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4-10-09 05:39:50 作者: (美)詹姆斯·艾爾羅伊

  普萊斯頓·埃克斯利讀完報告:「艾德蒙,三個版本都很不錯,但你應該當時就去找帕克的。現在事情已經曝光,你再出面就顯得太慌張了。你打算告發?」

  艾德扶扶眼鏡:「對。」

  

  「你準備好了在局裡受到鄙視嗎?」

  「對,還準備好了接受帕克以任何方式表達的謝意。」

  普萊斯頓翻著報告說:「有意思。把大部分罪責推給退休金已經有保障的人倒是很懂事,這位懷特警員似乎有點棘手。」

  艾德的背脊發涼:「確實棘手。內務處明天要和我面談,描述他怎麼收拾墨西哥人可不會讓我心情愉快。」

  「害怕報復?」

  「不怎麼怕。」

  「不要對恐懼視而不見,艾德蒙,那是弱點。懷特和他朋友斯坦斯蘭的表現是惡意漠視警局紀律,兩個人顯然都是流氓。面談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他們會來勢洶洶。」

  「我知道,父親。」

  「他們會強調你的無能,沒有維持住秩序,還放任那些警員搶走了鑰匙。」

  艾德漲紅了臉:「當時情況混亂,和他們搏鬥會引發更大的混亂。」

  「不要提高嗓門,也不要為自己辯解。對我如此,對內務處也一樣。會讓你顯得……」

  嗓音喑啞。「別說『心虛』,父親。別拿我和托馬斯對比。別認為我處理不好這個局面。」

  普萊斯頓拿起聽筒:「我知道你有能力管好自己,但要讓比爾·帕克表達謝意,你有能力讓他產生謝意嗎?」

  「父親,你曾經說過托馬斯繼承了你的天性一面,而我繼承了你的機會主義者一面。你認為這說明了什麼?」

  普萊斯頓笑著撥出號碼。「比爾嗎?哈嘍,是我,普萊斯頓·埃克斯利。對,我很好,謝謝問候。不,我打你的私人號碼當然不是為了這個。不,比爾,是我兒子艾德蒙。中央分局平安夜那天恰好是他執勤,我認為他有很重要的情報可以提供給你。好的,今晚?沒問題,他一定會去。好的,也替我向海倫問好。好的,再見,比爾。」

  艾德覺得心臟怦怦亂跳。普萊斯頓說:「今晚8點去太平洋餐車見帕克局長。他會安排單間,方便談話。」

  「我該給他看哪一份?」

  普萊斯頓把報告還給他:「這樣的機會可不常有。我得到了亞瑟頓案件,你在瓜達爾卡納爾島嘗了點甜頭。讀一讀家族剪貼簿,想一想先例。」

  「好的,但到底哪一份呢?」

  「你自己想吧。去餐車好好吃一頓。晚餐邀請是個好兆頭,比爾不喜歡挑食的人。」

  艾德開車回到住處,開始閱讀和回憶。剪貼簿里的剪報按時間排列,報紙沒有提供的細節早已烙刻在了記憶里。

  1934年,亞瑟頓案件。

  被害者都是兒童,墨西哥裔、非洲裔、東方裔,三男兩女。被發現時遺體遭到破壞,軀幹出現在洛杉磯地區的風暴渠里,四肢均毀傷。報紙給兇手的外號是「弗蘭肯斯坦博士」。普萊斯頓·埃克斯利警長主持調查。

  他認為「弗蘭肯斯坦」的標籤貼得很合適,五個案發現場均發現了網球拍線,第三名受害者的腋窩處有縫補針眼。埃克斯利的結論是殺人魔在用針線和屠刀再造兒童,他開始抓捕性變態、精神病和進過瘋人院的人。他不禁猜想,兇手要從哪兒弄他喜歡的臉呢?一周後,他知道了。

  雷蒙德·迪特林旗下的童星小威利·維納霍姆,在製片廠的輔導學校遭到綁架。第二天,人們在格倫代爾的鐵路上發現屍體,頭顱被斬。

  案件有了新進展,格倫黑文州立精神病院的管理人員打電話給洛城警局,說洛倫·亞瑟頓,一名有吸血鬼情結的猥褻兒童者,於兩個月前假釋回到洛杉磯,但始終沒有向假釋官報到。

  埃克斯利在貧民窟找到亞瑟頓,亞瑟頓有份工作,在血站洗瓶子。監控表明他盜竊血液,混在廉價葡萄酒里飲用。埃克斯利的部下在市區的一家電影院逮捕了亞瑟頓,當時他正對著恐怖片手淫。埃克斯利搜查他的旅館房間,找到一組鑰匙,鑰匙屬於一個廢棄的車庫儲藏室。他去了那裡,見到的是地獄。

  乾冰里存放著一個兒童樣本,包括小威利·維納霍姆的頭部,背上縫著從鳥身上切下來的翅膀。周圍扔著各種裝備:恐怖電影的膠片、抽掉繃線的網球拍、創造拼合兒童的圖紙。不同階段的兒童屍體照片,壁櫥暗室里塞滿沖印設備。

  地獄。

  亞瑟頓對系列兇案供認不諱,受審定罪,在聖昆廷被絞死。普萊斯頓·埃克斯利保留了死亡照片的副本,給兩個當警察的兒子看,讓他們明白殘忍的罪行需要絕對的正義。

  艾德向後翻,略過母親的訃告和托馬斯的亡故。除了父親的豐功偉績,埃克斯利一家只在有人喪命的時候才能見報。他登上《觀察家報》,文章說的是參加二戰的名門子弟。和「血腥聖誕節」一樣,故事的版本也不止一個。

  《觀察家報》登的是幫他贏得傑出服役十字勳章的版本:艾德·埃克斯利下士,全排戰友在徒手搏鬥中悉數遇難,他是唯一的倖存者,單槍匹馬拿下擠滿日本步兵的三個戰壕,共殺敵二十九名,若是現場有軍官見證壯舉,他肯定能獲得國會榮譽勳章。第二個版本:艾德·埃克斯利抓住機會,在日本人即將衝鋒拼刺刀的當口外出偵察,他拖延時間,回來時發現全排均已喪命,一個日本巡邏小隊向他走來。他躲在彼得斯軍士和瓦斯尼奇一等兵底下,日本人掃射屍體,他感覺到屍體隨之扭動。他咬住瓦斯尼奇的胳膊,咬斷了手錶皮帶。他哭著等待天黑,死人掩護著他,透過屍體之間的狹窄縫隙呼吸。他在驚恐中跑向營部,見到另一個屠殺場景,他停下腳步。

  一個小小的神道祭壇,設在偽裝網覆蓋的林間空地中央。日本兵的屍體躺在草墊上,消瘦而憔悴,黃疸發青的臉色。每個人都剖腹直到胸腔。裝飾華麗的利劍凝著血塊,整整齊齊碼在一起。士兵集體自殺,過於驕傲,不願被俘或死於瘧疾。

  祭壇背後挖了三條戰壕,旁邊有武器,步槍和手槍因為長時間淋雨而生鏽。迷彩布裹著一部還能用的火焰噴射器。

  他拿起火焰噴射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他無法活著離開瓜達爾卡納爾島。他將被分配給另外一個排,偵察避戰的污名永遠也洗不清。他不能要求留任司令部,父親會認為這是懦夫行徑。他將不得不忍受恥辱,洛城警局的同事英勇負傷,獲得勳章。

  想到「勳章」,他想到「債券巡演」,又想到犯罪現場重建。他瞅見一個好機會。

  他找到一挺日本機關槍,把切腹自盡的屍體拖進戰壕,將無用的武器塞進他們手裡,擺放到面對林間空地的開口。他把機關槍放在那裡,指著空地開口,送彈帶上還有三排子彈。他端起火焰噴射器,把日本兵和祭壇燒得連法醫都無法鑑證。他想好前因後果,跋涉返回營部。

  偵察小隊證實了他的說法,勇猛的艾德·埃克斯利,用日本兵的軍火武裝自己,燒死了二十九個小雜碎。

  傑出服役十字勳章——美國向戰士頒發的次高勳章。全國債券巡遊,英雄的歡迎儀式,功成名就返回洛城警局。

  普萊斯頓·埃克斯利對他的尊敬有所保留。

  「讀一讀家族剪貼簿,想一想先例。」

  艾德放下剪貼簿,仍舊不太清楚該怎麼講述「血腥聖誕節」,但明白了老頭子的意思。

  機會稍縱即逝,日後會付出代價。

  父親,我知道這一點,因為我撿起了火焰噴射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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