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歸來

2024-10-09 05:47:03 作者: (英) 查爾斯·狄更斯

  在一個寒冷的秋日傍晚,我在倫敦登岸。天色昏暗,又下著雨,我在一分鐘內見到的濃霧和泥濘,比我過去一年見到的還多。我從海關一直走到紀念碑才找到一輛馬車。雖然漲滿水的陰溝旁的那些房屋從正面看去就像是老朋友,但我不得不承認,它們都是些骯髒邋遢的朋友。

  我常說—我想,每個人都說過—一個人離開熟悉的地方,就是這地方即將發生變化的信號。我從馬車車窗向外望去,看到魚街山上的一座古老房子居然在我出國期間拆除了,而此前的一個世紀,都沒有粉刷匠、木匠或泥瓦匠碰過那房子;還看到附近的一條街道,向來以污穢腥臭、交通不便聞名,如今也疏通了陰溝,拓寬了路面。我甚至有些期望聖保羅大教堂看上去能蒼老幾分。

  我早就預料到,親朋好友的境遇會有所變化。姨婆早已重返多佛爾居住,特拉德爾斯在我出國後的第一個開庭期就開始接手一些小業務,正式做起了律師。現在他在格雷律師學院有自己的事務所了。他在最近幾封信里告訴我,他應該有希望很快就跟世上最可愛的姑娘結為連理。

  他們本以為我會在聖誕節前回家,沒想到我竟然這麼快就回來了。我故意誤導他們,好享受一下給他們帶來驚喜的樂趣。然而,見沒人迎接我,我反倒覺得掃興失望,只好獨自坐上馬車,默默穿過濃霧瀰漫的街道。

  不過,那些知名商店裡的燈火依然明亮而舒適,給我帶來了些許安慰。在格雷律師學院咖啡館門前下車的時候,我又重新振作起來。這個地方讓我首先想起了當年投宿「金十字」旅店的情景,那時同今天可大不一樣。我又想起了自那以後發生的種種變化。不過,這種懷舊情緒是很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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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道特拉德爾斯先生住在律師學院的什麼地方嗎?」我在餐廳壁爐旁一邊烤火一邊問侍者。

  「霍爾本院,先生。二號。」

  「特拉德爾斯先生在律師界小有名氣了吧?」我說。

  「呃,先生,」侍者回答,「也許是吧,先生,但我本人並不清楚。」

  這個身材瘦削的中年侍者向一個更有權威的侍者求助—後者是一個粗壯威嚴的老頭兒,長著雙下巴,穿著黑馬褲和長筒襪。他從餐廳一頭好像教堂執事席的地方走出來—他在那裡守著一隻錢箱、一本地址簿、一份律師名冊,還有一些帳簿和文件。

  「特拉德爾斯先生,」那個瘦削的侍者說,「住在霍爾本院二號。」

  那個威嚴的侍者揮手叫他走開,然後一臉嚴肅地轉身面對我。

  「我想打聽一下,」我說,「那位住在霍爾本院二號的特拉德爾斯先生,是不是在律師界小有名氣了?」

  「從沒聽過他的名字。」那個侍者用深沉沙啞的聲音說。

  我為特拉德爾斯感到很遺憾。

  「他一定是個年輕人吧?」那個自命不凡的侍者用嚴厲的目光注視著我,說道,「他到律師學院多久了?」

  「不到三年。」我說。

  我猜那個侍者已經在教堂執事席一樣的地方待了四十年,他不願再談論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便問我晚飯想吃什麼。

  我覺得自己又回到英國了,而且真的為特拉德爾斯感到非常沮喪。他似乎沒希望出人頭地了。我點了魚和牛排,然後站在壁爐前,默默思索特拉德爾斯為何至今湮沒無聞。

  目送領班侍者離開時,我忍不住想,特拉德爾斯這朵正在慢慢綻放的花兒所在的花園,是一個需要付出極大努力才能出頭的地方。那裡循規蹈矩、傲慢頑固、一成不變、嚴肅刻板、暮氣沉沉。我掃了眼房間,看到地板上鋪著沙子,毫無疑問,領班侍者小時候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在地板上鋪沙—儘管他看上去很可能從沒當過孩子—我看到那些閃閃發亮的桌子,平滑的老紅木桌光可鑑人;我看到燈芯修剪得整整齊齊、燈罩擦拭得一塵不染的油燈;看到舒適的綠色帷幔掛在純黃銅杆上,把包廂遮得嚴嚴實實;看到兩個燒煤的大壁爐火光熊熊;看到一排排碩大的酒瓶,仿佛他們都知道下面就是一桶桶昂貴的陳年波特酒。看到這些,我不禁覺得,不管是英格蘭還是法律界,都是很難完全征服的。我上樓去臥室換下濕衣服。鑲著護牆板的寬敞老房間(我記得這房間就在通向律師學院的拱門上方)、寬大穩重的四柱床、嚴肅堅毅的五斗櫃,它們似乎全都聯合起來,向特拉德爾斯,或者特拉德爾斯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攢眉蹙額。我又下樓去用晚餐。就連那頓飯的從容不迫,還有那個地方的安靜有序—因為長假[1]尚未結束,那裡幾乎沒有客人—都清楚地表明,特拉德爾斯著實膽大妄為,也表明今後二十年內,他的生活不大可能得到改善。

  自從出國後,我就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我對朋友抱的希望也隨之破滅了。那個領班侍者受夠了我,不再過來跟我搭話,而是去專心伺候一位裹著長綁腿的老紳士。不等老紳士發話,一品脫特釀波特酒就好像自己長了腿似的,從酒窖跑到了他面前。另一個侍者小聲告訴我說,這位老紳士是個退休的撰寫轉讓契據的律師,住在格雷律師學院廣場,有許多錢;據推測,他會把這筆財產留給替他洗衣服的女人的女兒;還有傳言說,他的五斗櫃裡保存著一套餐具,因為長期不用,都失去光澤了,儘管除了一副勺子和叉子,沒有人在他家見過多餘的餐具。到這時,我已經對特拉德爾斯徹底喪失信心,斷定他絕沒有出人頭地的希望了。

  儘管如此,我還是急於見到親愛的老朋友,於是匆匆吃完晚餐—我這副樣子,肯定不會提升領班侍者對我的看法—從後門溜了出去。很快我就來到霍爾本院二號,門柱上的一塊銘牌告訴我,特拉德爾斯住在頂樓的套房裡。我開始爬樓,發現這裡的樓梯十分破舊,每個樓梯平台都點著一盞粗頭燈芯的小油燈,燈光昏暗,囚禁在地牢般的骯髒玻璃燈罩里,奄奄一息。

  跌跌撞撞上樓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一陣歡笑,不是事務律師或出庭律師的那種笑聲,也不是他們的辦事員的那種笑聲,而是兩三個姑娘的開心笑聲。可是,當我駐足傾聽時,碰巧把腳踩進了地板上的一個窟窿里—那裡缺一塊木板,大名鼎鼎的格雷律師學院竟然一直沒補上—撲通一聲栽倒在地。等我爬起來的時候,什麼都聽不見了。

  我越發小心,摸索著走完剩下的路程。我發現漆著「特拉德爾斯先生」幾個字的外屋門是開著的,不禁心臟狂跳。我敲了敲門,從裡邊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但沒有別的動靜。於是我又敲了敲門。

  一個看上去很機靈的小伙子,樣子既像侍從又像辦事員,氣喘吁吁地出現在我面前。他看我的樣子,就像是想激我從法律層面證明自己的身份一樣。

  「特拉德爾斯先生在嗎?」我說。

  「在,先生,但他正忙著呢。」

  「我要見他。」

  那個樣子相當刁鑽的小伙子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決定讓我進去,便把門開得更大些,先帶我進入逼仄的小門廳,然後來到狹小的客廳。我在那裡見到我的老夥計(他也是氣喘吁吁的)坐在桌子後面,埋頭處理文件。

  「哎呀!」特拉德爾斯抬頭一看,大叫道,「原來是科波菲爾!」然後撲進我的懷裡,我緊緊抱住了他。

  「一切都好嗎,親愛的特拉德爾斯?」

  「一切都好,親愛的、親愛的科波菲爾,全是好消息!」

  我們兩個都高興得哭了起來。

  「親愛的夥計,」特拉德爾斯邊說邊激動地抓弄頭髮,那其實毫無必要,「最親愛的科波菲爾,我闊別已久、最受歡迎的朋友,見到你,我真是太高興了!你曬得多黑呀!我太高興啦!我用生命和榮譽起誓,我這輩子還從沒這樣高興過,親愛的科波菲爾,從來沒有過!」

  我也同樣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激動之情,一開始竟然說不出話。

  「親愛的夥計!」特拉德爾斯說,「你已經大名鼎鼎了!光榮的科波菲爾呀!老天,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從哪兒回來的?你這麼多年都在幹什麼啊?」

  特拉德爾斯抓著我,帶我坐進壁爐邊的扶手椅,嘴裡接二連三地拋出問題,卻從不停下來聽我回答。他一隻手急切地捅著火,另一隻手拉我的領巾,慌亂中把那錯當成我的厚大衣了。沒等放下撥火棍,他又來擁抱我,我也擁抱了他,然後我們放聲大笑,擦眼抹淚。雙雙坐下之後,我們又在爐邊再次握手。

  「哎,」特拉德爾斯說,「要是你能回來得再早一點兒就好了,親愛的老弟,那樣你就可以參加典禮了!」

  「什麼典禮,親愛的特拉德爾斯?」

  「天哪!」特拉德爾斯喊道,像往常那樣瞪大了眼睛,「你沒收到我最近一封信嗎?」

  「要是信里提到什麼典禮,那肯定沒收到。」

  「哎呀,親愛的科波菲爾,」特拉德爾斯說,雙手把頭髮扯得豎起來,然後把手放在我的膝上,「我結婚啦!」

  「結婚啦!」我欣喜地叫道。

  「上帝保佑,沒錯!」特拉德爾斯說,「由霍勒斯牧師主持儀式—跟索菲—在德文郡那邊結了婚。嗯,親愛的夥計,她就藏在窗簾後邊呢!你瞧!」

  叫我吃驚的是,特拉德爾斯話音剛落,那個世上最可愛的姑娘就大笑著從藏身處滿臉通紅地走了出來,我相信(我忍不住當場說了出來),這世上再沒有比她更開心、更溫和、更誠實、更幸福、更光彩照人的新娘了。我像老朋友一樣吻了她,並衷心祝他們生活愉快。

  「老天,」特拉德爾斯說,「這次久別重逢,真是叫人開心!你曬得好黑,親愛的科波菲爾!老天,我太高興啦!」

  「我也一樣。」我說。

  「我相信我也是!」索菲笑道,仍然一臉嬌羞。

  「我們都是要多高興有多高興!」特拉德爾斯說,「就連那幾位姑娘也都高興。天哪,我得承認我把她們給忘了!」

  「忘了?」我說。

  「就是索菲的姐妹,」特拉德爾斯說,「她們跟我們住在一起呢。她們來倫敦長長見識。事實上,剛才—是你上樓的時候摔了一跤嗎,科波菲爾?」

  「是我呀。」我笑道。

  「好吧。就在你摔倒的時候,」特拉德爾斯說,「我正跟那幾個姑娘鬧著玩兒呢。其實,我們正在玩兒搶位子遊戲。不過,因為這種遊戲不能在威斯敏斯特大廳[2]玩兒,而且要是被客戶看見了,也會讓我顯得不夠專業,所以她們一聽見動靜就逃走了。她們現在—我相信她們正在偷聽呢。」特拉德爾斯說著,朝另一個房間的門瞥了一眼。

  「對不起,」我說著又笑了起來,「我把她們都嚇跑了。」

  「我敢說,」特拉德爾斯興致勃勃地回應道,「如果你看到她們在你敲門後先是跑開,然後又跑回來,撿起從頭髮上掉落的梳子,再瘋瘋癲癲地跑開,你就不會這樣說了。親愛的,你去把姑娘們叫回來好嗎?」

  索菲輕快地走開,我們聽見她在隔壁房間引起一陣哄堂大笑。

  「多麼悅耳啊,不是嗎,親愛的科波菲爾?」特拉德爾斯說,「聽起來好舒服,讓這些老屋子都亮堂起來啦。對一個一輩子獨自生活的不幸光棍來說,你知道,那真是太美妙了,簡直令人陶醉。可憐的姑娘們,索菲出嫁之後,她們的損失可大了—我可以向你保證,科波菲爾,索菲現在是,而且一直都是最可愛的姑娘—看到她們這樣高興,我感到說不出的滿意。跟姑娘們在一起,是件非常令人愉快的事,科波菲爾。雖說看起來不成體統,但真叫人心曠神怡。」

  我注意到他說話略帶口吃,心知他是出於好心,怕自己的話勾起我的傷心事,於是我熱誠地表示同意他的看法,這顯然讓他鬆了一口氣,心情大好。

  「可是,」特拉德爾斯道,「老實說,我們家裡的安排完全不成體統,親愛的科波菲爾。就連索菲在這裡也不成體統。我們沒有別的地方可住呀。我們好比劃著名小船出海,但我們做好了因陋就簡的準備,索菲是個出類拔萃的持家能手!你要是知道她是怎樣把那些姑娘塞進這裡的,一定會大吃一驚。我敢說,我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

  「很多姐妹都跟你們住一塊兒嗎?」我問。

  「老大,那個大美人,住在這裡,」特拉德爾斯壓低聲音悄悄對我說,「就是卡羅琳。薩拉也在這兒—你知道,就是我以前向你提過的、脊椎有毛病的那個。她現在好多啦!索菲教過的年紀最小的兩個妹妹也跟我們住一塊兒。還有,路易莎也在這兒。」

  「真的!」我叫道。

  「真的,」特拉德爾斯說,「加在一起—我是說房間—只有三間房,可索菲用最奇妙的辦法把姑娘們安排得妥妥噹噹,她們睡得要多舒服就有多舒服。三個在這一間,」特拉德爾斯指著說,「兩個在那一間。」

  我不禁四下打量,想找出留給特拉德爾斯夫婦的空間。特拉德爾斯明白了我的意思。

  「噢!」特拉德爾斯說道,「就像我剛才說的,我們做好了因陋就簡的準備。上個禮拜,我們就在這兒的地板上臨時鋪了個床。不過,樓頂還有一個小房間—一個很不錯的小房間,你上去看看就知道了—索菲親自用紙裱糊了牆壁,好給我驚喜,那目前就是我們的房間。一個棒極了的吉卜賽小屋,視野非常開闊。」

  「你終於收穫了幸福的婚姻,親愛的特拉德爾斯!」我說,「我真為你高興!」

  「謝謝你,親愛的科波菲爾。」我們再次握手時,特拉德爾斯說,「一點兒不錯,我也是要多高興就有多高興。你瞧,你的老朋友也在這兒,」特拉德爾斯說,得意地向花盆和花架點點頭,「還有那張大理石桌面的桌子!別的家具都簡單實用,你看得出來吧。至於金銀餐具,老天,我們現在連一隻銀茶匙都沒有哩。」

  「都會掙回來的,對吧?」我樂呵呵地說。

  「一點兒不錯,」特拉德爾斯答道,「都會掙回來的。當然,我們也有些類似茶匙的東西,因為我們喝茶的時候總得攪拌啊,但那是不列顛合金[3]做的。」

  「等你們用上銀茶匙,就會覺得它們格外耀眼。」我說。

  「我們也是這樣說的!」特拉德爾斯高喊道,「你瞧,親愛的科波菲爾,」他又壓低聲音悄悄對我說,「我在吉普斯訴威格茲爾案中發表辯護詞以後—這對我的事業大有幫助—我就去德文郡,同霍勒斯牧師私下認真商討了一番。我詳細闡述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索菲—我向你保證,科波菲爾,她是世上最可愛的姑娘!」

  「我相信她就是!」我說。

  「她的確是!」特拉德爾斯回應道,「恐怕我離題了。我剛才是不是提到了霍勒斯牧師?」

  「你說你詳細闡述了一個事實……」

  「不錯!闡述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索菲和我已經訂婚很久了,而且索菲得到了父母的允許,非常願意嫁給我—總之,」特拉德爾斯說,露出從前那種坦率的微笑,「就算目前只能用不列顛合金茶匙也無所謂。這很好啊!然後我向霍勒斯牧師提議—他真是個了不起的牧師,科波菲爾,他應該當個主教才對,至少也應該生活富足,不必省吃儉用—我向他提議,如果我可以時來運轉,比如說,每年有二百五十鎊收入,而且很有把握明年也掙到這個數,或者更多,而且可以簡單布置一個這樣的小住處,那麼,在這樣的情況下,索菲和我應該就可以結婚了。我冒昧地提出,我們已經耐心地等了很多年,雖然索菲是這個家裡的頂樑柱,但她慈愛的父母也不應該因此阻礙她組建自己的家庭呀—你說是吧?」

  「當然不應該。」我說。

  「我很高興你也這樣想,科波菲爾,」特拉德爾斯回應道,「因為,我絕沒有責備霍勒斯牧師的意思,不過我的確認為,父母兄弟之類的親人,有時候在這樣的問題上非常自私。噢!我還指出,我最誠懇的願望是對那個家庭有所幫助;還說如果我出人頭地了,而他遇到什麼不測—我是指霍勒斯牧師……」

  「我明白。」我說。

  「……或者克魯勒太太遇到什麼不測—我十分願意像父母一樣照料那些姑娘。他的答覆好極了,令我心滿意足。他還答應要爭取克魯勒太太同意這一安排。他們跟她爭論得不可開交。有東西從她的腿衝上胸口,又從胸口衝上腦袋……」

  「什麼東西?」我問。

  「她的悲痛,」特拉德爾斯神色嚴肅地說,「她的全部感情。我以前提到過,她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女人,可惜兩條腿不頂用了。無論遇到什麼煩心事,她總要歸咎於那兩條腿。但這一次,悲痛卻衝上胸口,然後衝上腦袋,總之,以驚人的氣勢傳遍全身。不過,他們堅持不懈地熱心照料她,終於讓她平靜下來,答應了我的請求。於是我和索菲就結婚了,昨天剛滿六個禮拜。你不知道,科波菲爾,當我看到那家人個個聲淚俱下,東倒西歪地哭暈過去時,簡直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惡魔!克魯勒太太直到我們走的時候都不肯見我—不能原諒我,因為我奪走了她的孩子—但她是個好人,後來還是原諒我了。今天早晨我還收到她的一封信,看了叫人很愉快。」

  「總之,親愛的朋友,」我說,「你這麼幸福,都是你應得的!」

  「噢!這是你對我的偏愛!」特拉德爾斯笑道,「不過,我現在的狀況確實叫人羨慕極了。我努力工作,孜孜不倦地攻讀法律。天天早晨五點就起床,一點兒都不覺得辛苦。白天我把姑娘們藏起來,晚上就跟她們盡情玩耍。老實跟你說吧,她們禮拜二就要回去,因為第二天米迦勒開庭期[4]就開始了,我為此非常難過。嘿,你瞧,」特拉德爾斯中斷了耳語,大聲說道,「姑娘們來啦!科波菲爾先生,這位是克魯勒小姐[5]—薩拉小姐—路易莎小姐—瑪格麗特和露西!」

  她們真是一叢完美的玫瑰,看起來那麼活力四射、朝氣蓬勃。她們都很漂亮,卡羅琳小姐風姿綽約,但索菲光彩照人的面龐中透著親切、樂觀、顧家的氣質,這比單純的面容姣好更勝一籌。於是我斷定,我的朋友選對了人。我們大家圍爐而坐,那個機靈的小伙子把桌上的文件撤走,擺上了茶具。我猜他剛才之所以氣喘吁吁,就是為了把文件擺到桌上。擺好以後,他砰地關上外屋門,退下去歇息了。特拉德爾斯太太眼中閃爍著十分愉悅平靜的光芒,為我們沏好茶,然後坐到壁爐一角,靜靜地烤麵包。

  她一邊烤麵包,一邊告訴我,她見過阿格尼絲。「湯姆」[6]曾帶她去肯特郡做蜜月旅行,她在那裡還見到了我姨婆。姨婆和阿格尼絲身體都很好,他們談來談去都在談我。她確實相信,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湯姆」無時無刻不在惦記我。「湯姆」在一切問題上都是權威。「湯姆」顯然是她的人生偶像,任何騷亂都無法動搖這尊偶像;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會全心全意信任他、尊敬他。

  她和特拉德爾斯兩人對「大美人」畢恭畢敬,我見了非常開心。我並不認為這種態度合情合理,但我覺得這種態度是令人愉快的,而且是他們性格的一部分。如果特拉德爾斯曾在剎那間想起那把有待他掙回來的銀茶匙,我相信那肯定是在他向「大美人」奉上茶的時候。如果他那脾氣溫和的太太會在別人面前堅持己見,我相信那只不過是因為她是「大美人」的妹妹。我在「大美人」身上發現一些嬌生慣養和任性多變的跡象,顯然被特拉德爾斯夫婦認為是她與生俱來的權利和天賦。即便她生來就是蜂后,而他們生來就是工蜂,他們也對此心滿意足,毫無怨言。

  然而,他們那忘我的精神卻令我著迷。他們為那些姑娘驕傲,對她們異想天開的念頭一味將就,這些令人愉快的小事證明了他們自己的品格,而這正是我想看到的。那天晚上,特拉德爾斯的大姨子、小姨子至少每個小時都要叫他十二次「心肝寶貝」,一會兒請他拿這個來,一會兒又請他拿那個走,一會兒請他把這個放上去,一會兒又請他把那個取下來,一會兒請他找這個,一會兒又請他尋那個。她們離開索菲,也是什麼事都幹不成。誰的頭髮披散下來了,只有索菲才能幫她綰上去。誰忘記了某支曲子怎麼唱,只有索菲才能找准調。誰忘了德文郡的某個地名,只有索菲想得起來。誰想給家裡寫信,只有委託索菲才能在早飯前把信寫好。誰做針線活兒的時候出了岔子,只有索菲能把差錯糾正過來。她們才是這裡真正的主人,索菲和特拉德爾斯負責伺候她們。我想像不出索菲以前照料過多少孩子,但她在唱兒歌方面似乎很有名。凡是用英語唱給孩子聽的歌,她就沒有不會的。她按照姐妹的要求,用世上最清脆的小嗓子,一連唱了幾十支(每個姐妹都會點不同的歌,最後一般由「大美人」裁定),我都聽得著了迷。最可貴的是,雖然姑娘們總在提出苛刻的要求,但她們都對索菲和特拉德爾斯懷著深深的柔情和尊敬。當我起身告辭,特拉德爾斯要送我回咖啡館時,我敢說我從沒見過一個滿頭硬發的腦袋,或是別的什麼腦袋,在雨點般的親吻中轉來轉去。

  總之,在我回到咖啡館,同特拉德爾斯道了晚安之後,忍不住將那一場面回味了很久,並由衷地感到快樂。就算有一千朵玫瑰在衰敗的格雷律師學院的那套頂樓房間裡綻放,它們為那裡增添的光彩也趕不上現在的一半。枯燥的法律文書代寫人和律師的辦公室里,有了這樣一群德文郡姑娘;在吸墨粉、羊皮紙、系公文的紅帶子、布滿灰塵的封緘紙、墨水瓶、案件摘要、草案文件、判例彙編、法院令狀、原告訴詞、訴訟費用清單等構成的沉悶氛圍中,有了茶點、烤麵包和兒歌—這一切令我產生了愉快的聯想,仿佛夢見蘇丹的顯赫家族加入了律師行列,把能言鳥、唱歌樹、黃金水[7]帶進了格雷律師學院的大廳。我同特拉德爾斯告別,回到咖啡館,不知怎的,我發現自己不再為他感到沮喪了。我開始覺得,就算英國所有的領班侍者都看不起他,他也會飛黃騰達的。

  我拖來一把椅子,坐在餐廳壁爐前,趁這閒暇時光,思索特拉德爾斯的事,漸漸由考慮他的幸福轉而觀察煤塊燃燒的景象。煤塊破裂、變形時,我想起了我一生經歷的滄桑巨變和生離死別。自從三年前離開英國以後,我就沒見過煤火。但我看到過許多柴火。當木柴燒成白色灰燼,和爐膛里又輕又軟的灰堆混一起時,在消沉的我的眼中,那正好象徵著我死去的希望。

  我現在可以回想過去了,雖然心情沉重,卻並不痛苦。我也能以勇敢的精神思考未來了。家庭,就其最好的意義來說,對我已經不復存在。那個女人,我本可以在她身上激起對我的更親密的感情,結果卻教她成了我的妹妹。她會結婚,她的柔情也會投到別人身上。如此一來,她將永遠不知道我心中已經成熟的那份對她的愛。我應該為自己魯莽的激情受到懲罰。我這是自作自受,罪有應得。

  我在想,我的心是否真的受到足夠的磨鍊,能否堅定地承受這一切,能否平靜地接受自己在她家庭中占據的位置,正如她曾平靜地接受自己在我家庭中占據同樣的位置—如此思考時,我發現自己的目光落在一張面孔上,它好像是從火里升騰起來似的,勾起了我兒時的記憶。

  瘦小的奇利普先生—就是這部傳記頭一章里提到的那位醫生,多虧了他,我才得以來到這世上—他就坐在對面的昏暗角落裡看報。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也上了年紀,但依舊是個柔和、溫順、安靜的小個子,不怎麼顯老,所以我覺得,他如今看上去還是跟當年在我家客廳等我呱呱墜地時一樣。

  奇利普先生六七年前離開了布蘭德斯通,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他。他正安安靜靜地專心看報,小腦袋偏向一邊,手邊放著一杯熱騰騰的雪利尼格斯酒[8]。他露出一副極力討好的樣子,仿佛要因為冒昧地看了那張報紙而向它道歉。

  我走到他坐的地方,說道:「你好嗎,奇利普先生?」

  見陌生人突然跟自己打招呼,他感到非常不安,用過去那種慢條斯理的語氣答道:「我感謝你,先生,你太客氣了。謝謝你,先生。我希望你也很好。」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說。

  「噢,先生,」奇利普先仔細打量了我,搖搖頭,謙和地微笑著答道,「我有一點兒印象,覺得你有點面熟,先生,但我確實想不起你的名字了。」

  「但你知道這個名字,早在我自己知道之前,你就知道了。」我回應說。

  「真的嗎,先生?」奇利普先生說,「莫非是我有幸,先生,給你接過……?」

  「是的。」我說。

  「天哪!」奇利普先生喊道,「從那以後,你肯定大變樣了吧,先生?」

  「很可能。」我說。

  「呃,先生,」奇利普先生說,「希望你能原諒我,因為我不得不請教你的尊姓大名。」

  我把名字告訴他,他萬分激動,同我用力握了握手—這對他來說是一種劇烈運動,因為他通常只把他那微溫的、煎魚鏟子一樣的手伸到離臀部一兩英寸的地方,不管被誰握住手,他都會表現出極大的不安。即便是現在,他剛一鬆開緊握的手,就立即插進了大衣口袋,好像安全地收回手他才放心。

  「天哪,先生!」奇利普先生歪著腦袋,端詳著我說,「你是科波菲爾先生,對嗎?呃,先生,要是我剛才冒昧地把你看得更仔細些,或許就認出來了。你同你那可憐的父親長得太像了,先生。」

  「我沒福分見我父親。」我說。

  「確實如此,先生。」奇利普先生安慰道,「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大遺憾!就連我們住的那個地方,先生,」奇利普先生又慢慢搖著小腦袋說,「也都風聞過你的大名哩。你這裡肯定非常亢奮吧,先生,」奇利普先生用食指敲著自己的額頭說,「你肯定覺得自己從事的職業十分辛苦吧,先生!」

  「你現在住在什麼地方呀?」我在他身邊坐下,問道。

  「我住在離貝里聖埃德蒙茲幾英里的地方,先生。」奇利普先生說,「奇利普太太根據她父親的遺囑繼承了那一帶的一點兒產業,我也就在那兒買了個地方開業,生意還不錯,你聽了一定很高興。我女兒長成一個高挑兒的大姑娘了,先生。」奇利普先生又搖了搖小腦袋,「她母親上禮拜才給她連衣裙放下了兩個褶呢。你看,歲月如梭呀,先生!」

  那個小個子一邊回憶往事,一邊將空空的酒杯湊到唇邊,於是我建議他再次斟滿,我願意陪他喝一杯。「噢,先生,」他不緊不慢地說,「我已經喝過量了,但跟你談話非常開心,簡直讓我欲罷不能呀!你出疹子的時候,我還有幸照顧過你。如今想起來,就像是昨天的事呢。你那次恢復得很順利,先生!」

  我對他的恭維表示感謝,然後叫了尼格斯酒。酒很快就送了上來。「這次太放縱了!」奇利普先生一邊攪著酒一邊說,「不過,我實在無法抗拒這個難得的機會。你還沒有續弦吧,先生?」

  我搖了搖頭。

  「我聽說前一陣子你遭遇了喪偶之痛,先生,」奇利普先生說,「我是從你繼父的姐姐那兒聽說的。她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對吧,先生?」

  「哎呀,一點兒沒錯,」我說,「是夠堅定的。你在哪裡見到她的,奇利普先生?」

  「你還不知道,先生?」奇利普先生帶著無比平靜的笑容道,「你的繼父又跟我做鄰居啦!」

  「不知道。」我說。

  「他真的又跟我做鄰居了,先生!」奇利普先生說,「他娶了當地的一位年輕小姐,她有筆不小的財產,可憐人兒喲—你如今在干費腦子的活兒吧,先生?你不覺得累嗎?」奇利普先生說著,同時像知更鳥一樣欽佩地望著我。

  我擱置了這個問題,繼續談論默德斯通姐弟。「我知道他又結了婚。你給他們家看病嗎?」我問。

  「不常去。他們請過我。」他答道,「從顱相學的角度看,默德斯通先生和他姐姐頭腦中對應堅定品格的那部分器官太發達了,先生。」

  見我回應他時表情意味深長,再加上幾杯尼格斯酒下肚,奇利普便大起膽子,微微搖搖頭,若有所思地嘆息道:「啊,老天!往日曆歷在目啊,科波菲爾先生!」

  「那對姐弟還在走老路,對不對?」我說。

  「呃,先生,」奇利普先生答道,「作為一名經常走家串戶的醫生,我本該只關心本職工作,別的都不去看,不去聽。但我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很嚴厲的,先生,不管是對今生還是對來世,都是如此。」

  「我敢說,來世怎麼樣,他們多半是管不著的。」我答道,「我只問,他們對今生幹了什麼?」

  奇利普先生搖搖頭,攪了攪尼格斯酒,啜了兩口。

  「她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先生!」他用哀傷的語氣說。

  「你是說現任默德斯通太太?」

  「她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先生,」奇利普先生說,「而且,脾氣好極啦!我太太的看法是,她結婚之後精神就完全崩潰了,鬱鬱寡歡,幾近瘋癲。要知道,」奇利普先生戰戰兢兢地說,「女人的眼睛都尖著哩,先生。」

  「我看,他們是要把她打垮壓塌,塞進他們那套可惡的規矩里。上帝救救她吧!」我說,「她已經就範了。」

  「噢,先生,老實說,他們一開始還是大吵大鬧過幾次,」奇利普先生說,「可她現在已經淪為行屍走肉。自從那個姐姐來幫忙管理家務,那對姐弟就狼狽為奸,把她折磨得快成白痴了—要是我私下對你這樣說,先生,你不會覺得我太孟浪吧?」

  我告訴他,我完全相信他的話。

  「咱們不是外人,先生,」奇利普先生又呷了口尼格斯酒,壯著膽子道,「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告訴你,她母親就是被他們氣死的—在粗暴專橫的氛圍中憂鬱愁苦地生活,默德斯通太太幾乎變得又蠢又呆。她結婚以前本是個活潑開朗的年輕女人,先生,但他們陰沉的性格和嚴苛的管教把她給毀了。現在他們走在她身邊,看起來更像是她的監護人,而不是丈夫和大姑子。這是我太太上個禮拜才對我說的。我向你保證,先生,女人的眼睛都尖著哩!我太太自己就洞若觀火!」

  「他是不是仍然陰著臉說他是個虔誠的信徒啊?」我問,「把『虔誠』二字用在他身上,我都覺得丟臉。」

  「你猜對了,先生。」奇利普先生說,因為縱酒過度、不勝酒力而眼皮通紅,「我太太說過一句令我印象極深的話。」他用無比冷靜、緩慢的語調說,「她指出,默德斯通先生將自己樹立為一尊偶像,管它叫『神聖的天性』。我聽了這話,簡直如遭電擊。我敢擔保,先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你用一支鵝毛筆就可以把我打翻在地。女人的眼睛都尖著哩,先生。」

  「這是天生的。」我說,他聽了高興不已。

  「你這樣支持我的看法,我非常開心,先生。」他回應道,「我向你保證,我很少貿然發表與醫學無關的看法。默德斯通先生有時會公開發表演講,據說—總之,先生,據我太太說—他最近越發殘暴專橫,他的教條也越發兇殘野蠻。」

  「我相信,奇利普太太的話完全正確。」我說。

  「她甚至還說,」這個無比溫順的小個子男人備受鼓舞,繼續道,「那些傢伙說他們信仰宗教,簡直大錯特錯,他們其實只是滿肚子的壞水和傲氣,要找人發泄而已。你知道嗎,先生,我得說,」他微微偏著腦袋,繼續道,「我在《新約》里找不到支持默德斯通姐弟的可靠依據!」

  「我也沒有找到!」我說。

  「與此同時,先生,」奇利普先生說,「大家都很不喜歡他們,因為他們動不動就詛咒不喜歡他們的人下地獄,我們那一帶要下地獄的人實在太多了!不過,我太太告訴我,先生,他們也不斷遭受懲罰,因為他們開始反噬自己的內心,而他們的心壞透了。好啦,先生,如果你能原諒我的話,我想回過頭來再談談你的腦子。你的腦子是不是一直非常興奮呀,先生?」

  在尼格斯酒的刺激下,奇利普先生自己的腦子也非常興奮,所以我發現,要把他的注意力從這個話題轉移到他自己的事情上並不困難。於是,接下來的半小時裡,他喋喋不休地談了許多自己的情況。我從中了解到,他這次到格雷律師學院咖啡館來,是為了在一個精神病委員會上,針對一個因飲酒過度而發瘋的病人的精神狀況,提供專業的醫學證明。

  「老實說,先生,」他說,「在這種情況下,我特別緊張。我受不了所謂的『嚇唬』。別人一嚇唬我,我就全蔫兒了。你出生的那天晚上,那位可怕的女士的所作所為,嚇得我好久才回過神來。你知道嗎,科波菲爾先生?」

  我告訴他,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去看望姨婆,也就是那天晚上的悍婦。我還告訴他,如果他多了解她一點兒,就會充分認識到,她是心腸最柔軟、最了不起的女人。光是想到還有可能再見到她,奇利普先生似乎就已經嚇得魂不附體了。他臉色蒼白,微微一笑,答道:「她真是那樣嗎,先生,真的?」然後連忙叫人拿來一支蠟燭,上床睡覺去了,好像躲到別的地方去都不夠安全似的。他並沒有真的因為喝了尼格斯酒而步履踉蹌,但我覺得,自從姨婆大失所望那晚用軟帽打過他之後,他那平靜的小脈搏肯定每分鐘都會多跳兩三下。

  午夜時分,我筋疲力盡,也上床睡覺了。第二天,我在前往多佛爾的驛車上度過。在姨婆吃茶點的時候(她現在經常戴著眼鏡),我平安抵達,徑直闖進她那間老客廳。姨婆、迪克先生,還有親愛的老保姆佩戈蒂(她如今是姨婆的管家了),都張開雙臂,流著欣喜的淚水迎接我。我們開始平心靜氣地談話時,我談到了偶遇奇利普先生的事,還說他一想起姨婆就魂飛魄散,逗得姨婆喜笑顏開。關於我可憐母親的第二任丈夫,還有他那個「殺人犯姐姐」[9],姨婆和佩戈蒂都有許多話要講—我想,無論遭受怎樣的痛苦和懲罰,姨婆都決不會用任何教名、正式名稱,或者別的什麼稱呼來叫那個女人。

  [1] 對休庭期的戲謔說法。

  [2] 英國議會建築群中最古老的建築,議會、法院和各種政府機構都是圍繞大廳形成的。特拉德爾斯將自己的小辦公室比作威斯敏斯特大廳,是一種戲謔的說法。

  [3] 一種制餐具的錫銻銅白色合金。

  [4] 英國法院自13世紀以來一直沿用四個開庭期,即春季開庭期、復活節開庭期、三一節開庭期和米迦勒節開庭期。米迦勒節開庭期的時間大致是10月至12月。

  [5] 根據英國當時的習慣,在姐妹都在場時,「克魯勒小姐」指的是大姐卡羅琳,妹妹則以「名+小姐」的形式稱呼,如後面的「薩拉小姐」和「路易莎小姐」。

  [6] 托馬斯的暱稱,同前文的「湯米」一樣。

  [7] 出自《一千零一夜》中《三姐妹的故事》。

  [8] 尼格斯酒是一種葡萄酒中加入開水、糖、檸檬及香料等調成的飲料。

  [9] 這裡是拿「默德斯通」(Murdstone)的發音打趣,也表示默德斯通先生的姐姐生性殘忍。參見第十三章相應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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