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中國古代大人物系列(全五冊)> 第二章 少年奇才,二十三歲進士及第

第二章 少年奇才,二十三歲進士及第

2024-10-09 05:13:05 作者: 度陰山

  蒿草計

  或許,劉伯溫終身不忘的一件事是,他父親每天都會沐浴著從窗口射進來的陽光,用深沉的語言啟迪著他腦海中最愚昧的角落。在他和父親中間的桌子上,擺滿了奇詭的神秘圖譜和《周易》上變幻莫測的卦象,小劉伯溫被這些東西深深吸引,無法自拔。

  從小劉伯溫母親富女士的眼中看出去,劉伯溫是個安靜而孤單的人,他那反常的沉默寡言和突然之間提出的刁鑽問題,讓富女士難以理解,當然就難以招架。所以富女士在把儒家經典粗略地傳授給劉伯溫後,就主動辭去了他啟蒙老師的職務。

  從武陽村的許多小朋友眼中看出去,劉伯溫是個不合群的人,每當他們玩得瘋狂時,劉伯溫就會悄無聲息地離開他們,遠眺沉思。小朋友們在背後評價說,劉伯溫是個怪胎。

  本章節來源於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

  但劉爚卻認為,小劉伯溫的沉默寡言恰好證明了一點:一個聰明人如果沒有可說的話時,嘴巴應該是閉著的。這也正符合孔夫子的教導: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從道教的角度說,很多人所以愚笨,就是因為廢話太多,精氣神都從嘴裡跑掉了,所以不能積聚智慧。

  從劉爚的眼中看出去,小劉伯溫有著驚人的智慧,因為他能一目十行而過目不忘。他的卜筮課、風水課、星相課、靈棋課、讖緯課都能滿分,不過,這是劉爚的評分。劉爚本人也知道自己在象術上的造詣並不深,但一個小孩子能在最短的時間裡領悟到他需要花費幾年才領悟到的玄機密碼,這足以擔得起「聰明絕頂」四個字了。用劉爚的話說,如果大言不慚一點,基兒的智慧已超越了人類的極限,比得道的道士走得更遠。

  當然,說一個人有智慧,不是看他有多麼強悍的記憶力和領悟力,而是要看他解決現實問題的能力。

  劉伯溫十歲那年,一個機會闖到他面前,讓他有機會展現了他的能力,確鑿無疑地證實了他那不凡的智慧,並不是老爹吹噓出來的。

  這個機會是這樣來的:1320年,元王朝最高領導人孛兒只斤·愛育黎拔力八達(元仁宗)去世,就在國喪期間,青田縣有人辦婚事。這簡直是向槍口上撞,依法律規定,國喪三個月內,國家任何人、任何地方不得有娛樂活動。就是在大街上行走,也不能有笑臉。穿衣戴帽一定要注意,不能五顏六色,每個人必須素裝。酒糟鼻子在國喪期間不敢上街,因為鼻子是紅色的,一旦被捉住,不好解釋。青田縣縣長聞聽有人敲鑼打鼓、穿紅戴綠地舉行婚禮,像炮仗一樣爆了起來。眾所周知,在他的管轄區內出這樣的事,一旦被上級知道,那是要掉腦袋的。這位「炮仗」縣長馬上帶著幾名士兵衝進人家的婚禮現場,把男的殺掉,再把女的打暈,又搶跑了新娘。

  讓青田縣縣長意想不到的是,新娘家在當地和黑社會有很深交情,不然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胆。新娘的老爹得知女兒被搶了後,氣沖斗牛,散盡家財,召集黑社會朋友們,帶著棍棒衝擊縣政府。由於武器落後,衝擊未遂。他們臨時改了主意,搶了縣城武裝部,有了現代化武器後,他們又掉頭來攻擊縣政府。但縣政府已經集合了軍隊,這些人見不是對手,一溜煙跑上青田山,當了逆匪。當然,這是元政府的說法。史學家的說法就是:南方漢人的起義。

  其實,南方漢人的起義和蒙古人在中國的統治相始終。僅在忽必烈統治蒙古的鼎盛時代,南方就有二百餘起漢人起義。忽必烈之後的元朝二任帝孛兒只斤·鐵穆耳(元成宗)和三任帝孛兒只斤·海山(元武宗)時代,江南地區的漢人起義數量雖有減少,但綿綿不斷。四任帝孛兒只斤·愛育黎拔力八達雖然是個好人,也是個好皇帝,可他在位的第五年,也就是劉伯溫六歲時,江西贛州出其不意地爆發了高質量的蔡五九起義,蔡閣下不僅攻陷了州政府,而且還一路北上,想要直搗黃龍攻陷大都。蔡五九雖然很快被殘酷鎮壓,但那次造反的影響力卻讓高層不寒而慄。劉伯溫七歲時,廣西瑤人又起義。八歲時,江西五個州同時爆發了漢人的大規模起義。

  對於江南地區的漢人造反,元王朝的皇帝們已習以為常,提不起激動的興趣來。如果有一段時間,元王朝方面聽不到江南有人造反,皇帝們會大吃一驚,認為不可理喻。

  但皇帝眼中的芝麻小事在地方政府長官那裡就成了世界末日的大事。青田縣縣長動用縣城的軍隊多次到青田山中剿匪,要麼無功而返,要麼被對方打得丟盔卸甲。

  這是因為土匪們的據點易守難攻,而青田縣剿匪部隊的戰鬥力又馬馬虎虎,所以這事一時之間很難解決。青田縣縣長乞靈於人民的智慧,派出許多胥吏到各地打探奇士異人。有一個胥吏恰好認識劉爚,於是就找上門來了。

  那天中午,太陽高照。劉爚和劉伯溫正在吃飯,劉爚背對著院子,突然用筷子的手就懸在空中,神秘地說:「有人來了。」劉伯溫一抬頭,就看見了那位正走進院子東張西望的胥吏。

  胥吏把整個事件說了一遍。劉爚說:「這簡單,等我吃完飯。」

  胥吏幾乎要哭出來,因為時間就是生命,土匪們多活一日,他和他的上司就多一分危險。

  劉爚看到胥吏憂心忡忡,就放下筷子,思考起來。太陽落山,月亮升起,胥吏疲倦得直伸懶腰,劉爚也沒有拿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他看了看胥吏,說:「這些土匪著實可恨,國喪期間居然違反法令,罪大也。」

  胥吏趕緊挺直腰板。憑在衙門裡多年的工作經驗,他認定,有能力的人在說出解決問題的方法之前,都要有個帽子,這在文章上稱為「龍頭」,「龍頭」之後就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豬肚」。

  但可惜,劉爚只有「龍頭」,至於「豬肚」,他踢給了劉伯溫:「你有什麼辦法,說出來。」

  胥吏的態度從恭敬轉為驚訝,又轉為憤怒,因為他認為劉爚在耍他。一個十歲的孩子如何能解決幾百號土匪?胥吏正要作出點官家的姿態來,劉伯溫卻問了起來。

  下面就是二人的問答。

  劉伯溫:「土匪們不下山?」

  胥吏:「未曾發現。」

  劉:「你們不想傷亡太大?」

  吏:「誰想死啊?」

  劉:「你們可有弓箭手?」

  吏:「誰不會射箭啊?」

  劉:「三個月內剿滅他們,可行?」

  吏:「這麼久啊。」

  劉:「就這麼久。」

  吏思考許久:「可以,說你的辦法。」

  劉:「你可認識蒿草籽?」

  吏:「我早些年也是山裡的娃,如何不認得?」

  劉:「收集蒿草籽,去掉箭頭,把蒿草籽拴箭頭上,射向土匪窩附近,越多越好。」

  胥吏看向劉爚,劉爚說:「你既不想有傷亡,又想解決這件事,就去辦。」

  青田縣縣長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按劉伯溫的方法,射出去無數沒有箭頭的箭。但為了保險,他把劉爚請到縣政府,軟禁。如果三個月後,劉伯溫拿不出消滅土匪的計策,劉爚就是通匪。

  三個月後,土匪窩據守的山上,枯黃的蒿草映入眼帘,每個角落,哪怕岩石的縫隙都被蒿草占領。劉伯溫說:「可以了。向那裡放箭,放箭之前,在箭上抹上松油,點燃。」

  蒿草火箭一相逢,漫山遍野成了火焰山,土匪們被濃煙嗆得跑出老窩,全體投降。

  劉伯溫因此而一夜成名,但很快就銷聲匿跡。因為縣長大人認為這種小兒科的主意,他自己也能想得出來,只是沒有去想而已。所以功勞簿上只有他的名字,沒有劉伯溫。

  但歷史不會因為他的篡改而忘記劉伯溫,所以我們今天知道劉伯溫有這樣一個蒿草計,卻不知道那位青田縣縣長的名字。

  先來後到的等級制

  此事過後,小劉伯溫和父親劉爚有一段談話,內容就是針對那股土匪的。小劉伯溫說:「這些人違反國家法律,實在是罪有應得。」劉爚大吃一驚,提醒劉伯溫:「那些人雖然是土匪,但卻和我們同族同種。青田縣縣長雖然代表政府,但卻是異族,你應該有個華夷觀念。」

  小劉伯溫也是大吃一驚,他無法想通,老爹會把一個土匪事件上升成民族問題。

  劉爚說:「你還不懂蒙古人開國以來的歷史,所以不明白這裡的玄機。我現在就給你普及下歷史,我要讓你記住,蒙古人對咱們中原人都做了些什麼!」

  實際上,劉爚所講的元王朝,和真實的元王朝略有出入。這是因為劉爚自以為是南宋遺民的後代,賭徒失敗後都不承認失敗,所以對贏家咒罵。而後來的泥腿子朱元璋所建立的明王朝,自然要對蒙古人在中國的統治加以醜化,以此來彰顯他驅逐蒙元那蓋世的武功。

  所以,劉爚意氣用事下所講的元王朝的種種,我們必須要以客觀的歷史事實加以甄別和佐證。

  劉爚說:「韃子(漢族人對蒙古人的蔑稱)是宇宙中最貪得無厭的巨獸,聽到哪裡有國家,就奔哪裡去。孔夫子說,挑起戰爭的目的是要弔民伐罪,否則戰爭就是不仁義的妄動。可這群騎馬騎成羅圈腿的傢伙沒有任何高尚的情操,打仗的目的就是想燒殺奸淫擄掠,他們只是想把恐怖傳到全世界。孟夫子說了,只要有仁義就成了,要那麼大地盤做什麼。我聽說,韃子在中國之外還有四個分部。韃子人口少,只好派親戚去管理,親戚之間離得遠了,感情生疏。這可真是妻離子散,人丁凋零啊!」

  嚴肅的歷史佐證如下:

  蒙古大汗孛兒只斤·鐵木真(成吉思汗)於1206年統一蒙古高原後,立即全身心地投入到開疆拓土的宏大事業中去。蒙古當時只有100萬人口,除去婦女、老人和小孩,能作戰的士兵只有20萬。成吉思汗和他的後代就憑這20萬人,用他們那可怕的軍事才能西征北討,到1279年滅掉南宋帝國擴張正式完成後,他們締造了一個東臨太平洋、北抵北冰洋、西達黑海沿岸、南到南海版圖達3500萬平方公里的超級大帝國。提醒一點:地球陸地面積是15 000萬平方公里。

  在這片連陽光都不能完全覆蓋的龐大領土上,蒙古帝國自動自發地分成一個龐然大物的帝國(元帝國)和四個巨獸般的汗國(金帳汗國、察合台汗國、窩闊台汗國、伊兒汗國)。

  中國人身處其間的正是元帝國,它是由蒙古帝國第五任大汗孛兒只斤·忽必烈於1271年在大都成立的。八年後,忽必烈滅掉南宋,元帝國的版圖正式確立:北到今天的蒙古共和國、西伯利亞,南到南海,西南包括今西藏、雲南,西北至今新疆東部,東北至外興安嶺、鄂霍次克海,總面積約1200萬平方公里。

  元帝國的最高領導人具有雙重身份,他既是蒙古帝國的大汗,也是中國的皇帝。

  劉爚接著說:「韃子們滅掉我們偉大的祖國南宋後,在全國實行了臭名昭著的四等人制。他們把全中國人分為四等,分別是:韃子、色目人、漢人、南人。『南人』就是我們南宋遺民。臭不要臉的韃子憑什麼把我們列為最低一等?我們哪裡都比他們強。我們用火藥製造了突火槍,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支輕火器。我們發明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張紙幣(交子),我們有先進的羅盤,還有精巧的瓷器,我們還有世界上最有思想的程朱理學。韃子們有什麼?幾匹破馬。色目人又有什麼?可能連馬都沒有。最可氣的是漢人,被女真人統治了一百多年,做了一百多年的奴隸,結果倒騎到我們頭上來啦!我真是氣死了。這是赤裸裸的民族歧視!」

  嚴肅的歷史佐證如下:

  忽必烈說,我們蒙古人是天之驕子,凌駕所有生物之上,所以,我們必須是第一等人。於是,蒙古人就成了第一等人。而「色目人」其實是「各色名目」的人,也就是當年和蒙古人一起打天下的其他西北方的少數民族兄弟。第三等「漢人」不是我們印象中的漢族人,而是從前金朝統治下的漢族和漢化的女真、契丹等族人,同時也包括雲南、四川的漢族人。「南人」,就是劉爚口中的南宋遺民和遺民的子孫們,也就是江南的漢族人。

  劉爚說得沒錯,南宋什麼都有。但蒙古人劃分等級的標準不是什麼程朱理學和一碰就碎的瓷器,當然也不是火器——蒙古人也有火器,比南宋的強多了,當年一炮就把南宋的襄陽城轟淪陷了——而是老百姓口中的「先來後到」和邏輯學家口中的「因為所以」。

  蒙古人與生俱來就和他們的大汗衝鋒陷陣,他們自己就是主人,當然要坐第一把交椅。這就如闊佬請客,主人肯定要坐在上首。在蒙古人統一蒙古高原和第一次西征的過程中,有些西北方的少數民族兄弟(色目人)慧眼識珠,主動跑來和蒙古人混。他們是蒙古人最親密的戰友,自然就要坐第二張椅子;緊接著,蒙古人滅金,金人統治下的漢族人和漢化的女真、契丹等族也跑來,坐了第三把椅子,這就是「漢人」。蒙古人滅金後,還未來得及下馬休息,又和南宋打上了。

  關於蒙古和南宋開戰的事,需要補充一點:

  1211年,成吉思汗對金國全面開戰,1215年,成吉思汗攻陷金國中都(今北京),金國龜縮到開封。但成吉思汗沒有對金窮追猛打,而是在1218年轉身西征,於1225年滅掉了中亞強國花剌子模。1227年,成吉思汗西征回國,稍作休息後又滅掉了使當年北宋筋疲力盡的西夏王國。也正是在本年,成吉思汗病逝。臨死前他對繼任者說:「金國的重兵都駐防潼關(今陝西潼關),一邊是河,一邊是山,強攻會付出大量傷亡。有個笨蛋可以幫我們,那就是多年來被金國騎在頭上拉屎的南宋。你們可以和南宋結盟,借他們的路,從金國南方重鎮鄧州(今河南鄧州)楔入,直趨開封,他們駐守在潼關的主力肯定回援,你們只需要圍城打援,金國瞬間可下。」

  1231年,蒙古帝國第二任大汗窩闊台派使者到南宋談判借道,可這位使者霉運當頭,走到沔州(今陝西略陽)時,被南宋愛國將領張宣處決。窩闊台大發雷霆,道也不借了,命令蒙古兵團強取。遠征軍司令拖雷在南宋的大散關(今陝西寶雞西南)輕易地撕開了一個口子順利進入南宋,拖雷兵團在南宋境內如入無人之境,如暴風掃落葉般蕩平了南宋數十州,然後又順利地離開南宋境,進入金國境內,猛攻鄧州。鄧州頑強死守,拖雷就繞過鄧州,直奔開封。潼關守軍果然回救開封,就在半路上,他們鑽進了已經等待多時的窩闊台兵團的口袋裡,金國的主力在蒙古騎兵的衝殺下,全軍覆沒。

  1233年春天,蒙古人攻陷開封。金國最後一位皇帝完顏守緒跑到蔡州(今河南汝南),窩闊台和南宋簽訂軍事同盟,蒙古帝國要求南宋供應蒙古軍隊糧草,並且出兵,雙方共同攻陷蔡州,事成之後,兩國以淮河為界。1234年,宋蒙聯軍對蔡州發動全面進攻,蔡州城外發出天塌地裂般的巨聲,蔡州城內哭聲一片,完顏守緒見自己的世界末日已到,就沒有勞煩宋蒙聯軍,自焚而死。不可一世了一個多世紀的金國灰飛煙滅。

  蒙古人正在專心致志地打掃戰場,南宋突然集結二十萬大軍向三京(東京開封、西京洛陽、南京商丘)里的蒙古人發動攻擊。注意,這三處都在淮河以北黃河以南,按宋蒙當初的約定,淮河以北的地方都是蒙古人的,跟你南宋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也就是說,這是赤裸裸的叛盟和侵略。

  進展非常順利,1234年農曆八月,南宋軍隊光復三京。京城臨安(今浙江杭州)方面還未來得及擺慶功宴,蒙古人已發動反攻,南宋二十萬軍隊幾乎同時在三京崩潰,潰退到淮河南岸後,足足損失了一半士兵。

  南宋這次突然叛盟激怒了蒙古人,而它那不堪一擊的戰力又勾引了蒙古人向它發出滅亡通知書。從1235年開始,蒙古帝國的一部分兵團沿著南宋邊境持續不斷地發動攻擊,讓南宋吃不香睡不著。

  1253年,蒙古帝國劍走偏鋒,繞過南宋,深入萬山叢中的雲南地區,滅掉大理王國,隨後又使安南王國臣服。1258年,蒙古帝國分三路進攻南宋。1259年,其中一路的忽必烈強渡長江,抵達鄂州(今湖北武漢)城下,百道攻城,鄂州城馬上就要陷落,突然合州戰場傳來大汗蒙哥去世的消息。忽必烈大吃一驚的嘴還未來得及合上,又傳來消息說,他的兄弟阿里不哥正在蒙古本部舉行大汗上任典禮。

  忽必烈認為自己比阿里不哥更有資本擔任大汗,於是放掉鄂州,調轉馬頭回蒙古帝國本部和兄弟「相煎」去了。經過四年血流成河的內戰,1264年,忽必烈以壓倒性的優勢勝出。1269年,忽必烈對南宋全面宣戰,1274年,蒙古遠征軍司令伯顏攻陷鄂州,順長江東下,陷安慶,在蕪湖江面擊潰了南宋軍隊最後一道防線。現在,蒙古軍隊可以大搖大擺地去南宋行在臨安了。南宋急忙求和,伯顏按忽必烈的指示同意了。忽必烈的本意沒打算滅南宋,而是希望南宋和安南一樣,做元帝國的衛星國。

  但是,南宋自己送死。伯顏派去臨安的談判使者在半路上突然被一名南宋愛國將領處決,伯顏聽到這個消息,氣得馬上變成了一個炮仗。南宋中央政府慌忙派人去向伯顏賠罪,並且發誓要嚴懲兇手,伯顏壓制自己不要爆炸,第二次派出使者。想不到南宋的愛國人士太多了,第二個使者走到平江(今江蘇蘇州)時,又被殺掉。

  伯顏氣得哇哇怪叫,命令軍隊進攻臨安,在強大的蒙古兵團面前,柔弱的臨安沒有別的出路,只能陷落。南宋中央高層對伯顏的暴怒很不理解,認為伯顏沒有誠意,如果真有誠意,死掉兩個使者,還可以再派嘛。

  他們不明白的是,是他們親手製造了伯顏這個炮仗。你制了個炮仗,還點了兩把火,卻不想讓它爆,這對炮仗太不公平了。

  1279年,南宋軟弱無力的流亡政府在崖山被蒙古兵團徹底摧毀,南宋正式滅亡。

  從1234年宋蒙交火到1279年南宋流亡政府滅亡,蒙古滅南宋用了35年。有人看到這個數字會大呼小叫:啊呀,南宋真是厲害,居然抵抗了蒙古人35年。但不要意淫,蒙古滅南宋真正用的時間其實只有12年不到。

  1234年蒙古帝國對南宋宣戰後,就去西征了。直到1259年,蒙古帝國才掉頭回來對付南宋帝國。但也是在這一年,大汗蒙哥去世,忽必烈和阿里不哥打內戰,直到1269年,忽必烈才想起南宋,於是用了10年時間(1269—1279年)滅掉南宋。

  當然,對於一年甚至是幾個月就能滅掉一個國家的蒙古帝國而言,滅南宋的確是個苦差事。大概正是因為很辛苦,所以南宋遺民們受到了極不公正的待遇——四個等級中最後一等。

  可你仔細看看這個等級名單就會發現,蒙古人是按照「先來後到」的標準排列的。這就能夠說明為什麼大理王國的雲南和四川的遺民為什麼列在第三等。因為他們比南宋遺民先來的。

  用邏輯學的角度來敘述,因為你最後到,所以就要受懲罰。正如你赴宴,最後一個到,不但不能坐高一點的位置,還要罰酒三杯。

  中國老百姓有句俏皮話:凡事要趕早,否則連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大概就是南宋遺民們為什麼排在最後一等的註解。

  蒙古人對南人都做了什麼

  劉爚說:「韃子們把我們南人看成是賦稅的源泉,好像我們除了繳納賦稅外就沒有別的用處了。他們還用法律條文規定:殺一個『南人』只需要賠一頭毛驢的價錢就可以了,而殺一個色目人要罰相當數目的黃金,殺一個韃子則要償命。這用意很明顯,我們只是一頭驢。韃子們還禁止我們打獵,我們身處江南多山之地,打獵是個重要的收入來源,這不是斷了我們的財路嗎?還規定我們禁止學習拳擊武術,眾所周知,我們中國的武術只是花樣表演,鍛鍊身體的一種手段而已,根本沒有實戰能力,禁這個幹什麼?更要命的是,禁止我們夜間走路,如果有個急事,必須等天亮。

  「當然,這些還不算什麼。最讓我們痛心疾首的是,小韃子們在我們南方基層像個大爺,吃的穿的用的,都必須由我們來承擔。而且誰家娶新娘,新娘的第一次必須要送給小韃子。程朱理學教導我們,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一個黃花閨女還未正式進門,就已經失了節,宇宙中只有畜生才有這樣的行為。倒霉的是,偏偏讓我們碰上了。」

  關於劉爚說的這些,我們必須要作一下背景補充和校正。

  劉爚說的那些沒錯,元帝國滅掉南宋後,對「南人」的確極不待見,對他們嚴加限制,就差限制大小便了。但我們不能斷章取義,認為元王朝故意找「南人」的茬。哲學家說,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老百姓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事出必有因,元帝國對南人的苛刻實際上是被南人的激烈行為觸怒的。

  前面我們談到過,忽必烈滅南宋初期,江南就有二百多起漢人武裝和元帝國對抗。不過,一定要注意,即使是從極度偏袒漢人的角度來看,每次武裝反抗也不是起義,絕大多數都是野心家們的皇帝夢。

  1276年,南宋行在臨安陷落,南宋其實已經滅亡。雖然有一點死灰跑到福州建立流亡政府,但死灰不可能復燃,即令復燃,火光也不能持久。元帝國的軍隊開始摘取勝利果實,其實,征服者的果實都是建立在被征服者的痛苦之上的。於是,燒殺搶劫姦淫在整個南中國如火如荼地蔓延開了。江南百姓奮起抵抗,各地的豪強大族變賣財產,召集青壯年,打出了「扶宋滅元、驅逐韃虜」的口號。窮苦百姓們自動自發抗爭,有能力的人能召集幾萬人,沒有能力的只能聚攏幾百人,甚至幾十人,他們占據險山惡水之地和元軍開展游擊戰。不管是哪路貨色,他們在反抗元帝國的軍隊之前,先對自己的同胞下手。其實這很容易理解,一無所有的人造反,第一個解決的就是糧食問題。他們的戰鬥力遠不如對手的正規軍,要搶劫糧食,只能拿軟柿子捏,不搶劫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他們還能搶誰?

  當他們有了一定實力後,馬上就建立草台班子政府,封官拜爵。如果你能穿越到那個年代,到江南各地走上一走,就會發現,到處都有一群人在討論稱帝稱王的事。這至少可以說明一個問題,他們的真正目的只是想過過皇帝的癮,至於驅逐韃虜,只是附帶目標。只要有發家致富的可能,他們可以跟民族的敵人蒙古人握手言和。

  有兩個積極的證據可以證明江南人的反抗內涵。

  1278年,建寧(今福建建甌)人黃華稱帝,元政府招降他,黃華帶著他的草台班子就跑去了。但很快他發現,元政府對他的待遇還不如他單幹的待遇,於是又造反,最後被元軍追得走投無路,自焚。

  1288年,循州路(治所在今廣東龍川縣西南)鍾明亮聚集十萬人造反,聲勢逼人。元政府招降他,鍾明亮同意,但提出的要求是,要他擔任循州州長。但忽必烈拒絕這個條件,要他到大都面聖。鍾明亮認為這是請君入甕,於是殺了元政府的談判使節,二度造反。元政府軍積極進剿,同時招降,鍾明亮不能支撐,二度投降。但仍然是那個條件,要做循州州長,忽必烈拒絕,他第三次造反。但事不過三,元政府剿匪部隊再也沒有對其招降過,鍾明亮最後失敗,本人也不知所蹤。

  忽必烈在遙遠的大都看到江南地區的反抗記錄,發現南中國的人真不好治。他先是使用懷柔政策,三番五次下令,駐守江南的軍隊不許再製造敵人,要軍民一家。但美好的命令正如一朵鮮花,到美人手裡,會被當成頭飾插在頭上,而到了毛驢手中,就會被當成解餓的食物。元政府在江南的駐軍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無法控制自己,於是,江南地區的造反記錄與日俱增。

  忽必烈發怒了,於是,就出台了那些惡意摧殘南人尊嚴的法律條文。

  劉爚提到的小韃子在江南各地基層(鄉、村)當大爺的事,其實是保甲制。保甲制是這樣的:每二十家編為一「甲」,政府派遣一人管理這二十家,這個人稱為「甲主」。「甲主」就是這二十家的總管,衣服飲食,他可以隨心所欲地取走,女子和財產,當然也不在話下。

  但劉爚說這些甲主都是韃子就是大錯特錯了。蒙古人口太少,江南的鄉村多如驢毛,雖然經過蒙古人的屠殺,但仍有南人1184萬戶也就是60萬甲。這就需要60萬蒙古人來江南鄉村當甲主,難道忽必烈有呼風喚雨撒豆成兵的本事,一下子變出這麼多人?

  實際上,甲主都是色目人。俗話說,奴使奴,使死奴。色目人是蒙古人的奴隸,他有機會管理他的奴隸南人,其殘暴可想而知。

  至於劉爚說的新娘第一次要和甲主睡覺,也就是歷史上煙霧迷濛的蒙古人的初夜權問題。這無需辯駁,因為甲主根本就不是蒙古人。即使是蒙古人,也是不可能的事。還是前面的分析,蒙古人口太少,如果真有初夜權,他們要去行使這一權力,非得累吐血不可。

  當然,這不是說蒙古人一本正經,像個紳士,實際上,他們南討西征的過程中,沒少揮灑他們的精子。但那是戰爭,戰爭中無數喪心病狂的行為,又豈止是蒙古軍隊的專利?

  元朝江南地區的造反像慢性腸炎一樣連綿不絕,歸根結底,是互動的結果。江南人有錢,忽必烈當然明白,所以大肆搜刮,他第一次征日本時的所有軍事物資就都出自江南。而江南人激烈的反抗,又成為元政府統治者對他們實行高壓的動因。

  劉爚對小劉伯溫說:「韃子們對我們南人就沒幹過什麼好事,所以,和他們的政府對著幹,沒有什麼錯。」

  小劉伯溫當時不懂這段歷史,劉爚的講解又有斷章取義和意氣用事之處,所以小劉伯溫總感覺哪裡不對。如果蒙古人對江南真有駭人聽聞的壓榨,並持續不斷而無孔不入,那麼,為什麼他現在還能衣食無憂,武陽村所有人都快樂地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這個問題,是他暫時找不到答案的,只有他走出武陽村,面對更寬廣的世界時,才能找到答案。

  當初,埃及人說大地是圓的,希臘人馬上怒目:「沒腦子的木乃伊,大地是平的!」

  現在我們知道,埃及人是對的,希臘人是錯的。但你不能說希臘人蠢,因為埃及人住在平原,遠遠看去,地平線有個弧形,所以他們說大地是圓的。而希臘人住在多山之地,眼睛看不出太遠,他們覺得如果不是在平面上,高山怎麼能安穩?

  我們住在什麼樣的地方,就會有什麼樣的眼界。所以,很多有知識的人都說,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走出去,到括城

  1324年,劉伯溫十四歲,正是剛進入青春期的年紀,他變得更沉默寡言。在這時,人們已清楚地看到,劉伯溫有一雙高傲的琥珀色雙目,這雙眼睛配上他那沉默寡言的性格,使人對他的印象並不好。有人對劉爚說:「你這孩子是不是在山村里憋的?怕是要憋出病來吧。」

  劉爚認為這種擔心並不多餘,人的思考無限,如果受到有限的生活環境的壓抑,會使人的性格更加孤僻,把持不住,就會成為變態。

  終於有一天,劉爚說:「我帶你走出去,到括城讀書去!」

  括城(今浙江麗水)是處州路的行政中心,原名栝城,因為當地多栝樹,所以叫栝城。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改名為括城。栝樹就是金錢松,這種樹的樹葉看上去毛茸茸很可愛很柔軟,但摸上去,就是植物版刺蝟,所以最好多看少摸。大概取名「金錢」松,寓意就在此:不是自己的金錢,看看可以,少去碰。

  劉爚說要帶劉伯溫去括城讀書,其實是去市重點中學括城府學讀書。但這種地方,可不是誰想來就來的。有機會來這裡的都是整個處州讀書最好的學生,他們需要在處州進行的考試中排名前三十名內。劉爚那天和劉伯溫說,要帶他去處州讀書,其實是劉伯溫已經被處州府學錄取了。我們要聲明這一點,一來證明劉伯溫的確把書讀得特別好;二來,劉爚可不是信口開河的人。

  劉伯溫到府學讀書後,除了學習《春秋》和程朱理學外,還對諸子百家、天文、兵法等類型的書愛不釋手。其實他在武陽村時就涉獵過這些,現在,只是在老師的講解下,重新溫習而已。孔子說,溫故而知新。北宋初期宰相趙普說,老子我半部《論語》治天下。這都說明古人在讀書方式上特別重視精讀,一本書不厭其煩地讀,讀上一百遍,其義就自見。

  劉伯溫的《春秋》課老師後來回憶說,這孩子聰明得一塌糊塗,你只需給他讀一遍,他就能倒背如流。你還未說完全部的解釋,他就已經知道了全部的解釋。這種人在西方稱為先知,在中國,稱為神童。在中國的道教門徒口中,就是未卜先知。

  《春秋》是春秋時期的魯國史,但不全,全部內容是從前722年開始,到前481年就結束了。但魯國歷史卻是從公元前1042年到公元前256年,所以北宋宰相王安石說,《春秋》是「斷爛朝報」——就是陳舊、殘缺,沒有參考價值的歷史文獻。

  《春秋》本來就是粗線條——只有目錄,沒有內容。經孔子編輯後,看著像歷史文獻,其實成了懲惡揚善的思想道德課本。但裡面卻沒有直接告訴你哪些是惡的、哪些是善的,而是把「褒貶」藏在文字里。這種遮遮掩掩、指桑罵槐、聲東擊西的文字遊戲,就是我們今天所說的「春秋筆法」。

  舉個例子來說明這種「筆法」的使人震駭之處:夏,五月,鄭伯克段於鄢。

  這是《春秋》第三個目錄也是第三個內容,不了解那段歷史的人,對這個標題只能幹瞪眼。了解那段歷史的人,就知道這幾個字說的是,春秋初期的強國鄭國第三任國君姬寤生(鄭莊公)在鄢城(今河南鄢陵)幹掉老弟姬段的故事。

  這個有些複雜的故事到了《春秋》里只變成了六個字:鄭伯克段於鄢。但據孔子的忠實信徒說,這六個字就是春秋筆法的凌厲展現,受過特殊訓練的人對裡面的「褒貶」一目了然。

  下面就是受過春秋筆法訓練的人的解釋:

  「鄭伯」是對國君的稱呼,不說姬寤生或是鄭老大,這是怪罪姬寤生沒有盡到一個做哥哥的責任。老弟要什麼,鄭老大就給什麼,這就是放縱溺愛,不是個好哥哥,所以只稱他為國君。「克」指的是戰勝敵人,說明鄭老大的放縱溺愛根本就不是出自本心,而是詐術,他從始至終都把弟弟當成敵人,必殺之而後快。

  鄭伯克段於鄢,就是說,鄭莊公用狡獪的詐術幹掉了親弟弟這個敵人。雖然姬段造反是不對的,但姬寤生不懷歹毒的心,之前就好好教育弟弟,就不會發生這樣的慘劇。所以,罪責全在姬寤生身上。這個標題是想告訴我們,那些動機不純的人,就是消滅了敵人,也沒有功勞,大家應該強烈譴責這種內心奸詐、外表忠厚的人。

  由此可以看出,春秋筆法暗藏玄機,不經專家講解,誰都無法弄懂,而且講解起來極為生澀,很多人都不喜歡學。但劉伯溫卻是個例外,他學起來津津有味,還能獨立發揮。

  不過,中國古代的老師不喜歡劉伯溫這樣太過伶俐的學生。劉伯溫的老師每當看到他把學習當成娛樂時,就一臉嚴肅地說:「老祖宗教導我們,學海無涯苦作舟,學習是苦差事,必須要頭懸樑錐刺股,就是你聰明,不需要如此,也要裝出痛苦的模樣來。唯有真苦盡才能真甘來。你把學習當成是樂子,這是態度不嚴肅,恐怕不能被老祖宗所喜歡。」

  這種論調讓劉伯溫大吃一驚,他對老師說:「我就是喜歡讀書,連老黃曆我都喜歡讀。如果讓我裝作讀書很苦的樣子,那就是虛偽。這不是我能做到的。」

  老師氣得鼻子直冒火,但對劉伯溫超級強大的記憶力卻不得不心悅誠服。

  實際上,在中國古代,讀書人的基本功就是死記硬背,誰的基本功紮實,誰就能脫穎而出。令人遺憾的是,記憶力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從娘胎裡帶出來的。劉伯溫的記憶力就是與生俱來的。西方哲學界的大佬羅素說,人理應平等。但這不可能,至少從記憶力上而言,就絕不可能平等。

  劉伯溫憑著超強的記憶力和博覽群書的能動力,還有靈光經常閃爍的領悟力,在括城府學中聲名鵲起。他的老師悻悻地對劉爚說:「你這孩子成精了,府學裡沒有人可以教他,還是到外面請個高級教師吧。」

  劉爚認為老師說得很對,但高級教師到哪裡找,這是個問題。劉伯溫的老師說:「這算什麼問題,號稱理學大師的鄭元善啊!」

  劉爚愣了,因為他不知道有這麼個人。

  與理學邂逅

  劉爚不知道理學大師鄭元善,情有可原。很多人對「鄭元善」這個名字都很陌生,但提到另外一個名字,大家肯定會叫起來。這個名字叫施耐庵,他的老師就是鄭元善。

  鄭元善,字復初,大家都叫他復初鄭先生,後人稱他為元朝的頂級理學大師。劉伯溫在括城讀書時,鄭大師恰好也在括城,擔任州長名譽秘書(處州錄事)。由於這是份閒差,因此他把大部分時間都放到教誨一些有志於理學的人上了。

  劉爚那天來找復初鄭先生時,鄭先生正在清風徐來的書桌前閉目沉思天理人心。劉爚對鄭先生說:「咱倆曾同行過,我當年在遂昌做過教師。」

  復初鄭先生抬眼看了看劉爚,嘴角一揚,說:「你有何事,不妨直講。」

  劉爚眼觀鼻,鼻觀心,心觀鄭大師,認定這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高人,因為高人才有這般傲氣。劉爚就言簡意賅地把兒子劉伯溫的記憶力和領悟力說了一遍,最後註解道:「這孩子太聰明了,他的老師已沒有能力教誨他。」

  鄭大師鼻孔朝天:「不是我擺架子,我是不教小孩子的。」這句話的「春秋」說法是小孩子不配要他教,其實把架子擺得很大。

  劉爚哪裡能被架子趕走,開始死纏爛打,非要讓鄭復初見一下劉伯溫,只見一面。

  眼看就要吃晚飯了,鄭大師的肚子開始咕咕叫,但他又不能留劉爚吃飯,因為他薪水很低。肚子讓他妥協了,他說:「那就見見。」

  劉爚滿眼都是笑意,喊了一聲:「基兒!」

  只見劉伯溫從門外慢慢地走了進來,緊閉著嘴,骨子裡散發著寡歡的泡沫。

  劉伯溫的相貌平凡無奇,但是那種孤獨落寞的神情頗使人動容。鄭復初也是閱人無數的人,一見到劉伯溫那獨特的氣質,不由得心動了一下。

  他把劉伯溫從上到下、從左到右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像是在鑑賞一件剛出土的古董。最後,他認定這貨不錯,但還是要深入一下,於是問:「聽你老爹說,你七行俱下,過目不忘?」

  劉伯溫鞠躬回答:「是。」

  鄭復初「呦」了一聲,這小子還不謙虛,正合我性格:「都讀過什麼書啊?」

  「很多。」劉伯溫又鞠了一躬回答。

  鄭復初又問:「讀過《周易》吧?」

  劉伯溫點頭:「七歲就讀過。」

  「天地氤氳,下一句是什麼?」

  「萬物化醇。」

  「天地玄黃呢?」

  「宇宙洪荒。」

  「什麼是宇,什麼又是宙?」

  「天地四方謂之宇,古往今來謂之宙。」

  據《劉伯溫年譜》說,鄭復初聽完劉伯溫的正確回答後,就從椅子上彈起來,興奮地對劉爚說:「你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閱讀量和記憶力,前途不可限量。我收下這個學生了!」

  其實這是扯淡。兩人的問答條目都是《周易》上的內容,《周易》是儒家五經之一,屬於學生們的必讀課本。在當時,一個十四歲的學生如果不能把《周易》從頭到腳背誦下來,那他就是個蠢貨。

  鄭復初之所以收下劉伯溫,可能和劉伯溫的另類氣質有關。在劉伯溫憂鬱而孤傲的神情中,鄭復初大概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鄭復初是元王朝恢復科舉制後的第一批漢族人里的進士,正如劉爚說的那樣,科舉制必將捲土重來,元帝國在1315年正式恢復科舉制,並且就在那年進行了第一次考試。據說,鄭復初考試時就很不滿意,因為漢人和南人的考試內容比蒙古人和色目人的要多,而且難。漢人和南人的考題如果是高考題,那蒙古人和色目人的考題就是成人教育題。

  在等成績時,鄭復初又是一肚子火,因為成績單遲遲不下來。有官方小道消息說,成績單所以遲遲不公布,是因為教育部的人正在發愁。按當時的規定,兩榜,即漢人、南人一榜,蒙古人、色目人一榜,人數必須相同,但蒙人和色目人的成績一塌糊塗,及格人數可憐兮兮的只有二十出頭,所以,他們不知該怎麼辦。最後決定,照顧蒙古人和色目人,把原來準備招收的一百多人改為只招二十多人。也就是說,有很多漢人和南人都及格了,可因為要照顧蒙古人和色目人,必須要讓他們不及格。

  鄭復初正要發雷霆之怒,大榜下來了,裡面居然有他。他就忘了自己要發怒的事,轉而寫詩一百首頌揚元帝國的偉大。

  興奮勁兒還沒過去,鄭復初又聽說了可靠的消息:中進士的漢人和南人即使是堯舜附體、楊二郎轉世,也只能擔任地方政府的二把手。

  鄭復初當時已沒有了發火的動力,於是就被分配到一個偏遠地區做州長的秘書。州長是蒙古人,瞧不起漢人,總找鄭復初的茬。鄭復初心想,如果再這樣下去,非死在這裡不可。於是辭職,跑到括城來,申請了份閒職。

  在此,有必要補充一下科舉制的問題:

  中國古代的科舉制是中央政府選拔官員的一個主要渠道。科舉制誕生於中國隋王朝,常設的科目有秀才、明經、進士、俊士、明法、明字、明算等五十多種。但最受考生青睞的是進士科,因為這一科雖然很難考,但一旦考上,前途就一片光明。科舉制經過不斷完善,到明清時,分為三個必備步驟,第一步是鄉試,即考生在戶籍所在地的省城進行的考試;第二步是會試,即鄉試錄取者到京城參加的由禮部主持的考試;第三步是殿試,即由皇帝親自主持的面試,按照從優到劣排名,分為一甲二甲三甲,一甲中取三名,就是狀元、榜眼、探花,其他人分列二三甲中。

  不同朝代,科舉考試內容也不同,唐代重詩詞歌賦,宋代重填空和時政論文,雖然大體內容不出儒家經典,但沒有哪個政府強行規定必須要用儒家的哪些課本。可元王朝恢復科舉制後,考試科目竟然強行規定為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參考書則是南宋理學大師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我們注意,有人咒罵明清兩代的科舉制把朱熹當成寶貝,實際上,是元王朝先把朱熹當成了寶貝。

  朱熹是理學宗師,中國思想史中最有分量的理學在他手中定型,元政府用他的《四書章句集注》作為考生的唯一參考書,只能說明一點,理學在元代毫不保留地四射光芒了。

  從這一點而言,鄭復初能考中進士,就說明他對理學研究極深,不然他也不可能考上。劉伯溫來向鄭大師學習,主要還是學習理學。

  理學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需要我們大致了解一下:理學就是道學,在北宋的程頤手中吐蕊。當然,它也不是程頤的閉門造車,其實理學就是孔孟儒學的再發揮。理學家認為,宇宙中有一種無善無惡無所不能的「理」,他們稱為「天理」。而人人都有欲望,這就是人慾,天理人慾不兩立。必須要刻苦修煉去除人慾,回歸天理,成為聖人。修煉的渠道就是儒家所標榜的道德,忠、孝、仁、義,每一個指標都要合格。想要每個指標都合格,必須要極端嚴肅地進行修煉,通過探索外面的萬事萬物,達到認識天理的境界。在探索萬事萬物時,必須要有恭敬的心態、一本正經的外貌,不能追趕跑跳蹦,不能大聲喧譁,更不能嬉皮。不能心有邪念,每天要三省甚至是九省吾身,好的心思要保持,壞的就趕緊去掉。

  看上去,如果真的這樣盡心盡力,那麼,理學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理想就很容易實現。但遺憾的是,中國理學家那麼多,做到這四項要求的一個都沒有。

  其實問題就出在理學家這裡。大多數理學家只做兩件事說一句話,兩件事是:一、製作道德守則的腳本;二、讓別人去演。一句話是:必須要是道德完人(修身),才能去建立事功(治國平天下)。

  ——注意理學家說的修身,不僅僅是思想道德,還有外表。北宋偉大人物王安石不修邊幅,程頤就鄙視王安石:你連修身都做不到,還談什麼變法。

  一個人具備無懈可擊的完美道德,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實在太難。人生在世,肉體之身,為了生存,難免做幾件有悖道德的事。王安石就對理學家們提出的種種高調的道德標準提出過譏諷,說他們那些道德要求是壁上行,根本無法實現。孔子就曾說過,大德不踰閑,小德出入可也。但理學家卻說,一點小德都不能出入。最關鍵的問題是,他們的許多道德要求都是出口貨,都是讓別人來演的,自己只是個編劇或者是導演。

  我們要了解一種學說,只需要看創建它的人就可以。程頤和他哥哥程顥曾去做客,主人用妓女招呼他們。程頤從始至終都正襟危坐,像塊大理石,而他哥哥程顥卻左摟右抱,卿卿我我。

  程頤很不高興,回家後,氣咻咻地訓老哥:「你這種行為真給讀書人丟人!」

  程顥打了個哈欠說:「我剛才是座中有妓女,心中也有妓女。現在,我離開了座,座中無妓女,我心中也沒有了。你恰好相反,雖然你沒有看妓女,但心中卻有,只是假裝正經,不敢碰。我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你現在心中還有妓女。不然,你怒氣沖沖地跑來質問我幹什麼?」

  程頤瞠目結舌,趕緊跑回房間反省,結果發現他老哥說得真對。

  程頤後來感嘆說:「我們的道德要求定得太高啦,不符合人性。」可感嘆完,他又給別人提要求去了,因為這些太高的道德要求,是他寫給別人的腳本,又不需要他來演。

  不過,鄭復初不是純粹的理學家,或者說,他對理學家在道德上的高標準並不那麼在意。他最在意的是理學家的思想。

  自他和劉伯溫成為師徒後,他把理學思想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劉伯溫,劉伯溫就在他這裡沐浴著理學思想的光芒。

  於是,突然有一天,鄭大師叫來劉爚說:「據說你祖上有人解救過千百號人,我以前對『天道無常,常與善人』的說法頗有懷疑,現在我看劉基,發現這句話還是有道理的。你把你兒子領走吧,將來他必是人上之人,光大你家門庭。」

  劉爚大吃一驚,認為給鄭復初的學費太少。但鄭大師急忙搖頭說:「理學宗旨,我已教給他。聖人說,想要弄懂天理人心,別人的傳授只是啟蒙,還要靠自己。你兒子悟性很好,必能悟道。帶他走吧。我沒有可教他的了。」

  劉爚這才轉驚為喜,領走了劉伯溫。就在他準備觀賞劉伯溫悟理學之道時,劉伯溫真的就悟了道,但不是理學之道,而是道家之道。

  天書傳奇

  多年以後,劉伯溫被後人尊奉為未卜先知的大仙和呼風喚雨的魔法師,所以有這些頭銜,和他與道教、道家思想的親密接觸有很大關係。

  劉伯溫在老家時就讀過《道德經》,對裡面的辯證法極有心得。他說,愛臭美的女人招來好色之徒,喜歡炫富的人招來強盜,賣弄才華的人招來嫉妒。劉伯溫也讀過《莊子》,他後來撰寫的著作《郁離子》中那些天外飛龍般的想像力的源泉就是《莊子》。他當然也讀過許多道家典籍,對道家的諸多法術有疑有信。他的老家南田山是第六福地,他的老爹靠卜算幫助老鄉尋找走失的羊和小狗。這一切,都註定了他和道教必有因緣,而因緣正如荷花一樣在括城露出尖尖角。

  扮演「尖尖角」角色的是紫虛觀道士吳梅澗。

  紫虛觀在括城東南十里的好溪畔少微山上,好溪是一條大河,兩岸連雲,高崖壁立,原名惡溪,水中常有怪物出沒。唐宣宗李忱時,當地州長段成式以善政治民而感動了水怪,使水怪離開了惡溪,人們遂改其名為好溪。

  在人們的口口相傳中,紫虛觀的吳梅澗道士被幻化成一個詭異人物。有人經常看見吳道士在太陽初升時,恭敬地舉著一個擦拭得發亮的罐子,罐口對準太陽,收集光芒。還有人看見,漆黑的夜裡,吳道士在墳場用一個形似骷髏的東西捕捉鬼火。更有人發現,吳道士的房間無論白天黑夜,都光亮得可怕。而民間堅信少微山那些絢麗的風景,是吳道士對其用了某種奇異的法術。

  劉伯溫早就聽說過少微山的風景,於是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去遊覽。陪伴他們的吳道士對少微山的一草一木了如指掌,曾指著好溪畔一塊巨石說:「這是當年段成式捉了水怪曝曬之處,如果你收斂精神去嗅,還能聞到水怪的惡臭。」劉伯溫當即斷定,吳道士有導遊的潛質,而且又斷定,吳道士還是個樂天派。從來沒有人見過吳道士眉頭緊鎖,這或許是道教對人類情感的一大貢獻,道士們永遠都是樂觀的。佛教說,今生受苦,來生享福。儒教說,站直了,坐穩了,給我學聖人!而道教則說,你想長生嗎?我這裡有仙丹,不需要你做任何跟自己過不去的事,你準備好爐子和錢就可以了。如果你沒有爐子和錢,那你可以養生啊,我這裡有養生不可不知的各種細節,按照細節去做,就能長生。你想要好多的錢?可以,我這裡有點金術。你想要美女,也可以,做個忠厚老實的人,老天就給你送來美女。我這裡有案例啊,沒聽過七仙女下凡的故事嗎?

  吳梅澗說:「一切難事、苦事、痛事,其實都是你心裡的事。讓你的心不動,這些事就不起波瀾,如果有了這些事,那就是庸人自擾。」

  或許正是吳梅澗的樂觀態度,讓鬱鬱寡歡的劉伯溫見到了陽光,一來二去,兩人成了好朋友。有一天,劉伯溫問他收集陽光和鬼火的事,吳道士放聲大笑,指著煉丹爐說:「一切物體都是有生命的,關鍵是如何喚醒它。春天萬物復甦時,你坐在窗前清除內心的閒思雜慮,就能聽到花蕾綻放的聲音;夏天烈日炎炎,你坐在花叢中靜思冥想,就能聽到太陽流汗的聲音;秋天萬木凋落,你坐在樹下,就能聽到樹葉離開樹枝的嘆息聲;冬天萬籟俱寂,但你坐在水邊,就能聽到水睡覺後的平穩呼吸。」

  劉伯溫大吃一驚,因為吳道士的回答並不是他所問的。但吳道士接著說:「太陽初升時,只要你能靜下心來,就能收集到它的生命。星光璀璨時,只要你能靜下心來,就能收集到死人的靈魂。」

  劉伯溫只好問:「那麼如何靜下心來,什麼都不想呢?」

  吳道士說:「死人才什麼都不想。你是活生生的,如何不想?但你不要有閒思雜慮,坐在何處,何處就是宇宙的中心,你坐在宇宙的中心,向四面八方飛馳,一切都是黑暗不可知的,一切都無法到得盡頭,你就讓你的思路那樣飛馳,不要停下來。當你能堅持半個時辰後,你會發現,你能和天地萬物對話。」

  劉伯溫對這不可知的一切如此好奇,以至於想跟隨吳道士修煉,但突然得了一場病,此事就泡湯了。吳道士也對他說:「你的根腳不在道觀,而在天下。能知天下,天下就是道觀,何必拘泥?」劉伯溫深為吳道士這種玄乎的論調所折服,所以就在心中存了道家的種子,有一天,它必將發芽,連他本人都無法阻擋。

  1327年,十七歲的劉伯溫在括城府學以優異的成績畢業,回到家鄉武陽村。如你所知,在大城市待過的人,回到彈丸之地的家鄉後,總是待不住。

  劉伯溫喜靜不喜動,但這也無法讓他恢復對家鄉的喜愛。當他聽說鄭復初和地方官重新修葺了石門書院後,他捲起鋪蓋,就跑去石門書院了。

  石門書院位於青田縣西七十里的石門山麓的石門洞中,始建於唐玄宗李隆基的天寶三年(744年),開始時是國立圖書館,後來,這地方離官員辦公地點太遠,官場肥佬們不愛動彈,逐漸地就成了私人講學的場所。北宋時期,石門書院已經變成私立大學,很多飽讀詩書卻不能做官的知識分子都免費到這裡傳播知識和思想。但由於改朝換代的關係,很快就荒廢。南宋時,朱熹在此地做官,想要重新煥發它的光彩,無奈政府不支持,所以就徹底廢棄了。1294年,元王朝的當地地方官王侯重修,石門書院才算還魂。鄭復初在當地政府的支持下重新裝修後,又鼓勵政府招聘老師,為前來的有為青年們講學。

  劉伯溫正是聽說了這件事,所以一路小跑地來了。不過從劉伯溫到書院的表現來看,他來石門書院,只是受了道教人傑地靈觀念的影響,他喜歡的不是石門書院,而是石門書院附近的景色。

  石門書院建在道教十大洞天中排名第十的石門洞附近。既然能躋身十大洞天,石門洞當然有非凡之處——兩壁雙峰對峙,如同一扇大門,四周山崖環繞,如同城郭,再向里就是大洞。洞北殿閣崢嶸,青松鬱郁。洞的東南有數十丈高的瀑布,如果起風,你能看到瀑布隨風飄散,煞是好看。李白有句詩特意讚嘆這道瀑布:「噴壁灑素雪,空濛生晝夜」。石門洞中清淨幽深,和地下室一樣冬暖夏涼。

  聖人說,聽別人講的知識遠不如自己悟出的知識更自得於心。許多偉大人物不是喜歡自學,而是因為他們明白一個求知的基本道理:別人講的知識再好,那也是別人的,如果和你的心不相符,你聽了有什麼用?如果和你的心相符,可那是別人的,不是你的。所以,想要有獨立思想,鍛造獨立意志,必須要有自學的勇氣和能力。只有通過自己的感悟得來的知識和思想,才是你自己的知識和思想。

  劉伯溫從小就喜歡自學,並善於自學。這就可以使我們明白,為什麼鄭復初只教了他一年,就撒手不管了。因為劉伯溫從他那裡得到理學的主旨後,就開始了自由發揮,自由發揮後的心得就如銅牆鐵壁,外來的知識無論如何都闖不進來了。

  在石門書院,劉伯溫採用的也是自學方式。他的愛好像洪水一樣泛濫,在正統的理學外,一些被當時知識分子視為奇技淫巧、百無一用的宇宙學(陰陽),數學(八卦),化學(道家的煉丹),物理學(墨子的小孔成像、沈括對石油的認知),地質學(朱熹對化石的認知)以及日常生活學也在其列,他後來著作的《多能鄙事》就是這些學說的踐履。在石門書院這段日子,他還迷上了軍事學。

  劉伯溫看了很多市面上流行的軍事著作:《孫子兵法》《吳子兵法》《六韜》《司馬法》《三略》《尉繚子》《李衛公問對》《歷代兵制》,等等。

  既然是自學,就無所謂課堂一說。劉伯溫常常逃課,跑到石門洞崖壁的一個洞裡去讀書。沒有人知道劉伯溫是如何發現那個洞的,洞口只能容一人通過,深數十丈,高不見頂。傳說中,那個洞是一隻老白猿的房產,所以又叫白猿洞。

  洞中原本黑暗潮濕,但當劉伯溫進去時,地面的潮濕向四面慢慢褪去,但仍然沒有光明,只有瀑布反射進來的彩虹微弱的光。這難不倒劉伯溫,他早就從吳梅澗那裡學會了捕捉陽光。傳說他把那些陽光裝在一個不透明的罐子裡,一遇黑暗,罐子就發出和陽光一樣的光芒。

  劉伯溫在別人的房子裡讀書,又不出租金,這讓人為他捏了把汗。劉伯溫大概也知道私闖他人的房子很危險,所以在身邊準備了棍棒,以防房子的主人突然出現咬他。但白猿一直沒有出現過,大概是又找到了新的房子。

  就在別人的房子裡,傳奇的一幕發生了。這就是劉伯溫人生中的「偶獲天書」事件。

  但很多宿命論專家認為,「偶獲」這個詞是虛無,應該說,劉伯溫命中注定要獲得天書。因為他是偉大人物,偉大人物註定了要有傳奇的經歷,而傳奇的經歷在他未生時就已經註定了。

  也就是說,劉伯溫獲天書這件事只是再重複了一遍老天的意思,其實它在命運中早已演繹過了。

  這個傳奇故事是這樣開始的:有一天,劉伯溫正在山洞裡冥思苦想「以少勝多」的戰爭奧秘,但百思不得其解。那段時期,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軍事上。可能和他一直把白猿當成敵人有關,希望能在白猿突然出現時,用軍事手段對付它。

  就在他絞盡腦汁思索時,突然,罐子失去了光芒,瀑布折射出的彩虹照到劉伯溫對面的石壁上。正當他在納悶時,石壁像兩扇門一樣緩緩打開了。劉伯溫只驚駭了一會兒,就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探頭向里看。但裡面漆黑一片,他什麼都看不見,不過卻能聽到鐵絞索的聲音,那聲音很憂傷,仿佛是一個大猴子的哭泣。

  劉伯溫慢慢地退回來,抄起經常放在石桌邊的木棒,重新回到石壁前,探頭探腦了一陣,鐵絞索憂鬱的嘆息聲不見了。他四周看了看,發現石壁上的植物正在慢慢地生長,發出歡快的嬉鬧聲。這新生給了他力量,他把長袍脫下,正要義無反顧地鑽進時,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別進,裡面毒氣深沉,小心有去無還。」

  ——據某些靈異專家解釋,這個人聲就是洞中那個白猿所發出。

  但劉伯溫既然已經脫了長袍,就說明他下定了決心,什麼狠話都嚇不倒他。他為了給自己鼓氣,一個跟頭就翻了進去。整個身子一落地,他才發現裡面別有洞天,空中飄浮著螢火蟲一樣的生物,把整個洞映照得通透明亮。

  這片天地是如此之新,似乎從來沒有人類的足跡到達過。可劉伯溫很快就感到了恐怖,似乎有人忽近忽遠地竊竊私語,又能聽到他耳邊有人在平和地呼吸。他看見了鬼魂樣的雲彩,聞到了只有死屍上才能綻放的花的香氣。他拼命地搖晃著腦袋,想把這如夢如幻的一切拋掉。他掄起了棒子,碰碎了鬼魂的腦殼,掃蕩了死屍之花的香氣,洞中恢復了異樣的寧靜。劉伯溫感覺自己身處太空中,無依無靠,無牽無掛,骨子裡起了泡沫,飄飄欲仙起來。

  在享受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劉伯溫才強行回到現實世界,他看到那種如螢火蟲般的生物紛紛撲向一面牆壁,映照出了「此石為劉基所開」幾個大字——如你所知,這是身份驗證密碼。元朝時,中國人口太少,「劉基」這種文縐縐的名字重名的機會微乎其微,劉伯溫認定這就是自己,於是,雙手向牆壁上一推,牆壁應手破裂,一隻古董級別的石匣就在牆壁後面閃現。劉伯溫捧起石匣,沒有見到使用說明書,所以就用最直接也最有效的辦法:摔到地上。石匣遇地,嘭地彈開,裡面掉出四卷三十二開的小書。

  劉伯溫這時才想起那個提醒他裡面有毒氣的話,這種感覺一上來,他的頭開始發暈,於是,他收起書來,毫不留戀,轉身出了洞。

  到洞外後,劉伯溫看書名,發現是關於兵法的。但打開書,裡面的文字是漢字,印刷精美,可就是看不明白。這種事只能說明兩點:一、書是盜版的,全是錯別字和病句;二、天老爺給人恩惠,向來是給兩塊麵包和一塊生雞腿,你想要吃漢堡,必須要自己動手。

  劉伯溫拿著讀不懂的書,等於拿了柄斬妖除魔的寶劍卻拔不出來,那和燒火棍沒有任何區別。於是,他四處遊玩,尋找可以看懂這本書的人。某日,他在深山老林里遇到一位道士。道士很老,把自己藏在道袍里,他的道袍很奇怪,像是基督教教士的袍子。劉伯溫看不到他的臉,甚至感覺斗篷里根本就沒有一顆腦袋。當時,這個斗篷正在讀一本無字書。劉伯溫知道這是位神人,就趕緊拿出書來請教。老道士把書拿來,只一翻,就問:「你是想讓我寫個推薦序?」劉伯溫說:「我是看不懂啊,想請教您。」老道士只拿出一本,撕出幾頁,說:「你拿回去,背誦,如果能背得一字不漏,再來找我。」背誦是劉伯溫的特長,說:「光陰似箭啊,我一來一回,浪費時間。況且,您這樣的人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下次來,您不知道去哪裡了。我就在這裡背吧。」說完,他口中念念有詞,一頓囫圇吞棗,然後合上,一字不差背誦了出來。

  老道士嘆息,說:「天才!」於是,就給劉伯溫解釋書中理論。七天後,劉伯溫憑藉此書成了優秀的戰略軍事家。

  關於劉伯溫石洞得天書,還有一種說法。這種說法認為,劉伯溫根本就沒有在石洞裡得過什麼天書,但確實遇到了那個老道士。老道士其實也不是道士,而是個天文術數大師,名叫鄧祥甫。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