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我還是不喜歡獨立生活,於是做出一個重大決定
2024-10-09 05:44:31
作者: (英) 查爾斯·狄更斯
終於,米考伯先生的請願得到了聽證。依據相關法案,那位紳士獲釋了,我大喜過望。他的債權人並非毫不寬容。米考伯太太告訴我,就連一心復仇的鞋匠也在法庭上宣稱,他對米考伯先生並無惡意,只是希望收回欠款罷了。他說他覺得這是人之常情。
判決後,米考伯先生又回到王座法庭監獄,因為他必須支付一定費用,履行一些手續,才能正式獲釋。俱樂部成員歡天喜地地迎接他,還在當晚為他舉辦了一場音樂慶祝會。米考伯太太和我則趁她家的孩子都在周圍睡著了,偷吃了一份炸羊雜碎。
「趁這個機會,科波菲爾少爺,」米考伯太太說,「咱們再喝點兒香甜熱酒[1],」她這麼說是因為我們已經喝過一些了,「來紀念我的爸爸和媽媽。」
「他們都過世了嗎,夫人?」我幹了這杯酒後問。
「我媽媽過世的時候,」米考伯太太說,「米考伯先生還沒遇上經濟困難呢,至少情況還不緊迫。我爸爸生前保釋過米考伯先生好幾次,然後就過世了,許多人都深感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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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考伯太太搖了搖頭,一顆虔誠的眼淚正好滴在抱在懷中的某個雙胞胎身上。
我實在找不到更好的機會提出那個與我利益密切相關的問題了,便對米考伯太太說:「夫人,既然米考伯先生已經渡過難關,獲得了自由,我可不可以問一下,你和米考伯先生打算怎麼辦?你們商量好了沒有?」
「我娘家人,」米考伯太太說,她總是神氣十足地提到這幾個字,但我從沒發現誰是她娘家人,「我娘家人認為,米考伯先生應該離開倫敦,到鄉下去施展才華。米考伯先生可是個才華卓絕的人,科波菲爾少爺。」
我說,我對此深信不疑。
「才華卓絕,」米考伯太太重複道,「我娘家人認為,只要走點兒關係,像他這樣有能力的人,就可以在海關干出點兒名堂。我娘家人只在普利茅斯有些影響,所以希望米考伯先生去普利茅斯。他們認為他必須親自守在那兒不可。」
「好隨時準備著?」我問。
「沒錯,」米考伯太太答道,「萬一時來運轉,他就可以隨時抓住機會啊!」
「你也要去嗎,夫人?」
就算沒喝香甜熱酒,光那天發生的事,加上那對雙胞胎,就已經讓米考伯太太歇斯底里了。她一邊流淚一邊答道:「我是決不會拋棄米考伯先生的。米考伯先生也許一開始隱瞞了困難,但他生性樂觀,多半以為自己能克服困難呢。我從媽媽那裡繼承的珍珠項鍊和手鐲以不到一半的價格處理了。那套珊瑚飾品是爸爸送給我的結婚禮物,簡直就跟白扔了一樣。但我決不會拋棄米考伯先生,決不會!」米考伯太太越說越激動,不禁喊了起來,「我決不會做那種事!就算硬逼我那樣做也沒用!」
我覺得很不舒服—米考伯太太好像認為是我硬逼她做那種事似的—坐在那兒驚慌地看著她。
「米考伯先生有缺點。他只管現在快活,不為未來考慮,這我不否認。他對我隱瞞了他的財產和債務,這我也不否認。」她盯著牆繼續說,「但我決不會拋棄米考伯先生!」
這時米考伯太太聲嘶力竭地尖叫起來,嚇得我趕緊跑到俱樂部去,只見米考伯先生坐在一張長桌邊,帶領大家合唱:
咑,多賓,
駕,多賓,
咑,多賓,
咑,駕—駕—駕![2]
我打斷米考伯先生的歌唱,告訴他米考伯太太的樣子好嚇人。他一聽這消息,立刻放聲大哭,跟著我出了俱樂部,背心上沾滿剛才吃蝦剝下來的頭尾。
「埃瑪,我的天使!」米考伯先生邊喊邊跑進屋,「你怎麼啦?」
「我決不會拋棄你,米考伯!」米考伯太太叫道。
「我的心肝!」米考伯先生把太太摟在懷裡道,「這我非常清楚。」
「他是我孩子們的父親!他是我雙胞胎的爸爸!他是我心愛的丈夫,」米考伯太太掙扎著呼喊道,「我決—不—會—拋棄米考伯先生!」
米考伯先生被這番堅貞愛情的表白深深感動(至於我,我已經淚流滿面),深情地俯下身,懇求米考伯太太抬頭看看,冷靜下來。但他越是懇求米考伯太太抬頭看,她就越是什麼都不看;他越是求她冷靜,她就越是不肯冷靜。結果,米考伯先生不一會兒也難以自持,同米考伯太太和我一起抱頭痛哭。後來他求我先搬把椅子到樓梯上坐坐,他好服侍太太上床睡覺。我本想告辭回去過夜,但他非要我等到送客鈴響了再走。所以我只好坐在樓梯窗戶旁,等他帶著另一把椅子出來,同我坐在一起。
「米考伯太太現在怎麼樣啦,先生?」我說。
「情緒非常低落,」米考伯先生搖頭道,「都怪我剛才太激動了。啊,今天實在是糟糕的一天!我們現在無依無靠了—一無所有了!」
米考伯先生緊握我的手,呻吟了兩聲,然後落淚了。我非常感動,也非常失望,因為我本以為,在今天這個盼望已久的幸福日子,我們應該高興才對。不過,我想,米考伯夫婦過慣了緊巴巴的日子,一想到自己竟然擺脫了那種生活,他們反倒有天塌地陷的感覺。他們突然沒法能屈能伸了,我從沒見過他們像那天晚上那樣難過。送客鈴響了,米考伯先生陪我走到門房,向我祝福道別。見他無比痛苦的模樣,我真的很怕把他一個人留下。
儘管我們心煩意亂,無精打采—這倒是挺出乎我意料—我還是清楚地覺察到,米考伯一家打算離開倫敦,我們就要各奔東西了。那天晚上,就在我走回家、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的時候,第一次萌生了那個念頭—雖然我說不清它是怎麼鑽進我腦子的—後來,這個念頭變成了堅定的決心。
我已經非常熟悉米考伯一家,同他們親密無間,患難與共,離開他們,我便一個朋友都沒有了。一想到我不得不更換住處,再度同陌生人相處,那樣的情景就仿佛一下子闖入了我的現實生活,因為往昔的經歷讓我早已了解那是怎樣的日子。想到這一點,我本就嚴重受傷的敏感內心便愈發痛苦,本就鮮活的恥辱和痛楚便愈發強烈,於是我斷定,我無法再忍受這種生活了。
我十分清楚,如果我自己不主動逃離這種生活,就永遠沒有逃離的希望。我很少收到默德斯通小姐的來信,默德斯通先生的更是一封也沒有。我只收到過兩三個小包裹,裡面是成衣或補過的舊衣服,由昆尼恩先生轉交。每個包里都有一張字條,大意是:簡·默德斯通相信大衛·科波菲爾正在認真工作,恪盡職守—至於除了繼續深陷日常的苦工之中,我是否還有別的前景,則隻字未提。
就在第二天,我因為心中萌生的念頭而開始焦躁,卻發現米考伯太太說他們要離開不是空穴來風。他們在我寄居的那一家借宿一個禮拜,到期之後就會前往普利茅斯。米考伯先生下午親自來到帳房,告訴昆尼恩先生,他離開那天不得不舍下我,還對我的人品大加褒揚,我相信,這種誇獎我當之無愧。昆尼恩先生把車夫蒂普叫進來,他是成了家的,有一個房間要租。昆尼恩先生安排我接下來就去住蒂普家—見我一言不發,他當然認為我們雙方都同意這一安排,其實我早已拿定了主意。
在我們同住一個屋檐下的剩餘時間裡,我每晚都是同米考伯夫婦一起度過的。我覺得我們之間的情誼與日俱增。最後一個禮拜天,他們請我吃午餐。我們吃的有豬裡脊蘸蘋果醬,還有布丁。我頭天晚上買了個斑點木馬給小威爾金斯·米考伯—他是米考伯家的少爺—還買了個玩偶送給小埃瑪,作為贈別禮物。我還給了那個「苦兒」一先令,因為她就要被遣散了。
我們那天過得很快活,雖然分別在即,我們全都有點兒傷感。
「科波菲爾少爺,」米考伯太太說,「今後只要一提起米考伯先生這段苦日子,我就不能不想起你。你一直以來都心思細膩,樂於助人。你從來都不是我們的房客。你是我們的朋友。」
「親愛的,」米考伯先生說,「科波菲爾,」他最近已習慣這樣稱呼我,「能對走背字的朋友的痛苦感同身受;他有頭腦,善於謀劃;他有手,可以—簡言之,他擁有將不需要的家當處理掉的本領。」
我對這樣的讚揚表示感謝,還說我們就要分別了,我很難過。
「親愛的年輕朋友,」米考伯先生說,「我比你年長,有些生活經驗,而且—簡言之,一般說來,就是經過了不少艱難困苦。眼下,在時來運轉之前—可以說,我時刻都在盼著時來運轉那天—除了一句忠告,我沒有別的東西送你。不過,我的忠告相當有用,值得採納—簡言之,我自己就是因為從沒有採納這句忠告,所以才—」米考伯先生本來還眉開眼笑,說到這裡卻突然斂住笑容,愁眉苦臉起來,「所以才淪落為你眼前這個悽慘的可憐蟲。」
「親愛的米考伯!」米考伯太太勸他別說了。
「我是說,」米考伯先生回應道,又忘乎所以、笑逐顏開了,「我成了你眼前這個悽慘的可憐蟲。我的忠告是:今日能做的事,決不拖到明天。拖延是時間的竊賊。一定要抓住這個賊呀!」
「這是我那可憐爸爸的箴言。」米考伯太太說。
「親愛的,」米考伯先生說,「你爸爸可是個大好人,我要是說他壞話,那真是天理難容。整個說起來,我再也見不到—簡言之,我們可能再也不會見到他那樣的人了。[3]一把年紀,腿上還能打綁腿,不戴眼鏡都能看見書上普通大小的字。不過,他把那句箴言也用在了我們的婚事上,親愛的。結果,我們結婚結得太早了,搞得我現在都入不敷出。」
米考伯先生側臉看了米考伯太太一眼,補充道:「我並不是後悔,而是恰恰相反,親愛的。」說完,有一兩分鐘他都表情嚴肅。
「我的另一句忠告,科波菲爾,」米考伯先生說,「你是知道的。那就是,一年收入二十鎊,一年支出十九鎊十九先令六便士,結果是幸福。一年收入二十鎊,一年支出二十鎊零六便士,結果是痛苦。花兒凋謝了,葉兒也枯萎了,白晝之神也墜落了,景象淒涼—簡言之,你就被打翻在地,永遠起不來了。就像我這樣!」
為了讓他這個反面典型給我留下更深刻的印象,米考伯先生喝了一杯潘趣酒[4],臉上露出十分快樂滿足的神情,嘴裡吹起了《學院角笛舞曲》的旋律。
我向米考伯先生保證,一定會把他的忠告銘記於心,雖然實際上我不必這樣做,因為當時他們顯然深深感動了我。第二天早晨,我去驛車售票處同他們一家人道別,滿心淒涼地看著他們在車廂外靠後的座位坐下來。
「科波菲爾少爺,」米考伯太太說,「願上帝保佑你!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切的。你知道的,就算我能忘,也決不會忘。」
「科波菲爾,」米考伯先生說,「再見!祝你幸福安康!如果隨著歲月的流轉,我能讓自己相信,我的悲慘命運為你提供了前車之鑑,我就會覺自己沒有白白生而為人。如果哪天時來運轉—我對此充滿信心—我有能力讓你過上更好的日子,我一定會無比開心的。」
我覺得,當米考伯太太和孩子們坐在驛車後部,我站在路上依依不捨地望著他們的時候,米考伯太太應該眼前一亮,看清了原來我是一個多么小的傢伙。我之所以這樣想,是因為她臉上流露出罕見的慈母表情,招手叫我爬上車,摟住我的脖子,像吻自己孩子那樣吻了我一下。我剛跳下來,驛車就開動了。他們不停地揮動手帕,弄得我幾乎看不清他們的臉。驛車不一會兒就不見了。「苦兒」和我站在路中間,茫然對視,然後握手道別。我想她準是回聖路加救濟院去了,我則前往默德斯通和格林比公司,開始令人厭倦的一天。
不過,那樣沉悶乏味的日子,我不願再熬多久了。決不。我已經決定逃走—一定要千方百計逃到鄉下,去找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姨婆貝齊小姐—把我的經歷告訴她。
我已經說過,我不知道這個不顧一切的念頭是怎麼鑽進我腦袋的。不過,一旦鑽進去,它就在那裡紮下了根,發展成堅定不移的信念,我這輩子從未有過比這更堅定的信念。我不能說,我當時就相信這有希望實現,但我已經下定決心,必須付諸實施。
自從那晚產生這個念頭並因此徹夜難眠之後,我就一次又一次重溫我那可憐的母親講述的我出生時的故事,反反覆覆地想了上百遍。聽她講這個故事,曾經是我最大的樂趣之一,我早就將其內容諳熟於心。姨婆在故事裡登場又退場,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物,但在她的行為中,有一個小特點我喜歡反覆回味,並從中得到幾分若有似無的鼓勵。我永遠忘不掉,母親說她覺得姨婆曾撫摩過她秀美的長髮,那動作不可謂不輕柔。雖然這件事也許完全是母親的幻覺,毫無事實根據,我卻據此想像出一幅小小的畫面:我那位可怕的姨婆,在面對母親的少女之美時—我一直銘記、深愛著那份美—不由得慈祥起來。這一幕讓整個故事的風格都變柔和了。這種想法很可能在我心中存在已久,漸漸促成我下定決心。
我連貝齊小姐住在哪裡都不知道,於是給佩戈蒂寫了封長信,順便問她是否記得。我撒謊說,我聽人提到,某某地方住著一位叫這個名字的小姐,我好奇那跟姨婆是不是同一個人。在那封信里,我還對佩戈蒂說,我有一個特別原因,需要半基尼,如果她肯借給我,等我有能力的時候再償還,我將感激不盡,將來我會告訴她,我為什麼要借這筆錢。
佩戈蒂的回信很快就到了,而且同往常一樣,充滿了對我的深情摯愛。她隨信附上了半基尼(恐怕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巴吉斯先生的箱子裡把錢弄出來),並告訴我,貝齊小姐住在多佛爾附近,但究竟是在多佛爾本地,還是在海斯、桑蓋特,或者福克斯通,她說不準。不過,我向我們倉庫里的一個人打聽過,他說這些地方都離得很近,我認為,這對於達成我的目標已經足夠,便決定在那個周末動身。
我是個非常誠實的小傢伙,不願意離開默德斯通與格林比公司之後留下壞名聲,所以我認為一定要待到禮拜六晚上再走。而且,因為我剛來的時候預支了一禮拜薪水,所以決定在通常領薪水的時候不進帳房。由於這個特殊原因,我才向佩戈蒂借了半基尼,免得我沒有旅費。就這樣,禮拜六晚上到了,我們都在倉庫等著領薪水,總愛搶先的車夫蒂普頭一個進帳房領錢,這時我握住米克·沃克的手,請他在輪到他領錢的時候告訴昆尼恩先生,我去把行李箱搬到蒂普家了,然後跟「粉土豆」道了最後一聲晚安,便跑開了。
我的行李箱還放在河對面我原來的住處,我拿了一張我們往酒桶上釘的地址卡,在背後寫了一個地址:「大衛少爺的行李箱,多佛爾驛車售票處暫存待領。」這張卡片裝在我口袋裡,準備從住處搬出行李箱時拴上去。走向住處時,我四下張望,想找一個人幫我把行李箱運到驛車售票處去。
一個長腿小伙子站在黑衣修士路的方尖碑附近,身邊停著一輛很小的空驢車。我從他身邊經過時,目光與他的目光相遇,他就罵我是「下賤坯子」,要我「好好記住這張臉—」現在想來,他肯定是因為我瞪了他才開罵的。我停下腳,向他保證,我瞧他並非有意冒犯,而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干一件活兒。
「啥活兒?」長腿小伙子說。
「搬一隻箱子。」我答道。
「啥箱子?」長腿小伙子說。
我告訴他,是我的行李箱,就在那邊街上。我願出六便士,請他把行李箱搬到前往多佛爾的驛車的售票處。
「六便士,成交!」長腿小伙子說完立刻跳上車—他那輛車只是安在輪子上的一個大木托盤—趕著車哐啷哐啷地跑起來,我用盡全力才勉強跟上那頭驢。
這個小伙子態度傲慢,尤其是跟我說話時嚼麥稈那種目中無人的神氣,我很不喜歡。不過,既然價錢已經談妥,我就把他帶到樓上我要離開的那個房間。我們一起將行李箱抬下來,放到驢車上。我這會兒不想把地址卡拴上去,免得房東家裡有人猜出我的意圖,把我攔下來。於是我對那小伙子說,走到王座法庭監獄沒有門窗的那面牆時,請他停一會兒。我的話剛一出口,他就趕車哐啷哐啷地跑起來,就像他自己、我的行李箱、他的車和驢子都發了瘋似的。我跟在後面邊跑邊喊,都快喘不上氣了,才在約定地點趕上他。
我跑得臉紅心跳,掏地址卡的時候,把半基尼從口袋裡帶了出來。為保險起見,我把它含在嘴裡。雖然手抖得十分厲害,我還是把地址卡牢牢地拴到了行李箱上。這時,我覺得自己的下巴被那個長腿小伙子猛地一擊,然後就看見那半基尼從嘴裡飛出來,掉進他手中。
「幹啥!」那個小伙子一把抓住我的夾克領子,惡狠狠地齜牙道,「你是犯了案子,對不對?想開溜,對不對?跟我上警局去,你這個小壞蛋!跟我上警局去!」
「請把錢還給我,」我惴惴不安地說,「別管我的事!」
「跟我上警局去!」那個小伙子說,「向警察證明錢是你的。」
「請把我的行李箱和錢還回來好嗎?」我哭喊著,眼淚都急出來了。
那個小伙子還是說:「跟我上警局去!」抓住我死命往驢跟前拖,就像那畜生同治安法官有什麼相似之處一樣。這時他忽然改變主意,跳上車,坐在我行李箱上,嚷著說他要直奔警局去,然後比先前更用勁地趕起車,哐啷哐啷地飛馳而去。
我跟在後面竭力追趕,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呼喊了,即使有力氣,我這會兒也不敢呼喊。我追了半英里,路上至少有二十次差點兒被軋到。我時而看不見他,時而看見他,時而又看不見他;時而挨一鞭子,時而受到呵斥;時而陷入泥坑,時而爬上來;時而撞進什麼人懷裡,時而一頭撞在柱子上。最後,我又怕又熱,驚慌失措,擔心這時候半個倫敦城的人都出來抓我了,只好任憑那個小伙子帶著我的行李箱和錢逃之夭夭。我一面喘一面哭,卻始終沒有停下腳步,朝格林尼治走去,因為我知道那地方就在通往多佛爾的大路上。就這樣,我朝姨婆貝齊小姐隱居之地走去。我全身上下一無所有,同我惹得姨婆大為不快的那晚,赤條條來到這世上時差不多。
[1] 在啤酒、白蘭地中加入雞蛋、香料、糖等調製而成的熱飲料。
[2] 18世紀一首英國鄉村舞曲《駕,多賓》的副歌部分。多賓是馬名。
[3] 米考伯先生在這裡引用了哈姆雷特讚頌自己父親的話:他是一個堂堂男子;整個說起來,我再也見不到像他那樣的人了。見《哈姆雷特》第1幕第2場。
[4] 一種用葡萄酒或烈性酒摻水、果汁、香料等調成的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