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貴的拓荒者
2024-10-09 07:52:32
作者: (丹麥)卡倫·布里克森
對伯克利·科爾和丹尼斯·芬奇-哈頓來說,我家的房子就是一個人民公社。屋裡每一樣東西都屬於他們,而且他們以此為傲,發現缺了什麼就直接送來,所以我家裡上等的葡萄酒和菸草一直沒斷過,他們還從歐洲帶書和唱片給我。伯克利每次來我家的時候,車裡總是裝滿了火雞、雞蛋和橙子,都是從他在肯亞山的農場拉來的。他們都想把我培養成品酒的行家,還費了不少時間來教我。他們很喜歡我的丹麥玻璃器和瓷器,經常把所有的玻璃器全拿出來,一件一件在餐桌上摞成一座高高的金字塔;他們很喜歡欣賞這種閃亮的景象。
伯克利住在農場的時候,每天上午十一點都會帶一瓶香檳去森林裡小酌。有一回在臨別之際,他為這段時間的歡樂向我道謝,並且補充說,只有一點美中不足:我們在樹下喝酒用的都是粗劣俗氣的酒杯。我答道:「我知道,伯克利,但我剩下的好杯子不多了,如果讓僕人拿著走這麼遠,非得打碎了不可。」他嚴肅地看著我,把我的手握在他手心裡,說道:「但是,親愛的,這實在是太令人難過了。」從此以後他再去樹林裡喝酒,我給他帶上的就都是我最好的玻璃杯了。
伯克利和丹尼斯決定移民非洲的時候,他們在英國的朋友都覺得悵然若失;而且他們在殖民地也廣受移民的愛戴和敬仰,但奇怪的是,他們仍然是被放逐的人,仍然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放逐他們的不是某個社會團體或某個地區,而是整個大時代——他們原本便不屬於這個時代。只有英國才能培養出他們這樣的人,但他們卻是返祖的產物,來自早期的英國,來自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世界。所以他們在這個時代永遠找不到歸宿,只能四處漫遊,而我的農場也只不過是他們漂泊途中的小站。他們自己沒意識到這一點,反而因為離開了英國而心懷愧意,覺得英國的朋友都在苦苦承擔著肩上的責任,自己卻心生膩煩,撒手而去,簡直是逃兵的行為。丹尼斯一想起年輕的日子(其實他現在也很年輕),想起自己的理想和英國朋友當初的勸告,總會用莎翁筆下傑奎斯[17]的台詞來總結:
倘有痴愚之徒,
忽然變成蠢驢,
趁著心性癲狂,
拋卻財富安康。[18]
但他其實看錯了自己,伯克利也是,沒準兒傑奎斯也一樣。他們都覺得自己是逃兵,所以時不時就得為當初的任性妄為付出代價,但實際上他們是被流放的人,並且在流放生涯中保持了優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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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伯克利那顆小腦袋上扣一頂大長卷的絲製假髮,他就儼然成為一位查理二世時代的廷臣。當然,他扮演聰慧的英國青年也很合適——放在《二十年後》里,坐在上了年紀的達達尼昂[19]腳下聆聽他的人生智慧,把箴言銘記於心。我覺得萬有引力定律恐怕不適用於伯克利,每次在爐火前徹夜長談,我總覺得他馬上就要順著煙囪飄走。他善於閱人,既不抱太多幻想,也不會用惡意揣測對方。他有一種近乎怪癖的行為,在自己特別瞧不起的人面前反而表現得格外有魅力。如果他真的打起精神,就能把自己變成一個無與倫比的滑稽角色。不過,如果要想在二十世紀成為像當年的康格里夫或威徹利[20]那樣的風流才子,你可得比他們更熱情、更高尚,心中懷著更狂野的希望才行。但有時伯克利玩笑開過了頭,就顯得有點可悲。他得意忘形的時候,好像乘著酒勁跨上了一匹高頭大馬,而馬的陰影投在身後的牆上,逐漸膨脹、搖曳,似乎自矜於高貴的血統——它父親的名字是羅西南多[21]——在目中無人的狂想中騰躍不休。但伯克利本人大概是最後一個意識到這個陰影並心生悚惕的人。他這個第一流的小丑,在非洲卻過得很孤單,他總是病懨懨的,心臟常常給他找麻煩。他在肯亞山上那座心愛的農場正在一天天落入銀行的手中。
伯克利身材矮小瘦削,一頭紅髮,手腳都很纖細,但腰板永遠挺得筆直。他和達達尼昂一樣喜歡左右斜睨,像個平生未嘗敗績的決鬥者。他走起路來像貓一樣悄無聲息,也像貓一樣把安臥其中的每一個房間變得舒適無比,似乎他這個人就是溫暖和歡樂的源泉。假如你的房子被燒成了白地,而伯克利來到你身邊,一起坐在冒煙的廢墟上,他也會像貓一樣讓你覺得自己正窩在世上難尋的舒適一隅之中。他犯懶的時候,你覺得他馬上就要像大貓一樣呼嚕起來了;要是生了病,他不僅顯得難受和痛苦,更像一隻病貓一樣使人畏懼。他沒什麼原則,卻懷著一大堆偏見,這一點也和貓一模一樣。
如果說伯克利像個斯圖爾特王朝的騎士,那麼適合丹尼斯的時代還要更早一些——他應該生活在伊莉莎白一世當朝的年代,與菲利普爵士或德雷克爵士[22]把臂同游。伊莉莎白時代的人們大概會覺得他是個難得的人物,因為他身上有著時人歌頌與追慕的雅典遺風。其實只要伯克利生在十九世紀以前的英國——無論是哪個時代,他都能活得如魚得水。他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會成為風雲人物,因為他是運動家、音樂家、藝術愛好者,還是個出色的冒險家。他在我們這個時代已經嶄露頭角,但無論走到哪裡都覺得格格不入。他的英國朋友總希望他回去,給他寫了不少回去後的職業規劃,但非洲始終讓他戀戀不捨。
非洲土著人都對伯克利、丹尼斯和另外幾位類似的歐洲人懷有一種奇異的、本能上的依戀。這讓我開始反思:莫非在以往的任何一個時代,白人與有色人種彼此之間的理解與同情都比我們所在的工業時代要深刻得多?恐怕在第一台蒸汽機生產出來之後,世上的各個民族便分道揚鑣、再不相見了。
我和伯克利的友誼籠罩著一層陰云:他的僕人賈馬和我的僕人法拉分屬不同的索馬利亞部族,而兩個部族正在交戰。我們都了解索馬利亞人與仇敵不共戴天的態度,吃飯時兩個僕人隔著餐桌以陰沉的眼神彼此交鋒,讓我們心驚肉跳,這絕對不是什麼好兆頭。當晚我們甚至討論到萬一清早發現法拉和賈馬兩個人胸口插著匕首,渾身冰冷地躺在地上,我們該怎麼辦。只要涉及部族仇恨,土著人就不知道恐懼和理性為何物,他們之所以沒有動手殺人,純粹是出於對伯克利和我的依戀。
「今晚我沒敢告訴賈馬自己改了主意,這趟不去埃爾多雷特了。」伯克利說,「賈馬有個熱戀的女人住在那裡,我要是敢這麼說,他的心腸馬上就會硬起來,哪還能顧得上我的衣服刷沒刷過。他肯定會跑出去殺了法拉。」
不過,賈馬對伯克利從來沒有硬過心腸。他跟著伯克利已經很久了,伯克利經常提起他。他告訴我,有一次主僕兩人爭執起來,賈馬堅稱自己沒錯,毫不讓步,伯克利沒壓住火氣,揍了這索馬利亞人一拳。「親愛的,你猜怎麼著?」伯克利說,「他挨了打,回手就給我臉上來了一拳。」
「後來呢?」我問他。
「哦,後來就沒事了。」伯克利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過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本來也不算什麼,他可比我小了二十歲呢!」
這個小插曲並沒影響到二人的主僕情誼。賈馬對伯克利有一種平靜的、稍微屈尊俯就的態度,索馬利亞僕人對僱主一般都是這個態度。伯克利死後,賈馬不願再待在肯亞,返回了索馬利蘭。
伯克利熱愛海洋,近乎一種永無饜足的渴望。他有個魂牽夢縈的想法,就是等我和他賺夠了錢,就買一艘帆船到拉穆、蒙巴薩還有桑給巴爾沿線跑買賣。我們做過詳盡的計劃,連招什麼樣的船員都定好了,可惜我們從來沒賺到那麼多錢。
伯克利在疲憊或抱恙之際,就會沉溺於對海洋的幻想,緊接著就開始自怨自艾,說自己胡逛了一輩子,竟然沒在海上生活過,言語中悔之不迭。有一次我正準備起程回歐洲,他又陷入了這種情緒,為了讓他振奮起來,我打算買兩盞舷燈帶回來,一左一右掛在大門口,我把這個主意告訴了伯克利。
「太好了!」他說,「到時這棟房子就會變成一艘船了,不過這兩盞燈一定得出過海才行。」
於是,我在哥本哈根一條古運河邊上的航具店裡買了兩盞巨大的舊船燈,它們曾在波羅的海的航船上掛了很多年。我和伯克利把兩盞燈掛在大門左右,一邊一個。門是朝東開的,我們覺得這兩盞燈位置很正,心裡很高興——地球在太空中也是朝東行進的,這麼掛就不會發生碰撞了。這兩盞燈大大撫慰了伯克利的心靈。他來我家的時候多半是夜裡,平時車速極快,但如果這兩盞燈亮著,他就會放慢速度,緩緩繞過車道,讓紅色和綠色的小燈在夜空中慢慢潛入他的靈魂,喚起往昔的畫面,喚起乘船遠航的回憶,仿佛他正航行於一片黑暗的水域,慢慢靠近一艘暗啞的古船。我們還設計了一套燈語系統,有時我會調換一下燈的位置或者取下一盞來,這樣伯克利從森林裡就能得知女主人的心情如何,有什麼樣的晚餐在等待著他。
伯克利和他的哥哥加布里亞·科爾、姐夫德拉米爾勳爵一樣,都是殖民地的先驅者,很早就移民來了非洲,和當年掌管這片土地的馬塞人保持著親密的關係。在馬塞人心中,世界上最可憎的就是歐洲人,因為歐洲文明斬斷了馬塞民族的根基,逼他們搬離肯亞北部的美麗鄉野。但伯克利在此之前就與他們相識了,他能用馬塞話和他們暢談昔日時光。只要聽說伯克利來了農場,馬塞人就會穿過界河來見他。老酋長們坐下來,把目前的困境一一向他陳說,而伯克利總有辦法逗得馬塞人哈哈大笑,那感覺就像讓頑石發笑一樣不可思議。
正因為伯克利和馬塞人交情深厚,彼此知根知底,後來有一場非常莊嚴的授勳儀式就安排在了農場。
一戰爆發之後,馬塞人得到了消息,這個古老民族好戰的血液頓時沸騰起來。他們憧憬著輝煌的大戰和屠殺,希望重現部族昔日的榮光。一戰爆發的頭幾個月,我帶了一群吉庫尤人和索馬利亞人押著三輛牛車給英國政府運送物資,途中要橫穿馬塞居留地。我們每到一地,當地的馬塞人都會聚到我的營帳外邊,眼睛發亮地拋出關於戰爭和德軍的一大串問題,比如他們真的像傳言裡那樣從天而降嗎?在馬塞人的腦海中,他們已經在戰場上狂奔,迎接著危險和死亡。入夜後,年輕的馬塞武士全副武裝聚在我的帳篷附近,身上畫了上戰場的油彩,提著長矛和刀劍,有時為了顯示心底的野性,還會模仿雄獅發出一聲短促的咆哮。他們從未懷疑自己會將被徵募入伍,走上戰場。
但英國政府覺得讓馬塞人上戰場對抗白人不是個好主意,哪怕對抗的是德國佬,於是下令禁止馬塞人參戰,徹底粉碎了他們的希望。連吉庫尤人都能作為運輸隊參戰,馬塞人的雙手卻不允許觸摸武器。到了一九一八年,殖民地開始普遍徵兵,政府覺得現在有必要徵召馬塞人了,於是授命英王非洲步槍團的一名軍官帶隊前往納羅克招募三百名馬塞武士。但馬塞人此時已失去了參戰的熱情,拒絕應徵,整個地區的馬塞武士都消失在林莽之間。在追逐的過程中,步槍團在村子裡開火,誤殺了兩個馬塞老婦。兩天後,馬塞居留地宣布公開叛亂,馬塞武士橫掃全國,殺了很多印度商人,燒了五十多間店鋪。局勢極為嚴峻,政府不願多加壓迫,於是派德拉米爾勳爵與馬塞人談判,最終雙方各退一步,達成協議:馬塞人自行派出三百名馬塞武士應徵,而政府對馬塞人在居留地的破壞行為從輕處理,僅處以罰款。儘管如此,依舊沒有一位馬塞武士露面,幸好停戰協議就在那時簽署了,整件事情終於畫上了句號。
不過,在此期間,還是有一些年老的馬塞酋長為英國軍隊出了力,他們派出本族的年輕武士在居留地和邊境地區偵察德軍的動向。戰爭結束後,英國政府從本土寄來了大量勳章,要頒給這些馬塞酋長作為表彰,其中有十二塊讓伯克利負責分發,因為他很了解馬塞人,而且會講馬塞話。
我的農場毗鄰馬塞居留地,伯克利問我能不能來農場小住,並在這裡舉行授勳儀式。這個任務讓他有點緊張,他說自己摸不透政府究竟希望他達成怎樣的成果。一個星期天,我們開車深入馬塞居留地,一路與沿途村落的人們交談,通知相關的酋長在某一天來農場集會。伯克利年輕時曾在第九槍騎兵團服役,我聽說他是兵團里最精明幹練的青年軍官。日落時分我們驅車返回,伯克利對我講起軍人的天職和心理,並從平民的角度闡釋了自己的見解。
分發勳章本身並沒有特殊意義,但授勳的場面很宏大。雙方都展露出精彩的智謀與手腕,讓這個儀式成為一項值得銘記的歷史事件,或者說一種象徵:
黑暗與光明之王,
彬彬有禮地相互致意[23]
老酋長們陸續抵達了農場,僕從或兒孫隨侍在後。他們坐在草坪上靜靜等候,不時衝著在附近吃草的牛指指點點,也許他們隱約盼望著自己可能會得到一頭母牛作為褒獎。伯克利讓他們等了很久,不過酋長們似乎都覺得理所應當;這期間他吩咐僕人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我房前的草坪上,到時他會坐在椅子上分發勳章。最後,他終於從屋裡走了出來,頭髮很紅、眸子淺淡,在這群黑皮膚來賓的襯托下顯得非常俊朗。現在的他舉止敏捷、神情活躍,儼然一位機敏的青年軍官,我突然意識到伯克利居然有這麼多種表情,必要時甚至能呈現出一種絕對的茫然。賈馬跟在他身後,穿了一件繡滿金銀線的阿拉伯坎肩,非常精緻,這是伯克利專門讓他為這個場合置辦的新裝。賈馬的手裡捧著那盒勳章。
伯克利站在椅子前面聲情並茂地發表了一番講話,瘦削矮小的身影正氣凜然,引得那些老人也一個個站了起來,朝他莊重地行注目禮。至於他講了些什麼,我不得而知,因為伯克利從頭到尾都在說馬塞語。我覺得似乎是在簡要地通知馬塞人,一項難得的恩惠即將落到他們頭上,這場授勳儀式就是為了表彰他們英勇高尚的行為而專門舉行的。不過,講話的人是伯克利,而且你從馬塞人的臉上永遠看不出任何東西,所以實際的內容也許與我的解釋毫不沾邊,我也永遠想不到。伯克利講完話,一秒鐘也沒耽誤,立刻讓賈馬把盒子拿上來,莊嚴地取出勳章,逐一讀出馬塞酋長的姓名,手臂伸得直直地把勳章遞給他們。馬塞酋長也默默抻直手臂,從他手中接過勳章。只有雙方體內都有貴族的血脈,都擁有偉大的家族傳統,儀式才能進行得如此順利——我這麼說可無意冒犯民主體制。
赤身裸體的人是不便受勛的,因為沒地方別勳章,所以那些馬塞老酋長只好把勳章握在手裡站著。過了一會兒,有位年紀特別大的老酋長來到我面前,伸出手來,問我勳章上寫了什麼,我儘可能詳細地向他解釋:這枚銀牌的一面刻著大不列顛女神的頭像,另一面刻著一句話:「為文明而戰。」
後來我向幾位英國朋友講起授勳的事,他們問我:「勳章上刻的怎麼不是英王的頭像?這可是個大失誤。」我倒不這麼想,我覺得勳章不該做得太花哨,而且整件事安排得相當得體。所謂「我們在天上的賞賜是大的」[24]——我們若是在天國接受獎賞,說不定也就是這樣的獎品呢。
伯克利突然病重的時候,我正準備去歐洲度假。當時他是殖民地的立法委員,委員會開例會之前我給他打電報:「何如赴恩貢參會一併小住/攜酒來。」他回電:「如聞天國綸音/將攜酒至。」他來農場的時候裝了滿滿一車葡萄酒,自己卻不太想喝。他面色非常蒼白,不時沉默。他心臟的情況很差,賈馬學會了給他打針,幾乎一刻也不能離開他的身邊。他的心頭沉甸甸地壓著很多憂慮;他非常擔心會失去自己的農場。不過只要他一來,我的房子就變成了世上少有的舒適一隅。
他沉痛地對我說:「塔尼亞[25],我已經病到了這步田地,只能開最好的車,抽最好的雪茄,喝最好的陳釀。」一天晚上他告訴我,醫生囑咐他不要活動,臥床靜養一個月。我對他說:「如果你能遵醫囑在恩貢臥床休養一個月,我就不去旅行了,留下來照顧你,等明年再去歐洲。」他稍微考慮了一下說道:「親愛的,我不能這麼做。如果我是為了讓你高興而這麼做,今後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我懷著沉重的心情向他道別。返航途中,船隻駛過拉穆和塔卡溫古,我又想起了他,這是我們曾說過要駕著獨桅帆船經過的地方。我在巴黎收到了他的死訊,信里說,他在家門口下汽車的時候倒地而死。人們遵照他的遺願,把他葬在自己的農場。
伯克利死後,整個殖民地也變了。他的朋友首先在巨大的悲痛中感受到了這種變化,後來很多人都漸漸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死訊宣告了殖民地一段歷史的終結。後來人們開始用此事作為敘事的轉折點,經常會說「伯克利·科爾還在的時候」,或者「伯克利去世以後」。他去世前,整個肯亞是一片歡樂的獵場,如今狩獵正慢慢變成了一種商業活動。他離世之後,殖民地的某些標準下滑了,比如才智過人的標準。這一點人們很快便察覺到了,這在殖民地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勇敢的標準也下滑了,他去世之後,人們開始公開抱怨自己的困境。此外,人性之博愛也隨之而去。
伯克利離開後,命運女神的淒涼身影從舞台另一側緩緩登場——那是一種人與神都無法逃脫的「必然性」。伯克利這樣一個矮小瘦削的男人,竟能憑一己之力把她在門外阻攔了一生,想來真令人唏噓不已。從此以後,這片土地失去了活力,仿佛麵包失去了酵母。一個優雅、歡樂、自由的靈魂就此消逝;一個電光四射的元件黯淡下去;一隻貓站起身,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