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滅王汗,蒙古帝國出世
2024-10-09 05:12:20
作者: 度陰山
克烈部的滅亡
鐵木真與合撒兒制訂消滅王汗的計劃是這樣的:第一步,穩住王汗;第二步,召集部眾;第三步,直搗王汗本部,實施快速機動的掏心打擊。
第一步和第二步同時進行,鐵木真把他的「班朱尼河派」所有人都派出去招兵買馬。當合撒兒派使者到王汗那裡實施第一步計劃時,鐵木真已擁有4600個騎兵,這在當時已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如果千里奔襲能成功,足可以把王汗的本部部隊消滅。
鐵木真吩咐合撒兒的兩位使者說:「你們一走,我們就出動。我們會在克魯倫河的阿兒合勒苟吉等你們。」
兩人不僅是出色的使者,還是高明的情報人員,在去克烈部的路上,他們探聽到王汗前段時間和金國發生了衝突,據說遭到了金國的沉重打擊,目前正在恢復元氣。鐵木真得到他們傳回來的消息後,高興地跳起來說:這正是長生天佑我,王汗的末日到了!
兩人到了王汗那裡,複述合撒兒的話給王汗:「父汗啊,我四處尋找我的哥哥鐵木真,找不到他的蹤跡,我大聲呼喊他的名字,聽不到他的回音。我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我四處流浪,像個乞丐,天當被子地當床,我受夠了這種生活,如果您允許,我想回到您身邊和我的家人團聚,為您效勞。」
王汗聽了這話,眼珠子直轉,轉了好多圈,他發出一聲嘆息,對兩位使者說:「上帝啊,我可憐的兒子鐵木真難道真的不在了嗎?合撒兒耐心地找了嗎?」
兩位使者按合撒兒的話回答:「大概是不在了,即使還活著,恐怕也逃進大興安嶺,永遠地離開了草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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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汗興奮地流下眼淚,但他說,他為鐵木真的前途而悲傷。他告訴使者:「合撒兒要回來,我求之不得。我已失去了一個好兒子,不能再失去合撒兒。我派使者和你們同去,迎合撒兒回來。」
說完這些話,他抽出小刀,在小指上刺出一滴血,滴到牛角里說:「帶著這個去,告訴合撒兒,這就是我和他的誓約,我絕不會虧待他。」
三人第二天就上路了,王汗開始大擺筵席,慶祝鐵木真的消失,整個克烈部炊煙裊裊,美酒四濺,歌舞日夜不停。
三人晝夜兼程,在一個黎明來到了阿兒合勒苟吉。王汗使者迎著東方升起的太陽望去,他不禁大吃一驚,因為他看到了鐵木真的軍旗,在軍旗後面,無數的帳篷布滿荒草地。
他大叫一聲,掉轉馬頭就跑。合撒兒的兩位使者扭頭就追,跑出幾里路,二人終於追上了他,便故意問他:「你跑什麼?」
王汗使者「呸」了一口說:「撒謊的傢伙,我看到了鐵木真的軍旗!」
合撒兒使者答說:「你誤會了,那不是鐵木真,是合撒兒。」
王汗使者根本不理他們,拼命拍打馬屁股,卻被從馬上揪了下來,押到了鐵木真面前。
他梗著脖子,對鐵木真嗤之以鼻。鐵木真說:「你現在有兩條路,一條是跟著我殺回王汗的老家,一條路就是死,你選。」
王汗使者看著合撒兒,眼裡充滿了火,掙扎著要和合撒兒拼命。鐵木真嘆息說:「看來你選了死。」合撒兒抽出刀,手起刀落,這位忠誠的克烈人魂歸天外。
兩位使者帶來確切的消息:王汗已完全喪失警惕,正在舉行大型宴會,此時正是攻擊之時。
鐵木真下令全軍上馬,兼夜疾進,直奔王汗的駐地。
前鋒部隊一千人,由主兒扯歹率領,主兒扯歹一抵達王汗駐地,就發動進攻。王汗部隊躲在柵欄後面,頑強抵抗。殺聲震天,王汗在宴席上面無人色,桑昆也是六神無主。這次出行,王汗只帶了本部人馬,和鐵木真的力量相差懸殊,況且鐵木真是有備而來,一到來就發動了猛烈而迅疾的進攻。王汗衛隊隊長對兩人說,從後面逃跑吧,我能支撐三天,足夠你們跑遠。
王汗和桑昆想都不想,跳上馬背就逃。衛隊隊長頑強抵抗了三天,在傷亡慘重的情況下,舉手投降。他被帶到鐵木真面前,毫無懼色。
鐵木真問他:「你還能抵抗一天,為何投降?」
他回答:「我所以抵抗三天,是為了讓我的主子逃得遠遠的;所以不再抵抗,是不想我的士兵全部戰死。你要殺就殺,不要廢話。」
鐵木真大為欣賞他的忠誠和義氣,說:「我可以賜你不死,但你要做忽亦勒答兒家人的奴隸,他當初是被你的人射成重傷而死,你要對此負責。」
衛隊隊長說:「我願意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鐵木真消滅王汗之戰是他正確戰略的結果:精心隱蔽地快速行軍,完全出敵不備地發動攻擊,像鐵桶一樣把敵人圍困在峽口,雖然逃脫了王汗和桑昆,但克烈部已不存在,接下來的事就是消化這個草原世界的鋼鐵部落。
鐵木真對克烈諸部的消化是仁慈的,這可能緣於雙方多次聯軍,有了感情。還有一個原因,大概是他對王汗的愧疚,王汗雖然多次想吃掉他,可畢竟他沒被吃掉。而最終他卻吃掉了這位在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貴人。王汗對鐵木真的崛起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沒有王汗這棵大樹,鐵木真的崛起就是不可能的神話。
他把克烈部的人分化給他的功臣們,沒有大規模的殺戮,甚至對王汗的弟弟札合敢不還委以重任。為了讓札合敢不放下心來,他特意娶了札合敢不的長女亦巴哈為小老婆,同時還讓幼子拖雷娶了札合敢不的二女兒。
不過他對亦巴哈的感情很淡薄。有一天他做了個噩夢,夢境告訴他,把這個女人留在身邊會生下災禍。於是他就從床上跳起來,讓亦巴哈穿戴整齊,然後對外面喊了一聲:「誰在站崗?」
那天為他站崗的人是主兒扯歹,這位勇士急忙跑進來,以為發生了什麼事。的確有事,但卻是好事。鐵木真指著亦巴哈說:「我把她送給你做老婆。」
這就是鐵木真,把自己的女人送給別人如同送自己的一條狗一樣。主兒扯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鐵木真說:「我以長生天的名義發誓,這是真的。我現在就為亦巴哈證身,她品行端莊,無可指摘,貞潔如初,美貌超群。」
主兒扯歹對這些評語都認可,只是「貞潔如初」不好判斷。但能有這樣一個尤物,尤其是可汗送給他的,他已經興奮得發了狂。
真正為克烈部獲取無上榮耀的是札合敢不的二女兒,這位虔誠的基督教徒後來成為成吉思汗家族最重要的一員,她的聰明、穩重和政治頭腦在50年後為蒙古帝國確立了最後的方針,她為蒙古帝國貢獻了三個可汗:蒙哥、忽必烈、旭烈兀。
當鐵木真在消化克烈部時,王汗和桑昆正在拼命地逃出克烈部。王汗覺得南乃蠻是他的重生地,桑昆則認為西夏是他復國的根據地。於是二人揮淚分道揚鑣,兩人的命運異曲同工,都被人誅殺,只是時間不同。
王汗一路逃至南乃蠻附近,在一條河中喝了個水飽,然後趾高氣揚地向附近的南乃蠻哨所走去。他告訴哨所所長,他是克烈部的可汗脫斡鄰勒,最近幾年,大家都稱他為王汗,因為他是金國封的王。
這位所長漫不經心地打量了王汗一眼,就冷笑起來說:「瞧你狼狽不堪、衣衫不整的樣子,你如果是王汗,我就是太陽汗!」
王汗受不了這種嘲弄,大罵對方狗眼看人低。哨所所長自參加工作以來,從未在工作崗位上受過如此羞辱,不禁怒從心頭起,抽出刀來,往王汗的脖子上一抹,一代草原世界的霸主就這樣稀里糊塗地死了。王汗臨死前最擔心的可能就是兒子桑昆,他多麼希望桑昆能活下來,至少要比他活得時間長一些。
桑昆第一次沒有辜負他,他帶著幾個僕從在東南荒涼的沙地和碎石灘上流浪著,從一個有水源的地方流浪到另一個有水源的地方。上頓不接下頓,回首往事,往事一點都不堪回首。
他的僕從兼馬夫闊客出早就看出主人已毫無希望可言,於是和老婆商量說:「我們還是去投奔成吉思汗吧!」他老婆說:「你跟隨桑昆多年,桑昆待你不薄,此時正是他需要你的時候,你怎麼忍心而去?」
闊客出冷笑:「我不提他的人頭去見成吉思汗就是對得起他了!」他妻子說服不了他,但又不肯和他逃亡,闊客出只好自己跑掉。桑昆第二天醒來才發現闊客出騎了他的馬逃走,不禁悲從中來,徒步一百多公里,到了西夏,西夏人不收留他,他又流竄到畏兀兒人的地盤,靠搶劫為生。最後,畏兀兒人殺掉了這個強盜,直到他死,畏兀兒人才知道他就是克烈部的唯一繼承人。
闊客出背叛桑昆跑到鐵木真處後,鐵木真聽說了闊客出老婆勸阻丈夫不要拋棄主人的言語,於是給眾人上課,砍了闊客出,並且命令將來有一天誰能見到闊客出的老婆,一定要重重獎賞。
這門課上完後,鐵木真把目光越過克烈部向西望去,那裡是南乃蠻,草原世界最後一個可以和他抗衡的部落。
在南乃蠻,拜不花被稱為太陽汗。不過在札木合心中,拜不花不配稱「太陽」。不但札木合這樣認為,連拜不花的兒子屈出律也對父親頗有微詞。在這個青年才俊的心中,老爹懦弱得像個女人。甚至連拜不花的頂級顧問兼南乃蠻第一猛將撒卜勒黑,對他的行事作風也看不慣。
鐵木真的壯大讓太陽汗很不高興,心想沒文化的蒙古人居然也敢稱汗,真是豈有此理,於是決定出兵滅了鐵木真。
太陽汗帶著撒卜勒黑找到了札木合,說出自己的計劃。
札木合大笑,笑聲中有歡快也有諷刺:「你早該如此,不過此時也未晚。」
太陽汗請教方略。
札木合看了一眼撒卜勒黑,撒卜勒黑仰頭看天,札木合也故意去順著撒卜勒黑的眼神去看天,撒卜勒黑很不高興,冷冷地看了札木合一眼。
札木合說:「有撒卜勒黑這樣出色的人物在,何必問我?」
太陽汗急了,訓斥道:「撒卜勒黑,你有屁就趕緊放,這是咱們乃蠻國生死存亡之時。」
撒卜勒黑咳嗽了一聲,說:「找汪古部結盟,西南夾擊鐵木真。」
札木合乾笑兩聲說:「試試吧,不過咱們草原世界,都是向強者靠攏,汪古部未必能成為盟友。而且,汪古部和鐵木真還都是金國的爪牙。」
撒卜勒黑插話說:「我們和汪古部都是上帝的子民(兩個部落都信仰基督教),上帝的子民都是緊緊團結在一起的。」
札木合對這句話無法反駁,因為他不是上帝的子民,他也不知道上帝的子民是否真的如撒卜勒黑所說,在危機時刻會團結在一起。他只是搖頭嘆息:「此事要從長計議。」
太陽汗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裝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札木合,你是不是被鐵木真嚇破膽了?」
鐵木真的布局
太陽汗派到汪古部的使者是個足智多謀的人。和蒙古部派遣的使者只帶一張嘴去不同,太陽汗的使者是帶著太陽汗書信去的。這是因為乃蠻有文字,蒙古人沒有。
汪古部首領熱情地接待了大國使者,使者遞上太陽汗的書信,首領慚愧地低下頭說:「您還是把書信內容說一遍吧!」由此可知,汪古部雖然離金國最近,但文明程度也不高。
使者便開始朗誦書信內容:「東邊少數的蒙古人囂張起來,出了一個新的什麼成吉思汗。上帝早就說過,天上可以有太陽有月亮,但地上卻不能有兩個可汗。我想請你作為右翼,出兵助我,我從這裡出兵,把那個狗屁成吉思汗打翻在地。」
首領倒抽一口涼氣,無論是鐵木真還是太陽汗,現在都是大國領袖,哪個他都得罪不起。此時是考驗他智慧的時候,他必須要作出選擇,是和成吉思汗揍太陽汗,還是和太陽汗打成吉思汗。
這是個重大問題,可謂生死抉擇,所以他必須要認真考慮,他請求給他三天時間。使者不用思考就可以得出結論:汪古部必然倒向鐵木真一頭,所以他第二天就偷偷地跑回了南乃蠻。
太陽汗對他的行為表示憤慨,認為他應該等到汪古部明確答覆後再回來。
使者盯著太陽汗的眼睛說:「那我就回不來了,您還是趕緊備戰吧,咱們已沒有盟友,只能靠自己。」
四天後,果然有情報傳來,汪古部已和鐵木真結盟。
太陽汗暴跳如雷,問使者:「你是怎麼預測出來的?」
使者回答:「鐵木真是新興力量,在草原舞台上太活躍,所以吸引別人的眼球。而我們沉寂多年,大家都忘記我們了。任何有智慧的人都會選擇鐵木真,而不是選擇我們。」
太陽汗撇了撇嘴:「那就讓我這沉寂的力量把那個狗屁成吉思汗打得滿地找牙吧!」
南乃蠻古老的戰爭機器開動起來,轟隆隆的聲音越過阿爾泰山,傳到了鐵木真耳里。
汪古部派使者來找鐵木真時,鐵木真正在一處叫「駱駝草原」的地方舉行大規模圍獵。他讓使者觀看了這場驚心動魄的體育運動。這一次中等規模的狩獵已足以把汪古部的使者震懾住,使者哆嗦著把南乃蠻的意圖告訴了鐵木真,並表示汪古部絕對可以成為鐵木真的朋友,同時這位使者獻給了鐵木真一瓶酒。這瓶酒並非是蒙古人經常喝的馬奶酒,而是中原特有的燒制酒。
鐵木真出於禮貌,連干三杯就不再喝了。他說:「此物少喝則興奮,多喝則亂性。所以應少喝為妙。」
汪古使者想不到這個野人居然有如此強的自制力,大為驚訝,連連稱頌鐵木真是一等人物。善於自製是鐵木真的優秀品格之一,也是其成大事的素質之一。
鐵木真對使者的奉承很高興,使者走時,他送給使者500匹馬和1000隻羊,讓他帶給汪古部最有眼力的首領。
然後,他就召開重大軍事會議,商討對乃蠻該採取什麼態度。
這根本不必商量,整個草原世界,只剩下乃蠻這個強敵,不除掉它,長生天不容。不過有人說,此時馬瘦毛長,不利戰鬥,應該等到秋天馬肥時再對乃蠻發動進攻。
鐵木真問別里古台有何想法。別里古台受寵若驚,因為自從那次泄密後,鐵木真連續幾年不讓他參加重大會議,如今他重返高層會議,又被鐵木真主動問詢,不禁激動起來。激動之下就是熱血沸騰,他說:「不必以馬瘦為藉口,要打就馬上打,不要等太陽汗來捉我們,我們要先下手去捉太陽汗。」
鐵木真微微點頭,這個行為給了別里古台更大的激勵。他吐沫橫飛地說:「乃蠻美女如雲,草原茂盛,硬通貨多,打它搶它!」
眾人都被鼓舞起來,異口同聲地請求鐵木真:「成吉思汗,出兵吧!」
鐵木真低吼一聲:「好!去和草原上最強大的敵人來個了斷吧,遲早也要打!」
蒙古人所以如此堅定,和當時的形勢有很大關係。太陽汗正在歡迎草原世界上鐵木真的一切敵人,被鐵木真擊敗的泰赤烏部殘餘、蔑兒乞部殘餘以及札木合和他的兩個戰友阿勒壇、忽察兒都成了太陽汗的座上賓。鐵木真擔心的是,一旦給敵人時間,這些曾經的敗將會死灰復燃。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敵人所採取的態度就是四個字:斬盡殺絕。
在和乃蠻開戰之前,鐵木真採取了以下幾項緊急措施。
第一,重建「十進位制」的作戰單位,鐵木真消滅塔塔兒人後建立的「十進位制」作戰單位被王汗一陣亂打,最後剩下了幾十個人,「十進位制」名存實亡。如今,他元氣恢復,「十進位制」也就隨之恢復了。
第二,建立參謀部,參謀部由六人組成,稱為「扯兒必」,他們由一名將軍統帥,平常擔任護衛,聯絡戰事,傳達命令,出謀劃策,派部隊作戰。
第三,建立特種部隊(巴特爾軍),在戰時用於關鍵時刻打硬仗、打惡仗的一支或數支部隊,他們其實就是敢死隊。
第四,建立護衛軍(怯薛軍),從軍隊中挑選力大無窮、忠貞不貳的人組成的軍隊,戰時在鐵木真前面列陣,平時則在鐵木真帳篷前護衛。
第五,制定了「進如山桃皮叢,擺如海子樣陣,攻如鑿穿而戰」[1]的軍事原則。
為了在戰場上快速有效地運用這條軍事原則,鐵木真又把軍隊分為前軍、中軍、左手軍、右手軍、殿後軍五軍之莊嚴陣式,由此把蒙古軍改造成了一支高度集中統一、富有強大戰鬥力的軍隊。
1204年春末夏初,鐵木真把整頓後的軍隊帶到克魯倫河下游,在一個酷熱的日子,他舉行了莊嚴的出征祭旗儀式。鐵木真的出征祭旗儀式莊嚴而殘忍:部隊整頓完畢後,九名身著盔甲、背弓箭的勇士牽來九匹瘦馬,分別拴在九個木樁上。鐵木真則全副盔甲站在高大的可汗戰車上。一陣震盪大地的號角聲完畢,鐵木真拔出佩劍,猛地向天一指,站在九匹馬旁邊的勇士用砍刀迅疾砍下半邊馬臉,九股馬的鮮血猶如噴泉沖天而起。馬上就有人象徵性地來到每匹馬前接一點馬血塗抹到軍旗上,祭旗儀式結束,軍隊出動。
鐵木真大軍沿著克魯倫河逆河而上,浩浩蕩蕩向西進發。沿途芳草萋萋,百花點綴,淡紫色的百里香和潔白無瑕的繁縷向他們露出微笑。
鐵木真出發的同時,汪古部已按約定從老營向西北進發,目的地是土拉河南岸,南乃蠻的南大門。
鐵木真布局的同時,太陽汗也在布局。他集結了三倍於鐵木真的精銳兵力,向東進發;另用一支偏師向東南各盆地推進,首先占領了軍民便於協同作戰和支援作戰的有利地形。
兩位草原世界的強人都感覺到了大戰在即的天搖地動。
鐵木真先採取行動,派出奸細到乃蠻部傳播蒙古軍的強大,動搖其軍心,瓦解其意志。這些奸細在南乃蠻部信口開河道:「鐵木真是少有的天才軍事家;他是個智多星式的活閻王;他的部下都是地獄的使者,看你一眼就能讓你的兵器落地,對你吼一聲,你的人頭就離開肩膀。」這些謠言在南乃蠻軍中如瘟疫一樣傳播,軍心搖晃,甚至連太陽汗本人都對這些話不寒而慄。心理戰取得了預期的效果,鐵木真命令前鋒部隊前進。
前鋒部隊指揮官哲別和忽必來馬上出發,先派出數批小分隊偵察,秋天黃葉飄零時,他們抵達太陽汗設置的前哨站。
哲別先對這個前哨站發動了偵察性攻擊,太陽汗的軍隊勇猛反擊,哲別命令後撤,敵人沒有追擊。他們捉到了一個蒙古軍官,這名軍官沒有引起他們的注意,倒是他的坐騎讓乃蠻人目瞪口呆。那是一匹耷拉著腦袋、肚子乾癟、可憐兮兮的瘦馬,輕輕一推,就能倒地。
前哨站站長把這個大好消息報告給了太陽汗,太陽汗看著那匹奄奄一息的瘦馬,半信半疑。他問札木合:「鐵木真這人是不是詭計多端?」
札木合眨眨眼睛,想起自己多次敗在鐵木真手下的事實,面臨回答的兩難境地。如果他說鐵木真詭計多端,那可能會滅了太陽汗的威風,但如果他否認鐵木真詭計多端,那麼,他敗給鐵木真就是恥辱,無疑,這是間接貶低自己。
最終,面子戰勝了復仇,他回答太陽汗:「鐵木真就是詭計多端,不然我怎麼會敗在他手下?你一定要小心,這匹馬可能就是個誘餌。」
札木合話音未落,一聲冷笑從太陽汗身後傳來,這讓太陽汗多日來繃緊的神經突然斷裂,他大叫一聲,轉身搜尋冷笑的出處。一張英俊秀氣的臉就出現他眼前,他的兒子,乃蠻國的第一美男屈出律嘴角掛著譏諷的笑容看著他。
他說:「兒子,你嚇我一跳。」
屈出律繼續冷笑,不過這次卻看著札木合:「有些人被嚇破膽了,把芝麻說成西瓜。老爹你怎麼也跟著這種人起鬨?鐵木真到底厲害在哪裡?我恨不得現在插上翅膀到前線去領教一下。」
札木合沒有惱怒,好像銳氣全無了:「鐵木真的確就是詭計多端,手下猛將如雲,你們不可小覷。」
撒卜勒黑也誇張地笑起來:「太陽汗,下令吧,我要去前線把鐵木真的頭顱拿來!」
這種話使我們看到這樣一幅情景:鐵木真的腦袋就在撒卜勒黑的腰帶上掛著,如果太陽汗想要,他就能把它摘下來扔給太陽汗,就如同扔一條羊腿。
太陽汗審視著撒卜勒黑,發現他腰上沒有鐵木真的人頭,不由得嘆息一聲。他說:「札木合和鐵木真較量多次,有豐富的經驗,我們應該聽他的建議。」
屈出律再度冷笑,撒卜勒黑看著自己的腰,好像鐵木真的腦袋真的在他腰間掛著。
太陽汗捏了捏鼻子,咳嗽了一下:「再等等,看看情況。」
情況很快就發生了變化,鐵木真召集會議,說了一下戰況,問大家下一步該怎麼辦。
一名參謀說:「我們的兵少,而且遠道而來,人疲馬乏。可先在這裡駐紮,餵飽戰馬,然後再發動進攻。」
鐵木真問:「如果太陽汗現在進攻怎麼辦?」
另一名參謀說:「用計穩住他,不讓他進攻。」
這個計策就是「火光計」,鐵木真命全軍星散,每人點起五堆火,篝火鋪天蓋地,火光沖天。
如果讓漢族人來說,這一招叫「增灶減兵」,恰好和《孫子兵法》的「增兵減灶」相反。增灶減兵是示強,增兵減灶是示弱。可見,只要掌握了計謀的精髓,運用起來是隨心所欲的。
乃蠻偵察兵馬上報告太陽汗:「鐵木真的人馬實在不少,夜間燃起的篝火,比天上的星星還多!」
太陽汗頹唐地一屁股坐回椅子裡,身下的虎皮發出「喵」的一聲。
太陽汗的步步高
如你所知,太陽汗得到鐵木真人數眾多的情報是假的,針對這一假情報,他在札木合的幫助下制訂出了戰略計劃——進行試探性攻擊,把他們引誘到阿爾泰山山麓,集中全部兵力在此突然反擊,這叫鬥狗戰術。
這個計劃看似平淡無奇,實際暗藏玄機。太陽汗的戰馬現在正是肥胖之時,鐵木真的戰馬瘦弱不堪,如果真能成功引誘鐵木真,那鐵木真以瘦追肥,必然疲憊不堪,當他疲憊不堪時,掉頭揍他,輸贏就顯而易見了。
屈出律大叫起來:「鐵木真根本就沒有這麼多兵,他這是在故弄玄虛。父親您怎麼像個女人一樣這般害怕?」
撒卜勒黑火上澆油:「我的可汗,我想到了您的父親。您的父親從來不讓敵人看到他的後背,這是因為他從來不逃跑,不退縮。早知道您這樣懦弱,還不如讓皇后古兒別速來統帥軍馬!」
太陽汗的脾氣不知為什麼變得那麼柔和,面對兩人的嘲笑,他反擊道:「你們兩個人不要說大話,到了戰場上,你們兩個未必爭氣。」
撒卜勒黑老羞成怒,擼胳膊挽袖子,在原地直轉,轉了一會兒,他就衝出帳篷,騎上馬跑了。屈出律「撲通」跪在太陽汗面前:「父汗,開戰吧!」
太陽汗咬著下嘴唇,看向札木合。札木合仰頭望著蒙古包的圓頂,太陽汗又去看阿勒壇和忽察兒,兩位蒙古親王抻長了脖子,看著札木合。
太陽汗頹唐地說道:「那就打吧!」
第二天,太陽汗放棄了正確的且戰且退、誘敵深入、突然反擊的「鬥狗戰術」,下令全軍渡河,與蒙古軍開戰。
鐵木真完全想不到太陽汗真的會來,高興之餘也有擔心,因為和太陽汗的馬相比,他的馬的確有點形銷骨立。可人家既然來了,就必須要熱烈地「歡迎」。
鐵木真調兵遣將開始布局。他本人率領先鋒軍和特種部隊巴特爾軍在第一梯隊,合撒兒率領中軍在第二梯隊,第三子窩闊台率領右手軍、忽必來率領左手軍實施迂迴包圍,殿後軍由則由他的幼弟帖木格率領。
這個戰術布局已構成了向乃蠻軍實施寬正面、多梯次的縱深突襲。當鐵木真的先鋒部隊和特種部隊猛烈向太陽汗的戰線衝擊時,乃蠻軍隊無法抵抗,紛紛後撤,一直撤到了納忽山腳下,太陽汗下令沿山麓列陣,抵禦鐵木真。
鐵木真的先鋒部隊和特種部隊先發起進攻,哲別、忽必來、者勒蔑、速不台如狼似虎地衝擊太陽汗的防線,山搖地動。太陽汗手微微顫抖,指著這四個狂獸級別的人物問札木合:「他們是誰?」
札木合採用極度誇張和隱晦的手法回答:「他們就是鐵木真的四條狗。平時用鐵索拴著,戰鬥前用一點點人肉餵食,激起他們的獸性。他們打遍天下無敵手,您仔細觀察他們,他們的額頭是青銅所鑄,口是鋼鐵所成,舌頭如錐子,心比石頭還硬。他們的眼裡除了人肉外沒有他物,就比如您吧,雖然是個活人,可在他們眼裡就是一堆會喘氣的肉。」
太陽汗哆嗦起來,說:「我看咱們還是遠離這些傢伙吧。」說完,就從山腳退往山坡。當他感覺安全了,又去觀察戰場。此時的戰場,形勢對他極為不利。他的第一道防線已支撐不住,正在崩潰。他看到猛烈衝擊防線的敵人中,有兩支分隊驍勇異常,就如同鐮刀割麥子,橫掃一大片。
他不由得再度發抖起來,問札木合:「那兩支如馬駒般活躍,如狂風般囂張的是什麼人?」
札木合「啊呀」一聲道:「這您都不知道嗎?他們就是我們蒙古人三大超級打手的兩個,兀魯兀部和忙兀部!」
太陽汗右眼皮直跳:「他們有多厲害?」
「他們一天不打仗,渾身就發癢,一天不殺人,眼睛就紅腫。他們能把世界上最厲害的勇士打翻在地,騎到上面撕扯著耳朵、鼻子大吃。他們能輕易地把世界上最厲害的勇士的腦袋割掉當球踢,搶奪別人的財產就如同拿自己的東西一樣。」
太陽汗左眼皮也開始跳起來,聲音發顫地說:「那還是離這些傢伙遠點吧。」
說完,他從山坡後撤到半山腰,下令尚存的三道防線同時後撤。
屈出律當時正在左翼,看到父親和札木合在一問一答,問答結束後就後撤,實在有些莫名其妙。他派人提醒太陽汗,別再後撤了,此時應該居高臨下反衝鋒。千萬不要讓敵人死咬住咱們,使咱們發揮不了高處的優勢。
太陽汗回話說:「你懂個屁,敵人太兇猛,我們用後撤步步高的方式消耗他們的力量,當他們力量用盡時,就是我們反擊之時。」
用兵如神和用兵如豬的區別正是屈出律和太陽汗的區別,也是鐵木真和太陽汗的區別。鐵木真發現太陽汗連續兩次後撤,大喜若狂。在進攻前,他就擔心太陽汗會利用地勢反攻,所以他要求所有部隊死死咬住乃蠻軍,千萬不要給乃蠻軍留下反擊的空間和力度。
太陽汗的兩次撤退讓他看到勝利就在眼前,他親自指揮特種部隊死死咬住敵人,敵人後撤一步,特種部隊就前進一步。人類戰爭史上從未有過這樣的場景,低處的軍隊把高處的軍隊打得直後退。
太陽汗看到一人從山下猛衝上來,盔甲鮮亮,怒目圓睜。他問札木合:「此人是誰?為何我一見到他連咳嗽都不敢?」
札木合兩眼放光,不知是興奮還是仇恨,他提高嗓門喊道:「他就是我的安答鐵木真,他的身體是熟銅所鑄,用錐子都刺不進,他的骨骼是堅鐵所成,連針都刺不進。」
太陽汗屏住呼吸,認真觀察鐵木真,不由得暗自讚嘆:「果然具備可汗氣質啊!」
札木合的話像開了閘的洪水一樣:「我安答鐵木真就是一隻飢餓的雄鷹,撲他的任何對手都像是撲兔子。您不是豪言壯語過,如果有蒙古人來到你面前,你會把他們燒成灰嗎?如今他來了,你看怎麼辦?」
太陽汗還未答話,早在他身邊站立許久的屈出律大吼一聲:「札木合,你擾亂軍心,我砍了你!」
札木合閉嘴不言,用挑戰的眼神看著臉色鐵青的太陽汗。
屈出律氣吼吼地指責太陽汗:「父汗你怎麼如此懦弱,居然說看到鐵木真都不敢咳嗽,難道他鐵木真是止咳丸?他不過是血肉之軀,你怕他做甚?你如果下令,我現在就衝下去把他活捉來,送到你面前,你把他燒成灰。」
太陽汗的膽好像被嚇破了,嘴裡滲出苦澀的黏液:「刀兵無眼,豈是兒戲,趕緊後撤。」
乃蠻軍的防線再度後撤,此時只剩下兩道防線,震天的殺聲中,整個山體都搖晃起來,太陽汗扶著札木合站穩,懊惱異常的屈出律不由得發出陣陣冷笑。太陽汗似乎根本沒聽到兒子的冷笑,因為他被戰場上的另一人吸引了,那人正在如變戲法一樣地射箭,指哪射哪,瀟灑兇狠的勁頭讓人嘆為觀止。
他指著那位神射手問札木合:「此人是誰?」
札木合回答:「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射手合撒兒,你看他身高三丈,一頓飯能吃一頭三歲的牛,披掛三重盔甲,架著他那三頭犍牛才能拉動的戰車來了。你看你看,他正在吞噬你的士兵,一口一個。你看你看,他射出的箭能把山後的人射穿。偉大的合撒兒來了,哎喲!」
屈出律再也不能忍受札木合的胡說八道,他一拳揮過去,目標當然是札木合胖大的臉。可拳頭在半路上被另一個拳頭攔住了,這個拳頭圓咕隆咚,像個小西瓜,兩個拳頭一撞,屈出律感覺胳膊發麻,不由得倒退幾步。小西瓜拳頭的主人正是撒卜勒黑,他才把屈出律擊退,馬上轉身對太陽汗說:「現在不是起內訌的時候,應該下達反攻令。」
太陽汗已是六神無主,突然看到戰場上起了一陣旋風,旋風過後,一個粗大的漢子正揮舞著大刀跳躍著砍殺。太陽汗從嗓子眼裡蹦出字來:「這又是誰啊?」
札木合看了一眼,說:「這是鐵木真最小的弟弟帖木格,此人平時雖然懶惰,早睡晚起,可打架時從不落人後,有他的地方就有死屍。」
太陽汗魂飛魄散,發布他此生中最後的一道命令:「後撤!」
他已到達山頂,乃蠻軍的預備隊已從山頂後撤到了後山腰,屈出律看著漫山遍野的蒙古人,長嘆一聲,掉頭回到他的左翼,他等待一個機會,一個逃跑的機會。
札木合見太陽汗已如死人,也長嘆一聲,他觀察了下四面八方,發現現在逃跑還有生路。於是,他二話不說,離開如一攤泥的太陽汗,來到阿勒壇和忽察兒軍中說:「太陽汗是個廢物,被我幾句話就嚇得連連後撤,我們趕緊走吧。」
阿勒壇和忽察兒也這樣認為,三人從後山腰逃跑前,札木合派了一名使者趁亂到鐵木真軍中傳他的話說:「我已用胡言亂語把太陽汗嚇傻了,他的士兵士氣已低落到極點,勝利已經屬於你。好好干!」
札木合的心態實在讓人莫名其妙。鐵木真是他此生最大的仇人,可他連續兩次幫助鐵木真。合闌真沙陀之戰時,他把王汗的軍隊部署與進攻計劃透露給鐵木真;這一次,他又充當鐵木真傳奇的解說員,把太陽汗嚇得屁滾尿流。很難想像,如果不是他在太陽汗面前胡言亂語,太陽汗就不太可能步步高,從開戰之前太陽汗的決心和氣勢上來看,太陽汗不可能一退再退,至少應該有一次漂亮的進攻或者反衝鋒。
札木合在鐵木真的人生戲劇中,角色是敵人,可偶爾會客串下好朋友。如果僅僅猜測他是顧忌安答之間的盟誓,實在是膚淺之臆。札木合不是個受諾言束縛的人,也許他只是想給自己留條後路,或者以君子之心度之,他有民族榮譽感。無論是合闌真沙陀之戰還是這次的戰役,鐵木真都處於劣勢,他當然希望鐵木真被打敗,可不希望敗得那麼慘。
無論如何,他又一次或多或少地幫助了鐵木真。經過一天的衝鋒,鐵木真的力量已到極限,當他收到札木合的情報時,黃昏來臨,他下令停止進攻,把納忽山團團圍住,他要恢復力量,全殲敵人。
太陽汗的滅亡
那天夜裡,太陽汗兩眼無神地看著蒼穹,星斗低得嚇人,似乎能碰到他的頭。一顆流星划過,太陽汗嚇得蹲在地上抱頭大叫。屈出律和撒卜勒黑認定太陽汗已不能行使獨立意志,於是擔當起最高指揮官的重任。他們連夜制訂計劃,這個計劃很具威力,如果太陽汗清醒過來,肯定會嚇得再度神經錯亂。
計劃指出,明日太陽升到山頂俯瞰山下時發起進攻,這是藉助地勢的俯攻,毫無懸念會得到豐厚的回報。無疑,這個計劃是想還原當初的陣形。在山腳下或者是半山腰構築防禦,後備部隊則繞山突襲鐵木真的大營。
變守為攻的先決條件必須是兵力雄厚,南乃蠻軍有這個實力,在納忽山其他的次要山頭駐紮著塔塔兒等部殘餘,他們一直幫助著南乃蠻,同時還有和鐵木真誓死為敵的脫黑脫阿、不亦魯黑。雖然札木合與阿勒壇逃了,但他們的兵力有限,毫不影響南乃蠻的實力。
屈出律和撒卜勒黑的計劃是完美的,但二人忽視了兩件事:一、經過一天的不斷後撤,部隊士氣蕩然無存;二、鐵木真的應對方案。
鐵木真如同未卜先知的大仙,早就考慮到了第二天敵人的反攻,所以他也制訂了看上去非常不錯的作戰計劃。
第二天太陽升起,山上所有的動物都躲了起來,連鳥兒都飛得遠遠的。屈出律下達了反攻命令,乃蠻軍從納忽山頂衝下山,鐵木真命令軍隊後撤。乃蠻軍一到山腳,立即組織防禦陣形,鐵木真不可能給敵人這樣的機會,向旁邊一擺手,數個梯隊中的第一梯隊沖了過去,乃蠻軍頑強抵抗,鐵木真的梯隊一個接一個,永不停止永不疲倦地衝擊。鐵木真本人則帶領敢死隊直衝屈出律和撒卜勒黑的大本營,太陽汗在裡面眼神空洞,神經抽搐。
鐵木真的幾個梯隊已經衝破了敵人的防線,開始縱深,並向兩翼擴展戰果。屈出律發現士氣真的跌入低谷,他昨天的計劃已無法實施,只好見機行事,命令各山頭的部隊來解圍。
鐵木真等的就是這個。合撒兒率領的中軍把敵人的救援部隊攔腰截斷,殿後軍包圍後一段,左前軍包圍了前一段,這就是中國兵法中的「圍城打援」。
這支救援軍很快就被鐵木真軍分割包圍一一殲滅。屈出律和撒卜勒黑張著大嘴,眼睜睜看著救援軍灰飛煙滅,卻無計可施。因為他們的大本營已被鐵木真衝進來的各個梯隊攪得雞飛狗跳。
屈出律在殺聲震天中突然聽到老爹的聲音,他湊到老爹耳邊,真的是老爹在說話。這位偉大的太陽汗說的是:「完了,完了……」
撒卜勒黑也探過頭來聽,他聽到的是:「撤吧,撤吧……」
兩人互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乃蠻軍後撤,又來了次步步高,黃昏時分,他們重新回到昨天黃昏時的原點——山頂。
還有什麼事比迷路更倒霉的?折騰了一天,仿佛轉了個圈,這次的損失是昨天的數倍,乃蠻軍的敗亡只是時間問題了。
不亦魯黑踏著月色從山後爬上了山頂,他對哥哥太陽汗精神上的偏癱深表遺憾,然後對侄子屈出律說:「鐵木真的確不是省油的燈,我和他打過多次交道從來就未占過上風,我看咱們還是走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屈出律是個機靈的人,馬上認識到這是此時此刻唯一的出路。他把命令傳遞出去,分成若干小隊攀登山澗陡崖、野獸行走的小道遁逃。
這個計劃是正確的,因為鐵木真已把納忽山圍得水泄不通,後山的臨崖山路是唯一一條可以逃命的路。可命令下達時,乃蠻軍並沒有嚴格遵守「一隊一隊逃跑」的命令,他們一窩蜂地涌到臨崖口,你搶我奪,結果墜入山崖無數,在漆黑的夜裡,發出悽慘的號叫。
屈出律要帶著太陽汗離開,可太陽汗推開他的手,說:「我不走了,我已經死了。」
屈出律猛然發現,父親在這兩天時間裡蒼老了幾十歲,嘆息一會兒,掉頭逃了。撒卜勒黑和一批忠誠的衛士守護在太陽汗身邊,聽著士兵潰逃時的騷動和山崖下面的鬼哭狼嚎。
凌晨時分,山頂上只剩下了太陽汗和他的幾百名衛士。太陽在地平線後面掙扎著浮起,太陽汗格外平靜地問:「都走了嗎?」
撒卜勒黑一臉愧疚地點頭:「要是聽您的話用鬥狗法就好了。」
太陽汗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這是命運。」
撒卜勒黑突然升騰起從未有過的勇氣:「太陽汗,起來,讓我們去廝殺!」
太陽汗艱難地搖了搖頭。
撒卜勒黑大聲叫道:「美麗的古兒別速正盛裝等您,起來,即使我們不去廝殺,您也應該回到她身邊了!」
太陽汗毫無聲息,像是死了一樣。英雄末路之後,就不想見從前的美人。
撒卜勒黑看著圍繞的衛士們,他們神情嚴肅,緊閉嘴唇,臉上呈現出成為烈士的顏色。他抽出刀,刀尖指向天空,大聲說:「我們現在就在太陽汗面前和敵人廝殺吧,讓他看著我們對他的忠心!」
太陽汗喉嚨里咕嚕了一聲,好像是哽咽,又好像是最後一口氣。
撒卜勒黑和那群衛士們在他面前鞠躬完畢,轉身背對著升起的朝陽衝下了山,最後全部戰死。鐵木真對這種勇敢行為大為讚賞,馬上給身邊的人上課說:「有這樣的士兵,太陽汗死而無憾了。」
沒有人知道太陽汗是否死而無憾,鐵木真的軍隊在打掃戰場時看到了他的屍體,在一片嬌艷的罌粟花叢中,正在加速腐爛。
鐵木真對這位草原世界文明之國的國王毫無興趣,他像看待戰場上的其他死屍一樣看了一眼太陽汗,突然就問身邊的人:「聽說他的老婆,也就是他曾經的小媽古兒別速還活著?」
古兒別速是還活著,而且活得很有尊嚴,她在高大的帳篷里盛裝濃抹,在等人。沒有人知道她等的是不是太陽汗,當鐵木真走進她的帳篷時,人們確信,她等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只要這個人是勝利者。
鐵木真傲慢地指責她:「你曾說我們蒙古人連奴隸都不配做,現在如何?」
古兒別速跪下去,說:「我願意做你的奴隸。」
鐵木真有點得意忘形,哈哈大笑。他站在草原世界的文明之國南乃蠻的廢墟上,把古兒別速收編到自己的小老婆群中。
接下來,他毫不猶豫地鎖定了這場戰爭的漏網之魚們。
美女忽闌
南乃蠻的聯盟除了札木合、不亦魯黑、脫黑脫阿逃走外,其他部落都歸順了鐵木真。鐵木真千方百計想把太陽汗的兒子屈出律消滅,可屈出律如有神助,在鐵木真多支掃蕩分隊的搜索下逃出生天,一直向大西方逃遁了。
1204年秋,消化南乃蠻的行動結束,鐵木真兵鋒指向脫黑脫阿,這個讓鐵木真恨之入骨的蔑兒乞首領。
脫黑脫阿搶鐵木真的老婆之前的人生中只有享受,搶了之後的人生變得整日擔驚受怕,警惕鐵木真的復仇。多年以來,他總是鐵木真手下敗將,可他有堅忍的意志和樂觀的心態,他堅信總有一天會反敗為勝,對鐵木真取得決定性勝利。
他不明白的是,現在的世界是鐵木真的世界,命運之神始終站在鐵木真這邊。鐵木真和他的軍隊再次展開激戰,脫黑脫阿一如既往地慘敗,他的部眾全軍覆沒,他本人只帶了兩個兒子和少數親信逃脫。
脫黑脫阿的又一次失敗讓蔑兒乞三部之一的兀窪思部徹底絕望,首領答亦兀孫決心採用美人計擺平鐵木真的繼續征討。他召集部落的長老們,讓他們選出一位美女送給鐵木真。可長老們百般推脫,他們的理由是,鐵木真現在是草原霸主,他們的女兒根本配不上他的地位,部落里只有一個人的女兒能勉強配得上鐵木真,這個人當然就是答亦兀孫。
答亦兀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憤憤起來,他說:「我們又不是真心投靠鐵木真,這是美人計,你們不是把我女兒往火坑裡推嗎?」
有人馬上反駁:「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怎麼敢保證你女兒嫁給鐵木真後還會心在咱們這一邊。她以後或許真心跟隨鐵木真,享受榮華富貴呢!」
還有人譏諷答亦兀孫:「你很有攀龍附鳳的潛力,干吧!」
答亦兀孫垂頭喪氣回到帳篷中,試探他的女兒忽闌。忽闌花容月貌,更聰明伶俐,對老爹說:「鐵木真現在是草原霸主,我們理應向他示好,我願意去侍奉他。」
答亦兀孫看著女兒姣好的面容,不禁鼻子一酸,他轉過頭去,保持著父親的威嚴說:「那就這樣定了,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老天保佑吧。」
忽闌要去給鐵木真當小老婆,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當時鐵木真大軍正在四處掃蕩潰不成軍的敵人,到處都是戰場,一片混亂。答亦兀孫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聯繫上了正在他附近掃蕩的一支鐵木真軍,指揮官就是那位因釋放主人而被鐵木真看重的納牙阿。
納牙阿先把答亦兀孫主動獻女的消息傳給鐵木真,然後對答亦兀孫說:「此時兵荒馬亂,我看先在我這裡住下,過段時間太平了,再啟程去見成吉思汗。」
答亦兀孫認為這是萬全之策,於是把女兒交給納牙阿後就離開了,納牙阿把自己的帳篷讓給忽闌,三天後,通往鐵木真兵營的路暢通平安,納牙阿帶著美女忽闌啟程了。
鐵木真一見到忽闌,兩眼放出溫柔的光,可看到忽闌身邊英俊的納牙阿,溫柔之光立失。他懷疑地問納牙阿:「怎麼這麼晚才到?」
納牙阿回答:「路上不太平,我讓忽闌先住在我的帳篷里,所以直到今天才到。」
鐵木真目露凶光:「你的帳篷給忽闌住,你住哪裡?」
納牙阿發現殺機四伏,頓時六神無主。人人都知道鐵木真在女人的問題上最多疑,最自私。納牙阿撲通跪到地上說:「我一心侍奉您,所得敵人的美女和良馬一律奉獻,從不隱匿,若有歹心,甘心受罰。」
鐵木真在女人問題上,從來都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他命人把納牙阿關押,準備嚴刑拷問。然後他就氣咻咻地來見忽闌。
忽闌太美了,美得讓他窒息。當她聽說了鐵木真對納牙阿的態度後,杏眼圓睜說:「納牙阿是為了我的安全才延遲來此,如果不是他,我是否能安全來到還是問題。可汗不必問他,我由父母所生的身體,完璧無損,請可汗一試。」
鐵木真果然就試,方法當然是最原始的方法。事後,鐵木真相信了納牙阿,重重賞賜了她。而經過他親自檢驗的忽闌,從此成為他最愛的女人。
伴隨忽闌而來的是蔑兒乞人,他們主動歸順鐵木真。由於他們沒有馬匹,所以鐵木真要他們管理後勤,蔑兒乞人的計謀得逞。鐵木真領兵出門掃蕩時,他們發動了叛亂,把鐵木真積攢的財物一掃而空,重新回到故土,建立防禦設施,準備和鐵木真頑抗到底。
鐵木真的憤怒可想而知,他要忽闌替她的族人解釋這一切。忽闌流下讓他愛憐的眼淚,訴說自己的無辜。鐵木真被她感動,暗暗發誓要把蔑兒乞人從草原上抹去。
幾天後,鐵木真命令一支軍隊突襲蔑兒乞人,蔑兒乞人雖然有龐大的物資作為根基,但在戰場上仍然一無是處,他們很快被擊敗,鐵木真把活下來的蔑兒乞人拆解,分到各個將領手下充當奴隸。
脫黑脫阿這一支蔑兒乞人仍然有足夠的力量騷擾鐵木真,這是鐵木真不能容忍的,1205年春,鐵木真集結大軍向脫黑脫阿的藏身地推進,脫黑脫阿試圖利用當地的險要讓鐵木真無功而返。然而脫黑脫阿的運氣太不好,在戰鬥中,一支流箭飛來,射中他的心臟,這個鐵木真的死對頭當場陣亡。
他的兩個兒子沒有時間和精力掩埋父親的屍體,只能把他的腦袋割下攜頭而逃。雖然脫黑脫阿已死,可這一部的蔑兒乞人直到1217年才被鐵木真徹底消滅。蔑兒乞人用冤鬼一樣的執著書寫了他們部族的傳奇。
脫黑脫阿屍骨未寒,不亦魯黑的厄運就當頭罩下。
不亦魯黑自從納忽山戰場逃回老家後,每天都生活在戰戰兢兢中,稍有風吹草動,他就魂不附體。1205年春天馬上要結束時,鐵木真大軍快速翻越阿爾泰山,用三十餘縱隊對他發動全面進攻,在頑強抵抗了兩天後,不亦魯黑被活捉,結局是就地處決,北乃蠻滅亡。
不亦魯黑也是個英雄人物,他此生最大的遺憾大概不是被鐵木真殺掉,而是他沒有得到小媽古兒別速。
那麼,札木合的遺憾呢?
札木合之死
札木合最大的遺憾可能是,當初不該和鐵木真聯營。如果沒有按此聯營,鐵木真就不可能迅速地發展起來。他是一支蠟燭,照亮了鐵木真,燃燒了自己。納忽山之戰後,札木合的人越來越少,當他逃到唐努山時,身邊只剩下五個人。他一貧如洗,要靠搶劫度日。唐努山周邊少有人行,所以他的搶劫事業進展得也異常不順,於是他又當起了獵人。
唐努山積雪皚皚,終年不化,獵物極少,札木合和他的五個同伴苦不堪言。五人怨聲載道,札木合心知肚明,可他仍然以為自己還是當年的札木合,對五人的抱怨冷嘲熱諷。
有一天,他們捕獲了一隻盤羊。這是一種體型龐大、四肢較短、軀體肥壯、羊角呈螺旋狀的山羊。札木合興奮異常,因為這隻羊足夠把他們的肚子填滿。
在吃烤羊時,札木合冷眼看著五個大快朵頤的夥伴說:「你們啊,跟隨我之前能吃到這樣的羊肉嗎?居然還每天抱怨,人要知足。」
五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把羊肉扔到地上說:「我們真是受夠這樣的日子了,尤其是受夠你的自以為是。」
札木合看到五個人站起來向他逼近,急忙把羊腿藏到身後,慌張地說:「你們要幹什麼?」他以為對方要搶他的羊腿,其實對方是想搶他。
五個人一哄而上,把札木合掀翻在地,捆綁起來,說:「我們把你獻給成吉思汗,得到的好處肯定不止這隻盤羊。」
從唐努山到鐵木真紮營的鄂嫩河源頭路途遙遠,千山萬水,五個人憑著頑強的毅力和對富貴的幻想精神終於抵達鄂嫩河源頭。鐵木真和札木合又正式見面了。
札木合雖然成為階下囚,卻保持了可汗的風範。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鐵木真殺掉他的五個夥伴。他用隱晦的語言說:黑烏鴉捕捉了黑鴨子,屬民和奴隸侵犯了他們的可汗。我的可汗安答,你想想吧!紫鷂子捕捉了水蒲鴨,奴僕和家人侵犯了他們的主人。我賢明的安答,你知道該怎麼處理!
鐵木真是受過蒙古隱晦語言特殊訓練的人,當然能聽明白札木合話中之意:既然這五個人能出賣他們的主人我,那他們還能對誰忠誠?
這種話不必札木合暗示,鐵木真一向鼓吹的就是對主人忠誠,所以他下令說:「侵犯自己的可汗和主人的人,不可能再活在世上。」他命人把那五個懷揣富貴夢的人拉到札木合面前,讓札木合下令處決。
五顆人頭在地上亂轉,睜著死魚的眼睛看著札木合。札木合突然感覺到,他們在召喚自己。他沒因產生這種感覺而心跳加速,因為在來見鐵木真的路上,他早就預見到了自己的結局。
不過,他也聰明地意識到,鐵木真不會單刀直入地殺掉他。他和鐵木真都明白,在草原世界,兩人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而且還是好安答,鐵木真不是那種愚蠢透頂的人,不會痛快地把札木合殺掉,而背負「殺安答」的罵名,他必須要給人留下寬宏大量的印象。於是,兩人聯合主演的一場好戲開始了。
兩人喝酒吃肉,追憶往事。
鐵木真先進攻:「今天我們又在一起了,還要做朋友吧?我們曾經是同一車的兩轅,你卻分離出去了。我們雖然分手,你仍是我的好友。如今我們相合,誰忘了的,便去提醒,誰睡著了,便去喚醒。我們雖曾分手,在爭戰的日子裡,你仍然惦記我;在廝殺的日子裡,你仍然心疼我。譬如說,我與王汗在合闌真沙陀作戰時,你把王汗的計劃告訴了我,對我有很大幫助;再比如,我和南乃蠻廝殺時,你用大話嚇唬他們,還報告了他們的情況,這都是有恩於我的。所以,我覺得咱倆應該冰釋前嫌,重歸於好。」
札木合笑了,反駁說:「怎麼是我離開了你,當初咱倆聯營在一起,你一句話都不說,偷偷就溜走,是你離開了我啊。自從你離開我之後,我的運氣就差了起來,我說不明白為什麼跟隨我的人後來都跟隨了你。」
鐵木真乾笑兩聲,沒有繼續說下去。
札木合看到了鐵木真眼中的殺氣,馬上吹捧鐵木真:「今天,你已經一統天下,四方之內,都是你的疆土;草原各部,都是你的臣民。長生天已指定你為王,萬民已尊你為汗。天下已非你莫屬,國統必由你來繼承。你是天之驕子,人中俊傑,一世之雄。你說你要與我和好如初,這怎麼可能?我現在一無所有,已不配和你稱兄道弟。我窮途末路,難以掀起任何風浪,你要我這個朋友有什麼用呢?」
鐵木真繼續乾笑,他聽得出來,札木合的意思是:你殺我和不殺我,沒有區別,我已經是個廢人了。
札木合繼續為鐵木真加深這一主題:「你有聖明的母親,有智慧的妻子,有多才的兄弟,因此我敗在你手下,理所當然。再看看我,我從小就失去父母,沒有一個智慧的妻子,也沒有兄弟可以依靠,即使你現在給我一萬雄兵,我也不是你的對手啊!」
鐵木真毫無感情地說:「我希望咱們能重歸於好。」
札木合聽到這樣的話,如同聽到了閻王爺的「有請」,他苦笑,說:「算了吧,我如果活著你會難以入眠的。你還是殺了我吧,我只有一個請求,那就是讓我死得體面一點,不要見到血。」
鐵木真及時地嘆了口氣,馬上出了帳篷,對正在帳外聞聽的戰友們說:「我一心想赦他不死,他的尊嚴卻不允許。札木合雖然和我分離,可從未聽說他要殘害我的性命。他有很多優點都值得我們學習。他現在求死,我們就只好殺他,但要有正當理由。」
鐵木真的戰友們不耐煩地說:「還要什么正當理由?札木合到處挑撥離間,這種人就該死。」鐵木真搖頭。有人說:「可汗您想殺他,最好的理由就是當初十三翼之戰,他把您逼進峽谷,您險些死掉。這就是仇,你現在殺掉他復仇,名正言順。」
鐵木真嘆息地點頭說:「那就按他的要求處死他吧!」
札木合微閉雙眼,等待死神來。死神來了,帳篷外一陣騷動,帳篷被猛地掀起來,一陣腥氣衝進札木合的鼻孔,他不由得渾身一顫。先進來的人矮胖而結實,他主動介紹自己,說自己是鐵木真的侄子阿勒赤歹,奉偉大的成吉思汗之命來送札木合去見長生天。
札木合站起來,整理衣襟,要出帳篷。阿勒赤歹攔住他,笑了笑說:「不必了,就在這裡。」
帳篷又被掀開,札木合看到四個大漢攜帶著血雨闖了進來。他平靜地說:「不可見血。因為咱蒙古人的靈魂在血液里,我要帶著靈魂去見長生天。」
阿勒赤歹把腰刀解下,也示意那四個大漢解下腰刀,向札木合點頭說:「趴下吧。」
札木合趴到地上,四個大漢分別按住他的四肢,阿勒赤歹一聲令下,四個大漢用盡渾身力氣,「咔嚓」一聲,札木合的四肢斷裂,札木合悶哼一聲,眼裡充血,青筋暴起。阿勒赤歹蹲到他面前,問:「痛嗎?」
札木合擠出笑容:「痛。你們不必憐憫我,如果你們敗在我手上,我也會這樣對你們。」
阿勒赤歹點了點頭,把他翻過來,從背後摟住他,雙手扼住他的脖子,猛一用力,「咔嚓」一聲,札木合脖子一歪,離開了人類世界。
鐵木真下令:「給好安答札木合最隆重的葬禮。」
隨著葬禮的結束,草原世界再也沒有強大的敵人了。鐵木真迎來了長生天為他鋪就的黃金大道,他將走上這條大道,繼續他的征戰。
札木合的死為人間貢獻了一個奇異的傳說。在他死去一年後,草原上生長了一種草,這種草年輕時青青如翠,味道鮮美,草原人稱為「帖哈忽侖」(雞腿菜)。可千萬別等它長大,長大的它渾身是刺,枯老時隨風滾動,到處飄遊,絆腳,扎手,可謂是植物界中的惡霸。蒙古人於是給它起名為「札木合」,人們說,這種草是札木合的化身。
對於鐵木真而言,札木合的確很像這種草,開始時,他青青如翠,是鐵木真最好的朋友,後來,他渾身是刺,到處滾動,挑撥離間,幾次三番讓鐵木真前途難卜、命運多舛。
鐵木真和札木合的恩怨沒有對錯,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草原這個舞台上,野蠻政治習以為常的表現而已,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名副其實成吉思汗
1205年的冬天格外溫暖,所以當1206年春天到來時,居然沒有人發覺。鄂嫩河源頭的鐵木真在草長鶯飛的天空下躊躇滿志。這個春天因為即將發生的一件事而變得意義重大,這件事就是鐵木真再次稱成吉思汗、創建蒙古國。
光陰流逝到1206年春,鐵木真已成了遼闊土地上無可爭辯的主人。他所向無敵的騎兵控制了從南部戈壁到北極凍土地帶、從東部中國的東北森林地帶到西部阿爾泰山山脈的所有一切。天上飛的,水裡游的,森林中跑的,只要他想要,這些生物的屍體就會擺在他面前。
然而這一切並非是他想要的,或者說,他並不僅僅想用騎兵統治這一切,他要給自己的統治以合法性,要達到這一目的,就必須召開忽里台大會。
他說干就干,下令給各個部落的領導人,讓他們在1206年春天到肯特山的鄂嫩河源頭參加忽里台大會,會議的主題是:選舉他為蒙古高原的大汗。
沒有人敢不來,所以鄂嫩河源頭在那年春天成了草原世界有史以來聚集人數最多的地方。數列營帳以鐵木真的營帳為圓心環繞出去,半徑達到十幾公里。為了供應大會的飲食,附近放牧的牲畜多達幾萬頭。這場大會持續數天,除了其中一天有隆重而又莊嚴的大典禮外,其他的時間裡都有運動比賽及吹拉彈唱等娛樂項目。白天由薩滿巫師和他的助手們表演宗教歌曲,而傍晚則由樂師來演奏民族樂曲。在白天,凡是年輕的男人都要舉行摔跤、賽馬及射箭比賽,這些就是流傳到今天的「那達慕」(運動會)。
隆重而莊嚴的稱汗大典禮舉行得有板有眼,鐵木真站在一塊黑氈毯上,薩滿巫師闊闊出站在高處訓誡他:「現在授予你的所有權威都是來自於上天,如果你能充分公正地管理民眾,長生天將保佑你的藍圖得以成功;如果你濫用權力,就將一敗塗地。」鐵木真表示同意,闊闊出又說,「長生天讓我授予你『成吉思』稱號,你稱汗是長生天的旨意,你不得拒絕,他人不得挑戰,從此以後,你將代表長生天在人間統治萬民。」
眾人開始歡呼,鐵木真的部下將他高舉到過頭的氈毯之上,並將他送上大汗的寶座。然後,他們在鐵木真面前九次下跪叩頭,同時發誓信守他們對大汗許下的承諾。
最後,闊闊出和他的助手敲著鼓,頌揚長生天,並將馬奶灑入空中和地上。群集的民眾排著整齊的隊列站著,手心向上,朝「長生天」做祈禱。他們以古老的蒙古習語「呼累、呼累、呼累」來結束祈禱,並把祈禱送向天空。
典禮儀式結束,成吉思汗正式降臨人間。鐵木真首次稱汗只是蒙古部乞顏氏的統帥,而這次稱汗則是成為蒙古部乃至蒙古草原的大汗。或者直白而言,上次稱汗是諸侯,這次稱汗則是天子。
現在,我們正式稱鐵木真為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隨後頒布他的旨意說:「我建立的這個國家將稱為『大蒙古國』。所有的貴族都沒有世襲的權力,所有的官職都屬於國家,而不屬於個人或家族。」
稱汗典禮結束後,鐵木真宣布他的國家意識形態是「長生天」,他不僅自己對長生天深信不疑,而且要所有的草原人都對長生天深信不疑。他的國家組織簡單地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宮廷,由四大斡耳朵(斡耳朵是后妃居住的群帳)組成,第一斡耳朵的一把手是孛兒帖,第二斡耳朵的一把手是忽闌,第三斡耳朵的一把手是也遂,第四斡耳朵的一把手是也速干。
第二部分則是政府,由五個部門組成。
第一部門是顧問團,蒙立克是老大,這個部門相當於古代政府中的宰相。
第二部門是監察部,相當於古代政府中的言官。成吉思汗對這個部門的官員說:「從今之後,你們要把看見的和聽見的,都毫不隱藏地告訴我,要把覺悟到的和想到的告訴我,你們就是我的眼睛、我的耳朵。」
第三部門是司法部,部長是胡土虎,此人就是當初成吉思汗在塔塔兒戰敗後看到的那個精巧搖籃里的小孩,他被訶額侖收為義子,成為成吉思汗的義弟。成吉思汗對他說:「如今百姓初定,你替我做耳目。你的言語,任何人不許違背。如有盜賊詐偽等事,你自行斟酌懲戒,該殺的殺,該罰的罰,你判決的每一件案子都要記錄在冊。」由此可知,胡土虎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可以對百姓生殺予奪。他自己立法,自己執法。他所斷過的事,就類似今日最高法院的判例。
第四部門是秘書處,秘書長叫塔塔統阿。塔塔統阿頗具傳奇色彩,成吉思汗創建大蒙古國的一年前,他還是南乃蠻太陽汗的得力助手。由於他聰慧,善言論,又懂畏兀兒文字,所以受到太陽汗的重用。象徵著太陽汗權力的大印就是由他負責保管的。太陽汗死後,塔塔統阿懷揣大印向北方奔逃,不幸被蒙古人活捉送到成吉思汗面前。成吉思汗問他:「乃蠻人的疆土和人民都已歸我所有,你居然還抱著個徒有虛名的破印逃走,你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