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農場來客
2024-10-09 07:52:10
作者: (丹麥)卡倫·布里克森
「喪失一切以後。」
盛大的舞會
農場經常有客人來訪。在異國他鄉拓荒,好客精神就是生活中必備的品質,對旅者如此,對定居者亦然。遠來之人都是朋友,攜來的消息無論好壞,對於偏居異地的靈魂而言都是撫慰渴望的食糧。前來拜訪的摯友更是天國下凡的信使,為我們帶來天使的麵包。
丹尼斯·芬奇-哈頓每次遠途遊獵歸來都急不可耐地找人聊天,而我剛好在農場裡憋得發慌,於是我們就坐在餐桌前,從夜半聊到天亮,把一切想得到的話題翻來覆去說個遍,仔細地咀嚼、品味,並且嘲笑它們。白人與土著人相處的時候沒有拐彎抹角的理由和機會,時間長了便會養成直抒胸臆的習慣。所以等到白人朋友之間再度碰面,聊天時也就有了土著人的口吻。那時我們還得出一個結論:馬塞部落的野蠻人從山腳眺望我燈火通明的房子,一定覺得自己在眺望夜空中的星辰;當年翁布里亞的農民也曾這樣瞻望過聖方濟各和聖克拉雷暢談神學的居所。
農場上最盛大的社交活動就是「恩格瑪」——規模浩大的土著舞會。每逢這樣的場合,我們都得招待很多賓客,最多時足有一千五百到兩千人。不過我們招待的方式很簡單:我們會給在舞會上跳舞的年輕武士和少女的禿頭老母親發發鼻煙;還有的土著人會帶著小孩參加舞會,我就讓卡曼提用小木勺給孩子們發發糖。有時我會請地區長官通融一下,准許佃農自行釀製「提姆布」來助興。提姆布是一種用甘蔗釀製的烈性土酒。不過,盛會的絢爛光彩仍要歸功於那些年輕的舞者,他們不知疲倦地舞動著,絲毫不受外界干擾,沉醉於內心的甘美、釋放出如火的激情。他們對外部世界唯一的要求只是一片可供起舞的平地。我家旁邊就有這麼一塊地方,樹下是寬闊平坦的草坪,僕人茅屋附近的樹叢里也有一大片空地。所以本地的土著青年對農場的印象很好,覺得受邀參加農場的舞會是一種榮幸。
恩格瑪舞會有日間與夜間之分。日間恩格瑪的觀眾不比舞者少,需要更大的場地,因此通常在草坪上舉行。舞者圍成一個大圈或分成幾個小圈,時而昂頭不斷前後跳躍;時而按照某種節拍用力地跺地,單腳向前跳,再用另一隻腳跳回原地;時而側身而立,面朝圓心,緩慢肅穆地繞著圈子。技藝出色的舞者還會越眾而出,走入場地中央盡情表演。日間恩格瑪結束後,草地上會留下大大小小的焦褐色圓圈,像野火燒出的痕跡。這些奇異的圓圈要很久之後才會漸漸消失。
日間的恩格瑪舞會十分熱鬧,簡直像一場市集。舞者走到哪兒,觀眾就一窩蜂跟到哪兒,聚在周圍的樹下欣賞。有時舞會的消息傳得夠遠,甚至會引來奈洛比的輕佻女郎(斯瓦希里語中稱她們為「瑪萊亞」,這是個很美好的詞彙)。她們打扮入時,乘著阿里可汗的騾車來到農場,穿著一身艷麗的印花長裙。她們就座後,草坪上仿佛開出了一朵朵大花。農場裡老實規矩的女孩子穿著傳統的油鞣皮裙和皮披風,緊挨著她們坐下來,公開對她們的衣著舉止品頭論足,而這些城裡來的女郎則盤腿端坐,一言不發地抽著小雪茄,活像一群鑲著玻璃眼珠的黑木娃娃。小孩子也被場下的熱鬧逗得興奮不已,急切地模仿著舞者的風姿在舞圈之間瘋跑,或者在草地邊緣組成一個小小的舞圈,在那裡手舞足蹈,又蹦又跳。
在恩格瑪上跳舞的吉庫尤人會用一種特殊的淡紅色石粉塗遍全身。這種石粉的需求量很大,專門有人販售。它能讓皮膚產生一種奇異的白皙感,不像任何動物或植物所有的顏色。年輕的舞者塗上粉末,肌膚就有了化石的質地,有如一塊石雕。女孩們穿著色彩淡雅、繡以珍珠的鞣製皮衣,衣服和皮膚都塗上石粉,從頭到腳渾然一體,像巧匠精心雕琢出的塑像,每一處衣褶纖毫畢現。參加舞會的小伙子渾身一絲不掛,但在髮型上下足了功夫,往髮辮上塗滿石粉,岩塊一樣的頭昂得高高的。但我在非洲的最後幾年,這種往頭上塗石粉的行為已經被政府禁止了。無論男女,石粉塗身的效果都非常好,比渾身珠光寶氣的飾品更能體現狂歡的氛圍。當你看到一隊渾身淡紅的吉庫尤人遠遠走過,你會覺得整片山野都洋溢著節慶的氣息。
白天舉辦露天舞會常常苦於舞台蔓延無際——哪裡是開始,哪裡又是盡頭呢?遠遠看去,舞者的小小身影全都一個樣:身塗石粉,腦後飄著一整片鴕鳥尾羽,足跟縛著疣猴皮做的腿飾,渾如騎士的馬刺,所以在樹下跳舞的時候難免顯得雜亂。大大小小的舞圈、成群結隊的觀眾、跑來跑去的小孩——這一切都讓你眼花繚亂。整個舞場仿佛從高處俯瞰戰爭場景的老照片:騎兵在一側衝鋒,火炮在另一側就位,而炮隊的軍官則沿著視域的對角線縱馬飛馳。
請記住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白天舉行的恩格瑪舞會很像嘈雜的集市,伴奏的笛聲和鼓聲常被觀眾的喧譁聲淹沒。男舞者——那些族中的武士時而飛身騰躍,時而嫻熟地在頭頂揮舞長矛,此時女舞者就會用拖長的顫音發出一陣奇特的尖嘯。老人坐在草地上開懷暢談,語聲仿佛溪水汩汩流淌。有時你還會看到很動人的一幕:幾名老態龍鐘的吉庫尤婦女圍著一隻酒葫蘆,一邊痛飲一邊眉飛色舞地說著話,想必聊起了少女時代在舞場中神采飛揚的往事。午後苦短,日已西沉,葫蘆里的提姆布也見底了,而老婦人們早已眼酣耳熱、容光煥發。有時她們的老伴也加入其中,於是某個老婦人可能被年少的回憶衝擊得忘乎所以,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揮著雙臂像少女一樣跳上幾步。縱情歡樂的人群並沒有注意到她,但她身邊的同齡人則會報以熱烈的喝彩。
不過,夜間恩格瑪才是一場精心準備的盛事。
夜間恩格瑪只在玉米秋收後的月圓之夜舉行。現在這種舞會已經沒有什麼宗教含義了,但我總覺得以往多半有過,因為舞者和觀眾的一舉一動都讓人感受到這個時刻的神秘與莊嚴。我總覺得這些舞者已經一千歲了。但土著人祖祖輩輩都喜愛的某些舞蹈在白人移民看來實在有傷風化,必須立法禁止。有一次我從歐洲度假回來,發現農場裡有二十五名年輕武士在咖啡採收最繁忙的時候被農場經理送進了監獄,因為他們在一次夜間恩格瑪上跳了遭禁的舞蹈。經理告訴我,他妻子絕不會容忍這種舞蹈。我把上了年紀的佃農嚴厲斥責了一通,怪他們在經理家附近組織舞會,但他們鄭重地辯解說,舞會是在卡瑟古的村子裡舉行的,離經理家少說也有四五英里。於是我只能專門跑到奈洛比去找地區長官交涉,後來他把這些舞者都釋放回農場摘咖啡了。
夜間恩格瑪的場面極為壯觀,儼然一處精彩紛呈的劇場。地上燃著一叢叢篝火,火光照到的地方皆為舞場;火光就是夜間恩格瑪的靈魂。不過,非洲高原的月色格外皎潔,所以點火併不是為了照明,而是為了營造氣氛。火光把野地變為第一流的舞場,將一切游離起伏的色彩和舞姿統攝起來,化為一個整體。
土著人很少刻意營造氣氛,不會點起一叢巨大的戶外篝火。舞會當日的白天,農場的土著婦女把木柴搬來堆在場地的中央,她們都以這場盛會的女主人自居。入夜以後,舞會專程邀請的老婦人們蒞臨現場,圍坐在中央火堆旁邊,四周還要點起一圈星星般的小篝火,整夜都要從中央的火堆里往外添柴。舞者圍著篝火跳躍奔騰,身後襯著蒼茫的非洲暗夜,林莽里葉影憧憧。夜間恩格瑪的場地必須很開闊,否則熱浪和煙塵就會撲到這些長者的眼睛裡。但舞場仍然是一個自成一體的角落,就像一所為眾人公用的大房子。
土著人不懂什麼叫「映襯」,他們沒有這種品位和情趣。夜間恩格瑪挑在月圓之夜舉辦,只是因為他們與大自然的臍帶尚未完全斷裂,他們本能地覺得既然月亮是圓滿的,那麼演出也一定會圓滿。於是,在柔和的月色垂照四野之際,這些起舞的土著人也為非洲大地獻上了自己那一份微渺但熾熱的火光。
客人一撥一撥到來,少則三三兩兩,多則十餘人同來,有些是朋友相約而來,有些是半路邂逅的舞伴。許多人專程走了十五六英里路來參加恩格瑪,有的人隨身帶來了笛子和鼓。舞會當晚,鄉野阡陌鼓樂聲聲,連月亮表面都在叮噹作響。人們在舞會入口處站定,等待放行;遠道而來的貴客和鄰近部落的酋長之子會由農場裡的佃農老人、一流的舞者或者舞會監督員親自迎進舞場。
舞會監督員也都是農場裡的土著小伙子,他們肩負著維持舞會秩序的重任,而且恪盡職守。舞會還沒開始呢,這些小伙子就一臉嚴肅地皺著眉頭,大搖大擺地在舞者面前走來走去。舞會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之後,他們就在舞圈之間來回奔走巡視,確保一切如常。監督員都帶著趁手的傢伙,那是一束捆起來的樹枝,一端點著火。他們不時還會把樹枝伸到火里烤一烤,防止熄滅。他們警惕地盯著跳舞的人,只要看到不體面的行為,馬上就會換上一副可怕的表情衝上前去,咆哮著把火把投擲過去,燒著的一端直接抽打在不規矩的人身上。挨打的人疼得彎下了腰,但始終一聲不吭。不過,在舞會之後帶回來一點燒傷大概也不算什麼不光彩的事。
我見過一種舞蹈:土著少女嫻靜地站在小伙子的腳背上,摟著他的腰,而這些年輕武士從女孩頭部兩側伸出雙臂,握緊長矛,不時高高舉起,用盡渾身力氣向地面刺去。這美好的一幕很令人心動,你似乎看見部族裡的年輕姑娘依偎在丈夫懷裡躲避某種巨大的危險,而男人為了保護她不受地面上的毒蛇猛獸的侵害,甘願讓她踩著自己的腳。像這樣跳了幾個小時之後,舞者的臉上都顯出天使般迷醉的神情,仿佛真的甘願為彼此獻出性命。
還有一種舞蹈:舞者在火堆圍成的圈子裡跑進跑出,領舞的人會做出很多騰躍的動作,而且所有舞者都在不斷揮舞長矛。我覺得這種舞蹈可能脫胎於獵獅。
舞會上也有歌手獻聲,還有人吹笛打鼓為他們伴奏,有時我們會從很遠的地方邀請到肯亞的知名歌手助興。土著人的歌不像歌,更像一種有節奏的吟誦。歌手都能現場即興表演,旋律隨心而作,而舞者在一旁專心聆聽,很快就能隨之合唱。夜空中先是飄揚起一個溫柔的嗓音,然後是一些稚嫩的嗓音小心翼翼地加入合聲進來,隨之反覆吟唱,聽起來令人沉醉。但這種歌聲一唱就是一個通宵,還伴著斷斷續續渲染氣氛的鼓點,它逐漸變得無比單調、無聊,成了一種不堪忍受的聽覺煎熬,好像你既受不了它再持續哪怕一秒,也受不了它戛然而止。
我在非洲那些年,肯亞最著名的一位歌手來自達戈雷提,他有一把清亮有力的好嗓子,還是一位出色的舞蹈家。他喜歡邊唱邊在舞圈裡面邁著大幅度的滑步奔走或小跑,每一步幾乎都呈半蹲的姿態。他唱歌時總把一隻手攤開放在嘴邊,可能是為了讓聲音更集中,但聽眾卻覺得他在吐露一個危險的秘密。他本人看起來就像非洲的回聲。他喜歡隨心所欲地用歌聲左右聽眾的情緒,一時歡樂一時憤慨,甚至讓他們笑得前仰後合。我聽他唱過一首令人心驚膽戰的歌——一曲戰歌,我覺得眼前浮現出一幕幕畫面:唱歌的人從一個村子跑向另一個村子,向族人通報戰爭來臨的消息,描述屠殺劫掠的慘景。一百年前,這樣的歌聲會讓白人移民血液凝固、遍體生寒。不過大部分的歌沒這麼嚇人。有一天晚上他唱了三首歌,我讓卡曼提翻譯給我聽。第一首是一個幻想,描繪了場中的舞者如何揚帆駛向沃萊亞。第二首是歌頌老婦人的歌——也就是在場這些年輕舞者的母親和祖母那一輩人。這首歌很甜美,一唱三嘆,想必詳細形容了這些發脫齒落的吉庫尤老婦多麼有智慧、多麼慈愛,她們坐在場地中央的柴堆旁一邊聽一邊不住點著頭。第三首歌很短,但逗得大家哄堂大笑,歌手不得不提高調門才讓大家都能聽得清,而且自己唱的時候也忍不住笑場了好幾次。那些老婦人被上一首歌大肆奉承了一通,個個滿面笑容,興致勃勃地拍著大腿,像鱷魚一樣張著嘴哈哈大笑。卡曼提不太願意給我翻譯歌詞,他說歌手純粹在胡說八道,最後也只是給我講了個大意。歌的主題很簡單:一場瘟疫過後,政府規定凡是向地區長官上交死老鼠的人都能得到賞金,歌手描繪的就是人人喊打的老鼠如何跑到土著姑娘和老婦人的床上避難,以及它們在床上的種種奇遇。具體情節肯定很好笑,可惜我聽不懂。就連卡曼提勉為其難為我翻譯歌詞的時候,也忍不住露出一絲譏諷的笑容。
有一次,夜間恩格瑪上發生了一段戲劇性的插曲。
那是一場為我舉辦的餞行舞會,因為不久之後我就要回歐洲探親訪友。農場當年的收成很不錯,舞會辦得很盛大,當晚估計來了一千五百名吉庫尤人。舞會進行了幾個小時,我在睡覺之前又出門去看最後一眼,發現土著人在外面給我放了一把椅子,背對著僕人的茅屋。我就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幾個年長的佃農過來和我聊天。
就在這時,舞圈裡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騷動,人群中瀰漫著一股不知是驚訝還是恐慌的情緒,一陣奇特的聲音響起,像風吹過了長滿燈芯草的河岸。大家越跳越慢,但還沒有徹底停下來。我問身邊的土著老人出了什麼事,他極快地低聲說了一句:「馬塞人要來了。」
我猜多半有人先跑來報了信,因為過了好半天都沒什麼動靜。吉庫尤人可能也派人給對方送了口信:恭候貴客光臨。其實馬塞人參加吉庫尤人的恩格瑪是違法的,以往不知鬧出過多少亂子。僕人朝我聚過來,站在椅子旁邊;每個人都望著舞場的入口,等到馬塞人走進場地,整個舞會徹底停了下來。
十二位馬塞武士走進舞場,但沒走幾步就停住腳,目不斜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火光閃得他們眯起了眼。他們除了武器和華麗的頭飾之外一絲不掛,其中一個戴了馬塞武士出征時才戴的獅皮頭飾。每個人從膝蓋到腳面都垂直地塗了一道很寬的猩紅色油彩,好像鮮血正順著兩脛流下來。他們直挺挺地立在那裡,雙腿僵硬,一言不發,下巴往前伸著,表情里有一種視死如歸的肅穆,既像征服者又像囚犯,讓人覺得他們來參加舞會實在是情非得已。只怪這單調的鼓聲響徹河岸,飄入馬塞居留地的更深處,撩撥起年輕武士的心弦——顯然這十二個小伙子沒能抵抗住這種誘惑。
吉庫尤人也相當緊張,但還是得體地接待了客人。農場的領舞人把馬塞武士迎入舞圈,十二個人在一片死寂中各自就位。舞會再度開始,這一輪鼓聲比先前更響,節奏也更加緊促。如果舞會能如此繼續下去,我們本可以看到很多非凡的表演,因為吉庫尤人和馬塞人一定會施展渾身解數,讓對方見識見識自己的舞技和風姿。可惜事情沒能發展到這一步——即使各方當事人都懷著好意,有些願望終究無法實現。
具體的經過我不太了解。總之,舞圈突然開始晃動、破裂,尖叫聲此起彼伏。一眨眼的工夫就在我眼前變成一場騷亂,人群推搡奔逃,我聽到拳打腳踢和人體倒地的悶響,夜空中傳來長矛破風的尖嘯。我們不由得站起身來,連舞場中央那些見多識廣的老婦人也紛紛爬到柴垛頂上看個究竟。
等大家冷靜下來,人群自行散開,又把我團團圍住,只在我身邊留了一小圈空隙,兩個老佃農走到我面前,很不情願地把事情的經過解釋給我聽:馬塞人不守規矩,把事情搞成這副樣子,現在有一個馬塞人和三個吉庫尤人傷得很重——按他們的原話是:「被砍了個稀巴爛。」老佃農嚴肅地問我,要不要把受傷的那幾個人縫起來?否則一旦被政府發現,大家都脫不了干係。我問面前這個老人,打架的人究竟哪裡受了傷?他神氣活現地答道:「腦袋掉了!」帶著一股土著人典型的幸災樂禍的口吻。卡曼提從人群里走出來,拿著一根長長的馬鞍針和我的針線盒。我還在猶豫,老阿瓦魯卻突然走上前來,自告奮勇說要給傷者縫傷口。他在監獄裡待了七年,學了一手裁縫手藝,我猜他一直想找個機會露一手,果然,大家的興趣馬上集中到了他的身上。阿瓦魯的確縫得很好,那幾個傷員在他的照料下恢復得很不錯,後來他逮著機會就把這件事拿出來大吹一通。不過卡曼提後來私下告訴我,這些人的腦袋其實根本就沒掉。
由於馬塞人參加恩格瑪舞會是違法行為,我們只好把受傷的馬塞人在農場藏了好一段日子。農場裡有幾間茅屋,本來是給白人訪客的僕人住的,現在我們就把他藏在其中一間茅屋裡。他在那裡慢慢養傷,最後卻偷偷逃走了,沒向阿瓦魯道一句謝。我覺得,在吉庫尤人手裡被打傷又被治好,這對馬塞武士的自尊肯定是個沉重的打擊。
舞會結束之際已是凌晨,我出門探問傷者的情況。灰濛濛的晨霧中,我發現火堆還沒完全熄滅,很多吉庫尤小伙子圍著火堆跳來跳去,用長棍在炭灰裡面亂戳,在一旁發號施令的是一個非常老的佃農老婦——萬乃納的母親。他們正在施法,好讓馬塞男人今後再也追求不到吉庫尤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