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案的「二次傳播」
2024-10-09 05:52:51
作者: 度陰山
郭桓案發生兩年後,1386年,林賢案爆發。這是胡惟庸案的延伸,或者說是「二次傳播」,也是朱元璋諸次「大清洗」中理由最不充分的一個。林賢案的爆破點很小,牽扯進的人卻多達一萬餘人。人們的關注點逐漸從名不見經傳的林賢,轉移到被屠殺的一萬餘人身上,沒有人確切知道這件案子是怎麼爆發的,又是如何和胡惟庸扯上關係的。林賢案結束後,朱元璋才像個說書人一樣站出來,用《大誥三編》解讀了林賢案的來龍去脈。
大明帝國的臣子們只好相信朱元璋說的是事實。我們現在就來看看,在朱元璋口中,這個案件是如何發生的吧。
據朱元璋的描述,建國之初,他就想滅掉日本人,可胡惟庸不同意,並且給出了不能滅日本的理由:大明朝剛剛建立,蒙古人還在北疆亂折騰,日本離大明太遠,勞師遠征太耗國力;如果剛建國就去滅日本,容易讓鄰國對我們產生警惕,這對國際關係不利。
總之,胡惟庸的理由讓朱元璋回心轉意了。朱元璋於是把日本納入了「不征之國」的名單中,這份名單中的國家如下:日本、朝鮮、大小琉球、安南(今越南)、真臘(今柬埔寨)、暹羅(今泰國)、蘇門答臘(今屬印尼)、爪哇(今屬印尼)、渤尼(今汶萊)、西洋頊理(今印度),以及占城、湓亨、白花、三佛齊四個國家。
倘若我們認真分析這份「不征之國」名單就會發現,這15個國家都和海洋相鄰,要麼是島國,要麼是半島國。它說明了一點:陸地強國大明對海洋沒有興趣,對島國和半島國自然更沒有興趣。所以,這個「不征之國」名單其實是在告訴這些蠻夷:我放過你,但你必須成為我的「衛星國」。
其他14國很好說話,因為成為中國的「衛星國」後有大大的實惠。但朱元璋派使者去日本,令日本做明帝國的衛星國時,發生了點意外。
這個意外就是,日本人把朱元璋使者團團長的腦袋給砍了。
當時日本正值南北分裂時代,斬殺朱元璋使者的是南朝的懷良親王。即使日本是統一的,在正常人的思維中,一個彈丸島國也不敢和強大的大明帝國作對啊。
朱元璋聽說使者團團長被日本人砍了腦袋的消息後,簡直難以置信。但這就是真的,日本人敢這麼做,這和它本身的力量無關,而和大明的力量有關。
唐宋時代,日本人把中國當成「天朝之國」,處處模仿、處處學習、處處恭敬,像個孫子一樣小心翼翼地侍奉著龐大的中華帝國。但蒙古人滅宋後,日本人如喪失了精神支柱,覺得他們的爺爺中華帝國已死,後來忽必烈兩次征日,因受颱風影響而失敗,這讓日本在悲痛中突然神經過敏般產生了新的認知:蒙古人能滅亡中國(南宋帝國),卻不能滅亡我日本,這就足以說明我們日本比中國強。於是,日本開始有了輕視中國之心。
這種輕視是致命的,日本在明王朝中後期開始不停地對中國進行軍事挑釁,再到後來的甲午海戰、侵華戰爭,全是這種輕視不斷積累的結果。所以當朱元璋派使者到日本,讓他們做衛星國時,日本人何止是瞧不起朱元璋,其實已經是瞧不起中國了。
朱元璋讓日本做衛星國,除了揚國威外,還希望日本幫他解決一個問題,即倭寇問題。倭寇問題從元王朝後期就出現了,一群在日本內戰中失敗的武士集結起來,對中國東南沿海部分城市進行襲擾。由於他們來去如風,中國政府始終無法將他們一股腦地殲滅。朱元璋為此大傷腦筋:本以為日本能俯首稱臣,同時幫助他對付倭寇,想不到,日本人根本不搭理他。
朱元璋在氣急敗壞之下,下達了封鎖令:不允許本國一塊木板出海。他希望用閉關的方式消解倭寇的危害,但如你所知,後來的歷史證明,越是閉關,越是完蛋。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林賢案漸漸在朱元璋的描述中浮出水面。林賢本是寧波防禦倭寇的司令,當胡惟庸還在中書省大行其道時,林賢到南京述職,胡惟庸發現了林賢的核心價值:常常和日本人打交道。於是,他決心拉攏林賢,讓他替自己辦事。問題是,林賢是個只忠於皇帝的傻子,對朝廷忠心不貳。胡惟庸多次請他吃飯聊天,林賢只是官話官說,絕無一絲和胡惟庸產生私下交情的意思。
但很快,胡惟庸就發現了林賢人性中的弱點:好大喜功。天下事,千變萬化,但再怎麼變也離不開人的心。胡惟庸既然看穿了林賢的心,那麼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他給林賢設置陷阱,說:「據可靠消息,有幾條日本商船要經過你的防地。你假裝不知它是商船,將它當成是倭寇的搶劫船,然後拿下它,再向政府報告抗倭大捷,如此必是大功一件。」
林賢半信半疑,回寧波幾天後,果然有人來報告說:「沿海發現了幾艘日本人的船隻。」林賢大叫一聲:「啊哈!我成名的機會來了,胡公誠不欺我。」
他一聲令下,政府軍全部出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那幾艘日本商船燒成了灰燼。林賢幾乎是同一時間向中央政府上了抗倭大捷的報告。另外,他也給胡惟庸寫了封私信,向胡惟庸表示感謝。
胡惟庸回信說:「不要客氣,好戲還在後頭。」
林賢正在納悶胡惟庸所說的「好戲」是什麼時,好戲來了:他因誤燒商船而被撤職。
林賢驚聞此信,險些沒暈過去。張皇失措之下,他急忙給胡惟庸寫信,向胡惟庸求助。胡惟庸對林賢說:「你的事就是我老胡的事,若想以後能光宗耀祖,只須聽我的安排。」
林賢現在別無他法,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胡惟庸身上。在胡惟庸的運作下,林賢被發配到日本。三年後,胡惟庸偷偷把林賢從日本召回,向他透露了一個天大的計劃:向日本借兵,裡應外合,幹掉朱元璋,成立「胡林聯盟帝國」。
林賢不知是腦子不好,還是對功名利祿渴望導致神經錯亂,居然同意了胡惟庸的計劃。林賢憑藉他曾經「寧波抗倭司令」的身份,以及在日本待了三年的經歷,很快就把胡惟庸的計劃落實到位:日本同意給他400名善於使用忍術的士兵,並派出一個裝扮成高僧的超級刺客如瑤,偷偷潛入中國本土。
胡惟庸請這些日本兵吃飯,日本當時正發生著特別嚴重的呼吸道傳染疾病,他們除了戴著忍者特有的面具外,還戴了兩層口罩,所以不能吃飯。胡惟庸在飯桌上把他的計劃詳細地說給了林賢聽:他會請朱元璋來觀看他家能湧出美酒的井,等朱元璋來觀看時,400名忍者就全部衝出,把朱元璋剁成肉泥。
漂洋過海來中國的日本忍者們,根本聽不懂胡惟庸說了什麼。但林賢和和尚如瑤聽明白了,他們磨刀霍霍,對即將到來的新世界產生了無限嚮往。
可惜,朱元璋並沒有來賞胡惟庸家的井,而不久後,胡惟庸就被朱元璋幹掉了。林賢和那些日本忍者仿佛成了孤兒,只能隱藏在民間。但他們的鬥志卻沒有消散,林賢仍然等待著成功刺殺朱元璋,把胡惟庸的靈位放到龍椅上的那一天。
等這個機會等得太苦了,那些忍者來到中國後就開始水土不服,不停地拉肚子,又擔心暴露身份,所以不敢去醫治。等到1386年時,他們已經拉得不成人樣,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根本拿不了刀槍。
而最有意志力的是林賢和如瑤大和尚,兩人每天都在計劃著如何殺掉朱元璋。由於他們經常產生分歧,所以總是大吵大嚷,搞得四鄰五舍都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朱元璋的特務們很快得到消息,將林賢捉拿歸案;而傳說中善忍術的如瑤大和尚則變成了院子裡的一棵樹,躲過了這次災難。林賢被捕後,沒多久就在嚴刑拷打下招認:是胡惟庸多年前布下了這盤「借兵日本」的大棋。
朱元璋開始發起大範圍的調查,發現有很多官員都和這件事有關,於是前後逮捕了一萬餘人,將他們處決。林賢案完全結束了,而胡惟庸案則只是暫時結束。
朱元璋所講述的林賢案,生動有趣、通俗易懂。這也讓很多大臣明白了一件事:胡惟庸這人真是陰魂不散,死了這麼多年,居然還能讓人給他陪葬,可見真是惡人不死啊。朱元璋將胡惟庸的罪名定性為「私通日本」。之後,他一方面繼續擴大打擊面,一方面則又對日本無可奈何。所以,他乾脆以胡惟庸通日為藉口,徹底和日本斷絕往來。
林賢案後不久,就有人質疑:胡惟庸向日本借兵的時候,日本是不是快窮死了,竟然只借了400兵?
朱元璋對這種質疑沒有給出解答,只是把質疑的人扔到監獄,很快就將其處決。眾人馬上發現,只要一提林賢案就會倒霉,所以也就沒有人再談論這個案子了。就這樣朱元璋用「創作小說」的方式,又清洗了一萬餘人。這一萬餘人之所以會死,是因為朱元璋覺得他們很不老實。
「不老實」,就是罪證。
但是,不老實的人實在太多了,林賢案爆發四年後,胡惟庸案發生了「第三次傳播」——李善長案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