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六徒有其名的團圓

2024-10-13 05:45:54 作者: (法)奧諾雷·德·巴爾扎克

  親愛的莫利斯:

  我要是幸福的話,就不會寫信給你了;可是我又開始了另外一種痛苦的生活;我受著欲望的刺激,變得年輕了,一方面和一個過了四十歲而又動了愛情的人一樣煩躁,一方面又拿出外交家的智慧竭力把情慾壓著。你走的時候,我還沒得到進入聖莫街小樓的許可;後來收到一封信,露出一些口風,似乎不久可以准我去了;那是一封又溫和又淒涼的信,表示她怕相會時感情衝動。等了一個多月,我冒險闖得去,要高朋女人去問能不能接見我。我坐在走道中的一條凳上,靠近門房,把手捧著頭,差不多待了一小時。

  ——太太預備穿衣服呢,高朋女人來回報我。奧諾麗納這句好像討好我的話,其實是不願意讓我感到她的打不定主意。

  整整一刻鐘,我們倆都很慌亂,不由自主的打著哆嗦像台上的演說家忽然著了慌一樣的緊張;我們神色張皇的談了幾句,好似被人撞見了什麼而勉強找些話來搭訕。

  我含著眼淚和她說:奧諾麗納,發僵的局面已經打破了,我快活得渾身發抖;請你原諒,我連講話都前言不對後語。這種情形恐怕一時還改變不了呢。

  她強作笑容,回答說:愛妻子又沒什麼罪過哇。

  ——我求你別再像過去那樣做活了。高朋太太告訴我,最近二十天你只用著自己的積蓄;你名下原來每年有六萬法郎收入;即使你對我不能回心轉意,至少別把你的財產留給我!

  她說:我久已知道你的好意……

  我回答她:要是你喜歡留在這兒,保持你的獨立;要是最熱烈的愛情也得不到你的青睞,你可別再做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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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遞給她三張證券,每張每年有一萬三千法郎利息;她接在手裡,漫不經意的展開來看了,一言不發,只瞧了我一眼。啊!她完全懂得我給她的不是錢,而是自由。

  ——好了,我打敗了;你要常來就常來罷。她說著伸出手來,我立刻捧著親吻。

  因此她是硬逼著自己接待我的。第二天,我發現她強作歡容。只要來往了兩個月,方始看到她的真性格。那時卻好比美妙的五月,愛情的春天,我的快樂簡直無法形容;她不再怕我了,只是研究我。但我向她提議上英國去,以便公開的與我破鏡重圓回到家裡,恢復名位,住進她的新宅的時候,她嚇壞了。

  ——為什麼不永遠這樣過下去呢?她說。

  我忍住了,一句話也不回答。

  我離開她的時候心裡想:她是不是試試我呢?

  從家裡出發到聖莫街,路上我老是非常興奮,抱著一腔熱愛,像青年人一樣對自己說著:今晚上她可能讓步了……

  這股說不上是虛空是實在的勁兒,遇到她微微一笑,或是用那雙不受熱情擾亂的,高傲而鎮靜的眼睛發號施令的時候,就整個兒消滅了。你告訴我,她說過:呂克雷斯當年用她的匕首和血替女性的憲章寫下了第一個字:自由!這句可怕的話常常回到我腦海中來,使我不寒而慄。我深切的感到必須獲得奧諾麗納的同意,也深切的感到沒法獲得她的同意。我去的時節和回家的時節同樣受著這些狂風暴雨的騷擾,她有沒有猜到呢,為了不願意口頭表示,我把自己的處境寫信告訴她。奧諾麗納置之不復,可是愁容滿面,嚇得我只能裝作像沒有寫那封信一樣。我因為傷了她的心非常痛苦;她看出這一點,也就表示原諒了。事情是這樣的:三天以後,她第一次在她藍白兩色的臥房中接待我。燈燭輝煌,擺滿著花,布置得很好看。奧諾麗納那天的裝束使她格外光艷奪目。你熟識的那張臉,四周都圍著小小的頭髮卷;頭上插著好望角的鐵樹花;身上穿一件白紗衫,束一根白緞帶,掛著飄飄蕩蕩的穗子。在這麼素雅的裝扮之下,她的儀表你是知道的;但那天晚上簡直是個新娘,是初婚時期的奧諾麗納。不幸我的快樂立刻被澆了冷水,因為她臉上的表情有種可怕的嚴肅,仿佛冰雪之下藏著一團烈火。

  她說:奧太佛,只要你心裡要,我隨時準備做你的妻子;可是請你記住,這種屈服也有它的危險,我可能克制自己……

  我做了一個手勢。

  ——不錯,我明白你的意思,克制這個字你是聽了刺心的;你要的是我不能給你的東西,愛情!我發過終身孤獨的願,現在宗教和憐憫使我把這個願心放棄了。你瞧你不是到了這裡嗎?

  ——她停了一會,又接著說:你早先並沒提出更大的要求,現在你卻要你的妻子了。好吧,我把奧諾麗納交給你,可也不把她將來的改變瞞你。將來我是怎樣的一個人呢?第一是做母親!那是我熱烈期望的。是的,你可以相信我這句話。你想法改造我罷,我同意;但倘若我死了,朋友,千萬別咒我,別罵我固執;你所謂固執,我稱之為對於理想的崇拜,也許那種將來使我送命的、說不出的感情,更應當稱為對於神明的崇拜。前途怎麼樣,我不管了,你會負責的,你去考慮罷!……

  於是她坐下來望著我,就是你平時欣賞的那種安閒的姿態。我痛苦得臉色發白,血都涼了。她看到她的話發生了這樣的作用,便抓著我的手握著,說道:

  ——奧太佛,我是愛你的,可不是你所要的那種愛;我愛的是你的心靈……但是相信我罷,我愛你的程度像東方的女奴一般願意為你而死,並且死而無怨。我可以藉此補贖罪過。

  她還是更進一步,居然大發慈悲,跪在我面前一個坐墊上,說道:

  ——而也許我還不會死呢……

  我已經跟自己鬥爭了兩個月。怎麼辦呢?……我肝腸寸斷,只能找一個朋友的心讓我對它叫一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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