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某人出現了
2024-10-09 05:44:45
作者: (英) 查爾斯·狄更斯
自從逃離默德斯通與格林比公司之後,我一直忘了提佩戈蒂。不過,當然,我在多佛爾安頓下來之後,就立即給她寫了封信。等姨婆正式決定做我的監護人之後,我又給佩戈蒂寫了封長信,把詳細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我在斯特朗博士的學校里上學之後,我又給她寫了封信,一五一十地描述了我的幸福生活和光明前途。在最後這封信里,我把迪克先生給我的半基尼金幣塞進去,通過郵局寄給佩戈蒂,以償還我向她借的債,這讓我感到莫大的快樂。直到寫這封信的時候,我才提起趕驢車的小伙子搶錢的事。
這些信,佩戈蒂就像商店店員回復顧客需求那樣,都迅速予以了回復,只是沒有那樣簡明扼要。她窮盡了表達能力(她在遣詞造句方面當然能力有限),試圖寫出她對我艱苦旅程的感觸。她洋洋灑灑寫了四頁,可前言不搭後語,開頭都是嘆詞,卻沒有結尾,還滿篇污跡。儘管如此,仍不足以平復她的心情。但在我看來,這些污跡比最華美的詞句更意味深長,因為它們告訴我,佩戈蒂寫信時一直淚如雨下。我還夫復何求呢?
我輕易便看出,佩戈蒂對姨婆依然沒什麼好感。倉促之間,她還無法糾正長久以來對姨婆的偏見。她在信中寫道,我們永遠無法認清一個人。想想看吧,貝齊小姐竟然與先前給人的印象大相逕庭,這真是個教訓呀!這是她的原話。她顯然還是怕貝齊小姐,因為她向姨婆道謝時仍然畏首畏尾;她顯然也怕我,擔心我不久又會逃跑,因為她不止一次暗示,只要我開口,她時刻都願支付我去雅茅斯的車費。
她告訴了我一條讓我很難過的消息:我們原來家中的家具都賣光了,默德斯通姐弟搬走了,房子都上了鎖,準備出租或出售。上帝知道,他們待在那裡的時候,那座房子跟我全無關係。但一想到親愛的老宅被徹底遺棄,花園裡荒草叢生,小徑上堆積著厚厚的濕落葉,我就心如刀割。我想像著冬天的寒風會如何在房子四周呼號,冷雨會如何拍打窗玻璃,月亮會如何在空房牆壁上映出幢幢鬼影,終夜守護房中的寂寥。我又想起教堂墓地樹下的那座墳墓,現在那座房子似乎也死了,一切和我父母有關的事物都消失了。
佩戈蒂的信里沒有別的消息了。她說,巴吉斯先生是個很出色的丈夫,只是依然有點兒小氣。不過,我們所有人都有毛病,她自己就有不少(但我不知道她有什麼毛病)。巴吉斯先生向我問好,我那間小臥室永遠為我準備著。佩戈蒂先生身體很好,哈姆身體也很好,格米奇太太身體不太好,小埃米莉不肯問我好,但她說佩戈蒂願意的話,可以替她向我問好。
所有這些消息,我都老老實實地告訴了姨婆,只是沒有提及小埃米莉,因為我本能地覺得姨婆不會喜歡小埃米莉。我剛到斯特朗博士的學校那一陣,姨婆來坎特伯雷看望了我好幾次,每次總是在反常的時間,我猜她是想趁我不備來了解情況。但是,看到我學習用功,品行端正,又從各方面聽說我在學校里進步飛快,她不久就不來看我了。每隔三四個禮拜,我會在禮拜六回多佛爾見姨婆一面,順便享受大餐。每隔一個禮拜,我會在禮拜三見到迪克先生。他會坐驛車在中午到達,待到第二天早晨才回去。
每次來的時候,迪克先生總是隨身攜帶一個皮製的小寫字檯,裡面裝著文具和那篇陳情書。關於這篇文章,他意識到,現在時間已經愈發緊迫,確實必須趕快完成。
迪克先生非常喜歡吃薑餅。為了讓他的來訪更愜意,姨婆吩咐我在一家點心鋪設一個賒帳戶頭,還立下規矩,任何一天他的薑餅開銷都不得超過一先令。這筆帳,還有他在投宿的郡旅店的小額帳單,在付款之前都必須經姨婆過目。這就讓我懷疑,姨婆只許他把口袋裡的錢弄得嘩啦作響,卻不許他花一個子兒。經過進一步調查,我發現情況正是如此,或者說,他和姨婆之間早就達成了協議,他的所有開銷都得向姨婆報帳。由於他不想欺騙姨婆,而且總想討她歡心,所以他花起錢來異常謹慎。在這一點上,還有在其他許多方面,迪克先生都相信,姨婆都是最睿智、最了不起的女人。他把這當作頭等機密反覆對我說,而且每次都把聲音壓得很低。
「特羅特伍德,」某個禮拜三,他說完這句悄悄話之後,又神秘兮兮地對我說,「咱們房子附近藏著一個能叫她害怕的人,那人是誰?」
「能叫姨婆害怕,先生?」
迪克先生點了點頭。「我本以為沒有人能叫她害怕,」他說,「因為她是—」說到這裡,他柔聲低語道,「你可別往外說—她是最睿智、最了不起的女人。」說完,他後退了幾步,觀察我對他如此描述姨婆有何反應。
「他頭一次來的時候,」迪克先生說,「是—讓我想想—一六四九年是國王查理一世被處決的年份吧?我記得你說過是一六四九年,對不對?」
「是的,先生。」
「我不明白這怎麼可能,」迪克先生大惑不解地搖著頭,說道,「我不相信我有那麼大年紀了。」
「那個人是在那一年出現的嗎,先生?」我問。
「哎呀,說真的,」迪克先生說,「我不明白怎麼會是那一年,特羅特伍德。你是從歷史書上查出那個年份的嗎?」
「是的,先生。」
「我想,歷史絕不會撒謊,對吧?」迪克先生懷著一線希望說。
「噢,天哪,不會的,先生!」我斬釘截鐵地答道。當時我年輕天真,相信歷史不會撒謊。
「我想不明白。」迪克先生搖著頭說,「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不過,在錯將國王查理一世腦袋裡的一些煩惱拿出來放進我腦袋裡後不久,這個人就出現了。有天喝完下午茶,天剛黑,我跟特羅特伍德小姐一塊兒出去散步,就在離我們房子很近的地方遇到了他。」
「他在走來走去嗎?」我問。
「走來走去?」迪克先生重複道,「讓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不—不,不,他沒有走來走去。」
我直截了當地問他在那兒幹什麼。
「嗯,他一開始根本就不在那裡。」迪克先生說,「他突然走到特羅特伍德小姐背後,跟她悄悄說了句話。接著她一回頭,暈了過去。我一動不動地站著看他,他就走開了。不過,從那以後,他就藏起來了—不知是藏在地下還是別的什麼地方—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從那以後,他一直沒露過面?」我問。
「沒錯,一直沒露過面。」迪克先生嚴肅地點頭,答道,「直到昨天晚上才出現!我們昨天晚上去散步,他又來到你姨婆身後,我又認出了他。」
「他又把我姨婆嚇了一跳?」
「嚇得渾身直哆嗦,」迪克先生一邊說,一邊做出哆嗦的樣子,牙齒咔嗒咔嗒直打架,「她抓著柵欄,哭了。可是,特羅特伍德,過來,」他把我拉到他跟前,非常輕聲地同我說話,「你姨婆為什麼要在月光下給那個人錢呢,孩子?」
「也許他是個乞丐吧。」
迪克先生搖搖頭,徹底否定了這個說法,同時堅信不疑地反覆念叨:「不是乞丐,不是乞丐,不是乞丐,先生!」然後繼續說,後來夜深時,借著月光,他從窗戶看見姨婆在花園柵欄外給那人錢。那人拿到錢就溜了—他覺得那人多半是鑽到地里了—此後再沒露過面。這時姨婆急匆匆地偷偷回到屋裡,直到第二天早晨都很反常,這讓迪克先生不禁心煩意亂。
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這個故事,認為那個來歷不明的人物只是迪克先生的幻覺,同給他找了許多麻煩的那個倒霉國王同屬一類。不過,思索一番之後,我開始懷疑有人兩次企圖把可憐的迪克先生從姨婆的保護下奪走—或者說,兩次發出企圖綁架的威脅。而姨婆呢,由於她對迪克先生的深情厚誼—我從她身上看出了這一點—很可能被迫付了一筆錢,以換取迪克先生的清靜和安寧。我已經同迪克先生非常要好,非常關心他的福祉,恐懼之下,我沒來由地相信這種猜測就是事實。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每次他禮拜三來看我,我幾乎都會惴惴不安,擔心他不會像平常那樣坐在驛車車廂里。然而,他總是照常出現,白髮蒼蒼,笑盈盈、樂呵呵的,再沒提過那個能令姨婆害怕的人。
這些禮拜三是迪克先生活中最快樂的日子,也給我帶來了不少歡喜。不久,學校里的每個學生就都認識他了。除了放風箏,他從不主動參與任何遊戲,卻像我們一樣,對我們的所有體育運動都深感興趣。有多少次,我看見他全神貫注地觀看打彈珠和抽陀螺,臉上流露出不可名狀的興趣,到了關鍵時刻連大氣都不喘一下!有多少次,我們玩獵犬追兔遊戲時,我看見他站在小土墩上,給所有參賽者吶喊助威,把帽子舉過白髮蒼蒼的腦袋用力揮舞,全然忘記了殉道者國王查理一世的頭顱,以及與此有關的一切!有多少個夏日,我看見他在板球場上看球,那對他來說是多麼幸福的時刻!有多少個冬日,我看見他站立在風雪之中,鼻子凍得發青,觀看孩子們從長長的坡道滑下來,興高采烈地拍打著毛絨手套!
大家都喜歡迪克先生,而他在製作小玩意兒方面匠心獨具,技藝卓絕。他可以把橘子雕成出人意表的樣式。他能用任何東西,甚至是串肉簽,做出小船來。他能用羊膝蓋骨做棋子,能用舊人頭牌做古羅馬戰車,能用棉線軸做帶輻條的輪子,用舊鐵絲做鳥籠。但他最拿手的是用細線和麥稈做器物。見了這些器物,我們大家都相信,凡是人的雙手做得出來的東西,他都能做。
時隔不久,迪克先生的名聲就傳到了我們學生圈子之外。過了幾個禮拜三之後,斯特朗博士親自向我詢問迪克先生的情況,我把從姨婆那兒聽到的話全都對他講了。博士頗感興趣,提出迪克先生下次來的時候務必為他引見。於是我進行了這項儀式,博士懇請迪克先生,倘若在驛車售票處找不到我,便直接來學校休息,等我們上午功課結束。這很快就成了迪克先生的習慣,一下車便理所當然地來到學校,如果我們的功課結束得稍晚—這種事禮拜三經常發生—他就在院子裡散步等我。在這裡,他結識了博士年輕美貌的妻子(這段日子裡,她比以前更加蒼白;我覺得,我同大家見到她的次數也少了許多;她雖然不那麼快活,但依然美麗動人)。這樣,他跟大家變得越來越熟悉,最後終於進教室等我了。他總是坐在特定角落的特定凳子上,那個凳子便得了「迪克」這個名。他坐在那裡,探出白髮蒼蒼的腦袋,聚精會神地聆聽正在講授的課程,對自己未能獲得的知識深懷敬意。
迪克先生將這種敬意也延伸到博士身上。他認為,博士是古往今來思想最敏銳、造詣也最高的哲學家。很長一段時間,迪克先生同博士談話時都會脫帽。後來他們成為好友,常常在被我們稱為「博士步道」的花園另一側散步,一走就是幾個小時。即便到了這時,迪克先生還是會不時脫下帽子,向智慧和學識致敬。至於博士怎樣在散步時開始將那部著名詞典的片段讀給迪克先生聽的,我不得而知;起初,也許他覺得,這跟讀給自己聽完全一樣。然而,這也成了一種習慣。迪克先生側耳傾聽,臉上閃耀著自豪與愉悅的光芒,打心眼兒里認為這部詞典是世上最令人喜愛的書。
現在,我回想起他們在教室窗前走來走去的情景—博士讀著手稿,臉上掛著得意的微笑,不時揮一下手稿,或者嚴肅地搖搖頭。迪克先生興致勃勃地聽著,他可憐的想像力乘上艱澀單詞的翅膀,在不知什麼地方平靜地遨遊—我認為這是我見過的最賞心悅目的情景了。我覺得,他們仿佛會永遠這樣來來回回地走下去,而世界或許會因此變得更好—仿佛這世界轟動一時的千百件事,無論是對這世界還是對我,都不及此情此景的一半美好。
阿格尼絲很快也成了迪克先生的朋友。他常到威克菲爾德先生家來,因此認識了烏利亞。我和迪克先生之間的友誼與日俱增,而這友誼建立在這種奇特的基礎上:迪克先生表面上是以監護人的名義來照顧我,但只要遇到一點兒疑難,他總會跟我商量,並且無一例外都會按我的意見行事。他不僅對我天生的聰慧欽佩有加,而且認為我從姨婆那裡繼承了許多優點。
一個禮拜四的早晨,我正要陪迪克先生從旅店走到驛車售票處,然後回校上課(我們早飯前有一個小時的課),卻在街上碰到了烏利亞。他提醒我,我曾答應他,要跟他和他母親一起喝茶。說完,他就扭了下身子,補充道:「但我不指望你會履行諾言,科波菲爾少爺,因為我們太卑賤了。」
我當時真的還沒拿定主意,究竟是喜歡烏利亞還是討厭他。在我與他面對面站在街上的時候,我依然猶疑不定。但我認為,被人視為傲慢是極大的侮辱,於是我說,我只是在等待他的邀請。
「噢,如果真是這樣,科波菲爾少爺,」烏利亞說,「如果你真的不是因為我們卑賤才不登門,那請你今天晚上來好嗎?不過,如果你覺得我們太卑賤,那不必顧慮,儘管明說好了,科波菲爾少爺,因為我們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
我說,我要把這件事告訴威克菲爾德先生,如果他同意—我相信他一定會同意—我一定樂意前往。於是,當晚六點鐘—那天晚上事務所下班早—我就告訴烏利亞我準備動身了。
「母親一定會很驕傲的。」我們一同出發時,他說道,「或者說,如果驕傲不是罪過的話[1],她一定會很驕傲的,科波菲爾少爺。」
「可你今天早晨明明認為我很傲慢啊!」我回應道。
「噢,天哪,沒有那回事,科波菲爾少爺!」烏利亞回應道,「噢,相信我,沒有那回事!我絕沒有那樣的念頭!如果你認為我們太卑賤,配不上你,我也絕不會把這看作傲慢,因為我們確實非常卑賤呀。」
「你最近還在學習法律嗎?」我問道,想換個話題。
「噢,科波菲爾少爺,」他帶著自我否定的語氣說,「我只是讀讀書,算不上學習。我晚上有時候會把蒂德先生的大作讀上一兩個小時。」
「我猜,很難懂吧?」我說。
「對我來說,有時候確實難懂。」烏利亞回答,「但我不知道對有天賦的人來說難不難。」
他一邊走,一邊用骨瘦如柴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在下巴上敲出一小段曲子,然後補充道:「你知道,科波菲爾少爺,蒂德先生的書里的一些詞語—拉丁文單詞和拉丁文術語—對像我這種學識淺薄的人來說,讀起來是很吃力的。」
「你想學拉丁文嗎?」我輕快地說,「我正在學拉丁文,很樂意教你。」
「噢,謝謝,科波菲爾少爺。」他搖搖頭,答道,「我相信,你是出於一片好意才有此提議。但我實在太卑賤了,沒資格接受。」
「你胡說什麼呀,烏利亞?」
「噢,說真的,你得原諒我,科波菲爾少爺!我非常感激你,老實說,我打心底里一百個願意跟你學。但我太卑賤了。已經有那麼多人看我地位卑賤而踐踏我,我又怎麼敢獲取學問,惹他們勃然大怒呢?我是不配擁有學問的。像我這樣的人,最好不要有什麼雄心壯志。想要活下去,我就得繼續保持卑賤,科波菲爾少爺。」
他發表這番感想時,一邊不住地搖頭,一邊謙卑地扭動身子。我從沒見過他的嘴咧得這樣寬,兩頰的褶痕擠得這樣深。
「我覺得你錯了,烏利亞。」我說,「我敢說,只要你肯學,有好幾樣東西我可以教給你。」
「噢,這一點我不懷疑,科波菲爾少爺,」他回應道,「一點兒都不懷疑。但你自己不是卑賤的人,所以對卑賤的人的看法或許不夠準確。我不願為了獲取學問而去觸怒比我高貴的人,謝謝你啦。我太卑賤了。這就是我那個卑賤的居所了,科波菲爾少爺!」
我們從街上徑直走進一個低矮的老式房間,在那裡看到了希普太太,她簡直就是烏利亞的翻版,只是更矮一些。她極其謙卑地接待了我。她吻了下兒子,然後向我道歉說,他們雖然地位低微,卻也具有人類天生的情感,希望這不會冒犯到任何人。那是一個十分體面的房間,一半客廳,一半廚房,但完全稱不上舒適。桌上擺著茶具,爐架上的茶壺裡燒著水。有一個頂部是寫字檯的五斗櫃,供烏利亞晚上讀書寫字用;上面放著烏利亞的藍提包,包里的紙張都露了出來;此外還擺著一排烏利亞的書,最顯眼的是蒂德先生的大作。屋裡還有一個角櫃,以及幾件常用家具。我不記得屋裡有任何物件看上去簡陋、悽慘、寒酸,但我的確記得整個房間卻給人這種感覺。
希普太太依然穿著喪服,這也許是她謙卑的一部分吧。希普先生已經去世多年,她卻依然穿著喪服。我認為,她只是在帽子上稍有變通,其他裝扮就跟新寡時一模一樣。
「今天真是個值得銘記的日子,烏利亞,」希普太太一面泡茶,一面說,「因為科波菲爾少爺到咱們家來了。」
「我說過你一定會這麼想的,母親。」烏利亞說。
「真希望你父親還活著呀,」希普太太說,「那樣的話,他今天下午就能認識咱們家的貴客了。」
聽了這番恭維,我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我也能覺察到,他們將我待若上賓,因此我對希普太太印象很好。
「少爺,」希普太太說,「烏利亞早就盼著這一天啦。他就擔心你覺得我們卑賤,不肯賞臉。我也一樣擔心哩。我們現在卑賤,過去也卑賤,將來還會永遠卑賤下去。」
「我相信你們不會一直卑賤下去,希普太太,」我說,「除非你們心甘情願。」
「謝謝,少爺,」希普太太回應道,「我們知道自己的地位,已經感恩知足了。」
我發現,希普太太漸漸向我靠攏,烏利亞則漸漸挪到我對面,他們畢恭畢敬地勸我享用桌上最上等的食物。當然,桌上並沒有什麼上等食物,但我覺得他們一片好意,招待得十分殷勤周到。不久他們就談起姑媽、姨媽來,我就對他們講了我姨婆的事;他們又談起父母來,我就對他們講了我父母的事;然後希普太太談起那些當繼父的,我就對她說起了我繼父的事;但話說兩句就停下了,因為姨婆曾告誡我,遇到這個話題要守口如瓶。然而,正如一個又軟又嫩的木塞抵不住一支拔塞鑽,一顆稚嫩弱小的牙齒抵不住兩名牙醫,一枚小小的板羽球抵不住兩隻球板一樣,我也抵不住烏利亞和希普太太兩個人。他們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把我不願對人說的話都一點點打探出來。這事我現在一想起來就臉紅;尤其是,我當時年幼率真,竟然因為自己對他們說了心裡話而自鳴得意。我那會兒還以為,這是我給款待我的兩位可敬主人的莫大恩惠。
他們彼此相親相愛,這是毫無疑問的。我認為這是天性使然,也不由得為之感動。但是,他們一個人不管說什麼,另一個人都能接上話,這種本領堪稱絕技,令我愈發招架不住。等到再也無法套出我的更多個人信息(因為我絕口不提在默德斯通和格林比公司的生活,以及逃到姨婆這裡的旅程),他們便談起了威克菲爾德先生和阿格尼絲。烏利亞把球扔給了希普太太,希普太太接住球,又拋回給烏利亞,烏利亞持球片刻,再次送還希普太太,他們就這樣不停地扔來扔去,直到把我弄得暈頭轉向,不知道球究竟在誰手中。球本身也在不斷變換,一會兒是威克菲爾德先生,一會兒是阿格尼絲;一會兒是威克菲爾德先生多麼厲害,一會兒是我多麼欽佩阿格尼絲;一會兒是威克菲爾德先生的業務和財產規模,一會兒是我們晚飯後的家庭生活;一會兒是威克菲爾德先生喝什麼酒,為什么喝這種酒,以及他喝那麼多酒有多不好;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然後這個那個一起上。在這段時間,我似乎沒有多說話;除了偶爾鼓勵幾句,以免他們因為自身的卑賤和我的光臨而有所顧忌,我似乎什麼也沒做。但我發現,我一直在透露我不該透露的事。這一點,從烏利亞那兩個帶凹痕的鼻翼的翕動就看得出來。
我開始感到有點兒不自在,巴不得趕緊結束訪問。恰在這時,街上有一個人從門口經過—為了透氣,門是開著的,因為當時天氣悶熱,屋裡也很熱—又折回來,往屋裡瞅了瞅,走進來,高喊道:「科波菲爾!這怎麼可能?」
是米考伯先生!米考伯先生,還有他的單片眼鏡、他的手杖、他的襯衫領子、他的紳士派頭、他屈尊俯就的口氣,凡此種種,一應俱全!
「我相信你們不會一直卑賤下去,希普太太,」我說,「除非你們心甘情願。」(第254頁)
「親愛的科波菲爾,」米考伯先生伸出手來,說道,「咱們這次重逢簡直就是天意,好讓我們體會到世事是多麼無常—簡言之,這可是一次非同尋常的重逢。我剛才走在街上,心裡還在琢磨,今天會不會時來運轉—我現在對這種事非常樂觀—就發現了你這個寶貴的年輕朋友,你在我多災多難的歲月與我休戚與共,那段日子可以說是我的人生轉折點。科波菲爾,親愛的朋友,你好嗎?」
我不能說—我實在不能說—我很高興在那裡見到米考伯先生。但我還是對他說,我很高興見到他,還熱情地跟他握手,並詢問了米考伯太太的近況。
「謝謝,」米考伯先生答道,像從前那樣揮了揮手,下巴縮進襯衫領子裡,「她大體康復了。那對雙胞胎已經不再從天然源泉吸收營養了—簡言之,」米考伯先生又像要突然吐露秘密似的說道,「他們斷奶了—現在米考伯太太正跟我一起旅行哩。她再次見到你會很開心的,科波菲爾,因為你已經從各方面都證明自己是友誼聖壇上的合格牧師。」
我說我很願意見到她。
「你太好啦!」米考伯先生說。
米考伯先生笑了笑,又把下巴縮進襯衫領子裡,四下打量了一番。
「我發現,」米考伯先生彬彬有禮地說,但這話並沒有專門對誰說,「我的朋友科波菲爾並不孤單,而是在參加社交聚餐。同坐的有一位孀居的夫人,還有一位顯然是她的孩子—簡言之,」米考伯先生又像要突然吐露秘密似的說道,「是她的兒子。若蒙引見,我將倍感榮幸。」
在這種情況下,我只好把米考伯先生介紹給烏利亞·希普和他母親,於是我便這樣做了。他們在他面前自我貶低一番之後,米考伯先生便落了座,用最優雅的姿勢揮了揮手。
「凡是我的朋友科波菲爾的朋友,」米考伯先生說,「都有資格跟我做朋友。」
「我們太卑賤了,先生。」希普太太說,「我兒子和我,我們不配跟科波菲爾少爺做朋友。他太好了,肯屈尊同我們一塊兒喝茶,我們對他感激不盡。你能留意我們,我們也對你感激不盡啊,先生。」
「太太,」米考伯先生鞠了一躬,回應道,「你太客氣了。科波菲爾,你現在做什麼工作呀?還在做葡萄酒行當嗎?」
我迫不及待地想把米考伯先生弄走,於是手拿帽子,想必也滿臉通紅地回答說,我是斯特朗博士學校的學生。
「學生?」米考伯先生揚眉道,「聽到這話,我高興極啦。雖然像我朋友科波菲爾這樣的人頭腦聰慧,」他對烏利亞和希普太太說,「並不需要那種培養。當然,對那些不如他那般了解人情世故的人來說,培養是必需的。而他的頭腦是一片沃土,蘊含著勃勃生機—簡言之,」米考伯先生微微一笑,又像要突然吐露秘密似的說道,「他才智超群,精通古典名著。」
烏利亞慢慢絞擰著兩隻長長的手,上半身可怕地扭曲了一下,以表示他同意米考伯先生對我的評價。
「我們一起去看看米考伯太太怎麼樣,先生?」我想把米考伯先生弄走,於是這樣說。
「如果你肯賞臉看她,那就去吧,科波菲爾。」米考伯先生起身,答道,「當著在座朋友的面,我可以毫不猶豫說,我這個人,常年都在同經濟困難做鬥爭。」我知道他肯定會說這種話的,因為他向來喜歡吹噓自己備嘗艱辛。「有時候,我戰勝困難;有時候,困難—簡言之,困難打敗了我。有時候,我給困難一連串迎頭痛擊;有時候,困難實在太多,我只好讓步,並引用加圖[2]的話對米考伯太太說:『柏拉圖,汝所言極是。如今一切告終,吾已無力反抗。』不過,」米考伯先生說,「向我的朋友科波菲爾傾吐痛苦,乃是我一生中最感滿足的時刻—如果可以用『痛苦』這個詞形容主要由收債委託書和支付期限為四個月到六個月的期票所引起的麻煩的話。」
米考伯先生用下面這句話結束這段華麗的頌詞:「希普先生,再見!希普太太,保重!」然後帶著最優雅時髦的風度同我一道出了門。他一路都哼著小曲兒,鞋底踏得路面啪嗒作響。
米考伯先生在一家小旅店投宿,住的是從商務客房隔出來的一個小房間,房裡瀰漫著濃烈的菸草味。我認為房間下面便是廚房,因為好像有一股暖烘烘、油膩膩的氣味從地板縫裡冒出來,牆壁上還掛著大滴大滴的水珠。從烈酒的氣味和玻璃酒杯的叮噹聲,我推斷這個房間離酒吧不遠。牆上掛著一幅畫,畫的是一匹賽馬。畫下有張小沙發,米考伯太太就躺在沙發上,頭朝壁爐,腳則伸到房間另一頭的上菜車[3]上,把芥子醬都踢了下來。米考伯先生一進屋就對她說:「親愛的,請允許我向你介紹斯特朗博士學校的一位學生。」
我漸漸注意到,雖然米考伯先生仍像從前那樣弄不清我的年齡和身份,但他一直記得我是斯特朗博士學校的學生,因為這是一件很體面的事。
米考伯太太大吃一驚,但還是很高興見到我。見到她我也很高興。我們雙方熱情地互相問候過後,我就在小沙發上挨著她坐下。
「親愛的,」米考伯先生說,「如果你想給科波菲爾談談咱們的現狀—我敢說他一定想知道—那我就去看報紙了,瞧瞧GG里有沒有什麼機會。」
「我還以為你們在普利茅斯呢,夫人。」米考伯先生出去後,我對米考伯太太說。
「親愛的科波菲爾少爺,」她回應道,「我們倒是去過普利茅斯。」
「好親自守在那兒。」我暗示道。
「不錯,」米考伯太太說,「好親自守在那兒。但事實上,海關並不需要人才。我娘家人在當地的勢力太小,沒法給米考伯先生這樣才華橫溢的人在那個部門謀差事。他們寧肯不用米考伯先生這樣才華橫溢的人,因為他只會讓別人顯得無能。除此之外,」米考伯太太說,「不瞞你說,親愛的科波菲爾少爺,我娘家住在普利茅斯的那一支,知道米考伯先生是帶著我、小威爾金斯、他妹妹和一對雙胞胎一起來的,就沒有熱情歡迎他。他本以為,自己剛出獄,應該受到熱情歡迎才對。事實上,」米考伯太太壓低聲音說,「這話我只跟你說—他們對待我們十分冷淡。」
「天哪!」我說。
「是呀,」米考伯太太說,「想想看,人竟然能如此狠心絕情,真叫人難過呀,科波菲爾少爺。但他們對待我們確實冷淡得很,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事實上,我們到那兒還不滿一周,我娘家住在普利茅斯的那一支就對米考伯先生進行人身攻擊了。」
我覺得他們應該感到羞愧,於是這樣說了出來。
「但他們就是那副德行。」米考伯太太接著說,「在這種情況下,你說像米考伯先生這樣心氣兒高的人該怎麼辦?顯然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跟我娘家那一支借點兒路費回倫敦,無論如何都得回倫敦。」
「這麼說,你們全家又回來了,夫人?」我說。
「我們全家又回來了。」米考伯太太答道,「從那以後,我又跟我娘家其他分支的人商量米考伯先生走哪條路最合適—因為我主張他必須找一條出路,科波菲爾少爺。」米考伯太太像是與人爭論似的說,「一家六口,還不算僕人,總不能靠喝西北風活著呀。」
「當然不能,夫人。」我說。
「我娘家其他分支的人認為,」米考伯太太接著說,「米考伯先生應該立刻將注意力轉移到煤炭上。」
「轉移到什麼上,夫人?」
「煤炭,」米考伯太太說,「轉移到煤炭行業上。經過諮詢,米考伯先生認為,像他這樣才華橫溢的人或許可以在梅德韋河流域的煤炭行業謀一個職位。那麼,正如米考伯先生恰如其分地指出的那樣,第一步明顯就是來看看梅德韋河。所以我們就來看了。我之所以說『我們』,科波菲爾少爺,」米考伯太太動情地說,「是因為我決不會拋棄米考伯先生。」
我嘟囔著表示欽佩和讚許。
「我們來看了梅德韋河,」米考伯太太重複道,「對那條河流域的煤炭行業,我的看法是,才華也許是需要的,但資本是必不可少的。才華,米考伯先生是有的;資本,米考伯先生則沒有。我覺得我們已經把梅德韋河流域的大部分都看過了,而這就是我個人得出的結論。既然離坎特伯雷這麼近,米考伯先生認為,要是不來參觀一下大教堂,就未免太倉促了。第一,那座大教堂參觀價值極高,而我們從沒來看過;第二,在有大教堂的城鎮,很有可能會碰上什麼時來運轉的機會。我們已經來這裡三天了,」米考伯太太說,「什麼時來運轉的機會都沒碰上。還有一件事,親愛的科波菲爾少爺,你聽了不會像陌生人那樣吃驚:我們現在正等著倫敦的匯款,來付清住在這家旅店的費用。要是收不到錢,」米考伯太太激動萬分地說,「我可就回不了家啦—我是說彭頓維爾[4]的住所—見不到我的兒女,見不到我那對雙胞胎了。」
見米考伯夫婦處在令人憂心不已的困境之中,我深感同情,便對剛回家的米考伯先生做了如此表示,還說我真希望自己有足夠的錢借給他們。米考伯先生的回答顯示出他內心的激動。他握著我的手說:「科波菲爾,你是真正的朋友。不過,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誰都找得到一個擁有刮臉刀的朋友。」聽到這可怕的暗示,米考伯太太一下子摟住米考伯先生的脖子,懇求他平靜下來。他哭了,但馬上就恢復了常態,搖鈴叫來侍者,訂了一份熱牛腰子布丁和一盤小蝦,作為明天的早餐。
我告別的時候,他們倆都一個勁兒地要我在他們離開前來這裡吃晚餐,盛情難卻,我只好答應。但是,我知道我第二天來不了,因為我晚上要準備很多功課。於是米考伯先生另做安排,打算第二天上午造訪斯特朗博士的學校(他預感匯款會在上午郵到),並建議說,如果我方便的話,飯局可以改在後天。第二天上午,我果然被叫出了教室,只見米考伯先生在客廳等我。他是來告訴我,晚餐將按原計劃舉行。我問他是否收到了匯款,他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便走了。
當天晚上,我朝窗戶望去,只見米考伯先生和烏利亞·希普挽著胳膊從窗前走過,這令我大吃一驚,也很不自在—對米考伯先生的垂青,烏利亞謙卑地意識到此乃莫大的榮幸;而對自己能施恩於烏利亞,米考伯先生也感到平靜的喜悅。但更令我驚奇的是,第二天四點鐘按照約定時間走進小旅店,從米考伯先生口中聽說,他曾隨烏利亞回家,在希普太太那裡喝了摻水的白蘭地。
「你聽我說,親愛的科波菲爾,」米考伯先生道,「你的朋友希普年輕有為,將來或許會成為首席檢察官哩。假如我在山窮水盡、一籌莫展的時候就認識這個年輕人,那我敢說,我就有巧妙得多的辦法對付那幫債主了。」
我簡直不知這話從何說起,因為米考伯先生其實沒有還過債主一分錢,但我不想追問。我也不想說,我希望他沒有對烏利亞透露過多,也不想打聽他們是否談了太多關於我的事。我怕傷了米考伯先生的感情,或者說,我無論如何都不願傷了米考伯太太的感情,因為她太敏感了。但這件事總讓我很不舒服,後來還常常想起。
我們吃了一頓簡單卻可口的晚餐,有一盤味道鮮美的魚、一碟烤小牛肉裡脊、一道烤炸香腸、一隻鵪鶉,還有布丁。有葡萄酒,也有烈啤酒。飯後米考伯太太還親手為我們調製了一盆熱騰騰的潘趣酒。
米考伯先生非常開心。我從沒見過他在人前這樣眉飛色舞、談天說地。潘趣酒令他臉上容光煥發,好像塗了一層清漆。他興高采烈地談起了這個城鎮,說他如何依依不捨,還舉杯祝它繁榮昌盛。他說,米考伯太太和他本人在坎特伯雷過得舒服極了,他永遠都忘不掉在這裡度過的美好時光。後來,他又為我祝酒。他、米考伯太太和我,我們三人一起回顧往昔,還把被迫變賣家產的故事重溫了一遍。然後,我為米考伯太太祝酒,或者,至少我謙虛地致辭道:「米考伯太太,請容許我現在榮幸地祝你身體健康,夫人。」話音剛落,米考伯先生就將米考伯太太的品格大加頌揚了一番,說她一向是他的導師、智囊和良友,還建議我到了結婚的年紀,就娶一個這樣的女人—如果我能找到如此難得的女人的話。
潘趣酒喝光了,米考伯先生變得更親熱,更快活了。米考伯太太也情緒高漲起來,於是我們唱起了那首《友誼地久天長》。當我們唱到「我們往日情意相投,讓我們緊握手」的時候,我們圍著桌子拉起手來;當我們唱到「讓我們舉杯痛飲」的時候,儘管完全不懂這句蘇格蘭語歌詞的意思,卻都十分感動。
總之,我沒見過任何人像米考伯先生那樣樂不可支,這興奮勁兒一直持續到當晚最後一刻,我向米考伯先生本人和他和藹可親的太太告別的時候。因此,第二天早晨七點鐘,我接到他下面這封信時,竟毫無心理準備。寫信時間是昨晚九點半,我離開他一刻鐘以後。
親愛的年輕朋友:
事到如今,已無可挽回—一切都結束了。今晚我強顏歡笑,用病態的假面掩蓋內心的憂愁,沒有告訴你:匯款已全然無望!我羞於忍受,羞于思量,也羞於啟齒,在這種情況下,為解決我在此處的欠債,我已簽下一張期票,約定十四日後,在倫敦彭頓維爾我的住所償付。期票到期時,我勢必無力支付。結果是毀滅。雷霆將至,樹木必摧。
就讓如今給你寫信的這個可憐蟲成為你一生的前車之鑑吧,親愛的科波菲爾。他寫信的意圖和希望即在於此。如果他認為自己有此大用,那一縷陽光或許可以照進他鬱鬱寡歡、身陷囹圄的餘生之中—雖說他能活多久在目前(至少是目前)還極成問題。
親愛的科波菲爾,這是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了。
一貧如洗的流浪漢
威爾金斯·米考伯
讀完這封令人心痛欲裂的信,我大驚失色,立刻向那家小旅店跑去,打算在去斯特朗博士學校時,順便到那兒寬慰米考伯先生兩句。但半路上,我碰見駛往倫敦的驛車,米考伯夫婦高坐在車頂後部的座位上。米考伯先生看上去平靜而悠閒,一面笑眯眯地聽米考伯太太講話,一面從紙袋裡掏核桃吃,胸前口袋裡還支出一隻酒瓶子。經多方考慮,我覺得既然他們沒看見我,那我還是不見他們為好。於是,我如釋重負,轉身鑽進去學校最近的小巷。總的來說,他們這一走,我鬆了口氣。不過,我還是很喜歡他們的。
[1] 在基督教教義中,傲慢(在英語中與「驕傲」同為proud)是「七宗罪」之首。
[2] 即小加圖(前95—前46),羅馬共和國末期的政治家和演說家,斯多葛學派哲學踐行者,堅定地支持共和制,愷撒進軍羅馬時,他堅決抵抗,戰敗後自殺身死。下面的引文出自英國劇作家約瑟夫·艾迪生(1672—1719)創作的悲劇《加圖》第5幕第1場。
[3] 一種可移動的餐桌,通常有可旋轉的架子。
[4] 倫敦中部伊斯靈頓區北部邊緣的一個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