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中國古代大人物系列(全五冊)> 第十章 步入失敗的怪圈 新的戰鬥

第十章 步入失敗的怪圈 新的戰鬥

2024-10-09 05:11:31 作者: 度陰山

  收復金陵後,曾國藩常和人說的一段話就是:「處大位大權而兼享大名,自古曾有幾人能善其末路者?總須設法將權位二字退讓少許,減去幾成,則晚節漸漸可以收場耳。」這就叫「功成身退」,它只有在古代中國君主獨裁制度下才有市場,而且市場極大。凡不能將權位二字退讓少許的人,都會不得好死。

  「功成身退」對於當事人而言最無奈,對當事人的上司而言則最卑鄙。別人辛辛苦苦為你打下天地,天地一穩,你就卸磨殺驢,卑劣程度可以讓人對人性徹底失去信心。

  曾國藩一生修為的精華,在今人看來,只是把「功成身退」知行合一而已:知道功成身退是天之道,活命之本,馬上就去做,而且盡心盡力,不留半點餘地。

  請記住𝑏𝑎𝑛𝑥𝑖𝑎𝑏𝑎.𝑐𝑜𝑚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裁撤湘軍,當時湘軍和湘軍的衍生淮軍共計三十萬人,但左宗棠的五萬人已游離出去,他無法管理;分布在四川、廣西、貴州的湘軍,早就脫離了他的指揮,他也不必管。至於李鴻章的淮軍,本來就是湘軍的替補,不可能裁撤。他只能對自己直接指揮的十二萬湘軍,尤其是曾國荃指揮的五萬人下手。

  下手非常狠,在收復金陵一個月後,他就把曾國荃的五萬人裁撤三分之二,由他指揮的則裁撤掉三分之二。曾國荃急吼吼地來找老哥,按這位軍之驕子的看法,裁撤軍隊沒有問題,但應循序漸進,不然會冷了兄弟們的心。

  曾國藩平靜地對老弟說:「這種事就要快,慢了就毫無效果。豈止是要裁兵,我還要拿了你的官職。「

  曾國荃失聲道:「老哥你瘋了,北京那群鳥人正千方百計地想對付咱們,你竟然還自毀長城?!」

  曾國藩不慍不火地說道:「既然咱沒有不軌之心,那就應該讓朝廷放心。裁撤湘軍恐怕未必能讓他們徹底放心。為什麼呢?咱倆在南中國聲望極高,這年頭,有聲望就是資本,再加上有官職在身,臨時招兵都來得及。可如果咱倆有一人離職,那朝廷就會很高興。我想了想,你離職比較現實,我是兩江總督,朝廷暫時還離不開我。你先回家歇息去,等朝廷不再猜忌咱們,你再出來。這叫以退為進,既可以讓朝廷消除對咱們的猜忌,也可以保全咱兩兄弟。現在外面還有人散播謠言,說咱們功高蓋主,迷戀權位,你只要一離開,謠言就不攻自破。」

  曾國荃被老哥忽悠得暈頭轉向,一口應承下來。曾國藩連夜寫了兩道奏摺,第一道在報告了金陵的重建工作後,在最後輕描淡寫地說,曾國荃勞累過度,病重需要休息。

  第二道奏摺在兩天後發出,主要是寫曾國荃病重的:心神搖動,頭暈目眩,站都站不穩,必須靜養數月,希望朝廷恩准讓他回家養病。

  慈禧和奕訢商量了半天,覺得曾國荃病得很好,他們對曾國荃這時候生病很滿意,同意讓曾國荃離職休養,順帶表彰了曾國藩很識大體。

  曾國藩被誇得熱血沸騰,又把財權讓了出去。兩江總督管轄的區域很廣,曾國藩說,我只管理兩江(江蘇、浙江)的賦稅就可以。其實,浙江是左宗棠的地盤,他所能管理的只有江蘇賦稅。

  慈禧太高興了,下旨說,曾國藩是有史以來最識大體的功勳大臣。

  曾國藩樂呵呵地寫奏摺說,這算什麼,我已決定修復旗營。

  所謂旗營,就是清王朝八旗兵駐紮在各地的營盤,太平軍造反以來,旗營制度灰飛煙滅。曾國藩現在江蘇各地恢復,熱烈歡迎中央政府派來的八旗兵。八旗兵趾高氣揚,對他們的再生父母——湘軍——不理不睬,湘軍將士憤憤不平。曾國藩傳令各湘軍單位:誰要是和八旗兵鬧矛盾,我就裁了誰。

  當兵的,尤其是當了多年兵的最怕解甲歸田,因為他們只能打仗,不會別的。所以,他們就在忍氣吞聲中和八旗兵們其樂融融。

  當然,曾國藩不是只會做討好中央政府的面子工程,他是個有責任感的知識分子,明白「平定」的意義:剿平敵人不算勝利,只有「安定」了,才是完美的勝利。

  安定計劃的第一步就是恢復鄉試的貢院,太平天國在金陵多年,知識分子早忘了鄉試是怎麼回事,如今曾國藩重新給了他們一條通往光明道路的天梯,知識分子們對曾國藩是感激涕零。

  第二件事是修浚秦淮河,秦淮河兩岸是商業集中地,蓋世繁華的象徵,曾國藩下大力氣恢復這個商業中心,讓金陵經濟重新煥發生機。

  第三件事就是文化事業的重建,恢復被太平軍取締的各種書院,出版儒學大師們的文集。中國古代知識分子都有一種情懷,他們都覺得對文化的傳承有所虧欠,只要有機會有能力,必會做文化方面的建設。

  在政治生活和文化生活中,曾國藩完美無缺,在私生活上,更是亮點突出。曾國藩向來提倡節儉,值得注意的是,曾國藩只認可在私生活上提倡節儉,節儉也只有在個人生活中才是美德。縱然已做了兩江總督,無仗可打,沒有任何大的支出,曾國藩也要求家人保持農家本色,他讓全家的女人不能忘了織補,他的鞋子也是兒媳、女兒做的。有人曾不懷好意地問曾國藩:「節儉也是做給中央政府看的?」

  曾國藩白了對方一眼:「是做給自己的內心看的。」

  就在他在金陵幹著自己喜歡的事業時,1865年5月末,接連而來的三道聖旨打破了他的平靜,讓他重新開啟了下個戰場的大門。

  三道聖旨的核心內容一致:僧格林沁被捻軍搞死了,曾國藩迅速帶兵鎮壓捻軍。

  僧格林沁是大清王朝的一張王牌,沙場老手,戰功一流,曾多次擊潰太平軍分支部隊,想不到卻死在捻軍手裡,讓人不勝唏噓。

  捻軍是活躍在安徽、江蘇、河南、山東、湖北等地的流動武裝,「捻」是一群、一股、一夥的意思。由這個稱號可知,他們兵力有限。和太平軍不同的是,他們都是騎兵,擅長運動戰,只占領一兩座不起眼的城池,作為根據地,打一槍換個地方,這就是曾國藩所謂的「流寇」,看似力量弱小,但由於行蹤極不靠譜,突然出現突然消失,所以特別難對付。

  曾氏兄弟收復金陵後,慈禧覺得應該由中央政府軍隊取得一場大勝,壓一壓湘軍的氣焰。僧格林沁主動請纓,他仔細審視了一番,發現最合適的敵人就是「捻軍」。因為捻軍看上去弱小,又喜歡逃跑,而且他的兵團也以騎兵為主。尤其重要的是,當時太平軍老巢被攻陷,和太平軍始終保持密切關係的捻軍失魂落魄,看上去更容易對付。

  1864年年末,僧格林沁嗅著捻軍的味道,在江蘇、山東幾齣幾入地拼死追蹤。有時候一月之間,奔馳不下三四千里。捻軍利用他急於求戰的心理,故意避而不戰,每日行軍一二百里,拖著他繞圈子。僧格林沁累個半死,不但顧不上吃飯,連下馬的時間都沒有。雖然如此賣力,卻始終無法和捻軍主力做決戰,於是,僧格林沁得了狂躁症。1865年5月,僧格林沁終於在山東菏澤的高樓寨找到了捻軍主力。其實,這是捻軍首領賴文光故意讓他找到的。

  賴文光是個軍事奇才,他把捻軍最擅長的游擊戰和太平軍擅長的千里奔襲的運動戰結合為一,創造了屬於他自己的戰法。他用了近半年時間,牽著僧格林沁的鼻子跑來跑去,跑得僧格林沁五內俱焚,最後在高樓寨設下埋伏圈,引早就怒髮衝冠、失去理智的僧格林沁進入包圍圈,一番血戰之後,僧格林沁被殺,他的騎兵團全部戰死。

  清政府唯一倚靠的軍事力量灰飛煙滅,只好啟用它最不願意用的湘軍。

  接到最後一道聖旨的當晚,曾國藩穿著女兒縫製的布鞋,坐在椅背高高的太師椅里,毫無表情。

  幕僚們在底下小聲地議論,主題當然是僧格林沁的死。有知道內情的幕僚輕輕地說,曾公早就知道僧格林沁必敗,僧格林沁最後一次追捻軍進山東時,曾公就向中央政府指出,僧格林沁兵團轉戰經年,疲勞過度,應該到曠野之地歇息,養精蓄銳。可僧格林沁不聽。你們也知道,僧格林沁這人傲慢無禮,始終認為咱們湘軍不是科班出身,也瞧不起曾公,如今怎樣……

  幕僚們的聲音越來越大,曾國藩仿佛沒有聽到,他陷入深重的沉思里。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經五十四歲,老了。他不想再出征。這段時間裡,他總感覺到精力不濟,那些年如影隨形的銳氣和意志力漸漸遠離他,使他成為一個失魂落魄、毫無進取精神的老頭。

  有些時候,他認為是自己的修行不夠。在他看來,人最應該修行的就是意志力,必須要時刻約束自己的意志以養精蓄銳,讓自己的意志力免於分散和浪費,從而獲得來自約束所產生的速度。但他發現,在過多的深思焦慮中,人往往約束不住自己的意志力。內心強大只是一種夢想,所以當意志力分散和浪費後,無論是思維速度還是行事速度,都會變得緩慢。這是個惡性循環,一旦人生的速度慢下來,所有事就會變得力不從心。

  他幾乎是從百無聊賴中醒轉過來,聽到了幕僚們討論的聲音,如滾滾春雷。他咳嗽了一聲,廳堂里馬上鴉雀無聲。

  「諸事棘手,焦灼之際,我都想乾脆躺在棺材裡算了,也許比活在世上更快樂。」

  幕僚們面面相覷。

  曾國藩接著說:「越這樣想,焦慮越多,公事越繁,而長夜快樂之期更是杳無音信。本來,我就打算老死在金陵的。想不到又要我擔當如此重任。責任越重,事務越多,被人指責也就越多。世人都以官至極品為榮,而我現在真是把它當作苦惱的處境。」

  幕僚們接不上話,只能由曾國藩信馬由韁地說。

  「但時勢如此,我絕不能置身事外,也只有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了。」最後他以一個感嘆句結束:「宦海真是煩人!」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