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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斯蒂爾福思家

2024-10-09 05:44:54 作者: (英) 查爾斯·狄更斯

  早晨八點,女僕敲了敲房門,告訴我刮臉用的水已放在門外,我痛苦地感到自己還用不上這東西,只好滿臉通紅地躺在床上。我懷疑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定在竊笑,這種想法在我穿衣過程中一直折磨著我。我下樓吃飯,在樓梯上與她擦身而過時,意識到自己有種幹了虧心事、要偷偷溜走的感覺。實際上,我敏銳地察覺到自己遠非我希望的那樣老成,有段時間甚至無法下決心從她身邊走過,因為我覺得這實在太不光彩了。一聽見她拿著掃帚在掃地,我就立馬站住,望向窗外國王查理一世的騎馬雕像。那雕像被亂七八糟的出租馬車團團圍住,在濛濛細雨和沉沉迷霧中,看上去毫無王者氣象。我就這麼看著,直到侍者來提醒,說那位紳士正在等我呢。

  我下樓一看,斯蒂爾福思不是在餐廳,而是在舒適的私人包間等我。房裡掛著紅色窗簾,鋪著土耳其地毯,壁爐里火光熊熊,鋪著潔淨桌布的餐桌上擺好了熱騰騰的精緻早餐。這個歡快房間的縮影—熊熊的爐火、熱騰騰的飯菜、斯蒂爾福思—都映在餐具柜上掛著的一面小圓鏡里。一開始,我還有些害羞,因為斯蒂爾福思是那樣鎮定自若,優雅大方,在所有方面(包括年齡)都勝我一籌。但他對我的溫柔照顧不一會兒就打消了我的顧慮,讓我自在極了。他在金十字旅店給我帶來的處境的變化,令我感激不盡。昨天的沉悶孤單和今早的舒適愉悅,在我眼中也不啻霄壤。至於侍者昨天對我的那種敷衍了事的態度,也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從沒有那回事一樣。他這時候侍候起我們來,可以說,就像披麻蒙灰的懺悔者一樣[1]。

  「嗯,科波菲爾,」房間裡只剩我們倆之後,斯蒂爾福思道,「我想聽你說說你在做什麼,打算上哪兒去,還有關於你的一切。我覺得你似乎是屬於我的呢。」

  發現他依然這樣關心我,我高興得滿臉通紅,就將姨婆建議我出來旅行的事,還有此行的目的地,都告訴了他。

  「既然你不忙著趕路,」斯蒂爾福思說,「那就跟我一起回海格特,在我家裡待一兩天好啦。你一定會喜歡我母親的—她有點兒愛誇我,一誇起來就滔滔不絕,這點你可以不跟她計較—她也一定會喜歡你的。」

  

  「既然你好意告訴我,你母親一定會喜歡我,那我也希望能贏得她的歡心。」我微笑著說。

  「噢!」斯蒂爾福思說,「凡是喜歡我的人,都理應贏得她的歡心,這是肯定的。」

  「那我相信自己會受寵的。」我說。

  「好!」斯蒂爾福思說,「跟我去證實一下吧。我們先花一兩個小時去遊覽一下名勝—帶你這樣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去觀光,倒是挺有趣的,科波菲爾—然後我們再坐馬車去海格特。」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馬上就會在四十四號房間醒來,再次孤單單地坐進餐廳的雅座,面對那個套近乎的侍者。我寫信給姨婆,告訴她我有幸遇見了我欽佩的老同學,並接受他的邀請去他家做客。然後,我們就一起坐上出租馬車,去參觀一幅全景畫[2],還有一些別的風景,還去大英博物館轉了一圈。在博物館裡,我不禁注意到,斯蒂爾福思知識廣博,而他對此全然不以為意。

  「你會在大學裡取得很高學位的,斯蒂爾福思。」我說,「如果現在還沒取得的話,將來也一定會。他們有充足的理由以你為傲。」

  「我取得學位!」斯蒂爾福思喊道,「我才不要呢!親愛的雛菊—我叫你雛菊,你不介意吧?」

  「一點兒也不!」我說。

  「好小子!親愛的雛菊,」斯蒂爾福思笑著說,「我絲毫沒有要在那方面出人頭地的願望或意圖。為達成人生目標,我已經做得夠多的了。我覺得我現在這樣子就夠乏味的了。」

  「但是名譽—」我開口道。

  「你這異想天開的雛菊啊!」斯蒂爾福思說,笑得更開心了,「我為什麼要自找麻煩,去讓一群愚蠢的傢伙目瞪口呆、舉手投降呢?讓他們對別的人那樣做去吧。誰要名譽,就讓他拿去好了。」

  犯了這麼大一個錯,我羞愧難當,很想換個話題。所幸這並不難,因為斯蒂爾福思具備一種獨特的才能,總是可以漫不經心、輕而易舉地從一個話題轉到另一個。

  觀光結束後,我們就去吃午飯。短暫的冬季白晝很快就過去了,出租馬車將我們載到海格特山頂一座古老磚房前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我們下了車,只見一位上了年紀但並不老邁的婦人在門口迎接我們。她儀態高傲,容貌秀美,一面稱呼斯蒂爾福思「親愛的詹姆斯」,一面把他摟在懷裡。斯蒂爾福思向這位老婦人,也就是他母親介紹了我。老婦人莊重地表示歡迎。

  那是一座古雅的房子,幽靜而規整。從我房間的窗戶望出去,整個倫敦猶如懸浮在遠方的一大團煙霧,點點燈火閃爍其間。更衣時,我才有空看了眼屋裡結實的家具、鑲框的刺繡(我猜是斯蒂爾福思的母親小時候繡的),還有一些蠟筆畫像,裡面的女人頭髮上敷了粉,穿著緊身胸衣,隨著壁爐中剛點燃的柴火的噼啪聲,在牆上時隱時現。這時,僕人來請我去用晚餐了。

  餐廳里還有一個女人,又瘦又矮,膚色偏黑,看上去沒那麼討人喜歡,不過有的地方還算俊俏。她之所以引起我注意,或許是因為我沒料到會看見她,或許是因為我就坐在她對面,或許是因為她確實有與眾不同之處。她頭髮烏黑,黑眼睛裡目光熱切,身材瘦削,嘴唇上有一道傷疤。那是一道舊傷疤—叫它細紋更合適,因為它沒有變色,而且早已痊癒—傷疤划過嘴唇,一直延伸到下巴。不過,隔著餐桌看上去並不顯眼,除了上唇及其以上的部分,因為那裡已經變形。我暗自揣測,她約莫三十歲,正巴望著結婚。她看上去有點兒「殘破」,就像一座招租很久卻租不出去的房子。但是,正如我前面所說,她有的地方還算俊俏。她之所以瘦削,似乎是因為她心中的怨恨之火耗幹了她,這火焰正從她那雙憔悴的眼睛裡噴射出來。

  斯蒂爾福思向我介紹她的時候,稱她達特爾小姐,而他和他母親都叫她羅莎。我發現她就住在這裡,陪伴斯蒂爾福思太太很久了。我只覺得,她從不直截了當地說出想說的話,總是拐彎抹角,這樣一來,她的意思就更加雲山霧罩了。比如,當斯蒂爾福思太太半開玩笑地說她擔心她兒子在大學裡生活放蕩時,達特爾小姐就插嘴說:

  「噢,是真的嗎?您知道,我這個人很無知,只是想多長點見識才發問的。不過,大學生活難道不是向來如此嗎?我覺得,那種生活,從各方面說,都被認為是—嗯?」

  「是為了從事一種非常嚴肅的職業[3]而接受的教育,如果你是這個意思的話,羅莎。」斯蒂爾福思太太冷冷地答道。

  「噢!不錯!這話太對啦。」達特爾小姐回應道,「不過,話說回來,難道情況不是那樣嗎?要是我說得不對,希望您糾正—情況真的不是那樣嗎?」

  「真的不是哪樣?」斯蒂爾福思太太說。

  「噢!您的意思是情況不是那樣!」達特爾小姐回應道,「哎呀,我真高興聽您這麼說!現在我知道該怎麼辦了!這就是提問的好處呀。從今往後,我決不許別人在我面前談什麼揮霍浪費、放蕩不羈之類跟大學生活有關的話了。」

  「你這麼做就對了。」斯蒂爾福思太太說,「我兒子的導師是一位認真負責的紳士,即便我不能無條件地信任我兒子,也應該相信他的導師啊。」

  「是嗎?」達特爾小姐說,「天哪!他認真負責,是嗎?真的認真負責嗎?」

  「是的,我很肯定。」斯蒂爾福思太太說。

  「好極了!」達特爾小姐高喊道,「多讓人放心啊!他真的認真負責?那他就不是—當然,如果他真的認真負責,就不會是那樣的了。嗯,從今往後,我就要對他刮目相看了。您不知道,確定他真的認真負責之後,我對他的評價提高了多少!」

  她對每個問題的意見,她對自己不贊成的每句話的修正,都是以同樣拐彎抹角的方式表達出來的。有時候,這種方式頗有威力,即使是在反駁斯蒂爾福思時也如此。這一點,我無法視而不見。晚餐結束前就發生了一件事。斯蒂爾福思太太同我談起我去薩福克的打算,我隨口說了一句,如果斯蒂爾福思能和我一起去,我會多麼開心。我對斯蒂爾福思解釋說,我要去看望我的老保姆和佩戈蒂先生一家。我提醒他,佩戈蒂先生就是他從前在學校里見過的那個船夫。

  「噢,就是那個豪爽直率的人呀!」斯蒂爾福思說,「上次他兒子也來了,對嗎?」

  「不,那是他侄子。」我答道,「不過,他收養了侄子,跟兒子一樣。他還有個非常漂亮的外甥女,也收養過來,跟女兒一樣。簡單地說,他家裡—說他船里更恰當,因為他住在停在陸地上的一條船里—滿是受到他慷慨而仁慈的幫助的人。你會很樂意見到那一家人的。」

  「是嗎?」斯蒂爾福思說,「嗯,我想我會的。我得安排一下。去見見那種人,跟他們一起生活幾天,跑這一趟也就值了。更別提同你一起旅行是多麼愉快了,雛菊!」

  新的希望令我心臟狂跳,欣喜萬分。不過,達特爾小姐那雙閃亮的眼睛一直密切注視著我們,聽到他剛才說「那種人」的語氣之後,她又插話了。

  「噢,不過,是真的嗎?你一定要告訴我。他們是嗎?」她說。

  「他們是什麼?他們又是誰?」斯蒂爾福思說。

  「那種人啊。他們真是動物和呆瓜,真是另一個物種嗎?我太想知道了。」

  「哎呀,他們和我們有很大的差別。」斯蒂爾福思漫不經心地說,「他們不像我們那樣敏感。他們的感情不容易受震動,也不容易受傷。我敢說,他們都非常正直善良。至少有人是這樣主張的,而我不想反駁他們。但是,他們的性情並不細膩,或許多虧了這一點,他們才像他們粗糙厚實的皮膚那樣,不會輕易受傷。」

  「是嗎?」達特爾小姐說,「哎呀,再沒什麼比聽到這話更叫人快活的了。我這下放心了!知道他們受苦卻又不覺得苦,我太開心了!有時候我還為那種人感到不安呢,現在我可以將他們統統拋到腦後了。真是活到老學到老呀!我承認自己有過困惑,但現在都澄清了。我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這就是提問的好處呀—您說是嗎?」

  她對每個問題的意見,她對自己不贊成的每句話的修正,都是以同樣拐彎抹角的方式表達出來的。有時候,這種方式頗有威力,即使是在反駁斯蒂爾福思時也如此。(第290頁)

  我本以為斯蒂爾福思剛才那番話只是開玩笑,或者只是想引達特爾小姐說話。所以,達特爾小姐走後,我們倆坐在爐火前,我期待著他會這樣告訴我,但他只是問我對達特爾小姐的看法。

  「她挺聰明的,不是嗎?」我問。

  「聰明!不管什麼事,她都要拿到磨刀石上磨,」斯蒂爾福思說,「磨得尖尖的,就跟她這些年來磨她自己的臉蛋和身材一樣。她不停地磨啊磨,把自己磨得越來越尖,渾身上下都是鋒利的刀片。」

  「她嘴唇上那條疤可真惹眼!」我說。

  斯蒂爾福思把臉一沉,沉默了片刻。

  「哎,事實上,」他回應道,「那是我弄的。」

  「一定是一次不幸的事故!」

  「不是。我那時候還是孩子,有一次,她把我惹火了,我就朝她扔了一把錘子。我當時一定是個前途無量的小天使吧!」

  觸碰到這樣一個痛苦的話題,我非常後悔,但現在後悔也沒用了。

  「打那之後,她就一直帶著這條傷疤,這你也看見了。」斯蒂爾福思說,「她還會帶著它進墳墓的,如果有朝一日她能進入墳墓安息的話。不過,我相信她在哪兒都得不到安息。她是我父親一個遠房表親的女兒,從小便沒有母親。後來她父親也死了。那時我母親孀居,就把她領過來做伴。她有兩三千鎊的私人財產,每年的利息都攢下來,加到本金里。這就是羅莎·達特爾小姐的來歷。」

  「我想,她一定是像愛親弟弟那樣愛你吧?」我說。

  「哼!」斯蒂爾福思望著爐火反駁道,「有些弟弟沒得到多少愛;而有些愛—不過,你還是快喝酒吧,科波菲爾!為了你,我們要向田野里的雛菊祝酒;為了我,我們要向山谷里不勞苦,也不紡線的百合[4]祝酒—我真該羞愧才對呀!」他說這話的時候樂呵呵的,滿臉的苦笑一掃而空,又恢復了原來那種坦率迷人的樣子。

  我們進去吃茶點的時候,我不禁瞥了眼那條傷疤,心裡既難過又好奇。不久我便發現,那是她臉上最敏感的部分。她臉色變白的時候,那條傷疤會先變,變成一道暗淡的、鉛灰色的條紋,一直貫通整道傷疤,就像被火烤過之後的隱形墨水的痕跡。有一次,她同斯蒂爾福思玩雙陸棋時因為擲骰子而發生了小爭執。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她怒不可遏,這時我看見那道傷疤開始變色,就像牆上的古老文字一樣[5]。

  在我看來,斯蒂爾福思太太那樣疼愛她兒子一點兒也不奇怪。除了兒子,她似乎就沒有別人可說可想了。她把項鍊墜里他嬰兒時的照片拿給我看,裡面還放著他的幾綹胎髮。她又把他長大後與我初識時的照片拿給我看,他現在的照片則被她掛在胸前。他所有寫給她的信,她都保存在爐邊她常坐的椅子旁的柜子里。她本來想念幾封信給我聽,我也非常樂意聽,但斯蒂爾福思攔住了她,哄她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兒子告訴我,你們是在克里克爾先生的學校里相識的。」斯蒂爾福思太太說,這時她同我坐在一張桌子邊談話,斯蒂爾福思和達特爾小姐在另一張桌上下雙陸棋,「不錯,我記得他當時說過,有一個比他年齡小的同學特別討他喜歡。不過,你可以猜到,我沒有記住你的名字。」

  「那時候他對我非常慷慨大方,很講義氣,這點千真萬確,夫人。」我說,「我非常需要這樣一位朋友。要是沒有他,我准被欺負死了。」

  「他總是又慷慨大方,又講義氣。」斯蒂爾福思太太驕傲地說。

  上帝知道,我全心全意贊成她的意見。這一點她也明白,因為她對我的態度已經柔和了許多,不像先前那樣威嚴了。只有在誇獎兒子的時候,她才總是一副高傲的神氣。

  「總的來說,那個學校並不適合我兒子,」她說,「差得遠哩。不過,當時有些特殊情況需要考慮,那些情況比選擇學校更重要。我兒子個性高傲,最好能給他找個地方,那裡的負責人能意識到他的優越,並心甘情願地對他頂禮膜拜,而我們在那所學校找到了這樣一個人。」

  這點我明白,因為我認識那傢伙[6]。但我並沒有因此更鄙視他,反而覺得這是一種可彌補其缺點的品質—如果沒有抗拒斯蒂爾福思這種令人無法抗拒的人可以算作他的優點的話。

  「在那所學校,受到自發的競爭精神和有意識的自尊心的誘導,我兒子的巨大才華得到了施展。」那位溺愛孩子的夫人接著說,「他本可以起來反抗所有約束,但他發現自己成了那裡的君王,便驕傲地決定,自己的一舉一動必須配得上這一地位。他就是那樣的人。」

  我心悅誠服地附和說,他就是那樣的人。

  「所以,我兒子出於自己的意志,完全不受強迫地走上自己的道路,只要他高興,他就能超越任何競爭者。」她繼續說,「我兒子告訴我,科波菲爾先生,你非常崇拜他,昨天你們相遇的時候,你都高興得哭起來了。要是我聽說兒子能激起你這樣的感情,卻假裝一點都不驚訝,那我就是個矯揉造作的女人。不過,對任何能認識到他優點的人,我是不能冷漠相待的。見到你來這兒,我非常高興。我可以向你保證,他認為同你的友誼非同一般,你可以信賴他對你的保護。」

  達特爾小姐玩起雙陸棋來就像做其他事情一樣急切。假如我頭一次看到她時她正在玩雙陸棋,我一定會認為,她的身材之所以那樣瘦,她的眼睛之所以那樣大,完全是因為玩這項遊戲所致,而不是別的什麼原因。但是,若以為達特爾小姐漏聽了斯蒂爾福思太太這番話的一個字,或者忽略了我的一個眼神,那你就大錯特錯了。那時候,聽到斯蒂爾福思太太對我推心置腹,我心花怒放,倍感榮幸。自從離開坎特伯雷以來,我還從沒有覺得自己這樣成熟呢。

  大半個晚上過去了,一個盛著酒杯和酒瓶的盤子送進了屋。斯蒂爾福思在爐火邊對我說,他要認真考慮一下同我一起去鄉下的事。他說,不用著急,在這裡住一個禮拜之後去也可以。他母親也殷勤地這樣說。我們談話的時候,他叫了我好幾次雛菊,這就又引來達特爾小姐的評論。

  「說真的,科波菲爾先生,」她問道,「那是個綽號嗎?他為什麼給你取這個綽號呢?那是—嗯?—因為他覺得你年少純真嗎?在這種事情上,我實在笨得很啊!」

  我紅著臉回答說,我相信是那樣的。

  「噢!」達特爾小姐說,「現在我很高興知道這一點!我只是想了解情況才發問的。我現在知道了,非常高興。他認為你年少純真,所以你就成了他的朋友,對嗎?哎呀,這太讓人開心了!」

  過了一會兒,她就上床睡覺去了。斯蒂爾福思太太也去歇息了。斯蒂爾福思和我在爐火邊又多待了半個小時,談起了特拉德爾斯和塞勒姆學校的其他同學,然後才一起上樓。斯蒂爾福思的臥室就在我的隔壁,我進去看了看。那真是個愜意的房間,擺滿了安樂椅、靠墊和腳凳,上面的刺繡都是他母親親手做的,該有的東西一應俱全。最後,她那張美麗的臉龐從牆上的一幅肖像里俯視著她的寶貝,仿佛對她來說,即使兒子在睡夢中,她的肖像在那裡看著他,也是非常重要的。

  我回到自己的臥室,發現爐火燒得正旺,窗簾和床幔都已拉好,看上去非常舒適。我在壁爐前的一把大椅子上坐下來,細細品味我的幸福。過了一陣子,我忽然發現,壁爐架上有一幅達特爾小姐的肖像,正用急切的目光看著我。

  那是一幅逼真得驚人的肖像,自然有一張驚人的面孔。畫師並未畫那條傷疤,我卻在腦中將其勾勒出來。於是,那條傷疤在那裡時隱時現,一會兒就像我在晚餐時所見,只局限於上唇;一會兒又像我在她激動時所見,顯露出整個錘痕。

  我很惱怒,不明白他們為什麼不把她的肖像掛在別處,偏要放在我的臥室里。為了避開她,我匆匆脫掉衣服,熄燈上床。但即使入睡時,我也沒有忘記她還在那兒盯著我,仿佛在說:「但果真如此嗎?我想知道。」我半夜醒來,發現自己在夢中不安地詢問各種各樣的人,那究竟是不是真的—卻不明白自己為何發問。

  [1] 《聖經》中,穿麻衣且撒灰於頭上,是懺悔或哀悼的表示。

  [2] 在建築物內部展示的全景畫,以圓形的巨大牆壁為畫布繪製,19世紀前半葉在倫敦十分流行。科波菲爾他們參觀的全景畫應該位於萊斯特廣場東角,由全景畫家羅伯特·伯福德(1791—1861)創作。

  [3] 指牧師。

  [4] 出自《聖經·新約·馬太福音》第6章第28節:何必為衣裳憂慮呢?你想,野地里的百合花怎麼長起來。它也不勞苦,也不紡線。斯蒂爾福思是有錢人家的孩子,將來可以繼承父母的財產,不必工作就衣食無憂,所以他把自己比作百合花。

  [5] 出自《聖經·舊約·但以理書》第5章:巴比倫國王伯沙撒設宴款待群臣,拿出從耶路撒冷聖殿裡掠奪來的金銀器皿喝酒,忽然有人的指頭出現,在王宮燈台對面的粉牆上寫字。

  [6] 指克里克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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