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疑心深重,誅殺功臣 胡惟庸是個什麼玩意兒
2024-10-09 05:52:23
作者: 度陰山
1379年正月,朱元璋心情舒暢,因為他聽說全國各地都出現了「神跡」:山東方面報告說,當地出現了一隻麒麟,和《春秋》所記載孔子遇到的那隻高度相似,這預示著大明即將迎來盛世;陝西方面則報告說,天空中突然出現了仙女,散落下五彩鮮花;即使是未收復的雲南地區,也有密探送信說,當地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被風一路吹著,落入了南京秦淮河,術士說這是雲南回歸朝廷的徵兆。
朱元璋興奮地下令嘉獎了這些地區的行政長官。之後,讓人驚奇的一幕發生了:大明帝國各地紛紛發來關於「神跡」的報告,中書省的官員們都忙著審讀這些奏章,幾乎累個半死。中書省的一把手胡惟庸覺得這些事情太過荒誕,於是勸說朱元璋不要再理會這些奏章。
一聽這話,朱元璋臉色一沉,冷冷地說道:「全國各地都有神跡出現,只有京師重地沒有,你這個中書省的長官難道就不覺得寒磣嗎?」
胡惟庸沒有聽出這句話的深意,倒不是聽不懂,而是根本沒用心去聽。他手頭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懶得去細想朱元璋這句陰陽怪氣的話。他覺得自己埋頭做事,要比用笑臉去奉承朱元璋有意義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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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皇宮時,胡惟庸仰頭看到了南京城的天空。天灰濛濛的,景象如同末日,他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氣,渾身發冷。胡惟庸不知道,朱元璋正在無人注意的角落盯著他的背影。
胡惟庸對朱元璋的態度越來越輕慢,朱元璋對胡惟庸也越來越不滿。當然,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朱元璋和胡惟庸之間的矛盾,其實早已有之。
胡惟庸在朱元璋的功臣中並不出色,尤其和名震天下的李善長、徐達等人相比,他的功勞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朱元璋對胡惟庸有著與生俱來的偏愛,因為胡惟庸略有殘疾:他的兩個肩膀一高一低,走起路來像鴨子,正和朱元璋的「殘疾臉」相得益彰,這就叫「物以類聚」。朱元璋一開始很喜歡他,就把他放在身邊,擔任著可有可無的秘書角色。
劉伯溫還活著時,早就對胡惟庸的人品和能力進行過判定,說:「他是一匹烈馬,固然有奔騰之力,卻也有著不服管的毛病。」民間有一種說法:胡惟庸在向上爬的過程中,因受到劉伯溫明里暗裡的阻撓,所以將其毒死。這件事是否為真,歷史上沒有定論,但劉伯溫在老家去世後,朱元璋曾意味深長地對胡惟庸說過這樣一段話:「人君深居高位,恐阻隔聰明,有過失卻不能曉得,要想彌補這一疏漏,就必須有獻替之臣、忠諫之士常處左右,以拾遺補闕為職志。當然了,人君能受諫與不能受諫也很重要……舉大器者,不可以獨運;居大業者,不能以獨成。總之,賢臣是少不了的,人君只有廣覽兼聽,博達群情,才能夠實現天下大治啊!」
朱元璋說出這段話的時候,胡惟庸已經獨擅中書省。這段話可能是想提醒當時的胡惟庸:你胡惟庸的職責是給君主保駕護航,我允許你提出各種意見;但是我卻得知,你經常欺上瞞下,還做了無數見不得人的勾當。
胡惟庸大概是聽明白了這句話,急忙向朱元璋保證:「我在中書省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領導您分憂。」
朱元璋只好明示他:「徐達曾向我報告,說你提拔你喜歡的人、排斥你不喜歡的人,這件事可是真的?」
胡惟庸馬上痛哭流涕、嗓音嘶啞地說:「我和徐達將軍之間沒有任何矛盾,他雖在中書省掛名為宰相,卻長年在外征戰,怎麼會知道我幹了什麼?一定是有人在徐達將軍面前搬弄是非。」
「閉嘴!」朱元璋一針見血地指出了他的小算盤,「徐達揭發你的行為之後,你還想用金錢收買他的心腹,這件事總不會是假的吧?」
胡惟庸馬上狡辯:「這是對我的誣陷!徐達的心腹又沒有收下我的銀子,怎麼可以說是我收買他呢?」
朱元璋險些被噎了個跟頭,他只能拿出慈父般的口吻對胡惟庸說:「小胡,你要好自為之啊,大家都盯著你呢,你應該拿出宰相應有的風度哇!」
朱元璋的這段話,險些讓胡惟庸感動得痛哭流涕,不過他馬上意識到:這是朱元璋的政治手段。畢竟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政治中不存在溫情,如果有,那一定是陰謀。
胡惟庸猜對了。朱元璋和他談話之後不久,就有個叫吳伯宗的狀元郎突然實名檢舉了胡惟庸,說他徇私枉法,專橫跋扈,還羅列了無數事例作為證據,分析得頭頭是道。
但是,這封檢舉信並沒有直接送到朱元璋手中,而是送到了胡惟庸在監察部的同黨手中。胡惟庸認為,一個愣頭青肯定沒有這種膽量來指控當朝宰相,其背後一定有人指使。可吳伯宗一口咬定是他自己的主意,他這是替天行道。
胡惟庸雖然不相信他說的話,但苦於找不出證據,只好把吳伯宗發配到朱元璋的老家鳳陽,讓他去看護朱元璋祖先的陵墓。他本以為吳伯宗受此打擊後會消停一些,可吳伯宗還是通過某個隱秘的渠道,把檢舉信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胡惟庸對這件事大感奇怪:整個中央政府的要害部門都是他的人,他不明白吳伯宗是怎麼把檢舉信投遞到朱元璋那裡的;更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朱元璋並沒有訊問他,只是把吳伯宗召回南京,要胡惟庸給他安排個職務。胡惟庸只好照辦——給了吳伯宗一個冷板凳坐。
朱元璋也沒有深入追究這件事,只是對胡惟庸說:「天下不能只有一種聲音,要允許不同的聲音存在,而且這些不同的聲音才是我們最應該重視的。」
胡惟庸噘著嘴在那裡聽著。他不認為朱元璋這句話包含著多麼高的政治智慧,更沒有意識到這句話其實是在敲打他。所以,他無動於衷。
朱元璋看到他那副德行,心裡涼了半截,不由得連連暗嘆。之後有一天,他突然問胡惟庸:「你可知元朝的官員為何該殺?」
胡惟庸被問住了。這個問題已是老生常談,而且答案不言而喻:如果元朝官員不該殺,那豈不是意味著朱元璋建立的明帝國是偽政權?但朱元璋想表達的不是這個意思,他接著說:「在我少年時,安徽境內曾發生過一場瘟疫,我的父母、兄弟都在那場瘟疫中去世。但那場瘟疫本可以避免,最後卻蔓延至整個安徽境內,全因為官員的瞞報,才有了那場大災難。你說,那些官員該殺不該殺?」
胡惟庸聽得雲裡霧裡,直到朱元璋拋出問題,他才被拉回到現實世界,急忙回答朱元璋的問題:「該殺。」
朱元璋追問道:「為何該殺?」
胡惟庸一個激靈,頓時明白過來:朱元璋是在指責他欺上瞞下!他此時才意識到,朱元璋迂迴曲折地講了個故事,原來是在敲打他。他雖然發現了,卻依舊不改,也正如朱元璋評價的那樣:「錯了不讓說,說了又不做,做了又做錯。」
很多反對胡惟庸的大臣都在暗地裡氣咻咻地說:「他胡惟庸是個什麼玩意兒啊!」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直到1379年,全國各地上報神跡之時,連朱元璋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了。胡惟庸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是宰相?是忠臣?還是想和皇權抗衡的野心家?
當然,這一切的答案,很快就會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