身旁,而且恍惚覺得她起身去關窗戶。他伸出胳膊,想要感受她躺過的地方留下的溫暖,卻發現床是冷的。可他不僅聽到了關窗的聲音,還有拉上窗簾的聲音,他從來不拉窗簾,也說服瑪麗恩不拉窗簾。他喜歡端詳她在曉色熹微中熟睡的模樣。

  即便在夜深人靜、暗沉死寂的凌晨三點,埃迪的臥室里平時也會有些許微弱的光線,至少隱約分辨得出緊湊地擺在一起的那些家具的輪廓。床頭柜上的鵝頸燈在床頭板上投下暗影,臥室的門總是半掩著——好讓瑪麗恩聽到露絲的呼喚,一道深灰色的光鑽進門縫,別看它一點都不耀眼,卻來自遙遠的主浴室的夜明燈,這道光硬是穿過漫長的走廊,頑強地抵達這個最偏遠的角落,因為露絲房間的門總是開著的。

  然而,今晚有人關掉了窗戶,拉起了窗簾,埃迪睜開眼睛,見到的是異於往常的一片漆黑——這個人把他臥室的門也給關了。埃迪屏住呼吸,然後聽到另一個人的呼吸。

  很多人十六歲的時候,只看到事物的陰暗面,他們眼中的陰霾永遠不散,埃迪·奧哈爾卻傾向於尋找事物的光明面,哪怕現在臥室里黑成一團,他的第一個念頭卻是:瑪麗恩回來找我了。

  「瑪麗恩?」小埃迪低聲說。

  「我的天……你還真是樂觀!」特德·科爾說,「我差點以為你睡死過去了。」他的聲音瀰漫在暗影之中,埃迪聽不出它從哪邊來。他坐起身子,摸索床頭燈,但不習慣在半點光都沒有的環境裡找燈,所以根本摸不到。「別開燈了,埃迪,」特德告訴他,「這個故事還是在黑暗中講比較好。」

  「什麼故事?」埃迪問。

  「你想聽的故事。」特德說,「你說你讓瑪麗恩給你講,可她沒法講,哪怕想到這件事,她都會變成石頭,還記得你提了一個問題就把她變成石頭那一次嗎——埃迪?」

  「是的,我記得。」埃迪說。原來是那個故事啊。特德想給他講講那次事故。

  埃迪本想讓瑪麗恩親自告訴他,但如此高難度的要求,十六歲的孩子應該怎麼開口去提?可他又的確需要知道這個故事,儘管並不想從特德的口中聽到。

  「那就說說吧。」小埃迪竭力裝出滿不在乎的語氣說,他看不見特德在哪兒,不知道他是站還是坐——但這些無關緊要,因為只要是特德講的故事,在黑暗中聽就必定沒錯,黑暗會無限放大他的敘述的感染力。

  就風格而論,托馬斯和蒂莫西的車禍的故事與《老鼠爬牆縫》和《地板上的門》(更不用說埃迪謄寫過多次的《不想發出聲音時發出的聲音》了)有許多共同點,換言之,它們都是特德·科爾式的故事,他講起來最得心應口,如果讓瑪麗恩以她的方式處理這種類型的故事,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首先——埃迪馬上察覺到——特德加工過這個故事,要是瑪麗恩也像他那樣把親生兒子的死亡經過詳細考究出來,一定痛不欲生;其次,假如瑪麗恩講起這個故事,絕對不會添油加醋,只恨不得越簡單越好。與她相反,特德卻要刻意把故事複雜化,甚至加以捏造,否則他就講不出來。

  特德·科爾的大部分故事編排得相當巧妙。托馬斯和蒂莫西的車禍經過是以第三人稱講述的,但旁白者並不是特德。特德·科爾不是故事中的「我」,而是裡面的「特德」和「他」,更不是什麼關鍵角色,只是個配角而已。

  假如講故事的人換成瑪麗恩,她一定會過於身臨其境,越講精神越失常,最後變得比致使她拋棄自己唯一活著的孩子的那種瘋狂還要瘋狂。

  「好吧,故事是這樣的,」特德說,「托馬斯有駕照,可蒂莫西沒有。湯米十七歲——已經開了一年車,蒂米十五歲,剛開始跟他父親學車。特德以前教過托馬斯開車,他覺得蒂莫西比托馬斯學得更用心,但這並不是說托馬斯車開得不好,他警覺自信,反應異常敏捷,而且經驗豐富,甚至在蹩腳的司機做決定之前,他就已經預見到他們會怎麼做。『無論什麼時候,都要把其他司機當成蹩腳司機』,特德告訴他,托馬斯很相信這句話。

  「特德認為,蒂莫西的車技在一個重要的方面超過了托馬斯,他有潛力成為更好的司機。這個方面就是耐心,蒂莫西更有耐心。比如,他有耐心認真觀察後視鏡,湯米卻不屑一顧。又比如,左轉彎對司機耐心的考驗最微妙也最特殊——當你停車準備左轉,對面卻有車開來的話,千萬不要提前左打方向盤,萬萬不能——永遠不行!

  「不管怎麼說,」特德繼續講,「托馬斯都是那種耐不住性子的年輕人,等待左轉彎時,車還沒動,方向盤卻已經打好了,他的父親、母親——甚至弟弟——磨破了嘴皮子勸他都不管用。你知道為什麼不能提前向左打方向盤嗎,埃迪?」特德問。

  「如果方向盤是正的,一旦你後面的車來不及剎車,與你的車追尾,你的車也不至於竄到左邊車道撞上對面的車,」埃迪回答,「只會沿著原來的車道往前沖。」

  「誰教你開車的,埃迪?」特德問道。

  「我爸爸。」埃迪說。

  「很好!替我告訴他,他教得很好。」特德說。

  「好吧,」埃迪在黑暗中說,「接著講……」

  「嗯。剛剛講到哪兒了?噢,當時我們在西部。放春假時,東部的人總喜歡跑到西部滑雪,因為東部的雪不夠多,如果你想在三四月份滑雪,最好去西部。所以……一群東部人來到陌生的西部,當時不只埃克塞特放春假,還有無數的大中小學都放春假,很多來滑雪的外地人不僅不熟悉西部的山區和道路,連自己開的車都不熟悉——車是租來的。科爾一家就租了一輛車。」

  「我能想像出來。」埃迪說,他明白,特德要讓他有時光倒流、身臨其境的感覺,既早有預料,又仿佛措手不及地真切目睹了那場事故。

  「這一天,他們滑了一天的雪,潮濕沉重的雪也下了一整天,如果氣溫再高一兩度,」特德說,「雪就會變成雨。特德和瑪麗恩並非鐵桿滑雪迷,他們的兩個兒子卻是,可以一直滑個不停。如果和父母比試滑雪,十七歲的托馬斯和十六歲的蒂莫西能讓四十歲的老爸和三十四歲的老媽輸得脫褲子。所以父母經常比他們早退場。那一天,特德和瑪麗恩就早早離開,跑到景區的酒吧里坐著,等他們滑完最後一輪,兩人(覺得)等了很久很久,兄弟倆卻滑完最後一輪再來一輪,男孩子一般都這樣——總是玩不夠,父母只好等著……」

  「我知道——你那時肯定喝醉了。」埃迪說。

  「跟特德和瑪麗恩吵的那一架比起來,喝醉了其實不算什麼。」特德告訴埃迪,「瑪麗恩說特德醉了,特德說他沒醉。瑪麗恩雖然沒醉,喝得卻比平時多。托馬斯和蒂莫西在酒吧里找到了父母,立刻看出他們眼下沒法開車——尤其是租來的車。況且,托馬斯有駕照,沒喝酒,司機非他莫屬。」

  「所以,托馬斯開車。」埃迪插嘴道。

  「打虎捉賊親兄弟,蒂莫西自然坐在托馬斯旁邊,至於特德和瑪麗恩,只能和多數父母一樣,永遠占據後排,永遠都在吵架,吵架的原因永遠是雞毛蒜皮——比方說,特德只清理了擋風玻璃上的雪,沒管後窗上的,瑪麗恩就堅持要他清理後窗。特德反駁說,車子開動後,溫度一高,雪會自己滑下來。雖然事實如此——車還沒達到高速公路最低時速,後窗的雪就掉了——瑪麗恩和特德還是繼續爭吵,只是話題換成了別的雞毛蒜皮。

  「他們待在一個缺乏特色的城鎮,這裡唯一的特點就是屬於滑雪區,主幹道是一條三車道公路,中央車道用於左轉彎,可總有不少白痴分不清楚轉向車道和超車車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恨三車道公路,埃迪——你呢?」

  埃迪拒絕回答他。這是個特德·科爾式故事:總會提示你應該在什麼地方害怕,讓你知道可怕的東西越來越近。可問題是,你不知道別的東西什麼時候來。

  「不管怎麼說,」特德繼續講下去,「儘管路況惡劣,但托馬斯處理得很好。雪仍在下,現在天也黑了——他們覺得本來就不熟悉的地方更陌生了。特德和瑪麗恩開始爭論回酒店的最佳路線,這很蠢,因為沒有什麼最佳路線,整個城區就分布在三車道公路兩側,所有的酒店、汽車旅館、加油站、飯店和酒吧都在公路兩旁,只要確定他們住的地方是在公路這邊還是公路那邊就夠了。托馬斯心中有數,他知道酒店在公路那邊,應該左轉彎,早轉晚轉都沒有關係,可他的父母非要親自決定在哪裡轉彎。比方說,托馬斯可以到了酒店門口直接左轉——特德就同意這個辦法,也可以經過酒店之後,到下一組紅綠燈前,當綠燈亮起就向左掉頭,順向駛到酒店門口,瑪麗恩覺得這樣更安全,因為有紅綠燈,而酒店門口沒有紅綠燈。」

  「好啦!好啦!」埃迪在黑暗中尖叫道,「我明白!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泰德對他喊道,「故事不講完,你永遠都不明白!難道你想讓我閉嘴嗎?」

  「不,請你繼續講。」埃迪回答。

  「所以……托馬斯移動到中央車道,就是轉向車道——不是超車用的,他打開了左轉向燈,卻不知道兩組尾燈上都覆蓋著又濕又黏的雪,因為他父親沒走到車後清理後窗的雪,所以沒發現尾燈上也有雪,後面的車看不到他的左轉信號,連倒車燈和剎車燈都看不見。對從後面開過來的車而言,這輛車幾乎隱形——只有在撞到它的前一秒才會看到它。

  「這時候,瑪麗恩說:『別在這裡轉彎,湯米——在前面轉更安全,到紅綠燈那裡去。』

  「『你想讓他違規掉頭吃罰單嗎,瑪麗恩?』特德問妻子。

  「『我不在乎他挨不挨罰,特德——在紅綠燈底下轉彎更安全。』瑪麗恩說。

  「『別吵了,你們兩個,』托馬斯說,『我不想吃罰單,媽媽。』他補充了一句。

  「『好吧——那就在這裡轉彎吧。』瑪麗恩告訴他。

  「『快點兒,湯米——別等了。』特德說。

  「『你們坐後排的指揮得真不錯。』蒂莫西評論說。然後,蒂米發現他哥哥在停車等待轉彎機會的時候就向左打了方向盤,『方向盤打早了。』蒂姆告訴他。

  「『這是因為我本來想轉,可又不能轉了,混蛋!』托馬斯說。

  「『湯米,不許叫你弟弟混蛋,拜託。』瑪麗恩告訴她兒子。

  「『至少別當著你媽的面叫。』特德補充。

  「『不——那可不是我的意思,特德,』瑪麗恩告訴她丈夫,『我的意思是,他不應該叫他弟弟混蛋,什麼時候都不能。』

  「『聽見沒有,混蛋?』蒂莫西問他哥哥。

  「『蒂莫西,拜託……』瑪麗恩說。

  「『你可以在那輛掃雪車後面轉。』特德告訴他兒子。

  「『爸爸,我知道。我是司機。』十七歲的托馬斯說。

  「突然之間,車廂里被照得雪亮——後面上來的車開了大燈,那是新澤西大學的學生們乘坐的旅遊大巴,他們第一次來科羅拉多,從大巴跑在路上的那副德行來看,新澤西州的轉向車道和超車車道顯然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總之,大學生們以為他們是在超車道,不知道(直到撞上的前一秒才知道)前面的車實際上在等候左轉——等迎面而來的掃雪車開過去就轉。就這樣,托馬斯的車被大巴追尾了,因為他提前左打了方向盤,車被順勢推到了左側車道上,以大約四十五英里的時速,直衝著龐然大物般的掃雪車撞上去。後來,大學生們說,他們估計旅遊大巴那會兒的時速是五十英里左右。」

  「老天爺……」埃迪說。

  「掃雪車幾乎把托馬斯的車切成兩半,」特德繼續道,「托馬斯被方向盤擠死了——胸腔都擠碎了,當場死亡。特德在后座上困了二十分鐘,他坐在托馬斯的後面,看不到托馬斯,但他知道湯米死了,因為瑪麗恩能看見他,雖然她絕對不會用『死』這個字,但她不停地對丈夫重複:『噢,特德——湯米走了,湯米走了,你能看見蒂米嗎?蒂米沒走,對嗎?你能看見他走了沒有嗎?』

  「因為瑪麗恩被困在蒂莫西後面——困了半個多小時——她看不到坐在自己正前方的蒂莫西,但特德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兒子,蒂莫西的頭撞在擋風玻璃上,不省人事,但沒有馬上送命,特德看到他還在喘氣,但他沒看到鏟雪車把他們的車劈開的時候,也切斷了蒂米的左大腿。救護車和救援隊艱難地把他們從夾在鏟雪車和旅遊大巴中間、擠成手風琴一樣的汽車中拉出來的時候,蒂莫西·科爾已經因為股動脈切斷,失血過多而死。

  「特德眼睜睜看著小兒子死去,感覺像過了二十分鐘,實際上還不到五分鐘。救援隊先救出了特德,十分鐘後才救出瑪麗恩……特德只折斷了幾根肋骨,別的地方沒受傷……他看到醫護人員從車上移走蒂米的屍體(但他的左腿不見了)。當救援隊終於把瑪麗恩從后座上解脫出來時,男孩的斷腿還卡在前座那裡。瑪麗恩只知道她的托馬斯走了,還以為她的蒂莫西沒死,已經被救出車外,可能送到醫院去了,因為她不停地問特德:『蒂米沒走,對吧?你看到他走了嗎?』」

  「然而,特德是個懦夫,他不敢回答妻子的問題——一直都沒敢。他請一位救援者用油布蓋住蒂米的腿,不讓瑪麗恩看到。瑪麗恩安全地站在車外面時……她確實是站著的,雖然有些一瘸一拐,後來才發現她的腳踝扭傷了……特德本想告訴妻子,她的小兒子和大兒子一樣死了來著,但總是說不出口,在他能開口之前,瑪麗恩看到了蒂米的一隻鞋,她根本不知道——怎麼都想不到——那隻鞋還和蒂米的腿連在一起,她以為那只是一隻鞋。所以她說:『噢,特德,看——他會需要這隻鞋的。』沒人來得及攔她,瑪麗恩一瘸一拐地走到汽車殘骸旁邊,彎腰撿起了鞋子。

  「特德當然希望攔住她,可是——他也變成了石頭一樣,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那一刻完全癱瘓了,根本動不了,甚至無法說話,所以,他又眼睜睜地看著妻子發現兒子的鞋連在一條腿上,這時瑪麗恩才意識到蒂莫西也死了。就這樣……」特德·科爾說,完全忠於他的風格,「故事講完了。」

  「你給我出去,」埃迪告訴他,「這是我的房間,至少今天晚上是。」

  「已經快天亮了。」特德告訴小埃迪,他拉開窗簾,讓埃迪看到低沉的夜幕泛出朦朧的微光。

  「你給我出去。」埃迪重複。

  「別以為你了解我,或者了解瑪麗恩,」特德說,「你不了解我們,尤其不了解瑪麗恩。」

  「好吧,好吧。」埃迪說。他看到臥室的門開了,熟悉的深灰色光從走廊里鑽進來。

  「露絲出生後,瑪麗恩才和我說話,」特德接著說,「我是說,露絲出生前,關於事故,她沒和我說過一個字。但露絲出生後,有一天,瑪麗恩走進我的作坊——你知道,她平時連作坊周圍都不靠近——對我說:『你怎麼能讓我看見蒂米的腿?你怎麼能?』我只能告訴她,我當時身體動不了——像癱了一樣,變成了石頭。但她只對我重複這四個字:『你怎麼能?』後來我們再也沒談過這件事,我試過,但她不願說了。」

  「請離開這裡。」埃迪說。

  特德離開時,說:「早晨見,埃迪。」

  特德拉開的那片窗簾透進的光線不夠,黎明前的天色也過於黯淡,埃迪連幾點了都看不清楚,只看到手錶和手腕——還有他的胳膊和手——泛起病態的銀灰色,像屍體一樣。埃迪翻轉手背,掌心的顏色也是灰濛濛的,和手背沒什麼兩樣,其實,他的皮膚、枕頭和皺巴巴的床單都是一體的死灰。他清醒地躺在床上,等候真實的晨曦,窗外夜色漸褪,日出前不久,天空短暫地變成了一個星期都沒有消失的瘀青的那種顏色。

  埃迪知道,瑪麗恩一定經常像他這樣凝視拂曉前的天色,此時此刻極有可能也在看——因為無論她身在何處,必然難以入眠。他終於明白她在清醒的時候總會看到什麼樣的場景:潮濕的雪在潮濕的黑色公路上融化,路面倒映著燈光;帶有食物、飲料和住宿(甚至娛樂)標誌的霓虹燈招牌;各種車輛的大燈川流不息,人們開車緩緩靠近,因為大家都想看一眼事故現場;旋轉的藍色警車燈、救援拖車的黃色雙閃燈、救護車的紅燈。然而,即使在一片混亂中,瑪麗恩還是看見了那隻鞋!

  「噢,特德,看——他會需要這隻鞋的。」她會一直記得,自己一邊這樣說著,一邊跛著腳走到撞毀的汽車旁,彎下腰。

  那是一隻什麼樣的鞋?埃迪想。因為缺少細節,他想像不出那條腿的樣子,腿上的鞋是滑雪後穿的保暖靴,還是不怕濕的舊網球鞋?它究竟是什麼樣的呢?這個疑問讓他思維停滯,無法繼續想像蒂莫西的腿。

  埃迪是幸運的,瑪麗恩就沒那麼幸運了,她怎麼也忘不了那隻浸透了血的鞋,鞋的每一處細節都讓她更清楚地想起那條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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