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全助力曾國藩
2024-10-09 05:10:41
作者: 度陰山
只有相信運氣在人生中的巨大威力,才算是真正懂得何謂人生。
與生俱來的靈性和後天的努力固然重要,但運氣比這些還要重要。曾國藩的運氣就是太平天國高層在1860年年初的腦洞大開。
八個月前,洪秀全的族弟洪仁玕(gān)從香港輾轉來到南京,洪仁玕和洪秀全不同,二人都信奉上帝,但洪仁玕是標準的基督徒,曾在多名西方傳教士那裡學習基督教教義。他是個很有靈性的人,不僅領悟了上帝的本意,而且還將其發揚到社會現實中去。
他一見到洪秀全,看到南京當時岌岌可危的模樣,就大發感慨說,「這個上帝的國度竟然衰弱如此,上帝知道會垂淚的。」感慨之後就精神抖擻地拿出了他的計劃:要想破南京之圍,不可力攻,只可智取。
這個智取並非來源於上帝,而是中國傳統文化——圍魏救趙:先攻杭州,杭州是清政府財源之泉,清軍必救,而解救的軍隊只有正在圍困南京的江南大營;江南大營的軍隊必分兵去解救杭州,我們再回軍猛攻江南大營,清軍可破,南京之圍可解。
洪秀全聽了這神出鬼沒的計劃,心花怒放。計劃迅速被實施,這就是陳玉成兵團被慌張從小池驛召回的原因。
這個計劃的誘人之處在於,清政府、包括曾國藩都不曾預見到,已經江河日下、守勢多於攻勢的太平天國竟會大舉進攻,而且是最被清政府重視、防禦最強的杭州。
1860年3月中旬,李秀成兵團悄無聲息地突然出現在杭州城外圍,浙江巡撫羅遵殿嚇得屁滾尿流,慌忙向江南大營求救。江南大營總指揮和春果然中計,派出驍勇無比的悍將張玉良援杭。張玉良帶走了江南大營最精銳的一支隊伍,李秀成大喜過望,急速從杭州回兵南京,並會合陳玉成等太平天國將領,輕而易舉地擊破毫無抵抗能力的江南大營,和春倉皇出逃,太平軍乘勝追擊。
兩江總督何桂清焦急如焚,何桂清才能有限,若在太平盛世,還能勝任總督之職,但亂世下,他只能靠運氣。
命運之神並未眷顧他,江南大營的潰敗,和春的逃跑,讓他心裡冰涼似水。太平軍攻占丹陽時,何桂清一日向北京寫數封求救信。他寫的求救信越多,失守的城市就越多,蘇州、無錫、常州等名城的敗報一封接一封而來。
後來,何桂清已沒有心情寫求救信了,他開始不停地逃跑,最後逃到了海上。海上雖風波洶湧,但畢竟沒有血肉橫飛,何桂清終於過起了消停日子。
曾國藩卻不消停起來。其實早在李秀成攻杭州外圍時,曾國藩雖未對安慶發動攻勢,卻絲毫沒閒著。咸豐得知太平軍攻杭州城後,馬上命令曾國藩和楊載福水陸東下,藉此分散太平軍對杭州的注意力。
曾國藩接到聖旨時,江南大營已被攻破,局勢正在加速惡化。當咸豐又要他去救援蘇州、常州等地時,這兩座城池的城牆已插上了太平軍的旗幟。咸豐的聖旨不停地到來,前一封要他去救無錫,後一封幾乎追上了前一封,又要他去保衛杭州。雪片一樣的聖旨,在曾國藩眼中除了浪費上乘紙張外,毫無他用。
他在當時刀兵四起、狼煙沖天的情況下,死死抱定自己的信念不放,那就是絕不放棄安慶,只要拿下安慶,一切困境皆可迎刃而解。
當然,對東南各大名城的陷落,他不是沒有反應。何桂清一逃再逃時,他痛心疾首,臭罵何桂清「下賤無恥」。依他之見,清軍精銳就在何桂清指揮下,可這支精銳之師在何桂清手裡竟如此不堪一擊,一敗再敗。他認定一點:何桂清是個膽小鬼,只知逃跑,所以才引起軍隊的潰敗。
當李秀成奪取了蘇州、常州等地,並稍稍穩定秩序後,曾國藩不禁悲呼:「蘇州、常州失守,杭州亦岌岌可危,東南大局決裂如此,不知尚有何術可以挽回……」
不要以為曾國藩在當時總是愁眉苦臉,背地裡,他幾乎樂翻天。
當江南大營崩潰的消息傳來時,曾國藩在他的心腹們面前情不自禁地眉飛色舞。在咸豐和他的幕僚們眼中,國家正規軍雖不具備多少戰力,但永遠比曾國藩的湘軍可靠,所以才將他們布置在離南京很近之地,讓湘軍在外圍苦戰,由正規軍收最後之功。
想不到啊想不到,清政府這最後的正規軍力量竟如此不堪一擊,被太平天國輕而易舉剿殺,從此後,清政府再無別的選擇,只能倚靠曾國藩的湘軍。
曾國藩很久以前就意識到,江南大營的正規軍是他攀登功業高峰的絆腳石,如今這塊絆腳石竟然被他最大的敵人洪秀全輕而易舉地搬走,他怎能不樂?
曾國藩即將到來的人生如恆星,亮得刺眼,而咸豐即將到來的人生晦暗如烏雲。他畏縮在龍椅里,看著雪片般飛來的敗報,連唉聲嘆氣的力氣都沒有了。
長久的沉默後,他終於問出了人問的問題:「曾國藩還沒有動?」
有人謹小慎微地回答:「也許動了,但消息還未到來。」
「動個屁!」咸豐苦笑一聲:「曾國藩是想要東西吧?!」
沒有人回答他,這已不言而喻。
「我偏不給他!傳旨,由胡林翼接替何桂清擔任兩江總督!」
「不可!」一個蒼老但異常勁道的聲音在殿堂里響起,眾人不必看,就知道這聲音來自御前大臣、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很得咸豐信任的滿人肅順。
肅順眼界高明,思想開闊,自太平軍造反、正規軍一潰千里時,他就極力主張讓才智雙全的漢人領兵。胡林翼、駱秉章能大權在握,獨當一面,就是得肅順的舉薦之力。
咸豐被這聲震了一下,正欲問,肅順已侃侃而談:「胡林翼在湖北,自他擔任巡撫以來,湖北諸事都向好的方向發展,這全是胡林翼之功,未可擅動。不如就用曾國藩總督兩江,如此,長江上下游都得人也。」
咸豐想搖頭,可他想上一想,覺得肅順的話有點道理,如果他搖頭,那搖頭之後該怎麼辦?
「就依你之見吧。」咸豐無可奈何地小聲說道,突然像打了雞血,吼起來:「讓曾國藩趕緊動啊!」
曾國藩被任命為兩江總督的消息很快就傳遍大江南北,曾國藩興奮地真想向南京方向的洪秀全磕頭。胡林翼要他招募兵勇,擴充湘軍,放手大幹。
曾國藩眉飛色舞地對人說,苦熬了這麼多年,今日終於「事權歸一」「操持在我」了。當他心花怒放時,一道閃電射入腦海,這道閃電自然是中國傳統智慧——月滿則虧,越是站得高,越要萬分小心。
想到這裡,他急忙跑進內室靜坐,總算祛除了這過度興奮的惡念。當他走出內室,心腹們齊刷刷地看向他,每個人眼中都充盈著希望的光芒。
曾國藩坐下來,挺直了腰身,平靜地說道:
「開始吧!」
這場在曾國藩人生中最重要的會議只開了半個時辰,就散了。因為胡林翼有點興奮過頭,並且讓曾國藩執行他的宏大計劃。這個計劃近乎駭人聽聞:除曾國藩圍攻安慶的部隊外,再招募兩支部隊,一支出揚州,一支出杭州,曾國藩居中指揮,三路匯合後,直奔太平天國巢穴南京,打洪秀全一個措手不及。
胡林翼的計劃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曾國藩看到心腹們吐沫橫飛,在桌子上指手畫腳、指點江山的神韻驚倒眾生,不禁皺眉不語。
眾人發現曾總督隻字未語,都閉了嘴。曾國藩和開會前一樣,吐出三個字:散了吧。
左宗棠留了下來,挺著胸脯,嘴角上揚地盯著曾國藩。
曾國藩知道左宗棠有話說,而且是不太受用的話。
左宗棠向來快人快語,今天同樣如此,他等曾國藩徹底坐定,語速飛快地說道:「你這個兩江總督不好當。表面看你掌握大權,總算熬出了頭,得到中央政府的重用和新任,其實你現在是火中取栗,艱難得很。長毛已占有蘇南,南京和蘇州、常州聯成一片,聲勢重振,力量倍增,杭州、皖南岌岌可危,東南大局正如你當年所說,糜爛不堪。」
曾國藩對左宗棠的分析頻頻點頭,名義上他管轄江蘇、安徽、江西三大省,實際上他能掌握的僅為江西一省,要命的是,太平軍常常攻入江西,縱橫馳騁,搞得江西某些地方清晨是清軍的領地,中午就變成了太平軍的。江蘇北部雖說牢牢控制在清軍手中,但曾國藩鞭長莫及。至於富可敵國的上海,卻在江蘇巡撫薛煥手中,而薛煥是何桂清的人,曾國藩不可能得到上海一毛錢。
也就是說,曾國藩現在雖是兩江總督,在軍餉上仍要靠胡林翼的支持。
所以他根本不會在這種時候直搗南京,他早就有了不可更改的成見:欲置太平天國於死命,必須以攻取安慶為第一要務,然後才是直搗南京,用兵江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