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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衛·科波菲爾(下冊) 第三十三章 喜從天降

2024-10-09 05:45:34 作者: (英) 查爾斯·狄更斯

  在這段時間裡,我對朵拉的愛與日俱增。我只能通過思念她,在失望和煩惱中尋找避難所。就連痛失好友後的空虛感,也藉此得到了彌補。我越可憐自己或是別人,就越想從朵拉的音容笑貌里尋求慰藉。世間的欺詐和煩惱累積越多,朵拉那顆高懸天際的星星就越發明亮晶瑩。朵拉來自何方,同超脫凡塵的神祇有多深的關聯,對此我並無明確概念。但是,對那種認為她也是肉體凡胎、與普通少女無異的觀點,我一定會滿懷憤慨和鄙夷地予以駁斥。

  或許可以說,我對朵拉的愛汪洋恣肆,而我已經沉浸其中。這份愛不僅從頭到腳吞沒了我,而且充盈了我的五臟六腑。打比方說,從我身上榨出來的愛,足以淹死任何人,但剩下的愛仍然足以瀰漫在我的身體內外。

  我回倫敦以後,為自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連夜徒步到諾伍德,像童年時猜的那個古老謎語一樣,一面想念朵拉,一面「繞著房子轉,卻永遠碰不到房子」。我相信,這個難解謎語的謎底是月亮。不管是不是,反正我這個為朵拉痴狂的奴隸,繞著那座房子和花園轉了兩個小時。時而透過柵欄縫隙向里張望,時而拼命翹起下巴以免被柵欄上的鏽釘扎到,朝窗里的燈光送飛吻,還不時自作多情地呼喚黑夜,求它保護我的朵拉—保護她免遭什麼呢?我說不清。我想是火災吧。或許是老鼠,因為她非常討厭那種東西。

  我對朵拉朝思暮想,念念不忘,也很自然地將這一心事透露給了佩戈蒂。一天晚上,她又坐在我身邊,拿出過去做針線活兒的那套工具,忙著縫補我衣櫃裡的衣服,我趁機拐彎抹角地把這個重大秘密告訴了她。佩戈蒂興趣頗濃,但我無法讓她理解我作為局中人的感受。她毫無保留地支持我,不明白我為何疑慮重重、意志消沉。「那姑娘能得到你這樣的情郎,」她說,「會覺得自己賺到了呀。至於她爸爸,」她說,「那位紳士到底想要怎樣才滿意呢,真是的!」

  然而,我發現,斯彭洛先生的代訴人長袍和硬挺領巾,令佩戈蒂的狂傲勁兒略有收斂,對他也越來越尊敬了。斯彭洛先生在我眼中一天比一天更像雲端的神靈。當他筆直地坐在法庭上,四周堆滿文件的時候,我仿佛看見他周身反射著耀眼的光芒,宛如一座矗立於筆墨海洋的小燈塔。順便一提,我記得,自己也坐在法庭上的時候,常想那些老朽昏聵的法官和律師即使認識朵拉也不會喜歡她;即使有人建議他們與朵拉結婚,他們也不會欣喜若狂;即使朵拉一邊歌唱一邊彈奏美妙的吉他,令我如痴如醉,那群遲鈍的傢伙心裡也生不出半點兒漣漪!每每想到這裡,我就覺得非常奇怪。

  我鄙視他們所有人,無一例外。他們都是心靈花壇中被凍僵的老園丁。對他們所有人,我一見到就忍不住生氣。在我看來,他們不過是一群麻木不仁的糊塗蛋。法庭上的律師也像酒館裡的酒保一樣缺乏柔情和詩意。

  我不無驕傲地處理佩戈蒂的事務,自覺非常得意。我辦理了遺囑驗證,到遺產稅務局簽了協議,又帶她去了英格蘭銀行,很快就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我們在辦理法律手續的過程中,還抽空到各處遊玩了一番。我們到艦隊街的蠟像館[1]參觀了冒汗的蠟像(這二十年來,那些蠟人恐怕都融化了);我們參觀了林伍德小姐[2]的刺繡展,我記得那裡就像是刺繡的陵園,適合反省和懺悔;我們還去看了倫敦塔,登上了聖保羅大教堂的屋頂。這些景點都給佩戈蒂帶來了當時心境下最大的歡樂。我想,只有聖保羅大教堂例外。因為她多年來一直喜歡那個針線盒,自然將大教堂同盒蓋上的畫做比較。她認為,在某些細節上,大教堂遠不如那件藝術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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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佩戈蒂的事務,在我們律師公會裡通常稱作「常規事務」(常規事務辦起來很輕鬆,又相當賺錢)。辦理妥當之後,一天下午,我帶她到事務所去交費。老提菲說,斯彭洛先生帶一位申請結婚證的紳士去宣誓了。因為我們那地方靠近主教代理人事務所[3],也靠近代理監督事務所,我知道他不久就會回來,於是告訴佩戈蒂稍等片刻。

  在律師公會裡辦理遺囑驗證的時候,我們有點兒像喪葬承辦人。在同身著喪服的當事人打交道的時候,我們必須多多少少露出哀傷的神情,這是我們這行的一般規定。在領取結婚證的人面前,我們會懷著同樣的體貼心情,總是一副喜氣洋洋、高高興興的樣子。因此,我暗示佩戈蒂,等會兒她會發現,斯彭洛先生已從巴吉斯先生過世帶來的震驚中基本恢復。不出所料,他回來的時候,簡直跟新郎一樣快樂。

  但是,佩戈蒂和我都顧不上看他,因為我們發現,默德斯通先生跟他一起走了進來。那傢伙幾乎沒什麼變化,頭髮一如既往地稠密,當然也一如既往地烏黑,眼神也像從前那樣不可信任。

  「啊,科波菲爾?」斯彭洛先生說,「我想,你認識這位紳士吧?」

  我對那位紳士冷冷地鞠了一躬,佩戈蒂幾乎沒有理睬他。他碰到我們兩個在一起,起初還有點兒狼狽,但很快就拿定主意,朝我走過來。

  「我想,」他說,「你過得還不錯吧?」

  「你不會對這個問題感興趣的。」我說,「但如果你想知道,那答案就是:還不錯。」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他便同佩戈蒂搭話了。

  「你啊,」他說,「聽說你丈夫去世了,我很遺憾。」

  「這不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失去親人,默德斯通先生。」佩戈蒂答道,從頭到腳都在顫抖,「我很高興這次不必怪誰—誰都不用負責。」

  「哈!」他說,「那你回想起來倒是了無遺憾了。你盡到本分了嗎?」

  「我沒有把任何人折磨死。」佩戈蒂說,「想到這個,我就覺得欣慰!不,默德斯通先生,我沒有讓哪個可愛的小傢伙焦慮驚恐,年紀輕輕就進了墳墓!」

  他面色陰沉地看了佩戈蒂一眼—我想還帶著幾分懊悔—然後把頭轉向我,不看我的臉,只是盯著我的腳,說道:

  「我們最近可能不會再見面了。毫無疑問,這對我們雙方來說都是好事,因為這樣的見面絕對算不上愉快。你從前總是反抗我的權威,而我管教你都是為了你好,為了讓你長進。所以現在,我並不指望你會好好待我。我們兩人之間,存在根深蒂固的反感—」

  「我想,那由來已久了吧?」我打斷他道。

  他笑了笑,黑眼睛瞟了我一眼,目光極其狠毒。

  「這種反感腐蝕了你幼小的心靈,」他說,「也讓你那可憐母親的生活苦不堪言。你說得沒錯。但我希望你過得更好,希望你能改過自新。」

  這場對話是在事務所的外間辦公室的一個角落裡進行的,聲音很低。現在,他結束對話,進入斯彭洛先生的房間,用極盡圓滑的腔調大聲說道:

  「斯彭洛先生這一行的紳士們已經對家庭糾紛司空見慣啦,知道這種事有多麼複雜,多麼棘手!」說完,他便把結婚證的費用交了。斯彭洛先生將折得整整齊齊的結婚證交給他,同他握了握手,說了些祝福他和那位女士的客氣話,然後他就走出了事務所。

  聽完他那句話,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沒開口反駁。因為我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氣勸慰佩戈蒂(她只是為了我才動怒,真是個好人),說這裡不是同他頂嘴的地方,並懇請她保持冷靜。想起過去我們受到的種種傷害,佩戈蒂異常憤怒,我只好當著斯彭洛先生和眾多辦事員的面熱情地抱住她,儘量安撫。

  斯彭洛先生似乎並不知道默德斯通先生和我是什麼關係,這樣也好,因為想起我那可憐的母親因為我而受罪的那段歷史,即使要我在心裡承認他,也是難以忍受的。斯彭洛先生似乎認為—如果他想過這個問題的話—我姨婆是我們家的執政黨領袖,此外還有一個由別的什麼人領導的反對黨—至少,我們在等待提菲先生算出佩戈蒂應交的手續費時,我從斯彭洛先生的話里聽出了這個意思。

  「毫無疑問,」他說,「特羅特伍德小姐是很堅定的,不大可能向反對黨讓步。我敬仰她的人品,還要祝賀你站在正確的那一邊,科波菲爾。親戚之間鬧不和是令人痛惜的—不過這種事極其普遍—重要的是,要站在正確的那一邊。」我猜,他的意思是,要站在有錢的那一邊。

  「我想,這門親事挺不錯吧?」斯彭洛先生說。

  我解釋說,我對這門親事一無所知。

  「是嗎!」他說,「根據默德斯通先生無意中露出的幾句話—男人在這種時候經常這樣—還有默德斯通小姐的口風,我應當說,這是一門挺不錯的親事。」

  「你是說女方很有錢,先生?」我問。

  「是的,」斯彭洛先生說,「我知道她很有錢,聽說人還很漂亮。」

  「是嗎!他的新夫人年輕嗎?」

  「剛剛成年,」斯彭洛先生說,「最近的事。所以我覺得,他們就是在等著她成年結婚哩。」

  「上帝救救她吧!」佩戈蒂說。她這話說得太堅決、太突然,以至於在提菲把帳單拿回來之前,我們三人都心神不寧。

  不過,老提菲很快就回來了,把帳單交給斯彭洛先生過目。斯彭洛先生把下巴埋進領巾里,輕輕揉搓著,帶著不贊成的表情,檢查了一遍收費項目—好像這都是喬金斯搞出來的—然後輕輕嘆了口氣,把帳單還給提菲。

  「不錯,」他說,「算得對,算得很對。要是我能實際花了多少就收你們多少,科波菲爾,那我會非常開心的。可我們這行叫人討厭的地方就是,我不能自己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因為我還有個合伙人—喬金斯先生。」

  他說這話的時候流露出淡淡的傷感,好像在說,這點兒費用就等於一分錢也沒收。於是我代表佩戈蒂表示感謝,並向提菲支付了現金。佩戈蒂回到住處,斯彭洛先生和我則一起去了法庭,因為有一宗離婚案即將開庭審理。我們審理的依據是一條精巧的小法令(我相信這條法令現在已經廢除了,但我見過好幾樁婚姻根據該法令被判無效),案情如下:一個名叫托馬斯·班傑明的丈夫領取結婚證時只用了「托馬斯」,而隱瞞了「班傑明」,以便婚後不如意時金蟬脫殼。他婚後果然不如意,或是對太太—可憐的人喲—有點厭倦了,於是結婚一兩年後,由一個朋友出面做證,他提出自己名叫托馬斯·班傑明,所以根本沒結過婚。這一申訴得到了法庭的認可,他如願以償。

  我必須說,我對本案判決是否嚴格公正表示懷疑,就算可以拿來解釋一切反常問題的一蒲式耳小麥[4]也無法嚇阻我,讓我不生疑。

  然而,斯彭洛先生為這個案子和我辯論起來。他說,瞧瞧這個世界,裡面有善有惡;再瞧瞧教會法,裡面也有善有惡。不管善惡,都是制度的一部分。這樣就很好。你明白了吧!

  我沒有膽量告訴朵拉的父親,假如我們早早起床,脫下外套就幹活兒,說不定就能改造整個世界。但我還是坦率地表示,我們或許可以改造律師公會。斯彭洛先生回答說,他特別要勸我打消這個念頭,因為這同我的紳士身份不相符。不過,他也願意聽我說說律師公會可以如何改造。

  我們判決那個男人沒有結過婚,然後離開了法庭,此時正漫步經過遺囑事務所,於是我就拿律師公會碰巧離我們最近的這部分舉例。我提出,我認為遺囑事務所這個機構的管理相當古怪。斯彭洛先生問此話怎講。懷著對他豐富經驗應有的尊敬(但我尊敬他,恐怕更大程度上是因為他是朵拉的父親),我答道,三百年裡,大主教法庭的遺囑登記處保存了廣大的坎特伯雷教區所有留下遺產的人的遺囑原件,可它的選址卻相當隨意,並非專為此目的而建。註冊官租下這裡,為牟取私利,只求省錢,罔顧安全,甚至連防火設施都沒有。這裡可以說從屋頂到地下室都塞滿了重要文件,註冊官卻在這裡幹著徇私舞弊的買賣。他們向公眾收取大筆費用,卻把公眾的遺囑到處亂塞,但圖省事,不計其他,這或許有點兒荒唐吧!這些註冊官每年獲利高達八九千鎊(助理註冊官和常設辦事員的收益就不提了),卻不肯從中拿出一小部分,為各階層公眾不論是否願意都不得不交給他們的重要文件,找一個相對安全的存放地,這或許有點兒不合理吧!這個偉大機構里的重要職位,都是待遇優厚、地位崇高的閒職,而那些在樓上陰冷房間裡從事重要工作的不幸辦事員,卻是倫敦報酬最低、最不被尊重的人,這或許有點兒不公平吧!那個主任註冊官,本該為不斷來此辦事的公眾提供一切必要的接待,卻因為擔任這一職務(或許他還是牧師,兼任多種聖職,在大教堂里也有職務)而不用幹活兒,只管拿錢,這或許有點兒不體面吧!公眾有多麼不便,每天下午事務所繁忙的時候來這裡一看便知。我們清楚,那情形是相當可怕的。總而言之,坎特伯雷主教管區的遺囑事務所,完全就是一個弊病叢生、危害無窮、荒唐透頂的機構,要不是因為它擠在聖保羅大教堂墓地的一角,鮮為人知,肯定早就被掀得底兒朝天了。

  這個話題,我越說越激動,斯彭洛先生微笑著聽完,然後像討論剛才那個問題一樣同我辯論起來。他說,這到底是什麼問題呢?只是感覺問題。如果公眾覺得他們的遺囑得到了安全保管,並且理所當然地認為不必改造事務所,這對誰有壞處呢?沒有人。這對誰有好處呢?所有吃閒飯的人。很好。如此一來,不是利大於弊了嗎?也許這種制度並不完美,但世上沒有東西是完美的。他反對的是硬要去改造這種制度。遺囑事務所維持了這個國家的榮光。一旦要改造遺囑事務所,國家就將榮光盡失。他認為,君子之道就是要抱殘守缺,安於現狀。他毫不懷疑,遺囑事務會在我們這一代延續下去。我聽從了他的意見,儘管依然滿腹狐疑。不過,現在我發現他是對的,因為遺囑事務所不僅至今猶存,而且扛住了十八年前議會(不情不願地)通過的一份重大報告中的指責。那份報告詳細闡述了我對遺囑事務所的所有意見,還說事務所里可供存放遺囑的空間再過兩年半就全部填滿了。他們後來是怎麼處理遺囑的?是丟掉了很多,還是不時賣給黃油店一點兒,我不得而知。我慶幸自己的遺囑不在那裡,我也希望它一時半會兒不必送到那裡去。

  我把這些寫進記錄我喜事的這一章,是因為它們出現在這裡才自然。開始交談之後,斯彭洛先生和我就徑直聊了下去。我們邊走邊說,直到改換為一般話題。最後,斯彭洛先生告訴我,下禮拜的今天是朵拉的生日,如果我肯去參加那天的小野餐會,他會非常高興。我聽了頓時欣喜若狂。第二天,我收到一張花邊小信箋,上面寫著「爸爸特別囑咐,請勿忘約定」,我一見更是語無倫次。後面那幾天,我都是在迷迷糊糊的狀態中度過的。

  我記得,為準備這次幸福的聚會,我把所有荒唐事都幹了個遍。現在回想起當時買的領巾,我就面紅耳赤。我的靴子可以歸入刑具收藏品之列。我買了一隻精緻的大籃子,頭天晚上托前往諾伍德的驛車給朵拉送去。我覺得這籃子本身就幾乎是表白了。籃子裡裝著彩包拉炮,裡面的紙簽上寫著花錢買得來的最溫柔的雋語。早晨六點,我就到考文特花園市場給朵拉買了一束鮮花。十點,我騎在馬背上(為了這次聚會,我特地雇了一匹灰色駿馬),向諾伍德奔去。為保持花束新鮮,我把它放進帽子裡托著。

  我看見朵拉在花園裡,卻裝作沒看見。我從她家前面策馬馳過,卻假裝還在焦急尋找。我想我幹了兩件小傻事,別的年輕紳士在同樣的情況下也會幹這種事—對我來說,那樣做是再自然不過了。但是,噢!當我真的找到她家,真的在花園門口跳下馬,拖著那雙對我鐵石心腸的靴子走過草坪,來到坐在丁香樹下花園椅子上的朵拉身邊,看到的是一幅多麼美麗動人的畫面啊!在那個美麗的早晨,朵拉頭戴一頂白色棕櫚葉編織帽,身著一襲天藍色長裙,四周蝴蝶翩躚飛舞。

  有一位年輕女士同朵拉在一起—比朵拉年長一些—我想快二十歲了。她是米爾斯小姐,朵拉叫她朱莉婭,是朵拉的閨密。米爾斯小姐真是太幸福了!

  吉卜也在那兒,見了我又是一陣狂吠。我把花束獻給朵拉的時候,吉卜妒忌得咬牙切齒。它當然會那樣。要是它知道我是多麼愛慕它的女主人,它當然會那樣!

  「噢,謝謝你,科波菲爾先生!多可愛的花兒呀!」朵拉說。

  我本來想說(來這裡的三英里途中,我一直在琢磨如何措辭最得體),在把花拿到她面前之前,我也覺得它們很美。可我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她簡直美得令人不知所措。看著她把那束花貼在帶酒窩的小下巴上,我就陶醉得渾身無力,腦子一片空白,話也說不出來。我納悶當時我為什麼不說:「你要是可憐我,就殺了我吧,米爾斯小姐!就讓我死在這裡吧!」

  接著,朵拉拿我的花給吉卜聞。吉卜嗚嗚低吼著不肯聞。朵拉大笑,把花湊得更近了,硬逼著吉卜聞。吉卜叼住天竺葵撕咬起來,仿佛裡面有一隻貓一樣。朵拉打了它,噘著嘴說:「我的漂亮花兒好可憐呀!」說得飽含憐惜之情,就像吉卜咬的是我一樣。我倒希望它咬的真是我!

  「你聽了一定會非常高興,科波菲爾先生,」朵拉說,「那個壞脾氣的默德斯通小姐不在家。她去參加她弟弟的婚禮去了,至少三個禮拜都不在。這太讓人開心了,不是嗎?」

  我說,這肯定讓她很開心,而凡是讓她開心的事都會讓我開心。米爾斯小姐帶著一副極其睿智仁慈的樣子,對我們面露微笑。

  「我還從沒見過她那樣討厭的人,」朵拉說,「你無法想像她的脾氣有多糟糕、多嚇人,朱莉婭。」

  「我想像得到,親愛的!」朱莉婭回答。

  「也許你可以,親愛的。」朵拉把一隻手搭在朱莉婭手上,回應道,「請原諒我一開始沒有將你排除在外,親愛的。」

  我從這段對話猜出,米爾斯小姐的人生跌宕起伏,飽嘗苦難;我剛才注意到的她那睿智仁慈的神態,或許就是這番經歷造成的。一整天下來,我發現果然如此。米爾斯小姐曾經遇人不淑,因而鬱鬱寡歡。據說那次可怕的經歷發生之後,她就心灰意冷、不問世事了。但她依然平靜地關注著年輕人尚未破滅的希望和愛情。

  這時,斯彭洛先生從屋裡走出來,朵拉迎上前去說:「看,爸爸,這些花兒多美呀!」米爾斯小姐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似乎在說:「你們這些蜉蝣啊,就在這明媚晨光中享受短暫的生命吧!」我們一起穿過草坪,朝已經備好的馬車走去。

  那樣幸福的騎行,我此生應該再也不會有了吧。我到現在也從未經歷過第二次。馬車上只有他們三人,還放著他們的籃子、我的籃子,以及吉他匣。那輛馬車當然是敞篷的,我騎馬尾隨其後,朵拉背對馬車前進方向坐在車廂里,面朝著我。她將花束放在緊挨她的墊子上,壓根兒不許吉卜坐到那邊去,唯恐它把花壓壞。她常常把花拿起來,聞聞花香來提神,這時我們的目光總會碰到一起。令我大感驚訝的是,我竟然沒有探出身子,從那匹灰色駿馬的腦袋上栽進車廂。

  我想當時路上應該有塵土。我想當時路上應該塵土飛揚。我模模糊糊地記得,斯彭洛先生勸我不要在塵土裡騎行,但我對此毫無感覺。我只知道,朵拉全身籠罩在愛與美的霧靄之中,其他一概不知。斯彭洛先生有時在車廂里站起來,問我覺得風景如何。我說美極了,我敢說那是真的,但我眼中只有一道風景,那就是朵拉。太陽照的是朵拉,鳥兒唱的是朵拉,南風吹的是朵拉,樹籬間的野花,包括花骨朵,全都是朵拉。令我欣慰的是,米爾斯小姐理解我。只有米爾斯小姐能完全理解我的心情。

  我不知道我們走了多遠,至今我都不知道我們去了什麼地方。也許在吉爾福德[5]附近。也許《一千零一夜》里的某個魔法師那天特意打開了那個地方,在我們走後又將它永遠關閉了。那是山丘上的一片綠茵茵的草坪,鋪著柔軟的草皮。樹木成蔭,石楠叢生,舉目遠眺,到處鬱鬱蔥蔥、生機勃勃。

  讓我惱火的是,已經有人在那兒等我們了。我醋意大發,不分青紅皂白,連那幾個等我們的女士也一併忌妒了。但與我不共戴天的敵人還是別的男人—特別是其中一個騙子,比我大三四歲,仗著一臉紅絡腮鬍就妄自尊大、自以為是,真叫人受不了。

  我們一起打開籃子,準備野餐。那個紅鬍子自稱會做沙拉(我才不信),硬要在眾人面前顯擺。有幾位姑娘替他洗好萵筍,在他的指導下將萵筍切成片。朵拉就在其中。我覺得我命中注定非要同這個男人拼個你死我活不可。

  紅鬍子把沙拉做好了(我真納悶他們怎麼能吃這種東西。我是決不會碰的),然後就封自己當酒窖管理人。這傢伙樣貌粗野,動起手來卻很靈巧,三下五除二便將一截中空的樹幹做成了酒窖。緊接著,我就看見他用盤子端著大半隻龍蝦,在朵拉腳邊吃了起來!

  自從這個邪惡的傢伙現身之後,有那麼一段時間,我對發生的事就只有模糊的印象。我知道我很快樂,但我的快樂是空洞的。我同一個穿粉紅衣裙的小眼睛姑娘黏在一起,一個勁兒地跟她調情。她欣然接受了我的殷勤,但僅僅是因為喜歡我,還是對紅鬍子有所企圖,我就說不準了。大家都為朵拉的健康祝酒。我為她祝酒的時候,假裝為此中斷了與別人的談話,然後又立刻恢復了談話。我向朵拉鞠躬的時候,與她目光相遇,我覺得她的眼神中透著懇求。但她是越過紅鬍子的頭頂看我的,於是我狠下心腸,不為所動。

  穿粉紅衣裙的姑娘有個穿綠衣服的母親,現在想來,我覺得她當時想方設法要將我們分開。不過,在收拾剩餘飯菜時,大家都散開了。我懷著憤怒和悔恨交加的心情,獨自到樹林裡漫步。我猶豫著是否應該藉口身體不適,騎上灰色駿馬溜之大吉—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忽然遇到了朵拉和米爾斯小姐。

  「科波菲爾先生,」米爾斯小姐說,「你有點兒悶悶不樂呀。」

  我向她道歉,說我沒有不高興。

  「還有你,朵拉,」米爾斯小姐說,「你也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噢,怎麼會!絕無此事。

  「科波菲爾先生和朵拉,」米爾斯小姐用幾乎稱得上可敬的語氣說,「不要再這樣了。不要讓小小的誤會摧殘了春天的花朵。花兒一旦開放後又凋殘,就再也不會開放了。我這樣說,」米爾斯小姐道,「是根據過去的經驗—不可挽回的遙遠過去。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汩汩清泉,絕不能任性地加以阻斷;撒哈拉沙漠中的綠洲,絕不能隨意地加以剷除。」

  我頓時渾身火熱,幾乎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我抓住朵拉的小手,親吻了它—她竟然沒有拒絕!我還吻了米爾斯小姐的手。我覺得,我們好像全都升入了極樂的七重天。

  我們沒有再下來。整個傍晚我們都沉浸在極樂之中。一開始,我們就在樹林裡走來走去,朵拉羞答答地挽著我的手臂。天知道,雖然這一切都很傻,但如果能懷著這種傻兮兮的感情獲得永生,永遠在樹林裡走下去,那該多麼幸福呀!

  不過,沒過多久,我們就聽見其他人在談笑,呼喚著:「朵拉去哪兒啦?」於是我們就回去了。他們要朵拉唱歌。紅鬍子本來要到車上去拿吉他匣,但朵拉告訴他,除了我,誰也不知道匣子在什麼地方。於是,紅鬍子一下子就敗下陣來。我拿來了匣子,我打開了匣子,我取出了吉他,我坐在她身旁,我為她拿著手帕和手套,我陶醉於她美妙歌聲的每一個音節。她只是為愛她的我而唱,別人盡可以鼓掌喝彩,但這一切都同他們毫不相干!

  我沉醉在喜悅之中。我很擔心這太幸福了,不會是真的。我很擔心猛地醒來,發現自己還在白金漢街的住所,聽著克拉普太太叮叮噹噹地擺弄茶杯,準備早餐。但朵拉的確是在唱歌,別人也在唱歌,米爾斯小姐也在唱歌—唱在記憶深處沉睡的往昔,仿佛她已經百歲高齡—然後夜幕降臨了。我們吃了茶點,像吉卜賽人那樣用壺燒開水。我仍像先前一樣快活。

  聚會結束,眾人紛紛散去,這時我更加快活了。被我擊敗的紅鬍子和其他人各自回家,我們也踏上了歸程。夜晚靜悄悄的,光線漸漸暗淡下去,周圍飄來沁人心脾的花香。斯彭洛先生喝了香檳酒,略感睏倦—我要向生長葡萄的土地致敬,向釀酒的葡萄致敬,向使葡萄成熟的太陽致敬,向兌酒的商人致敬!—他在車廂的一個角落沉沉睡去。於是,我騎到車旁同朵拉說話。她喜歡我的馬,拍了拍它—噢,那隻小手在馬身上顯得多可愛呀!她的披肩總是往下掉,我不時伸出胳膊給她圍好。我甚至認為,吉卜也漸漸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必須下定決心和我做朋友了。

  還有那位睿智的米爾斯小姐,那位心灰意冷卻和藹可親的女隱士,那位不滿二十歲就看破紅塵、無論如何都不肯喚醒在記憶深處沉睡的往事的女族長,她那天真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科波菲爾先生,」米爾斯小姐說,「要是你有空的話,請到車這邊來一下。我要跟你說句話。」

  瞧啊,我騎在灰色駿馬上,手扶車門,在米爾斯小姐旁邊俯下身!

  「朵拉要跟我去住一陣子,後天就要同我回家。要是你想來做客,我相信我爸爸肯定會很高興的。」

  除了為米爾斯小姐默默祝福,把她的地址收藏在記憶中最安全的角落,我還能做什麼呢!除了感激涕零、熱情洋溢地告訴米爾斯小姐,我是多麼感謝她的好意,多麼珍視她的友誼,我還能做什麼呢!

  然後,米爾斯小姐好心地把我支開,說:「回朵拉那邊去吧!」於是我去了。朵拉從車廂里探出身來同我講話。我們就這樣聊了一路。我騎的灰色駿馬因為離車輪太近,前腿被「磨掉了一層皮」,它的主人告訴我,那層皮「價值三鎊七先令」。我如數付錢,覺得花這點兒錢就得到這麼多的歡樂,實在太划算了。我和朵拉談話時,米爾斯小姐就坐在一邊,忽而望一眼月亮,忽而吟兩行詩歌,我猜她是在回憶當年尚未脫離俗世紛擾的時光。

  天知道,雖然這一切都很傻,但如果能懷著這種傻兮兮的感情獲得永生,永遠在樹林裡走下去,那該多麼幸福呀!(第481頁)

  諾伍德能再遠幾英里就好了,我們能多走幾個小時就好了。但事與願違,斯彭洛先生在快到家的時候醒了,說:「科波菲爾,你一定得進來歇息一下!」我接受邀請,與他們一起吃了三明治,喝了葡萄酒。在那個明亮的房間裡,朵拉臉頰緋紅,可愛極了,我實在捨不得離開,只能坐在那裡痴痴地盯著她看,如在夢中。直到斯彭洛先生鼾聲大作,我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該告辭了。於是我們分別了。我騎馬返回倫敦,手上依然感覺得到告別時朵拉的輕撫,腦中千萬遍回味著與朵拉之間發生的一點一滴、交換過的一詞一句。最後躺在床上時,我不禁眉飛色舞,心蕩神馳,儼然一個因為愛情而盡喪理智的傻瓜。

  第二天早晨醒來時,我決定向朵拉表白,揭曉命運的安排。是福是禍,這就是現在的問題。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別的什麼問題。而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朵拉能夠提供。我和朵拉之間發生過的每一件事,我都儘可能地做出令人沮喪的解釋—我就這樣不停地折磨自己,淒悽慘慘地熬過了整整三天。最後,我不惜花重金將自己打扮一番,滿懷表白的決心,到米爾斯小姐家去了。

  我究竟在街上來回走了多少次,繞廣場轉了多少圈—我痛苦地意識到,自己成了那個老謎語的謎底,而且遠遠勝過原來的謎底—然後才說服自己走上台階去敲門,這些事現在已無關緊要了。即便終於敲了門,在門口等候時,我依然忐忑不安,甚至考慮過要不要(學巴吉斯先生的樣子)問這裡是不是布拉克博伊先生家,然後道歉離開。不過,我還是沒有臨陣脫逃。

  米爾斯先生不在家。我並沒指望他在家。沒人想要他在。米爾斯小姐在家。有米爾斯小姐就夠了。

  我被帶到樓上的一個房間,米爾斯小姐和朵拉都在那裡,吉卜也在。米爾斯小姐在抄樂譜(我記得那是一首新歌,叫《愛情的輓歌》),朵拉在畫花。我認出她畫的正是我從考文特花園市場買來的那束花時,心裡多麼歡欣鼓舞啊!我不能說她畫得很像,也不能說她畫得尤其像我見過的什麼花。但花束的包裝紙畫得分毫不差,由此可見畫中真意。

  米爾斯小姐見到我非常高興,並為她爸爸不在家而表示歉意,但我覺得我們三個都能忍受這一缺憾。米爾斯小姐滔滔不絕地講了幾分鐘話,然後把筆放在《愛情的輓歌》上,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我開始想,還是明天表白好了。

  「希望你那匹可憐的馬那晚把你馱回家沒累著,」朵拉抬起動人的眼睛,說道,「那段路好遠呀。」

  我開始想,必須今天表白才行。

  「對它來說是很遠,」我說,「因為路上沒有什麼東西支撐它。」

  「可憐的東西,難道你沒餵過它?」朵拉問。

  我開始想,還是明天表白好了。

  「餵—餵過,」我說,「它受到了很好的照顧。我的意思是,它並不像我,因為在你身邊而感到難以言喻的幸福。」

  朵拉埋頭畫了一會兒畫—在這期間,我面頰滾燙、兩腿僵直地坐在那裡—然後開口道:「那天有一段時間,你好像並沒有感受到這種幸福。」

  我意識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你坐在基特小姐身邊的時候,」朵拉微微揚眉,搖頭道,「似乎壓根兒就不在乎這種幸福。」

  我應當說明,基特就是那個穿粉紅衣裙的小眼睛姑娘。

  「當然,我並不明白你為什麼就該在乎,」朵拉說,「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把這稱作幸福。不過,你肯定只是隨口說說罷了。我相信,誰也不會懷疑你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吉卜,你這個淘氣包,過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做到的,反正我瞬間就爆發了。我截住吉卜,把朵拉抱在懷裡,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我告訴她我有多愛她,沒有她我就活不成。我告訴她,我把她視為偶像,將她奉若神明。與此同時,吉卜一直在沖我狂吠。

  朵拉低下頭哭起來,全身微微顫抖,而我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流利。如果她想讓我為她去死,只要說一聲,我就會心甘情願去死。沒有朵拉的愛,生活就毫無意義。我無法忍受,也不願忍受這種生活。自從第一眼見到她之後,無論白天黑夜,我每分每秒都在愛她,每分每秒都愛得發狂。我要永遠愛她,每分每秒都愛得發狂。過去有人相愛過,今後也會有人相愛,但沒有人曾經或者將會像我愛朵拉這樣愛自己的戀人。他們做不到,也不願做。我越說越激動,吉卜也越叫越亢奮。我們以各自的方式一步步接近瘋狂。

  好啦,好啦!不久之後,朵拉和我心平氣和地坐進了沙發,吉卜趴在她的大腿上,安靜地沖我眨眼睛。我心頭的大石總算落了地。我陷入了狂喜之中。朵拉和我訂婚了。

  我猜,我們當時都認為將來遲早會結婚。我們一定有過這種想法,因為朵拉提出,沒有她爸爸同意,我們決不能結婚。不過,我們當時還年輕,而且處在極樂的恍惚之中。我覺得,我們當時沒有將結婚這件事前前後後考慮清楚,對未來也毫無憧憬,只是稀里糊塗地滿足於當下的快感。我們打算對斯彭洛先生暫時保密,但我相信我當時從未想過這樣做有什麼可恥的地方。

  朵拉去找米爾斯小姐,把她帶了回來,這時米爾斯小姐比平時更顯憂鬱—我想那是因為,剛才發生的事可能喚醒了她內心深處沉睡的記憶。不過,她還是向我們表達了祝福,並承諾永遠做我們的朋友。她同我們說話時,語氣平靜而超然,宛如修道院中的修女。

  那段日子是多麼悠閒自在啊!是多麼縹緲夢幻、幸福快樂、傻氣十足啊!

  那時候,我量了朵拉的手指,要給她做一枚勿忘我花樣的戒指。我把尺寸告訴珠寶店老闆,他猜出我的秘密,一邊記帳一邊笑,為了這鑲藍寶石的漂亮小玩意兒跟我漫天要價—在我的記憶里,這戒指同朵拉的纖纖素手密不可分,以至於昨天我偶爾在女兒手指上看見同樣的戒指時,心裡仿佛突然被刀扎了一下,劇痛無比!

  那時候,我到處走來走去,因為心中的秘密而歡天喜地,滿腦子只想著自己是何其幸福。我覺得,我愛朵拉,並為朵拉所愛,這是無上的榮耀。我仿佛在雲端行走,其他人則全都匍匐在地,完全無法與我比肩!

  那時候,我們在廣場花園裡幽會,坐在煙燻般昏暗的涼亭里,感覺開心極了,以至於直到現在我都熱愛倫敦的麻雀—不為別的,只因為我能從它們煙燻般灰暗的羽毛里,看出熱帶鳥類羽毛的繽紛色彩!

  那時候,我們訂婚不到一個禮拜,就爆發了第一次大爭吵。朵拉把戒指裝在折成三角帽形狀的信紙里,退還給我,我頓時絕望透頂。她在信中寫下了這樣絕情的句子:「我們的愛情開始於愚蠢,結束於瘋狂!」如此可怕的字眼令我一邊撕扯頭髮,一邊哀號一切都完了!

  那時候,我在夜色的掩護下飛奔到米爾斯小姐家中,在房子後部的廚房與她偷偷會面—那裡還放著一台衣物壓干機—求她居中調停,避免我們干出荒唐事。米爾斯小姐不辱使命,把朵拉帶來,用自己年輕時的痛苦經歷勸導我們,務必相互包容,千萬不要踏入愛情的撒哈拉沙漠!

  那時候,我們都哭了,和好如初,覺得自己幸福極了,就連房子後部的廚房,還有衣物壓干機和別的一切,都變成了愛情的聖殿。我們在那裡商定,由米爾斯小姐為我們傳遞書信,每天每人至少一封!

  那段日子是多麼悠閒自在啊!是多麼縹緲夢幻、幸福快樂、傻氣十足啊!在時光之神掌控的我一生的所有時光中,唯獨這段日子,能令我回想起來臉上浮現微笑,心中充滿柔情。

  [1] 著名的薩蒙夫人蠟像館。

  [2] 瑪麗·林伍德(1755—1845),英國刺繡大師,作品大部分是全尺寸油畫複製品,常年在倫敦萊斯特廣場展覽。

  [3] 在基督教中,由主教代理人簽髮結婚證。

  [4] 參見第二十六章注釋。

  [5] 倫敦西南部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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