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城朝貢事件

2024-10-09 05:52:25 作者: 度陰山

  那天,胡惟庸從皇宮回到家中,時間正是正午,南京城燦爛的陽光毫不吝嗇地鋪灑進他的府中。胡惟庸的丞相府輝煌壯麗,占地面積廣大,有一種誇張的說法:陽光從他家東牆進入,要走很長時間才能曬到西牆。庭院中還有兩棵香樟樹,一棵活著,一棵剛死。僕人把剛死那棵的枯枝敗葉胡亂地扔到旁邊的井裡,這就導致他家的水中有股難聞的爛香樟葉味。

  胡惟庸記得,幾天前他就命人收拾過那棵死樹;可現在看來,他的命令似乎並沒有被立即執行。他馬上叫來丞相府的管家,指著樹喝問他:「這是什麼情況?!」

  管家趕緊解釋:「因為最近全國各地都有神跡出現,所以上面下令,不得擅動任何植物。」

  胡惟庸「咦」了一聲,心想:我怎麼不知道?不過很快,他就把這件事拋到一邊去了,因為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這件事,自然就是和朱元璋暗地裡進行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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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畢竟是皇帝,在博弈方面自然略勝一籌。早在1376年,朱元璋就發現了胡惟庸和辭職在家的李善長勾勾搭搭,還和李善長建立了親家關係(李善長的弟弟李存義的兒子,是胡惟庸的侄女婿),於是,朱元璋開始由外向內圍剿胡惟庸的中書省。他下令廢除地方上的行省制(每個省的軍政長官對中書省負責),設立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分別擔負行中書省的不同職責。這三個部門互相牽制,雖然仍對中央的中書省負責,卻避免了地方權力集中,也避免了地方權力向中央中書省集中的弊端。

  胡惟庸馬上發起反擊。他積極招攬被朱元璋懲罰過的吉安侯陸仲亨與平涼侯費聚,讓他們各自發揮自己的特長,暗地裡招兵買馬、訓練士卒。當然,胡惟庸還沒有膽大包天到要起兵造反的地步,他唯一所想的,只是希望能在和朱元璋的博弈中多一些籌碼。

  朱元璋發現了胡惟庸的小把戲後,再出殺招:1377年,他命閒居在家的李善長復出,同時讓其文武雙全的乾兒子李文忠與之共議軍國重事。「凡中書省、都督府、御史台悉總之,議事允當,然後奏聞行之。」

  胡惟庸一臉不高興。朱元璋卻告訴他:「我並非針對你的中書省,你看,掌管軍隊的都督府和掌管監察的御史台,我都動了。至於李善長和李文忠,他們只是擔任了臨時職務,你大可不必焦慮。」

  但胡惟庸不可能不焦慮,這明顯是把中書省的權力砍了一大截!他立刻展開了積極的反攻,命令自己在各要害部門的嫡系人馬不停地向朱元璋上奏章,聲稱:「中書省若無權力,還叫什麼中書省?那乾脆廢除它算了!」

  不料,朱元璋大喜過望。1378年,他乾脆發布了一道聖旨:「以後軍機要事,可不必送到中書省。」這對胡惟庸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他找不到反擊的方法,只能每天待在中書省的辦公室生悶氣。他的同僚汪廣洋比他還要頹廢,整日酗酒。胡惟庸雖然仍堅持不懈地和朱元璋對抗著,但眼見前景暗淡。

  整個中書省瀰漫著一股頹廢的氛圍,這種氣氛一直持續到1379年陰曆九月,也就是全國各地開始上報神跡的九個月後。這個時候,發生了「占城朝貢」事件。

  當時的占城,是今越南中南部的一個小國,國家的特產是占城稻。朱元璋建立大明帝國後,占城是第一批和大明帝國結交的西南國家之一。1379年陰曆九月,占城使節團來到了南京向大明帝國朝貢。按照慣例,皇帝要親自現身,對他們進行恩賜。

  不過,大明帝國的皇帝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見到的。各國使者抵達之後,首先要通知帝國政府,也就是以胡惟庸為代表的中書省。換作平時,胡惟庸肯定會把這件事辦得漂漂亮亮。可在1379年,他正被朱元璋打壓得心情煩躁,於是,他在見到占城使者後,並沒有按照規定去向朱元璋報告,而是敷衍了對方,然後就回家睡覺了。

  胡惟庸一個人去睡大覺也就罷了,誰知道汪廣洋也喝醉去睡大覺了。帝國兩個政府高官的行為,讓人感覺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占城使者這回事。不巧的是,占城使者在南京城閒逛時,被朱元璋的特務發現了。占城人的長相不同於中國人,被特務一眼認出,打探到具體信息後,馬上就匯報給了朱元璋。

  朱元璋勃然大怒,第二天上朝時,就說了占城使者的事。胡惟庸和汪廣洋馬上下跪,但沒有請罪,這惹得朱元璋更加怒不可遏,斥責胡、汪二人:「你們把中書省當成了自家的嗎?這樣大的外交事件,居然敢不通知皇帝!」

  胡惟庸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朱元璋順勢又給他安上了莫須有的罪名,認定胡惟庸和汪廣洋私吞了占城使者帶來的占城稻。其實,占城稻固然好吃,卻還沒被富可敵國的胡惟庸放在眼裡。

  胡惟庸發現朱元璋氣瘋了,慌忙使出了多年來推卸責任的全部智慧,說:「接待外國使臣的所有事宜,都是由汪廣洋負責的,我以為他做好了。」

  朱元璋轉頭便呵斥汪廣洋:「你個酒鬼,是何居心?!」

  汪廣洋差點把早上喝的酒全吐出來。他急中生智,又把責任踢回給胡惟庸,說:「胡大人先接見了占城使者,後來的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啊!」

  胡惟庸這才發現,汪廣洋根本就不是什麼酒鬼,而是「形醉意不醉」的高手。於是,他又把責任踢給了主管外交事宜的禮部。禮部負責人可不想背這個黑鍋,當堂否認道:「中書省所謂關於占城使者的文件,我們根本就沒有收到過啊。」

  朱元璋叫起來:「啊哈,胡惟庸,你還有何話說?」

  胡惟庸叩頭如搗蒜地說:「皇上啊,這幾年您不斷地剝奪中書省的各種權力,我現在都不知道中書省還能幹什麼,所以才不敢擅權上報;想著讓汪廣洋上報給禮部,可汪廣洋最近要給他的小妾陳氏過生日,所以沒有時間理會這件事。」

  汪廣洋聽到了胡惟庸的話,臉色大變,正要辯解,朱元璋已開始質問他:「你的什么小妾?」

  汪廣洋悽慘地叫了一聲——原來他的小妾陳氏乃罪犯之女,按照當時的法規,像汪廣洋這種級別的官員是不能娶罪犯之女的。

  朱元璋感覺到事有蹊蹺,下令將汪廣洋免職入獄,將胡惟庸留任查看。幾天後,汪廣洋娶罪犯之女的罪狀出爐了,朱元璋一是憤怒汪廣洋不能制衡胡惟庸,搞得中書省烏煙瘴氣;二是覺得汪廣洋有辱大臣之體,於是下令將其發配海南,準備過一段時間再下處決令。占城朝貢事件導致了數百人被朱元璋誅殺,胡惟庸雖然僥倖逃出生天,但無論是他還是朱元璋都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即使是胡惟庸自己都搞不明白:朱元璋為何會放過自己,而幹掉了汪廣洋?汪廣洋在去往海南的路上想了一路,也沒有想明白這件事。不過,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在隆重地送走了占城使者後,朱元璋特意把胡惟庸叫到面前說:「時間過得好快啊,你都跟隨我多少年了?」

  胡惟庸愣愣地看著朱元璋,想了想,說:「好像有十年了,皇上。」

  朱元璋說:「今年年初的那些神跡,你還記得嗎?」

  胡惟庸又是愣愣的,不知道怎麼回答。不過就在電光石火間,他突然想到屍骨未寒的汪廣洋,還有自己家中的那口井。

  那口井正等著出現神跡——胡惟庸對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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