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踏上更漫長的旅途
2024-10-09 05:46:36
作者: (英) 查爾斯·狄更斯
第二天一大早,我正和姨婆在花園裡散步(她因為要經常照顧我親愛的朵拉,現在很少做別的活動),僕人來通報說,佩戈蒂先生來了,想和我談談。我向門外走去,他已進入花園,和我們在半途相遇。他非常尊敬我姨婆,便照以往見她時的習慣,脫下了帽子。我剛才還在給姨婆講述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她一言不發,表情誠懇地走上前去,同他握了握手,拍了拍他的胳膊。這個動作傳遞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她無須多說一個字。佩戈蒂先生對此心領神會,好像她已經說了千言萬語。
「我要進去了,特羅特,」姨婆說,「去照料小花朵,她馬上就要起床了。」
「您不是因為我來了才要走的吧,夫人?」佩戈蒂先生說,「今天早晨,要是我心裡沒有含附的話—」佩戈蒂先生是想說「含糊」,「那我就知道,您是因為我來了才要走的。」
「你們有事要談,我的好朋友。」姨婆回應道,「我不在,你們說話更方便。」
「請您原諒,夫人,」佩戈蒂先生說,「您要是不嫌我嘮叨,肯留在這兒,我會深感榮幸。」
「真的嗎?」姨婆痛快又親切地說,「那我就得留下來了!」
於是,她挽起佩戈蒂先生的胳膊,同他一起走到花園盡頭一座樹蔭下的小涼亭,她坐在一條長椅上,我坐在她身旁。佩戈蒂先生本來也有座位,但他喜歡站著,於是就用手扶著粗糙的小木桌站在那裡。開口之前,他盯著手中的帽子看了一會兒。我不由得注意到,那隻強壯有力的手表現出的堅強性格,與那誠實的額頭和鐵灰色的頭髮是多麼相得益彰。
「昨天晚上,我把我那親愛的孩子帶到我的住處,」佩戈蒂先生開口道,抬眼看著我們,「我已經盼她回來很久了,早就為她做了準備。過了好幾個小時,她才認出我是誰,一認出我,就馬上跪在我面前,像祈禱一樣,把所有事情都告訴了我。說實話,聽到她的聲音還像過去她在家裡一樣頑皮活潑—看見她仿佛跪在我們的救世主用他神聖的手畫字的塵土上[1]—我心裡充滿感激,但也像被刀扎了一樣疼。」
他拉起袖子抹了把臉,毫不掩飾為什麼這樣做,然後清了清喉嚨。
「這種感覺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因為我已經找到她了。我只要想到已經找到她了,所有的痛苦就消失了。我真不知道我現在為什麼又提這事兒。我一分鐘前還壓根兒沒想到要說我自己,但這話自然而然就涌到了嘴邊,不知不覺就跑出來了。」
「你真是個無私忘我的人,」姨婆說,「老天一定會獎賞你的。」
樹葉的影子在佩戈蒂先生臉上搖曳,他頗感意外地沖姨婆點了點頭,對姨婆的稱讚表示感謝,然後撿起剛才的話頭。
「我的埃米莉,」他突然怒氣衝天,疾言厲色道,「被那條花斑蛇囚禁在一座房子裡,大衛少爺也知道這件事—那傢伙說的竟然是真的,願上帝懲罰他!埃米莉夜裡逃了出來。那天晚上天很黑,沒有月亮,只有許多星星在閃光。她像瘋了一樣,沿著海灘跑,覺得老船屋就在那兒。她大喊著叫我們背過臉去,因為她來了。她聽到她自己的呼喊,仿佛那是另一個人的聲音。鋒利的石塊劃破了她的皮膚,但她毫無知覺,似乎她自己也是塊石頭。她就這樣跑呀跑呀,跑得眼裡火光熊熊,耳中隆隆作響。忽然間—或許這只是她的感覺,你明白—天亮了,又下雨又颳風,她躺在海邊的一堆亂石下,一個女人正用那個國家的語言對她說話,問她出了什麼事。」
他講述的這一切,仿佛都是他親眼所見。他說話的時候,那些情景就生動地呈現在他眼前。他懷著至誠之心向我描述的畫面,遠比我所能表達的更清楚。時隔多年,我現在寫到這裡,仍然很難相信我實際上並沒有身臨其境,因為那些情景在我腦海里留下了極其逼真的印象。
「埃米莉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看清了那個女人的樣子。」佩戈蒂先生接著說,「她知道,對方是常跟她在海灘上聊天的女人之一。因為,雖然她在夜裡—我剛才已經說過—跑了很遠很遠,但她以前常常沿著海灘走很遠,有時步行,有時坐船,有時乘車,所以對那一帶沿海許多英里之內的人都很熟悉。那個女人剛結婚,沒有孩子,但她很快就會有的。我要向上天祈禱,但願那孩子能帶給她一輩子的幸福、慰藉與榮耀!但願那孩子能在她年老後愛她、孝順她,一直照顧她到最後一刻,不管是在今生還是來世,都做她的天使!」
「阿門!」姨婆說。
「一開始,埃米莉同孩子們談話的時候,」佩戈蒂先生說,「那個女人有點兒膽怯畏縮,總坐在稍遠的地方,干紡紗之類的活計。可埃米莉注意到她,就走過去跟她說話。因為那年輕女人也喜歡孩子,她們很快就成了朋友。她們越來越親密,後來每逢埃米莉路過,她就要給埃米莉送花。現在就是那個女人問埃米莉出了什麼事。埃米莉對她說了,於是她—她就把埃米莉帶回了家。真的,她把埃米莉帶回了家。」佩戈蒂先生說著,捂住了臉。
自從埃米莉那晚出走後,我還沒有發現哪件事比這一善舉更讓他動情。我和姨婆都不願打擾他。
「你們也許猜得到,那是個小農舍。」不一會兒,佩戈蒂先生繼續說,「但她給埃米莉安排了地方。她丈夫出海了,她把埃米莉藏起來,還說服鄰居—附近鄰居並不多—也保守秘密。埃米莉發起高燒,可令我覺得非常奇怪的是—也許有學問的人不會覺得奇怪—埃米莉把那個國家的語言忘得一乾二淨,只會說母語了,而那些話沒人聽得懂。埃米莉記得,仿佛做夢一樣,自己躺在那裡,老是在用母語說話,老是相信老船屋就在前面海灣拐彎的地方,苦苦哀求他們派人去那裡,說她快要死了,帶一封饒恕她的信回來,哪怕只有一個字也好。這段時間,她幾乎總是一會兒覺得我剛才提到的那個男人藏在窗戶底下等著抓她,一會兒又覺得把她害到如此地步的那個男人就在屋裡—她哭著懇求那個年輕女人別把她交出去,同時又知道那個女人聽不懂她說什麼,害怕自己會被人帶走。她的眼前依然火光熊熊,耳朵里依然隆隆作響;她分不清今天、昨天、明天;她這輩子發生過的事,可能發生的事,沒有發生的事,不可能發生的事,統統湧入腦海,沒有一件是清晰的,也沒有一件令人愉快,她卻為此又唱又笑!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我不知道,但後來她陷入了昏睡,本來無比亢奮的狀態消失了,她變得如最幼小的孩子一般軟弱。」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好像他的描述實在太可怕,不得不放鬆片刻。靜默幾分鐘後,他接著說下去。
「她醒過來的時候,是一個晴朗的下午。到處都靜悄悄的,只聽得見波瀾不驚的蔚藍海水的嘩嘩拍打聲。起初,她以為那是禮拜天的早晨,她在自己家裡。但她看到窗戶外面的葡萄葉子,還有遠處的山巒,都不是家鄉的風景,知道自己弄錯了。後來,她的朋友走進來,到床前看她。那時她才明白,老船屋並不在前面海灣拐彎的地方,而是離得很遠;才明白她身在何地、為何在此。她趴到那個好心女人懷裡痛哭。我希望,這會兒那個女人的小娃娃躺在她懷裡,那雙漂亮的小眼睛逗得她開心極了!」
他一說到埃米莉的這位好朋友,就禁不住淚流滿面,止也止不住。他又哭起來,邊哭邊為她祝福!
「這一哭,對我的埃米莉是有好處的。」感情釋放了之後,他繼續說。我剛才也忍不住陪他哭了一陣;至於姨婆,則是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這一哭,對埃米莉是有好處的,她開始慢慢康復。不過,那個國家的語言,她已經不會說了,只好打手勢。就這樣,她一天天好起來,雖然過程緩慢,效果卻很好。她努力學習常見物品的名稱—這些名稱她似乎一輩子從沒聽說過—直到有天晚上,她坐在窗戶跟前,看著一個小女孩在海灘上玩耍。那個小女孩突然伸出手,好像是用英語說:『漁家女兒,給你一個貝殼!』—你們要明白,他們原先都按照那個國家的習慣稱她『漂亮小姐』,後來她教他們改叫她『漁家女兒』。那個孩子突然說了一句『漁家女兒,給你一個貝殼!』埃米莉聽懂了,做了回答,然後失聲痛哭,她全都想起來了!
「埃米莉的身體好起來之後,」佩戈蒂先生又沉默片刻,接著說道,「她就想離開那個好心的年輕女人,回到自己的國家。這時候,女人的丈夫回來了,他們倆便把埃米莉送上一條開往來航[2]的小商船,然後從那裡去法國。埃米莉有一點兒錢,但他們幫了她那麼多,卻分文不取。我很高興他們沒收錢,儘管他們很窮!他們的功德都貯藏在蟲不能咬、鏽不能壞、賊不能挖窟來窿偷的地方呢[3]。大衛少爺,他們的功德會比世上所有的財寶都保存得更長久。
「埃米莉來到法國,在港口的一家旅店裡伺候旅行的太太小姐。後來有一天,那條毒蛇也來了—可別讓他靠近我,我還不知道會怎樣收拾他哩!—他沒看見埃米莉,但埃米莉一眼就看見了他,立刻心驚肉跳、不知所措。他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埃米莉就已經逃走了。她回到英國,在多佛爾上了岸。
「我真不知道,」佩戈蒂先生說,「她是什麼時候開始喪失勇氣的。但在回英國的路上,她一直都想回她那親愛的家。一到英國,她就朝家的方向走。可是,她害怕得不到寬恕,害怕被人指指點點,害怕我們當中有人因她而死,怕這怕那,最後硬逼自己在半路掉了頭。『舅舅,舅舅,』她對我說,『我這顆破碎流血的心那麼渴望做的事,我卻害怕自己不配去做,而這正是我最大的恐懼!於是我轉過身,往回走去。我心裡祈禱著,但願我在夜裡爬到老船屋的門前台階上,親吻它,把這罪惡深重的臉貼在上面,早晨被人發現死在那裡。』
「她到了倫敦,」佩戈蒂先生說到這裡,滿懷敬畏地壓低了聲音,「她—一輩子從沒到過這裡—孤身一人—身無分文—年紀輕輕—又那麼漂亮—就這麼到了倫敦。她孤苦伶仃地剛到這裡,就結識了一個朋友—她當時覺得是朋友—一個看上去很體面的女人跟她聊起了她從小就會幹的針線活兒,說能幫她找許多這樣的活兒干,還能幫她找地方過夜,而且第二天就去幫她偷偷打聽我和家裡所有人的消息。就在我的孩子,」他大聲說道,強烈的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渾身上下不禁顫抖起來,「站在我沒法說,也不敢想的懸崖邊緣時—瑪莎遵守承諾,拯救了她!」
我高興得忍不住大叫起來。
「大衛少爺!」他說,用他強有力的手緊抓住我的手,「是你首先向我提起瑪莎的。謝謝你,少爺!瑪莎很熱心。她自己有過痛苦的經歷,所以知道該去哪裡找、該怎麼辦。她果然找到了埃米莉。感謝萬能的上帝!她臉色煞白地匆匆趕到埃米莉的住處,那時埃米莉正在睡覺。她對埃米莉說:『快起來,不然你會生不如死,跟我走!』那個房裡的人本想攔住她,但他們攔得住大海也攔不住她。『躲開,』她說,『我就是一個鬼,要把她從洞開的墓穴旁帶走!』她告訴埃米莉,她已經見過我,知道我愛埃米莉,而且已經原諒埃米莉了。她連忙用自己的衣服裹住埃米莉,把虛弱無力、渾身哆嗦的埃米莉抱在懷裡帶走了。不管那伙人說什麼,她都一概不理,好像沒長耳朵一樣。她抱著我的孩子從那伙人中間走過,全副心思都放在埃米莉身上。就這樣,在死氣沉沉的夜裡,她把埃米莉平安救出來,離開了那個黑暗的地獄!
「她照料埃米莉,」佩戈蒂先生說,這時他已鬆開我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起伏的胸膛上,「她照料我的埃米莉。埃米莉精疲力竭地躺在那裡,時常精神錯亂。她就這樣一直照料埃米莉到第二天傍晚。然後她就去找我,然後又去找你,大衛少爺。她沒有告訴埃米莉她出去幹什麼,唯恐埃米莉會害怕,想要躲起來。那個殘忍的女人是怎麼知道她在那兒的,我說不清。究竟是我多次提到的那個傢伙碰巧看見她們進了那個房子,還是他從那個女人那兒打聽到了消息—我覺得很可能是後者—我也不太想追問了。反正我的外甥女已經找到了。
「整個晚上,」佩戈蒂先生說,「我們都在一起,埃米莉和我。當時已經很晚了,她說的話不多,只是傷心地哭;我看她那張可愛臉蛋的次數更少,她可是在我家裡長成大姑娘的呀。不過,整整一夜,她都摟著我的脖子,腦袋枕在這裡。我們都很清楚,從今往後,我們都可以永遠信任對方了。」
他不再說下去,手穩穩噹噹地放在桌子上,那堅毅的神情仿佛可以制服雄獅。
「當我決心做你姐姐貝齊·特羅特伍德的教母的時候,特羅特,」姨婆擦著眼淚說,「我看到了人生中的一線光明,可她讓我大失所望。從那以後,除了給那個好心姑娘的孩子做教母,恐怕再沒有別的事能讓我更高興了!」
佩戈蒂先生點點頭,表示他理解姨婆的心情,但對姨婆稱讚的那個人,他卻不相信自己可以用語言表達感激之情。我們都沉默不語,各想各的心事(姨婆擦著眼淚,一會兒抽抽搭搭地啜泣,一會兒又哈哈大笑,說她自己是傻瓜)。最後,我開口了。
「今後怎麼辦,」我對佩戈蒂先生說,「你已經拿定主意了吧,好朋友?這話其實都不必問吧。」
「拿定主意了,大衛少爺,」他答道,「也對埃米莉說過了。離這裡很遠的地方,有一片很廣闊的區域。我們將來要去海外生活啦。」
「他們要一起移居海外了,姨婆。」我說。
「是呀!」佩戈蒂先生滿懷希望地笑道,「到了澳大利亞,就沒人可以對我的寶貝說三道四了。我們要在那裡開始新生活!」
我問他有沒有定下什麼時候出發。
「今天一大早我就去了碼頭,少爺,」他答道,「去打聽船的消息。大約六個禮拜或者兩個月後,就有一艘船出航—我今天早晨看到那艘船了—還登上了甲板—我們就坐那艘船離開。」
「只有你們兩個嗎?」我問。
「是的,大衛少爺!」他答道,「我妹妹,你知道,她那麼喜歡你和你的家人,也只習慣英國本土的生活,要讓她跟我們走,那是不公平的。再說,她還有一個人要照顧哩,大衛少爺,可不能把他忘了呀。」
「可憐的哈姆!」我說。
「我的好妹妹替他料理家務,您知道,夫人,他跟我妹妹也很親。」佩戈蒂先生對姨婆解釋道,好讓她更好地了解情況,「他不願跟別人講的事,他都願意坐下來,與她心平氣和地談。可憐的傢伙!」佩戈蒂先生搖著頭說,「他剩下的親友本就不多,不能再讓他失去我妹妹啦!」
「那格米奇太太呢?」我說。
「哎呀,我給你說吧,」佩戈蒂先生答道,一開始有點兒不知所措,但說著說著,這種神情就漸漸消失了,「關于格米奇太太,我不知考慮過多少回啦。你知道,格米奇太太只要一想起她那老頭子,就很不好相處。這話我只跟你說,大衛少爺—還有您,夫人—格米奇太太只要號起來—這是我們當地的老話,就是『哭』的意思—那些不認識她那老頭子的人,就會覺得她特別愛發牢騷。可我認識她那老頭子,」佩戈蒂先生說,「我知道他的優點,所以我理解她。但別人嘛,你知道,就不一定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我和姨婆都表示同意。
「所以啊,」佩戈蒂先生說,「我妹妹有可能—我不是說一定會,而是說有可能—覺得格米奇太太會時常給她找點麻煩。因此,我不打算讓格米奇太太跟他們久住,要給她找個窩,讓她拉扯自己。」在當地方言裡「窩」就是「家」的意思,「拉扯」就是「照顧」的意思。「所以,」佩戈蒂先生說,「我要在走之前給她留筆生活費,讓她舒舒服服地過日子。她這個人最忠心了。這善良的老妞兒,一把年紀了,又孤苦伶仃的,你當然不能指望她漂洋過海,去遙遠陌生的地方,在森林和荒野里顛沛流離。所以,我才給她做了這樣的安排。」
他誰都沒忘。他想到了每個人的要求和困難,唯獨沒想到他自己。
「在我們起航之前,」他繼續道,「埃米莉—可憐的孩子,她太需要安靜和休息了—要跟我在一起。她要做些必要的衣服。我希望,當她發現自己又回到那個粗魯卻慈愛的舅舅身邊時,會覺得那些煩惱都是好久之前的事兒啦。」
姨婆點點頭,表示他的希望一定會實現,這讓佩戈蒂先生感到非常滿意。
「還有一件事,大衛少爺。」他說,把手伸進胸前口袋,鄭重其事地掏出我以前見過的那個小紙包,打開放到桌上。「這就是那些鈔票—一共五十鎊十先令。除此之外,我想把她逃出來的時候帶的錢也加上。我問過她帶了多少錢走—沒告訴她為什麼要問—然後把錢加在了一塊兒。我沒什麼文化,請你幫我看看對不對,好嗎?」
他遞給我一張紙,為自己沒文化而滿懷歉意,然後看著我核算。他算得沒錯。
「謝謝你,少爺,」他把那張紙接過去說,「這筆錢,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大衛少爺,我會在動身前裝進寫著他名字的信封里,然後裝進另一個信封,寄給他母親。我要像對你說的這樣,簡明扼要地告訴她一共有多少錢,還要告訴她,我走了,就算把錢退回來我也收不到了。」
我對他說,我認為這樣做很對—既然他覺得這樣做對,那我就完全相信這樣做是對的。
「我剛才說還有一件事,」他把小紙包重新捲起來,裝進口袋,然後神情嚴肅地微笑道,「其實有兩件。我今天早晨出來的時候,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去把這件謝天謝地的大喜事告訴哈姆。所以,我出來的時候寫了一封信,送到了郵局,把事情經過全都告訴了他們,還說我明天要回去,把該處理的瑣事都處理一下,然後差不多就跟雅茅斯永別了。」
「你希望我跟你一起去嗎?」我見他有話沒說出口,便問道。
「要是你肯幫我這個忙就太好了,大衛少爺。」他答道,「我知道,他們見到你肯定會高興一點兒。」
我的小朵拉精神很好,也非常希望我去—這是我同她商量之後發現的—於是我馬上答應如他所願,陪他走一趟。第二天早晨,我們坐上了前往雅茅斯的驛車,重回故地。
晚上我們經過那條熟悉的街道時—佩戈蒂先生不聽我的勸阻,非要替我拎包—我朝奧默與喬拉姆商店看了一眼,只見我的老朋友奧默先生正在那裡抽菸斗。自從佩戈蒂先生外出尋找埃米莉之後,還是第一次跟他妹妹和哈姆見面。這種場合,我覺得自己最好迴避,於是就把看望奧默先生當作留在後面的藉口。
「好久不見,奧默先生,你還好嗎?」我走進鋪子,說道。
他扇跑了菸斗里冒出的煙,好看清我是誰,然後立刻認出了我,喜出望外。
「我應該站起來感謝你大駕光臨,先生。」他說,「只是我腿腳不利索,得讓人推著輪椅活動。不過,除了動不了腿,喘不上氣,謝天謝地,我要多健壯有多健壯。」
見他如此知足,又精神矍鑠,我對他表示祝賀。這時我看到,他的安樂椅下面裝了輪子。
「這玩意兒很巧妙,對不對?」他順著我的目光看下去,用胳膊摩擦著扶手說,「它跑起來像羽毛一樣輕,前後輪像郵車一樣合轍。哎呀,我的小明妮—就是我那個外孫女,你知道,明妮的女兒—她用小手從背後一推,我們就走了。實在太靈巧、太好玩啦!我跟你說吧—坐在這椅子上抽起菸斗來,別提多帶勁兒啦!」
我從沒見過哪個和善的老頭子,能像奧默先生這樣窮盡一個東西的好處,並以此為樂。他紅光滿面,仿佛他的椅子、他的氣喘、他行動不便的腿腳,都是一項偉大發明的組成部分,專為增加他抽菸的樂趣而設計。
「我可以向你保證,」奧默先生說,「我坐在這把椅子裡啊,反而看到了更廣闊的世界。你要是知道一天有多少人進來同我聊天,準會大吃一驚的。你真會吃驚的!自從我坐上這把椅子,我在報上讀的新聞比從前多了一倍。至於普通讀物,老天,我看了不知多少!這就是我覺得最得意的地方,你知道!如果我的眼睛不好,那我能怎麼辦?如果我耳朵不好,那我能怎麼辦?但現在出毛病的是我的腿腳,那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哎呀,我用腿腳的時候,只是會氣短罷了。而現在,我要是想到街上或者沙灘上逛逛,只要喊喬拉姆最小的徒弟迪克一聲,我就可以像倫敦市長大人那樣,坐著自己的車子走了。」
他說到這裡,笑得差點喘不過氣來。
「老天!」奧默先生又抽起菸斗來,說道,「一個人必須好壞都受著,不能只挑瘦的,不要肥的。人這輩子,就得有這個覺悟!喬拉姆的生意做得很好,非常好!」
「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我說。
「我知道你會高興的。」奧默先生說,「喬拉姆和明妮兩個恩愛得就像熱戀中的情侶。一個人還能指望什麼呢?比起這個,腿腳不利索又算得了什麼!」
他坐在那兒一邊抽菸,一邊表達對他腿腳的極端蔑視,這是我遇到過的最有趣的怪事。
「我開始大量閱讀以後,你也開始大量寫作了,對不對,先生?」奧默先生用欽佩的眼光打量著我說,「你的作品寫得太棒啦!詞句多麼優美啊!我每一個字都讀了—每個字。讀起來一點兒都不打瞌睡!從來沒有!」
我笑著表示非常高興,但我必須承認,他將讀書和打瞌睡聯繫起來,確實意味深長。
「我向你發誓,先生,」奧默先生說,「我把你的書放在桌上,打量它的裝幀,三個獨立的分卷—一、二、三—緊緊地排列在一起。想到我有幸跟你的家人打過交道,我真的非常驕傲。天哪,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嗯,對吧?在布蘭德斯通。一個可愛的小當事人和另一個當事人一起下葬。你那會兒也很小呢。天哪,天哪!」
為了轉移話題,我提起了埃米莉。我向他保證,我沒忘記他有多關心埃米莉,一直對她多好,然後就大致描述了埃米莉怎樣在瑪莎的幫助下回到舅舅身邊。我知道這老頭兒聽了準會開心的。他聚精會神地聽完,然後激動地說:「我太高興了,先生!好久沒聽到這麼好的消息啦。天哪,天哪!現在要為那個不幸的姑娘瑪莎做點兒什麼呢?」
「你提的這個問題,我從昨天開始也一直在考慮呢。」我說,「不過,我對此暫時無可奉告,奧默先生。佩戈蒂先生沒提過,我也不方便問。我敢肯定他沒有忘記這件事。所有無私的善舉,他都不會忘。」
「因為,你知道,」奧默先生又接著剛才的話茬兒道,「不管為她做什麼事,我都希望把我算上。如果要捐錢,你覺得我捐多少合適,就給我記上,然後知會我一聲就成。我從不覺得那姑娘壞透了,現在很高興知道她並非一無是處。我的女兒明妮也會高興的。在某些事情上,姑娘們總是很矛盾的—當年她母親就跟她一樣—但她們都是心軟的好人。明妮對瑪莎的態度都是裝出來的。至於她為什麼覺得必須裝模作樣,我就沒法告訴你了。不過,那都是她裝出來的,真的。她暗地裡什麼忙都肯幫。所以,如果要捐錢,你覺得我捐多少合適,就給我記上,好嗎?然後給我寫封信,告訴我把錢寄到哪兒。天哪!」奧默先生說,「一個人活到今生和來世的交界線,看到自己不管多麼硬朗,都得再次讓人推著到處走,就像嬰兒坐在嬰兒車裡,這時候要是能做點兒力所能及的善事,他準會高興壞了的。他需要多多行善。我這不是專門指我自己。」奧默先生說,「因為,先生,照我看,我們都在走下坡路,無論老少都一樣,因為時間從來不會停留哪怕一秒。所以,我們要永遠行善、永遠開心。一定要這樣!」
他把菸斗里的灰敲出來,把菸斗放在椅子背後專門擱菸斗的架子上。
「還有埃米莉的表哥,她本來要嫁給那個人的。」奧默先生輕輕搓著手說,「他可是雅茅斯的大好人啊!他晚上有時會在這兒待個把小時,陪我聊聊天,或者給我讀讀書。我說啊,這就是做善事!他這輩子都在做善事。」
「我現在就要去看他。」我說。
「真的嗎?」奧默先生說,「請告訴他,我身子挺結實的,代我向他問好。明妮和喬拉姆去參加舞會了。要是他們在家,見到你,也一定會像我一樣深感榮幸的。明妮本來壓根兒不想出去,你知道,像她說的那樣,『因為要照顧父親』。所以,我今天晚上就發誓說,如果她不去,我六點就上床睡覺。結果呀,」奧默先生因為計謀奏效,笑得全身隨椅子一起晃動起來,「她就和喬拉姆參加舞會去了。」
我同他握了手,道了晚安。
「再等等,先生,」奧默先生說,「要是你走之前不看一眼我那頭小象,就會錯過最精彩的畫面。你肯定從來沒見過!明妮!」
從樓上什麼地方傳來了一個銅鈴般悅耳的稚嫩聲音:「我來啦,外公!」一個滿頭亞麻色長鬈髮的漂亮小姑娘飛快地跑進店鋪。
「這就是我的小象,先生。」奧默先生撫摩著那孩子的頭說,「是暹羅種[4],先生。來吧,小象!」
那頭小象推開客廳門,於是我看到那裡最近改成了奧默先生的臥室,因為把他送到樓上很不容易,然後小象把她漂亮的額頭藏在奧默先生椅子後背的後面,將長發抖開。
「你知道,先生,象推一個東西的時候,會用頭去頂。」奧默先生說,對我眨了眨眼,「來吧,小象。一、二、三!」
聽到這信號,那頭小象把椅子連同坐在上面的奧默先生轉過來,咔嗒咔嗒地匆匆推進客廳,連門柱都沒碰一下。就這么小的動物來說,靈巧得近乎奇蹟。奧默先生對這一表演高興得無法形容,路上還回頭看我,仿佛在說,這是他一生辛勞贏來的得意成果。
我在鎮上閒逛了一會兒,就去了哈姆家。佩戈蒂已經搬到這裡長住,把自己的房子租給了接巴吉斯先生的班繼續趕車的人,那人付給她一大筆錢,買下了招牌、車和馬。我相信,巴吉斯先生趕的那匹慢吞吞的老馬還在幹活兒哩。
我在整潔的廚房裡見到了他們,格米奇太太也在,她是佩戈蒂先生親自去老船屋接來的。換作別人,我真懷疑能不能勸動她暫離崗位。佩戈蒂先生顯然把情況都告訴他們了。佩戈蒂和格米奇太太兩人都在用圍裙擦眼睛。哈姆剛剛出門,說是「去海灘上轉轉」。不一會兒他就回來了,見我來了,非常高興。我希望我在這裡會讓他們都更快活。我們用多少愉快了一點兒的語氣,談到佩戈蒂先生會在新的地方發財,談到他會在信里描寫的奇聞逸事。我們沒有說起埃米莉的名字,但不止一次隱約提到她。哈姆是在場所有人中最平靜的。
但是,當佩戈蒂拿著蠟燭帶我去一個小房間的時候—那本鱷魚故事書已經為我放在了桌上—她告訴我,哈姆一直就是這個樣子。她哭著對我說,她相信他的心已經碎了,雖然他既勇敢又和氣,在那一帶的造船廠里,就找不到比他更勤奮、更出色的工人了。她說,有時候,在晚上,他會談起過去在老船屋的生活,也會提到小時候的埃米莉,但從來沒提過成年後的她。
我覺得我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想和我單獨談談。因此我決定,第二天晚上他下工回家的時候去路上迎他。拿定主意後,我就睡了。那天晚上,在那麼多個夜晚之後,蠟燭終於從老船屋的窗台上被取走。佩戈蒂先生躺在老船屋的老吊床上搖搖晃晃,海風像往日一樣在他耳邊嗚嗚低語。
第二天一整天,佩戈蒂先生都在忙著處理漁船和漁具,收拾行李,把他覺得有用的小件日用品用大車送到倫敦,其餘的家當要麼送人,要麼留給格米奇太太。格米奇太太一整天都陪著他。我有個傷感的願望,想在那個老地方上鎖之前再看它一眼,於是就跟他們約好晚上在那裡會面。不過在那以前,我要先見哈姆。
我知道他的工作地點,所以很容易在他下工的路上遇到他。我知道他會穿過一片僻靜的沙灘,便在那裡與他碰頭,然後同他一起往回走。如果他真想同我說話,時間會很充裕。我沒有誤會頭天晚上他臉上的表情。我們走了沒多遠,他就望向別處,對我說道:「大衛少爺,你見過她嗎?」
「只見過一小會兒,那時她還昏迷著呢。」我柔聲答道。
我們又走了幾步,他說:「大衛少爺,你覺得你還會見到她嗎?」
「也許那對她來說太痛苦了。」我說。
「這一點我也想過,」他回應道,「她肯定會很痛苦,少爺,肯定會的。」
「不過,哈姆,」我溫柔地說,「如果你有什麼話要告訴她,就算我不能當面轉告她,也可以替你寫信給她。如果你有什麼事想通過我讓她知道,我一定會把這看作一項神聖的職責。」
「我相信你的話。謝謝你,少爺,你實在太好心了!我覺得,我確實有幾句話想說出來,或者寫下來。」
「那是什麼話呢?」
我們又默默走了一小段路,然後他開口了。
「我不是要說我原諒她了。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是想懇求她原諒我,因為是我強迫她接受我的愛。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沒要她答應嫁給我,少爺,她就會把我當成可信賴的朋友,把煩心事都告訴我,跟我商量,那樣我也許就能挽救她了。」
我握了握他的手。「就是這些嗎?」
「還有,」他答道,「但我不知當講不當講,大衛少爺。」
我們繼續往前走,走了比剛才更遠的一段路,他才再次開口。我用破折號表示他說話中的停頓,但他不是在哭,只是在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好把話說清楚。
「我愛過她—現在還愛記憶中的她—愛得太深—沒法讓她相信我現在很快樂。我只有忘掉她—才會快樂—但我恐怕沒法給她說這樣的話。你很有學問,大衛少爺,如果你能想出一些話來,讓她相信我並沒有十分傷心,仍然愛她,為她難過;如果你能想出一些話來,讓她相信我沒有厭倦生活,仍然希望看到她去一個不會受到責難的地方,在那裡惡人止息攪擾,睏乏人得享安息[5]—如果你能想出一些話來,安慰她那痛苦的心靈,但別讓她以為我會結婚,別讓她以為有人會取代她在我心裡的地位—那麼,我想請你把這些話告訴她—連同我為她—我最親愛的人—所做的禱告—一起告訴她。」
我又握了握他粗大的手,告訴他,我會盡力辦好這件事。
「謝謝你,少爺。」他答道,「你來見我,真是太好心了。你陪佩戈蒂先生一起來,真是太好心了。大衛少爺,我非常清楚,雖然在他們啟程以前,我姑媽要去倫敦跟他們再團聚一次,但我不大可能再見他了。我覺得肯定會這樣。我們誰也沒有說出口,但情況就是這樣,最好是這樣。你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最後一次—能不能將我這孤兒最真摯的孝心和感激轉達給他?對我來說,他可是比親生父親還要親的人。」
這件事,我也承諾會忠實地完成。
「我再次感謝你,少爺。」他說,熱情地同我握了握手,「我知道你要到哪兒去。再見!」
他輕輕揮了揮手,仿佛是對我解釋他不能去那個老地方,然後轉身走了。我目送他穿過月光下的荒灘,只見他朝海上一條銀色光帶轉過頭,一邊望著它,一邊往前走,直到變成遠方一團模糊的黑影。
我走近老船屋的時候,門是開著的。我走進去,發現所有的家具都搬空了,只剩下一隻舊柜子。格米奇太太坐在那隻柜子上,膝上放著一個籃子,注視著佩戈蒂先生。佩戈蒂先生把胳膊肘靠在粗糙的壁爐架上,注視著爐柵中將熄的余火。我一進門,他就滿懷希望地抬起頭,高高興興地說起話來。
「你是遵守承諾來向老船屋告別的,對吧,大衛少爺?」他舉起蠟燭道,「現在都空了,對吧?」
「你確實充分利用了時間哪!」我說。
「嗯,我們一直沒閒著,少爺。格米奇太太干起活兒來就像個—我也不知道格米奇太太干起活兒來像個啥。」佩戈蒂先生看著格米奇太太說,因為找不到恰當的比喻而不知所措。
格米奇太太靠在籃子上,一言不發。
「這就是你和埃米莉常坐的那隻小矮櫃!」佩戈蒂先生低聲說,「我要把它帶走,這是最後一件東西。這就是你從前那個小臥室,看到了嗎,大衛少爺?今天晚上要多冷清有多冷清!」
實際上,當時風聲雖小,卻透著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圍著那座被拋棄的船屋低聲悲嘆,聽上去令人肝腸寸斷。所有家具陳設都不見了,就連那個牡蠣殼鏡框的小鏡子都搬走了。我想到了家中發生第一次大變故時躺在這裡的自己;我想到了那個曾讓我著迷的藍眼睛小姑娘;我想到了斯蒂爾福思,一個愚蠢而可怕的幻覺向我襲來—我覺得他似乎就在附近,隨時隨地都可能碰到。
「看上去要過很久,」佩戈蒂先生低聲說,「才會有新房客住進這個船屋。他們現在都看不上這地方,覺得不吉利!」
「這個船屋的房東就在附近嗎?」我問。
「房東是鎮上一個做桅杆的,」佩戈蒂先生說,「今晚我就把鑰匙交給他。」
我們又看了另一個小房間,然後回到格米奇太太身邊,她還坐在小矮柜上。佩戈蒂先生將蠟燭放在壁爐架上,請格米奇太太站起來,以便在吹熄蠟燭之前把柜子搬到門外。
「丹,」格米奇太太突然扔掉籃子,抓住他的胳膊說,「親愛的丹,我在這屋子裡要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絕不能被撂下。你別想把我撂下,丹!噢,你千萬別這樣做呀!」
佩戈蒂先生大驚失色,目光從格米奇太太身上轉到我身上,然後又從我身上轉到格米奇太太身上,好像大夢初醒一樣。
「千萬別這樣,最親愛的丹,千萬別這樣!」格米奇太太激動地喊道,「帶我和你一起走吧,丹!帶我跟你和埃米莉一起走吧!我要做你永遠忠誠的僕人。如果你要去的那個地方有奴隸,我就高高興興地給你做奴隸。但別把我撂下,丹,咱們可是最親的親人啊!」
「我的好人,」佩戈蒂先生搖著頭說,「你不知道那段航程有多長,那邊的生活有多苦!」
「我知道,丹!我猜得到!」格米奇太太喊道,「我在這屋子裡要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是你不帶我走,我就進救濟院死掉好了。我可以挖土,丹。我可以做工。我可以過苦日子。我現在會關心別人了,也有耐心了—會表現得比你想的更好,丹,不信你試試看。我就是窮死,也不會動你給我的那筆生活費,丹·佩戈蒂。只要你同意,我就跟你和埃米莉去天涯海角!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知道你覺得我孤苦伶仃,但是,親愛的人哪,我再也不是那樣了!我在這裡坐了好久,看著你們受磨難,想著你們吃苦頭,這對我並非全無好處。大衛少爺,你就幫我跟他說句話吧!我知道他的脾氣,知道埃米莉的脾氣,我也知道他們的憂傷煩惱,我可以時時安慰他們,永遠為他們操勞!丹,親愛的丹,讓我跟你們一起走吧!」
然後,懷著單純的悲憫和熱愛,懷著質樸的忠誠和感激,格米奇太太抓起佩戈蒂先生的手吻了一下。而這一切,佩戈蒂先生都受之無愧。
我們把小矮櫃搬出去,熄滅了蠟燭,從外面鎖上門,離開了門窗緊閉的老船屋。在陰雲密布的夜空下,它只是一個小小的黑點兒。第二天,我們坐在驛車車廂外的座位回倫敦的時候,帶著籃子坐在後排的格米奇太太快活極了。
[1] 出自《聖經·新約·約翰福音》第8章第3~11節:人們把一個被判用石頭砸死的淫婦帶到耶穌面前,耶穌在地上畫字,說:「你們中間誰是沒有罪的,誰就可以先拿石頭打她。」眾人陸續走開,只剩下那婦人和耶穌。耶穌不定她的罪,只是勸她不要再犯罪了。
[2] 義大利西北海港里窩那的舊稱。
[3] 出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第6章第19~21節:不要為自己積攢財寶在地上,地上有蟲子咬,能鏽壞,也有賊挖窟窿來偷;只要積攢財寶在天上,天上沒有蟲子咬,不能鏽壞,也沒有賊挖窟窿來偷。因為你的財寶在哪裡,你的心也在哪裡。
[4] 暹羅是泰國舊稱,出矮種象。
[5] 出自《聖經·舊約·約伯記》第3章第17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