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重回原點
2024-10-09 05:12:16
作者: 度陰山
滅亡塔塔兒
塔塔兒人自從同靠山金國失和後,就霉運當頭,在和鐵木真的多次交戰中都以敗北收場。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雖然遭受到多次創傷,可還有四個部的實力仍然完好無損。鐵木真決心用一戰解決這四個部落,為祖宗復仇,當然,更重大的意義是,消滅塔塔兒人,蒙古高原東部就是他的了。
這是一次對鐵木真非常重要的戰役,但他沒有請求王汗的協助,而是決定自己來完成。戰前,他做了兩條規定。第一,在奪取勝利以前不允許繳獲戰利品。從前的戰役中,每個部落擊敗他的敵人後都會下馬繳獲戰利品,除了應該交給可汗的之外,全都歸自己。鐵木真的這個規定是把戰利品的分配權拿到了自己手上。第二,如果第一次進攻被敵人擊退,必須要回到陣前不惜一切代價做第二次衝鋒,否則處斬。
備戰完成後,鐵木真帶領軍隊西進,來到了今蒙古國東方省訥木勒格,四部塔塔兒人等待多時,雙方展開激戰,鐵木真的騎兵猛烈衝擊塔塔兒人的防線,一輪接著一輪,塔塔兒人被迫南撤,鐵木真窮追不捨,一直追擊到烏拉蓋郭勒河北岸,塔塔兒人不再逃跑,而是背水列陣,決心就在此地和鐵木真進行生死一搏。
鐵木真來到後,冷靜觀察,發現塔塔兒人採用的防禦陣形是長矛形。兩個部是矛尖,在中心突出部,另外兩部在矛尖的左右背脊處。由於他們身後就是河,是天然防禦,所以可以集中力量防禦三翼,不擔心被完全包圍;又因為後面是河,所以塔塔兒人臉上都生起「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顏色。
鐵木真採用三面包圍戰術,他把兵力分為三路,中間一路兵力最少,攻擊塔塔兒人陣形的矛尖;其他兩路兵力雄厚,攻擊塔塔兒人陣形的矛脊。這其實是個迂迴包圍戰術的濃縮版,中間一路是用來吸引敵人注意力的,兩翼才是真正的攻擊力量。
一聲令下,中路開始攻擊,塔塔兒人的突出部輕而易舉地抵擋了鐵木真的三輪攻擊,鐵木真又來了三輪,當他發現已經吸引了塔塔兒人的注意力後,另外兩路向兩邊游離出去,然後對塔塔兒人的兩個側翼發動了猛攻。
與此同時,中路攻擊部隊全部投入戰場,壓住塔塔兒人突出部的衝擊,塔塔兒人的兩個側翼在鐵木真兩路軍的攻擊下,漸漸收縮,中間突出部被兩個側翼擠壓,散亂開來。塔塔兒人的防禦陣如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越來越小,最終,鐵木真三路軍緊密地連到一起,包圈完成。
接下來的事就是屠殺,慘叫聲和馬嘶聲震動得河水直顫,天空變成猩紅,烏雲滾滾而來遮蔽了猩紅,下起了紅色的雨。塔塔兒人在包圍圈中擁擠著,扔掉武器,投降了鐵木真。叱吒風雲近半個世紀的塔塔兒人從此成為雲煙。
戲劇性的故事發生在戰後。鐵木真得到消息說,有人違反了他戰前的規定,私自在戰場上繳獲戰利品。沒有人吃了豹子膽,敢拿鐵木真的話當放屁,只有阿勒壇、忽察兒和答里台三個親王例外。
鐵木真毫不猶豫地命人把三人的戰利品收繳,三人氣沖斗牛,來找鐵木真說:「我們已經把你那份給你了,你為什麼還要沒收我們應得的?」
鐵木真臉色鐵青,說:「我戰前就有規定,你們違反我的規定,做了壞榜樣,念你們是親王,不治罪,不過這次戰利品,你們一個羊腿都沒有!」
三人要撒潑,可看到鐵木真身邊站立著手握刀把的衛士,只好忍氣吞聲。悲劇已註定,他們認為尊嚴受到凌辱,不多時候,他們就厭惡鐵木真的獨裁,逃到王汗那裡,和鐵木真作對到底。
鐵木真才處理完這件煩心事,又一件事擺到桌面上。塔塔兒人俘虜眾多,如何處理?
鐵木真召集眾人開會,說:「塔塔兒人是我們的世仇,我們為祖宗報仇,要把他們能作戰的全部殺掉。」
其實這並不算是個好主意,因為他的部落中就有很多塔塔兒人,他的部落和塔塔兒部通婚的情況很多,他弟弟合撒兒的老婆就是塔塔兒人,他異母弟弟別里古台的母族就在塔塔兒。即使他本人,也有幾個塔塔兒小老婆,所以,這是個無法保密的決議。
故意把這一決議泄露出去的正是他的弟弟別里古台。散會後,別里古台垂著頭,臉色凝重地回自己的帳篷,路上他遇到了一個塔塔兒的俘虜,俘虜從別里古台的臉色上看出異樣,就問會議內容。別里古台悄聲說:「可汗要殺掉塔塔兒的所有年輕男人。」
俘虜張大了嘴巴,說:「不必如此殘忍吧!」
別里古台環顧四周,又悄聲說:「千真萬確。」
說完,他就扔下發愣的俘虜,揚長而去。
我們很容易就能推測出別里古台故意泄密的意圖,他只是不想自己母族的人死傷太多,讓他們趕緊逃亡。但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俘虜把消息通知那些族人後,族人們大怒若狂。這是種族滅絕,草原上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既然他鐵木真如此殘暴,那他們也就不客氣了。
塔塔兒俘虜們突然發動了暴動,殺掉看守,跑進興安嶺山溝里,憑藉茂密的樹林建立寨子,抵禦鐵木真。
鐵木真得到囚徒暴動的消息後,驚駭萬分,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有人把消息泄露給了塔塔兒人,別里古台主動承認。鐵木真氣得眼中冒火,宣布以後重要會議絕不允許別里古台這個大嘴巴參加,同時,下令進攻興安嶺山溝里的塔塔兒人。
山林茂密,野草叢生,不利於騎兵,鐵木真的人只能下馬搜索前進。塔塔兒人各自為戰,秉承「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的信念,和鐵木真的人玩命。在傷亡慘重的代價下,鐵木真終於平定了這股暴動,就在處斬他們時,他們又用身上藏著的小刀殺掉了劊子手。但最終,屠殺還是進行完畢。鐵木真為自己遭受不必要的損失而憤憤不平很久,別里古台夾著尾巴做人也做了很久。
塔塔兒部覆滅對鐵木真的意義是重大的,幾年後,他和王汗翻臉被擊敗後就是逃進了塔塔兒人的營盤,如果當時塔塔兒部還在,他必然成了包子。
除了讓鐵木真不爽的三位親王違抗軍令和別里古台泄密之事外,也有喜事,這就是塔塔兒姐妹大度的愛情觀。
美人心
在繳獲塔塔兒人的戰利品中,鐵木真驚喜地發現了一個尤物,名叫也速干。也速干嬌小玲瓏,眉清目秀,有中國江南美女的神韻。鐵木真一眼就看上了她,當天夜色濃重,二人就入了洞房。也速干不僅外表美,心靈也美,和鐵木真做夫妻幾天後,就為鐵木真的魅力所打動,於是本著「有福同享」的心理向鐵木真推薦了自己的姐姐也遂。
在也速乾的描述中,鐵木真眼前出現了也遂的花容月貌。他對也速干說:「如果你姐真如你所說的那樣美麗,我必須要找到她。好馬配勇士,美女配英雄,天經地義。」
也速干猶豫了一下,把姐姐也遂的情況說給鐵木真聽。她說:「姐姐其實已經有了未婚夫,如果不是可汗您猶如天神從天而降,滅了我們塔塔兒,我的姐姐已和她未婚夫同入洞房,享受人間最美之事。她的未婚夫在戰爭開始前就已來到我們這裡,兩人出雙入對,羨殺旁人。」
這段介紹的背後意思是,她不確定姐姐也遂是否還保留著處女身份。鐵木真沉思了一會兒,說:「草原上搶別人的老婆是常態,這就不算什麼事。來人,給我搜尋一個叫也遂的漂亮女子,把她帶到我的帳篷來!」
搜索隊進入茫茫的原始森林進行地毯式搜索,皇天不負有心人,一個白霜未消的清晨,他們在森林深處找到了正掩面而泣的也遂。
他們把也遂推進鐵木真的帳篷,也遂擦乾眼淚,平靜應對鐵木真的問話。
鐵木真看了看她,欣喜起來說:「果然是美女!」然後問她,「是在為你的部落哭泣嗎?」
也遂回答:「草原上的女人如男人胯下的馬,隨時可更換。這種尷尬的身份使得我對部落毫無認同感,為何要哭?」
鐵木真問:「那你為何而哭?」
也遂回答:「我和我的未婚夫在森林中躲藏,被你們發現,他一個人跑掉了。我和他曾經很恩愛,所以哭泣。」
鐵木真不由得想起當年的往事,他在妻子孛兒帖被搶後,也是獨自逃跑。他對也遂說:「這沒有什麼,草原上的男人遇到強大的敵人搶自己老婆時,都是獨自逃跑。」他說到這裡,又想到了自己去救回孛兒帖的事,他對自己的這一英雄壯舉很是自豪,他說,「如果他真愛你,相信我,他還會回來找你的。」
也遂突然流下眼淚,請鐵木真幫她渡過這心靈上的難關,鐵木真叫侍衛們都出去,吹滅燈燭,讓她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從心開始。
第二天,鐵木真帶著也遂去感謝媒人、他的小老婆、他新婚妻子的妹妹也速干。也速干一見二人到來,笑容燦爛,把主位主動讓給了姐姐也遂。她的高風亮節感動了鐵木真和也遂,鐵木真把兩姐妹當成一個情人看待,這在一段時間裡成了草原上的佳話。
為慶祝消滅塔塔兒部,鐵木真就在塔塔兒部的廢墟上舉行宴會。宴會進行到高潮時,鐵木真不經意發現也遂對著人群發出一聲嘆息。這聲嘆息猶如掉到井裡的一個小石子,雖然細微,卻被鐵木真聽到了耳里。他馬上意識到,也遂有事。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嘆息只能說明一件事:她在思春。也遂思的春天肯定不是他,毫無疑問,那個「春天」必然是她的未婚夫了。
他立即命人去安排所有男人都按部落站隊,結果一個男人被孤立出來了,形單影隻。沒有人認識這個面容俊俏、身材勻稱的美少年。
鐵木真把他叫到面前,嚴厲盤問。美少年承認自己是也遂的未婚夫,不過他說,來此的目的只是想最後看一眼心上人,面對威武的成吉思汗,他知道自己無力奪回妻子,他將把這最後一面當成是生命中最榮幸的事,永遠懷念。
在場的人都被這位美少年的話感動,鐵木真發現也遂的眼裡就要流下淚水,當然,他知道這不是不忠,任何人失去了情人,都會傷感。
他不由得嘆息一聲,人人都以為他要成人之美,實際上,人人都看得出,也遂和那個美少年才是天生的一對,鐵木真是橫刀奪愛。不過草原上的愛情價值觀還處於原始階段,男女的結合不是由般配決定,是由力量決定。
鐵木真性格中最陰暗的一面流露出來,他一拍桌子,暴怒道:「你這人胡說八道,肯定是塔塔兒餘孽的奸細,拖出去砍了!」
美少年大喊冤枉,頻頻向也遂使眼色求救。也遂無動於衷,當美少年的叫喊聲停止了,也遂知道未婚夫已身首異處,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穩定了下情緒,擺出一副笑臉來,向鐵木真舉起了馬奶酒。
草原上的愛情如煙如雲,風一吹就變。
鐵木真誣陷情敵是塔塔兒殘餘的奸細,長生天似乎聽從了他的召喚,真就派了個奸細進了他的營盤。
一部分塔塔兒人逃脫了大屠殺。關於塔塔兒人逃脫大屠殺一事,鐵木真心知肚明,這不是他能用權威解決的,比如他弟弟合撒兒按他的命令本該屠殺一千塔塔兒人,可因為他的妻子是塔塔兒人,所以他私自釋放了五百人。鐵木真在把塔塔兒人融進蒙古人中時就發現了這一問題,大概是急於擴充力量,他採取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
僥倖活下來的塔塔兒人一大部分都真心投靠了鐵木真,不過具備民族大義精神的大有人在。
一個塔塔兒人逃出了鐵木真軍營,他在路上越想越痛,於是折身回來,準備幹掉鐵木真,為塔塔兒部討回點尊嚴。可他經過兩天的逃亡,肚中飢餓,於是看準了個帳篷就鑽進去,請求主人給他點吃的。這個帳篷的主人正是鐵木真的母親訶額侖。訶額侖有慈悲之心,看到這個面黃肌瘦的人很不忍心,於是要他等在帳篷里,她則出去找吃的。
塔塔兒人趁著等食物的間隙,抽出匕首摩擦。就在這時,鐵木真的幼子、年僅五歲的拖雷蹦躂著跑進了帳篷,小拖雷一看到帳篷里有個陌生人,又看到陌生人在摩擦匕首,大叫一聲,扭頭就喊叫著跑出來。塔塔兒人心慌意亂,緊跑幾步,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把小拖雷拎起夾在腋下,右手舉起匕首要殺人滅口。
訶額侖端著食物遠遠就看到了這一幕,她喊叫起來,一名侍衛已從帳篷後面躥出,如餓虎撲食一樣撲倒了刺客。塔塔兒人兩天滴水未進,力氣全無,被壓在身下無法反抗,又過來兩個侍衛,其中一人還拎著斧子,看準他不斷搖晃的頭猛地砍了下去。這位義士就這樣壯烈犧牲了。
鐵木真對這件事的態度很英明,他沒有再次對塔塔兒人舉起屠刀,而是進行了一系列的整頓改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採用十進位單位來組織民眾。
他把他的勇士們編進各個班,謂之「十戶」,這十戶中既有蒙古部落的人,也有其他被征服部落的人,當然也有塔塔兒人。十戶中的人要如親兄弟一樣和平共處,有難同當。十個十戶為一隊,謂之百戶;十個百戶為一隊,謂之千戶;十個千戶為一隊,謂之萬戶。萬戶的長官由鐵木真本人親自任命。
「十進位制」並非是先進的,現代管理學認為,一個人最佳的管理人數是4到5人,而不是10人,但在當時的草原上,這就是最先進的管理。因為在鐵木真之前,沒有人使用過這種管理方式。幾年後,當他統一蒙古高原時,又對這一制度進行了深化,它也成了蒙古帝國管理,尤其是軍隊管理的永恆方略。
在絞殺了主兒勤部、消滅了泰赤烏和塔塔兒部後,鐵木真在草原世界獲得了極高的威望,他的實力已雄厚到讓王汗刮目相看,而這也正是接下來一系列事件的一個催化劑。
拒婚事件
1202年冬,鐵木真為了鞏固與王汗的聯盟,替長子朮赤向王汗的女兒求婚。當然,他更表示願意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桑昆的兒子為妻。
這關係有點亂,如果這兩門親事真的結成,那桑昆既要稱鐵木真為叔叔,又要稱鐵木真為親家。慶幸的是,草原世界的倫理意識淡薄,而且這本身就是一門政治婚姻,所以沒有人指責鐵木真亂點鴛鴦譜。
王汗沒說什麼,桑昆卻有很大的意見,他說:「鐵木真的女兒到咱們這裡,肯定作威作福輕視咱們,而咱們的公主到他們那裡,會成為奴僕。」
這段話本身沒有深刻的含義,只是桑昆的意氣之言,蒙古部和克烈部地位平等,沒有誰輕視誰的問題。桑昆所以這樣說,一是他本來就嫉妒鐵木真,二是札木合的挑撥。
札木合自被王汗擊敗,承認了王汗的宗主地位後,就一直在克烈部做客。他在偶然之間發現了桑昆對鐵木真的不友好,於是開始了連綿不斷的煽動。
他對桑昆說:「你爹和鐵木真的關係已是水乳交融,將來克烈部的大位肯定是他鐵木真的。即使你爹不想給他,看他發展的速度,也會輕易奪取。你的前途可哀啊!」
桑昆的火馬上燃燒起來,恰好鐵木真提出換婚,他就氣吼吼地向父親說了那段話。札木合又在旁邊趁勢說:「鐵木真這傢伙狡猾多端,換婚只對他有利而對我們無利。」
王汗那顆從未沉寂的心馬上被挑起來,問札木合:「你這話怎麼講?」
札木合分析道:「鐵木真是怎麼發展起來的,草原世界的人都知道。他這麼多年來始終是靠著您的威望和力量才混到今天這個地步的。他要換婚,其實還是想靠您剷除草原世界的異己力量,我聽說他和南乃蠻正在偷偷聯合,您處在他和南乃蠻的中間,這不能不認真考慮。」
王汗搖頭,但並不堅定:「鐵木真不是那樣的人,他不可能和外人聯手對付我。」
桑昆插嘴道:「他現在當然不能,因為咱們還有利用價值,可以後呢?」
王汗閉眼沉思,其實他心裡很亂,毫無頭緒地在胡思亂想。
札木合給桑昆使了個眼色,桑昆就繼續說:「鐵木真這次換婚,咱們堅決不能答應。他這是借勢,父親您有慈悲之心,不想揍他,可也不能總用您偉大的影響力幫助他啊!」
王汗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桑昆趁熱打鐵,叫人回復鐵木真,換婚的事再議。
鐵木真熱臉貼上冷屁股,怏怏不快。讓他更不快甚至是憤怒的是,阿勒壇和忽察兒兩位親王突然帶著部屬逃跑了,逃跑的目的地不詳,不過聰明人都知道,在當時的草原世界,他們只能投奔兩個地方,一是克烈部,一個是乃蠻部。
阿勒壇和忽察兒逃到了克烈部,用他們的話說就是棄暗投明。但兩人知道王汗和鐵木真的關係非同一般,所以並未去見王汗,通過幾年來對克烈部的政治分析,他們找到了桑昆。
桑昆把兩人的棄暗投明告訴了札木合,札木合興奮地跳起來,兩人急忙來到二人藏身的隱秘地點,大家盡興而談。四人像失敗的賭徒一樣發泄著對贏家鐵木真的不滿。說到高潮處,忽察兒抽出尖刀,在空中揮舞著對桑昆說:「我替你把訶額侖的兒子全部殺掉!」
阿勒壇被這豪情壯志所鼓動,跳起來說:「我把鐵木真的腦袋砍下來給你當酒壺!」
札木合看著兩人精彩絕倫的表演,泯滅多時的雄心升騰起來:「蒙古人必須要有可汗,但絕不能是鐵木真。他心狠手辣,殘暴不仁,我們要替草原世界行道!」
桑昆一拳頭砸到桌子上,咬牙切齒說:「鐵木真太不要臉,用諂媚和硬通貨騙取我父親的信任,想要我父親把克烈部可汗的位置傳給他,良心大大壞了!」
札木合冷靜下來,說:「要取鐵木真的性命,必須要說服王汗。」
桑昆拍著胸脯,說:「這件事我來,馬到功成。」
他一見到王汗,就跪倒在地,說鐵木真狼子野心,克烈部危在旦夕。他請求王汗發兵突襲鐵木真,除去這個禍害。
王汗看著眼前這個落淚的漢子,說:「我和鐵木真的誓言言猶在耳,他幾次三番拯救我於危難之中,我再背信棄義,還算個人嗎?」
桑昆正要說話,王汗追問道:「是不是札木合挑唆你這樣做的?」
桑昆擦了淚眼,說:「不干札木合的事。」
王汗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札木合朝三暮四,狂言無忌,雖然說得頭頭是道,但不值一文,你用點腦子,不要輕信他。」
桑昆說:「札木合的話不可信,難道阿勒壇和忽察兒的話還不可信?他們兩人已離開鐵木真了!」
王汗吃了一驚:「為何?」
桑昆胡說:「鐵木真殘暴不仁。您想想,兩位親王都離開他,他已是眾叛親離,此時正是我們攻擊他的大好機會。」
王汗沉思了一會兒,搖頭說:「鐵木真並非等閒之輩,對他發動戰爭是冒險的,我年紀已老,想安靜地度此殘年,你怎麼這麼不懂事?」
桑昆又說了一大堆廢話,王汗索性閉上眼,緊握十字架不搭理他了。桑昆又湧出淚水,踢踹著帳篷,號啕而出。
王汗的心軟了,桑昆畢竟是他的兒子,他不想讓兒子如此傷心,所以他叫回了桑昆,沉默了許久,才吐出一句話:「我同意。」
桑昆不敢相信地問:「真的嗎?」
王汗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不過,」他鄭重其事地說道,「你要承擔背棄誓言的責任以及一切後果。」
桑昆把頭點得如磕頭蟲,說:「父親放心,此事與您無關。」
王汗嘆了口氣,說:「我同意你的請求,不是因為我喜歡背信棄義,只因為你是我兒子。不過我告訴你,上帝是不會保佑你們的。」
桑昆大步流星地出了帳篷,說:「去他的上帝,我要鐵木真去見上帝!」
針對鐵木真的行動很快就開始了,1203年春,札木合派人火燒了鐵木真的牧場,鐵木真明知是札木合做的,而且也知道札木合就在克烈部,但還是忍下了這口氣。
在那段時間,他和幕僚們商議要親自去克烈部一趟,和王汗討論札木合的問題。這個決定還未付諸實踐,克烈部就來了消息。傳遞消息的人說,王汗和桑昆同意鐵木真的換婚提議。
這是個好消息,鐵木真興奮地說,他決定明天就啟程去克烈部,討論這兩樁婚事的細節。他不知道,自己正向敵人設計的圈套里跳,製造這個圈套的人自然是桑昆和札木合。
兩位貴人
鐵木真興沖沖地帶著十個勇士踏上了西去克烈部的路。本來此時正是草長鶯飛之時,可他的牧場前段時間被札木合燒毀了,放眼望去,蒼茫一片,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好心情。一塊草場不算什麼,現在蒙古東部凡有草的地方都是他的牧場,札木合就是把火焰山搬來,他也不用擔心。
他這次去克烈部,至少要解決兩件事,一件是親上加親,鞏固他和王汗的友情,一件則是札木合的問題。他想聽聽王汗的意見,如何對付札木合。只要王汗站在他這一邊,不必王汗動手,他自己就可以搞定到處流浪的札木合。而且他堅信王汗肯定站在他這一邊。
路過那個父親般的人物蒙立克的帳篷時,他住了下來。他把桑昆的前倨後恭說給蒙立克聽,臉上泛著光輝的顏色。蒙立克畢竟比他社會經驗豐富,吃的鹽比他多,認真地思考一會兒就嘆息說:「我的可汗,您嘗盡人間艱辛和狡詐,怎麼還如此天真無邪啊,這件事有詐!」
鐵木真急忙洗耳恭聽。蒙立克老成持重,在昏黃的燈下,神情如精神導師指點弟子一樣:「您當初求婚時,他們輕視我們,斷然拒絕,現在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請您去吃喜宴,這不符人情。所以我說其中必有詐。」
鐵木真如醍醐灌頂,說:「我怎麼就沒想到呢!」
蒙立克笑道:「您是被幸福沖昏了頭腦,越是在幸福來臨時越要保持冷靜。」
鐵木真問:「我該怎麼辦?」
蒙立克說:「很簡單,札木合剛燒了您的牧場,您就說馬沒草吃,太瘦,等馬肥了再說。看他們再出什麼招。」
鐵木真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所以只派了兩人去見桑昆,說春天馬瘦,財力不夠,等攢夠財禮再來。
桑昆和札木合空歡喜一場,他們知道圈套已被識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突襲鐵木真。桑昆集結克烈部精銳,札木合也勉強湊起了一支偏師,兩人在了解鐵木真虛實的阿勒壇、忽察兒的幫助下,制訂了作戰計劃,計劃的執行時間就在第二天凌晨。
此時,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阿勒壇的弟弟回到帳篷,對他的妻子和幾個兒子談到這件事,最後他開玩笑說,現在如果誰能把這個消息傳給鐵木真,那就是鐵木真的貴人,必得重賞。
他的妻子是個謹慎的人,急忙捂住他的嘴巴說:「你這惹禍的嘴,小心被人告發,你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兩口子談話時,想不到隔牆有耳。一個僕人端著馬奶酒來到門口,聽到了二人的談話,這個僕人是被主子逼著從鐵木真那裡跑出來的,對鐵木真心懷敬畏。他聽到這個消息後,連馬奶酒都不送了,像犯了羊癇風一樣跑到馬圈,叫起他的朋友,說:「大事不妙,克烈要和鐵木真攤牌,咱們主子也要參加!」
朋友驚駭道:「他們不是盟友嗎,怎麼要打架?你是怎麼知道的?」
僕人就把偷聽來的話說了一遍,兩人便躡手躡腳地來到阿勒壇弟弟的帳篷前。此時,帳篷里的人正在磨刀,嘴巴不閒著,說:「揍鐵木真我是樂不可支,我要用刀砍了他的頭,然後當靶子每天都射上一萬箭!」
兩人彎腰弓背地遠離了帳篷,蹲下來互相望著對方。他們用有限的智慧思索這件事的利弊,最終覺得把情報透露給鐵木真會得到意想不到的驚喜。因為鐵木真這麼多年來始終對傳遞情報的人厚賞,而且明里暗裡鼓勵各部落的人充當他的奸細。鐵木真重視情報曾讓他多次提前得到情報,反客為主,擊敗敵人。良性循環下,鐵木真的情報網絡已不建而建,擴展到整個草原世界。
兩人說干就干,他們牽出最好的兩匹馬餵上,又去廚房烤了一隻羊羔當作路上的食糧。這一切準備就緒後,後半夜,兩人跨上馬背,一溜煙地向鐵木真的營盤奔去。
兩人風塵僕僕地抵達鐵木真營盤,把這個重要情報告訴了鐵木真。鐵木真先是不信,後來想到最近札木合燒他的牧場和桑昆設下的圈套兩件事,終於相信。
考慮到這兩個人是被迫離開自己的,鐵木真厚賞了他們,使他們成為了上等人。然後下達命令,放棄一切有礙於急行軍的東西趕緊上路東走,向塔塔兒人的原住地興安嶺山林急奔而去。
生死惡戰
鐵木真所以要從老營逃跑,就是因為阿勒壇、忽察兒、答里台三位親王逃跑時帶走了很多人,削弱了他的力量。王汗的騎兵最近幾年屢經戰陣,戰鬥力進步神速,他的全線後撤正是沒有把握的心理表現。
雖然是匆匆地撤退,但秩序井然,鐵木真分出多股部隊擔當後衛,一直安全地撤到了興安嶺斜坡的合闌真沙陀(今內蒙古東烏珠穆沁旗北),再東撤就是興安嶺原始森林。鐵木真下令下馬休息,等待情報。
情報人員在他後撤之時就已派出,陸陸續續有人回來報告情況,危急情報很快送來了:一支龐大的騎兵沿著「紅柳林」正向這裡推進。
鐵木真看著挺拔的楊樹和美麗多姿的樺樹,又看到婀娜的柳樹和活潑的小榆樹,心思突然煩亂起來,他不知道現在該把戰場放在哪裡,是放在撤退路上經過的鹽鹼沼澤地,還是放在森林中。無論放在哪裡,這次戰役都沒有必勝的把握。他和王汗的騎兵多次合作,互相都知道底細。鐵木真喜歡用什麼樣的戰法,王汗心知肚明,王汗喜歡用什麼樣的戰法,鐵木真也了如指掌。所以出奇制勝是不可能的,只能是硬碰硬,誰的人強馬壯,誰獲勝的機率就高。
他的忠誠戰友們都說,打吧,再後撤的話,咱們就要到原始森林中和狼蟲虎豹為伍了。鐵木真在一棵楊樹下閉目沉思,許久才睜開眼,望著湛藍的天空。人們發現他的焦慮漸漸消失,他把戰友們聚攏到一起,語氣格外沉靜格外嚴肅地說:「這次戰役和以往大不相同,我們處於極端劣勢,要想取得勝利,大家必須要團結協作,猛打猛衝。」
眾人說:「這還用說,我們把這條命拼了!」
鐵木真接著說:「他們以為我們人少馬瘦,只能採取守勢,我們要出其不意,先給他來次有質量的衝鋒。你們看,誰有能力擔任此重任?」
話音一落,兀魯兀部酋長主兒扯歹從人群中挺身而出,說:「猛衝猛打,沒有比我們兀魯兀部更合適的了!」
鐵木真微笑,主兒扯歹說的是實話,自從鐵木真征戰以來,兀魯兀部永遠是衝鋒在前,戰績喜人。他正要任命先鋒官,突然聽到一聲大喊:「等等!」
眾人循聲一看,喊話的人正從人群中擠出來,一面擠一面嘰里咕嚕地說:「這種活怎麼能少得了我!」
鐵木真看準了擠過來的人,正是忙兀部酋長忽亦勒答兒。忽亦勒答兒矮胖的身軀站在那裡如一口青銅製造的鐘,他環顧了下眾人,然後對鐵木真說:「我們忙兀部比他們兀魯兀部差勁嗎?」
鐵木真微笑搖頭說:「不差,不差。」
「銅鐘」扯高嗓門:「那先鋒官就應該我來當!」
主兒扯歹急了,一肩膀把「銅鐘」撞到一邊,說:「都說好了是我來,你不要起鬨!」
「銅鐘」也用肩膀回敬主兒扯歹,站到中央說:「我會把咱們的軍旗插到敵人的後方高地上,為了表示我不勝即死的決心,我請求鐵木真在我戰死後撫恤我的家人!」
鐵木真看著兩個爭先恐後的蒙古親王,大為感動,趁勢對眾人做思想教育:「看看啊,咱們草原人就該這樣!」
眾人正想鼓掌叫好,主兒扯歹馬上發現先鋒官不能獨吞,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於是說:「那就讓我和忽亦勒答兒一起做先鋒吧!」
鐵木真點頭:「很好,你二人趕緊去準備。」
兩人一路小跑,召集他們的騎兵去了。鐵木真陷入沉思,因為這只是他計劃的第一步,這一步能否走好,能走出多遠,他心中沒底。他如果可以知道王汗的部署情況和進攻計劃,那就非常完美了。可他的情報網在此關鍵時刻突然失靈,沒有人來傳遞消息。天空起了一陣大風,楊樹、柳樹、樺樹、榆樹像中了魔一樣亂舞起來。
當他憂慮到極限時,突然有人來報告說,對方陣營里來了兩個情報員。
鐵木真險些跳起來,推開人群就奔那兩個情報員衝去。兩個情報員鬼鬼祟祟,縮著脖子,看到鐵木真衝來,不自然地向後退了兩步。鐵木真在離他們三步遠的地方站穩了,問:「你們是哪個部的人,送來了什麼?」
其中一人壯起膽子說:「我們是札木合大人派來的,札木合大人要我們告訴你克烈部的部署和進攻計劃!」
鐵木真的戰友們早已跟了上來,聽到對方的話,大叫:「兩人是來傳遞假情報的,殺了他們!」
鐵木真制止了眾人的激動,平靜地問兩人:「札木合和我不共戴天,為什麼要幫我?」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搖頭,說:「不知道。」
兩人不知道的事發生在鐵木真挑選先鋒官時。他挑選先鋒官時,王汗正在挑選統帥。
王汗這次隨軍而來,用他的話說是給兒子坐鎮。他早和兒子桑昆說過,自己不想和鐵木真為敵,這是個悖論,不想和鐵木真為敵的人卻成了鐵木真最大的敵人,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他可能希望親兒子能把乾兒子打敗,又因為他和乾兒子有誓約,所以又有心理包袱。於是,他試圖用高級智慧解決這個心理障礙,於是,他要札木合當統帥。
王汗的想法是,要札木合當統帥,他就能置身事外,兵的確是他克烈部的兵,但草原上借兵的事稀鬆平常,只要統帥不是他王汗或者他兒子桑昆,他和鐵木真就沒有刀兵相見,誓約未違背,他的心裡可就好受多了。
札木合的心機比他要高出十倍,他一眼就看穿了王汗的把戲,所以堅決推脫。他對桑昆說:「我和鐵木真現在已不在同一個重量級上了,要我做統帥,這是玷污了克烈部的威名。況且,咱們草原上的傳統不應被挑戰,我和鐵木真是拜把子兄弟,兄弟之間不能起衝突。」桑昆頭腦簡單,就把札木合的話原封不動地傳給王汗。王汗冷笑說:「札木合這畜生想置身事外,這場仗明明是他挑起來的,他現在又要坐山觀虎鬥。你們把他給我拿來!」
桑昆去拿札木合,撲了個空。札木合早已逃出軍營。在逃出軍營前,他派了兩個人來到鐵木真軍營報告消息。
兩人把王汗的作戰部署情況說給鐵木真聽,最後還捎帶了札木合本人給鐵木真的話:「王汗的本事還不如我,所以我堅信你能取得勝利,一定挺住!」
鐵木真的部下堅決不相信札木合,連帶著就不相信札木合的情報。鐵木真掃了眾人一眼,堅定地說:「我相信。」
眾人大吃一驚,鐵木真分析說:「札木合是想坐山觀虎鬥。他讓我挺住,是想讓我和王汗拼個你死我活,他坐收漁人之利。所以我相信札木合給的情報是真的。」
札木合的情報指出,王汗這次是傾巢而來,主攻分為四個梯隊,作戰計劃則是以攻為主,各個梯隊陸續上陣,把敵人壓縮到固定地點後,中軍分出四路從四個方向包圍,打殲滅戰。
鐵木真為這個計劃鼓掌叫好,說:「王汗並非徒有虛名啊!」
眾人也認為這計劃天衣無縫,問鐵木真是否改變計劃。鐵木真想了想,對兩個爭先恐後的先鋒官說,先不要衝鋒,全力抵擋他們的第一梯隊和第二梯隊,攻他的第三梯隊。第三梯隊的部族擅長橫排一字形進攻,比較容易衝破,一旦衝破,就要不遺餘力地向前攻擊第四梯隊,王汗的衛隊,只要破了王汗的衛隊,克烈人必然士氣大減,這樣就能一鼓作氣,打敗他們。
這是個好計劃,但只是計劃,付諸實踐時會遇到很多障礙。所以鐵木真在兩個先鋒官走後,又對他的戰友們說:「隨時關注戰場情況,一旦有變,我們只能後撤。」
博爾朮慢悠悠地說:「應向北撤,但在撤之前,必須要猛烈打擊王汗的力量,使他不敢追擊咱們。」
鐵木真讚許地點了點頭,把拳頭砸到桌子上,說:「開始吧!」
克烈人早已開始了,第一梯隊已經一馬當先地沖了上來,他們的速度驚人,很快就衝到了兀魯兀部和忙兀部防禦陣地前,亂箭如雨,主兒扯歹「以攻為守」,下令他的部落發起衝鋒,雙方就在鐵木真帳篷外幾百米的地方展開了慘烈的廝殺,兩方可謂棋逢對手,所以廝殺起來分外耀眼,格外悲壯。整個戰場煙塵滾滾,伸手不見五指,大家全靠感覺,揮舞馬刀,亂射箭矢。
王汗看著被煙塵遮蔽的戰場,手在空中一劈,第二梯隊早等得不耐煩,如瘋如狂地沖了上去。鐵木真傳令主兒扯歹撤出戰場。主兒扯歹很掃興,但不能不聽命令,開始後撤。鐵木真又下令忙兀部指揮官「銅鐘」把防禦陣地向前推進,接應主兒扯歹。
兩人的騎兵合流,形成新的防禦陣地。王汗的第一梯隊和第二梯隊猛烈進攻,每進一步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王汗看看時機已到,打了個手勢,第一、第二梯隊有序後撤,第三梯隊如卷毯子一樣鋪了過來。
鐵木真就在這個時候大喊一聲:「沖!」
兀魯兀部和忙兀部猛抽馬屁股,陣地上所有騎兵都沖向了正在有序後撤的王汗第一、第二梯隊和正在鋪過來的第三梯隊。
衝擊力異常強悍,王汗的第一、第二梯隊連連後撤,慶幸的是,第三梯隊上來了,按鐵木真的計劃,此時不應該纏鬥,而是通過騎兵的快速機動,迅速穿插過去,直奔第四梯隊。可戰場情況瞬息萬變,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兀魯兀部和忙兀部當然想實現這完美計劃,然而王汗在高處看透了鐵木真的算盤,他在第三梯隊衝出去的同時,已下令第四梯隊衝鋒。四個梯隊不但阻遏住了鐵木真的先鋒,還如鐵桶一般將他們圍了起來。
鐵木真一見大事不妙,馬上把所有力量投入戰場。這支後備力量分為兩股,一股去解救被圍困的兩部前鋒部隊,一股則迂迴避開戰場,直撲王汗。
王汗實在沒想過鐵木真在主力被包圍的情況下,還有心思分出力量來襲擊自己。他的第四梯隊是他的護衛軍,發現鐵木真正向主人奔去,急忙後撤準備去保護主人。這一後撤不要緊,第三梯隊以為發生變化,開始分神。第三梯隊溜號,第一、第二梯隊也溜號了,主兒扯歹和「銅鐘」抓住這個機會,強力進攻,王汗的三個梯隊連連後撤,已快逼入他們的陣地。
用中國軍事術語說,鐵木真用偏師直取王汗的計謀叫「圍魏救趙」。「圍魏」不是目的,「救趙」才是目的。這招迅速奏效,主戰場形勢大變,他的兩個前鋒部落幾乎要把敵人的防禦陣地衝破。但他也發現了,主兒扯歹和「銅鐘」的進攻已很勉強。尤其是「銅鐘」已被亂箭射倒馬下,好不容易被人解救上馬,趴在馬上已一動不動。
這邊鐵木真下令收兵,那邊桑昆卻試圖再次衝擊。他在高處看著戰場形勢從好到壞的轉變,心急如焚。如果這場戰役不能取勝,他沒法和父親交代,正是他用哀號徵得了父親的同意,才有了這場仗。在開戰前,他信誓旦旦,說必要拿鐵木真的腦袋來見老爺子。可現在,他連鐵木真一根毛都沒有拿到,相反,他發現戰場形勢已不利於自己,急火攻心,猛地吐出一口血,根本沒有向後面的軍隊發布任何命令,就從高處沖了下去。
很多人都為他的勇敢折服,因為看他的架勢,似乎要在萬軍之中取鐵木真項上人頭。可他才飛馳到一半,一支冷箭便射進了他的脖子,箭的慣性把他從馬上推了下來。他捂著脖子打滾怪叫,風度頓失,站在高崗上傲視戰場的儀態蕩然無存。
護衛們趕緊把他抬到高處,王汗既悲又怒,面對亂糟糟的戰場,他忘記了還有主力沒上,下令進入防禦。鐵木真比他快,早已鳴金收兵。
雙方算是打個平手,然而,王汗兵多將廣,恢復迅速,鐵木真卻沒有這個速度。那天夜晚,他和眾人商量了一下,確定明天如果再戰必是凶多吉少。所以趁著夜色,他北撤了。
在撤退時,他擔心王汗追擊,於是把部隊分為數個梯隊,一個梯隊一個梯隊地撤。王汗沒有追擊,可數個梯隊眼見鐵木真大勢已去,紛紛離開鐵木真擅自遁走。
如果這個時候,王汗派兵追擊,鐵木真必死無疑。但上天照顧了他,王汗愛子心切,很擔心桑昆客死他鄉,所以在第二天也撤回老營。
偉大人物在成功路上總有僥倖。鐵木真的運氣好得讓人嫉妒,他遇到的對手是王汗,一個愛子心切的老人家,而不是冷血無情的札木合。
那個撤退的夜裡,鐵木真不由自主地掉進回憶的爛泥塘中。他在森林中摸索著前進,前後左右都是人,但他看不到,只能隱約聽到低沉的呼吸聲。他想起了多年前為躲避泰赤烏人和蔑兒乞人的搜索,躲進山林中的情景。
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基業,仿佛在一夜之間崩塌,他雖然不知道多少人離開了他,但他知道肯定很多。他沒有思考權威的問題,因為草原人的忠誠很怪異,只有跟著你有肉吃時才跟隨你,如果沒有肉,甚至連樹皮都吃不上時,他們就會各奔東西。
第二天凌晨,他檢閱他的部隊,發現只剩下了2600人,這不過是他部眾的十分之一。
「他媽的!」別里古台罵了起來。鐵木真鐵青著臉,讓人檢查輜重,很快就有人告訴他,幾乎沒有。要麼被扔到戰場上了,要麼被一些人帶走了。
鐵木真的臉如鐵片一樣,沒有任何表情。他召開會議說:「現在一是缺少糧草,二是王汗如果追擊,我們會全軍覆沒。所以,我們分為兩支,主兒扯歹和忽亦勒答兒領1300人沿合勒河(今哈拉哈河)東岸前進,我領1300人沿西岸前進。我們只能靠圍獵為生,如果長生天保佑,風平浪靜後,我們再會合。」
沒有別的辦法,大家都同意了。
鐵木真安排完後,走進臨時的帳篷,他的戰友們圍過來,聽到了他一聲悲傷的嘆息。合闌真沙陀之戰是鐵木真自上戰場以來打得最慘的一戰,畢竟他面對的敵人是草原世界的霸主王汗,他現在還活著,就已經是萬幸了。
他嘆息之後,帳篷里靜得如墓道,似乎每個人都不呼吸了。長久之後,鐵木真仿佛渾身充滿了力量,站起來對戰友們說:「咱們要反擊,不能如落水狗一樣四處亂跑!」
戰友們驚愕:「用什麼,用唾沫嗎?」
「對!」鐵木真眼睛看著地,發出幽藍的光,「就用唾沫,我要用口水反攻王汗!」
反攻王汗
鐵木真說他要用口水反攻王汗,其實是給王汗等人傳遞口信。可以說是訴狀,也可以說是質問書。他讓人給王汗傳口信時雖然竭力保持著冷靜,但還是把諸多悲憤感情摻雜了進去。王汗背信棄義讓他損失慘重,這不僅包括他的部隊大量減員,還包括他親人的失蹤。第三子窩闊台在撤退中丟失,讓他心慌意亂了很久。一天後窩闊台回到他身邊時,他幾乎喜極而泣。他的弟弟合撒兒像被大地吞噬了一樣,無影無蹤。
這一切都是王汗背信棄義造成的,他現在雖然還不能用武力討回公道,卻不能悶聲不響,他必須要在道德上贏回一局。
在向王汗傳遞訴狀之前,他一退再退,一直退到大興安嶺森林深處,這已不是蒙古草原地域,他居然被趕出了草原。直到幾天後他確信王汗已撤兵,才從森林裡冒頭,小心翼翼地來到了弘吉剌兩個分部的地盤。
他和部下們商議說:「弘吉剌部向來靠美女生存,戰鬥力不強,所以我們應該能招降他們。如果他們不同意,我們就進行攻擊。」
他派兩人去弘吉剌部傳他的話:咱們是親戚,親戚之間不應該廝殺,可如果你們不讓我在這裡休養生息,那只能廝殺。
兩個弘吉剌分部召開緊急會議,商量來商量去,最終同意雙方友好,因為鐵木真現在雖然是落湯雞,可他們弘吉剌也不是什麼厲害的鳥。
鐵木真收編了這兩個弘吉剌部後,就抵達貝加爾湖東面的董哥澤休整軍隊,這裡是個豐美的草場,完全是上天賞賜給他的禮物。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安靜下來,派出到克烈的使者,傳遞他的話。他對王汗說:「我們正住在董哥澤這裡。這裡的牧草豐美,我們的馬吃得肥肥的,比豬還肥。」
這句話是明示王汗:你來,我就奉陪,而且有實力奉陪。
接下來,他開始充滿感情地傾訴:「我的汗父啊,你為什麼嗔怪我、威脅我呢?如果我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盡可以教誨,用不著大動干戈地毀壞我的產業。你為什麼不讓你的不肖之子和不肖兒媳安心睡覺呢?」
王汗聽到這樣的話,臉色發紅,眼神遊移。
使者接著傳達鐵木真的話:「您難道忘記我們之間的誓約了嗎?你說絕不讓人離間我們,可事實證明,您違背了誓約。如果你真的懷疑我的忠誠,為什麼不找我當面質問,而是舉起棍子就打我?您不知道我們現在就好像是車的兩轅、兩輪嗎?一個轅子斷了,牛就不能拖拽;一個輪子壞了,車就不能行進。」
緊接著,鐵木真說了他和父親對王汗的恩情,這些恩情如太陽和月亮,永遠高掛在草原世界的天空,人人一仰頭就能看到。
說完他對王汗的恩德,他冷不防地反問:「汗父,您對我有什麼恩德?」
鐵木真的質問讓王汗險些從椅子上栽下來。他滿頭是汗,懊悔萬分,如果當時有人給他一條鞭子,他會立即脫掉上衣,用鞭刑來自我懲罰和審判。
他站起來,左右尋找,似乎在尋找鞭子,可最終找到的不是鞭子,而是一把匕首。他咬起牙齒,用匕首割破小指,血扭扭捏捏地流到事先準備好的小皮桶里,他對使者說:「回去告訴鐵木真,如果我以後再生異心,就讓我血流不止,去見上帝。」
使者追問:「我們成吉思汗問您,將來如何處理咱們之間的關係?」
王汗顧左右而言他,說:「去問桑昆吧,這事都是他惹出來的。」
使者說:「正好,鐵木真大人也有話帶給桑昆。」
鐵木真帶給桑昆的話是這樣的:我是汗父有衣而生的兒子(義子),你是汗父裸衣而生的兒子(親子)。汗父把我們兩人同樣看待,你卻離間了我和汗父。現在你不要讓汗父憂愁,早晚出入,要叫他稱心如意。你難道想在汗父活著的時候奪取汗位?你這樣做只能讓汗父傷心。你如果覺得我說得不對,可以派使者來解釋你的行為,我給你機會。
桑昆的反應和王汗迥然不同,他冷笑說:「鐵木真裝什麼大尾巴狼,居然還教訓起我來了,以為我看不出他的狼子野心嗎?告訴你,要戰就戰,別廢話。你我不共戴天,此生改變不了!」
鐵木真的使者又悄悄地找到阿勒壇等三位蒙古親王,言辭激烈地說:「別人想要幹掉我,我能想明白,你們要幹掉我,我打破頭都想不明白。當初咱們推舉可汗,我讓你們其中的一位來當,你們都推辭,非要選我。選了我之後,你們發誓效忠於我,可現在卻背叛了我。我告訴你們,你們現在效忠王汗是危險的,王汗喜怒無常,連我這樣忠心耿耿的人都被他厭煩,你們不久之後的命運更不必推測,千萬別等到那時再來找我。」
鐵木真又苦口婆心地說:「咱們都是蒙古人,不能讓克烈人侵奪咱們的地盤,如果真的那樣,那你們就是蒙古部的千古罪人。」
這席話讓阿勒壇和忽察兒羞愧萬分,不過他們和鐵木真積怨已深,縱然不在王汗這裡,也不會去投靠鐵木真,他們漸漸有了另立山頭的打算,並在不久之後付諸實踐。
鐵木真的使者最後找到札木合,冷嘲熱諷:「你用黑心離間了我和汗父。以前我們同在汗父那裡時,你我二人說好,誰起得早誰就用汗父的杯子喝馬奶,你妒忌我,因為我常常起得比你早。現在好了,你可以一個人自由地用汗父的杯子痛飲了,看你能喝多少。」
札木合極度鬱悶,因為自從王汗責備他不該逃跑後,已經疏遠了他,他再沒有機會用王汗的杯子喝馬奶酒了。
鐵木真用口舌反攻了王汗和他的同夥,這場口舌進攻是圓滿的,它讓王汗在對他的態度上曖昧不明,讓阿勒壇、忽察兒、札木合開始猜忌王汗,並在不久後,發動了一場政變,雙方的合作關係徹底破裂。唯有桑昆矢志不移,要和鐵木真作對到底,然而在調動軍隊上,他顯然受到王汗模糊態度的左右,已不能像從前那樣隨心所欲。
鐵木真向諸位傳遞信息的一個月後,札木合、阿勒壇和忽察兒在山坡上欣賞風景。風景不如畫,一陣凜冽的寒風吹下落葉,紛紛灑灑。
札木合咀嚼著鐵木真那段冷嘲熱諷,深恨王汗。在有心機的人看來,札木合始終想頂替鐵木真做王汗的義子。但王汗好像從未拿他當回事,尤其是合闌真沙陀之戰後,王汗簡直就把他當成空氣了。阿勒壇與忽察兒也在咀嚼著鐵木真對他們說的那段話,越咀嚼就越覺得王汗反覆無常。一番討論後,三人決意反叛王汗,約定在黑夜進入王汗的帳篷,挾持他以令桑昆。
但在敵人內部計劃事情,泄露的機率很大。王汗很快就發現札木合三人鬼鬼祟祟、神秘兮兮,於是派人調查。當他發現這個驚天秘密後,迅速調兵準備把三個狼心狗肺的傢伙殺掉。札木合等三人也事先得到消息,匆匆逃出克烈部投奔乃蠻去了。
而蒙古另一位親王答里台卻和三人採取了相反的方向,投奔鐵木真而來。他找鐵木真找得好苦,正是以人類發現新大陸的毅力和勇氣跋山涉水,歷盡千難萬險才找到了鐵木真。
鐵木真向他伸出友誼之手,並向長生天發誓,他會待答里台如從前一樣好。
答里台為鐵木真不計前嫌而感動得老淚縱橫,為了立功贖罪,他單槍匹馬跑到豁羅剌思部和該部首領談天氣談馬匹,最後談到部落的命運,在他的鼓動下,豁羅剌思部終於相信,跟著鐵木真走才是正途,才是讓他們部落能名垂史冊的唯一方式。豁羅剌思部投靠了鐵木真,然而鐵木真很快就讓他們失望了一回。
這次其他人的失望和鐵木真的興奮前後腳而來,興奮是先來的:合撒兒回來了。
合撒兒在那場慘烈的合闌真沙陀之戰的撤退中,突然迷路,居然跑到了王汗的營地前,他和家人都被王汗活捉。王汗試圖從合撒兒身上找到徹底擊潰鐵木真的方法,他對合撒兒說:「草原人人都知道你想代鐵木真稱汗,現在機會就在眼前,只要你和鐵木真為敵,以後蒙古的可汗就是你的了。」
王汗這句話,應做一簡要補充。合撒兒是個有主見、有能力並有野心的人,在他的哥哥鐵木真的興起過程中,他居功至偉,由此就產生了一種傲慢心和嫉妒心。鐵木真第一次擊敗各部落小聯盟之後,草原世界就流傳著這樣一段話:主兒勤部的首領想當可汗,卻沒有這個福分;札木合用縱橫士的詭計推進的事業,屢屢失敗;合撒兒倚仗自己的力氣和神射,有稱汗的野心,但也不可能成功;只有鐵木真,具有稱王稱霸的相貌、氣派和魄力。毫無疑問,他一定能夠成就霸業。
這個流言或者說是預言,在預示鐵木真必成大事的情況下,拿出了幾個野心勃勃的人和他對比,這其中就有合撒兒。
王汗大概也是因為這段話,想到了用合撒兒來對付鐵木真。然而在功利和親情面前,合撒兒用君子風度回絕王汗:縱然我要稱汗,也不必靠別人的力量,我要憑自己。
王汗大失所望,正當要放棄合撒兒時,合撒兒突然來找他,說:「我想通了,我可以回到鐵木真身邊,用計謀把他騙進您的埋伏圈。解決他之後,我是蒙古部的可汗,鐵木真如何對您忠心,我就對您如何忠心。」
王汗又高興起來,釋放了合撒兒,讓他去「勾引」鐵木真。合撒兒隻身一人離開克烈部,靠在路上吃野獸的屍體和樹皮草根終於找到了鐵木真。此時,他已皮包骨頭,不成人樣。
他帶回了不好的消息:桑昆正集結克烈部主力,隨時準備進攻董哥澤。
鐵木真一咬牙一跺腳:「繼續撤!」於是他們就來到了後來成為蒙古歷史聖地的班朱尼河(今克魯倫河下游一帶)。面對鐵木真倉促的後撤,豁羅剌思部心裡涼了半截,他們和其他部落的人說:「我們跟隨鐵木真可不是為了跟著他逃亡的。」眾部落的人異口同聲說:「如果總是逃亡,何必跟著他,咱們自己也能逃!」大家意見一致,於是一鬨而散。
所以當鐵木真抵達班朱尼河時,只有19名將領跟隨著他,他面對班朱尼河和眼前的19人,不由發出了悲傷的感嘆:又回到原點了!
共飲班朱尼河水
1203年夏天,鐵木真在班朱尼河感嘆命運多舛時,一陣暴雨突然襲來,如同雞蛋一樣大的雨點把成吉思汗和他的戰友們拍得哇哇怪叫。
少年時代的苦難和絕境重新回到鐵木真的腦海,不過和從前一樣,在面對苦難和絕境時,鐵木真感嘆完畢就恢復了自信。他和他的戰友們說:「風雨總會過去,陽光一定會來,長生天始終站在我們這一邊!」
這是精神食糧,它和物質食糧是兩碼事。鐵木真和他的戰友們面對的是一片苦海:班朱尼河雖然稱為「河」,其實只是幾個爛泥坑,幸好他們人少、馬匹少,所以水勉強夠喝。至於吃的,他們是上頓不接下頓。
有一天,他們圍坐一起開會,馬兒皺著眉頭在喝水,夏天的酷熱襲來,他們光著上半身,大談特談草原世界的形勢和格局。這是一幅異常滑稽的畫面,如果有人從他們身邊路過,聽到這些衣衫襤褸者的談話,肯定認為他們瘋了。
鐵木真激情四射,鼓舞大家的士氣,他說:「雖然現在沒有多少人,但憑我多年來在草原世界的影響力,只要我一有動靜,馬上就有人跟隨而來。」
剛剛投奔他而來的穆斯林商人阿三念了聲「真主」說:「我相信你,雖然我來的時間不長,但我從你身上看到了力量和前途,你就是『真主』最欣賞的人。」
札八兒是西域回回人,幾年前千里迢迢來到蒙古草原,見到鐵木真,深深地被鐵木真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他那方形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鐵木真,手握得緊緊的,給人的感覺是,只要鐵木真一聲令下,他就能把班朱尼河的水喝光。
木華黎和博爾朮等人接著阿三的話說:「我的可汗,長生天保佑您,您有什麼計劃就說吧,我們誓死跟隨您左右!」
鐵木真說:「我和合撒兒商量了,有個非常好的計劃,可以擊敗王汗、消滅克烈部。」
大家亂鬨鬨起來,因為擊敗王汗、消滅克烈部在此時好像有點扯淡。除非他們有萬夫不當之勇,有鋼鐵不死之身。
鐵木真用手勢制止了他們的互相議論,說:「我說過,只要我們有所動作,就會有很多離開咱們的部落重新歸來。我對此很有信心。」
眾人又亂鬨鬨起來,鐵木真又打手勢讓他們停止議論,但沒有說話,而是看著泥坑那邊,眼睛放著綠光。眾人都順著他眼神的方向看去:「我的長生天!」一匹野馬正在那裡望向這邊,眼睛裡滿是同情。
有幾個人已經站了起來,直吞咽口水。好多天來,他們沒沾到一點葷,快成兔子了。鐵木真悄悄地下達了圍攻的命令,所有人,包括體格單薄的阿三都拿起了弓箭。他們分散開,從八個方向悄無聲息地接近了野馬。
那匹野馬好像沒有意識到危險迫在眉睫,居然滿懷深情地望著這群垂涎三尺的健兒們。合撒兒最先接近,已把箭搭在弦上,憑他的射術,野馬已註定是囊中之物。可當他拉滿弓要射出時,野馬突然動了,這一動就如子彈出膛,眾人只感覺眼前起了一陣風,那匹野馬就從阿三身旁飛掠過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三已是魂不附體,呆若木雞。
眾人大失所望,唉聲嘆氣。鐵木真勒緊褲腰帶,說:「不要緊,野馬的肉很難吃,比金國的酸菜還難吃。我們還是去搞點樹皮來。阿三,你不是還有幾張狐狸皮嗎?拿出來吧,把毛拔掉,據說狐狸皮很有營養。」
阿三哆嗦著,去拿他的狐狸皮,這些狐狸皮是他準備換些貂皮和松鼠皮的,可他來得不是時候,所以他的狐狸皮從硬通貨變成了食物。
第二天,他們又圍在一起開會,商議如何對付王汗,會議開到一半時,合撒兒突然「嘿」了一聲,看向遠方。眾人都隨他的眼神望去,都「嘿」了起來:昨天跑掉的那匹野馬又在原地出現了,不差分毫。
眾人哪裡有心思開會,都爬起來,要第二次捉野馬。鐵木真攔住合撒兒說:「它太狡猾,我們靠不近,你覺得箭能射到它嗎?」
合撒兒估算了下距離說:「可以,不過距離太遠,射不死它。」
鐵木真說:「沒關係,它受傷後跑不起來,我們就能捉到它了。」
合撒兒取出弓,搭上箭,稍稍瞄了一下,一箭射了過去。那匹野馬嘶鳴了一聲,甩了甩腦袋,大家都知道,中了。讓他們驚訝的是,野馬沒有跑,而是在原地不動,仍然看著他們。
這一挑釁讓眾漢子發了怒,大家發聲喊,如流氓打架一樣蜂擁而上。野馬仍然沒有動,這群人拔出刀,向野馬渾身上下捅去,野馬也沒有嘶鳴,倒下的時候,眼睛睜著,同情地看著他們。
沒有人去想這匹野馬的怪異之處,他們馬上剝皮,割肉燒烤。吃得幾乎撐破肚皮了,眾人才打著陣陣酸味的飽嗝跑到班朱尼河邊打水喝。鐵木真就在這時,舉起他的杯子對眾人說:「今後必與諸將士共甘苦,如違背此誓言,將和這臭水溝一樣被人唾棄。」說完,他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交給身邊的人,大家都輪下去,到最後一人時,杯子裡就剩了一攤泥。
眾人喝完後發誓說,將永遠不離開鐵木真。
這就是蒙古歷史上的「班朱尼河盟誓」,這19人後來成了鐵木真的核心力量,由此被稱為「班朱尼河派」。
共飲班朱尼河水後,鐵木真與合撒兒制定了取王汗的策略,這個策略是狡獪而不光明的,它是鐵木真經歷多次王汗背信棄義後的「幡然醒悟」和「以毒攻毒」。
鐵木真已清醒地意識到,不幹掉王汗,他將永遠是草原世界的老二,而這個老二的位置也不是那麼穩固,隨時有被王汗突然犯神經病吃掉的結局。他要扭轉這個結局,他要做草原世界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