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左宗棠
2024-10-09 05:10:39
作者: 度陰山
陳玉成的撤軍是徹底的,太湖城和潛山的太平軍守軍都衝出城外,嗅著陳玉成兵團的氣息撤回了南京。清軍和湘軍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占領了安慶的這兩座前沿陣地。
曾國藩和多隆阿、胡林翼想不到勝利來得如此容易,立即改變原來四路進兵的計劃,重新部署。多隆阿率清軍進攻桐城,曾國藩則攻安慶,李續宜兵團則變成總預備隊,隨時對進展緩慢的人進行支援。
多隆阿把最硬的骨頭——安慶——扔給曾國藩,曾國藩竟欣然接受。連他本人都對自己的行為莫名其妙,胡林翼提醒他,進攻安慶就等於在進攻長毛的老巢南京,你一人能應付得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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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國藩不知哪裡來的干雲豪氣,說道:「凡事何須瞻前顧後,只要奮勇向前。」
雖是這樣說,但曾國藩卻謹小慎微,像個大姑娘走夜路一樣。他對前線指揮官們提出四點意見。
一、抵達安慶城下,先圍困兩面,絕不可合圍。必須先占據連通湘軍其他部隊的集賢關、桐城、青草塥之路,通往樅陽、廬江的長毛的後路,可不必扼死,令其可出可入。等兵力強大,再圖合圍。我們現在不能通水師,將來應該設法通之。
二、集賢關必須紮營以通糧道,百人不成就千人,總之要保證集賢關的通道。
三、青草塥是我軍援應之地,要多派探子來往,越熟悉情況越好,桐城處也是如此。
四、糧餉彈藥應如何接濟,要步步看清。至於攻打安慶的日期,不可輕率而定,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得妄動。
以上四點,體現了曾國藩的軍事風格:穩定壓倒一切,不先求勝,先求立於不敗之地。
由此也可看出,曾國藩是個毫無靈性的人,至少在戰場上,他的表現沒有亮點,毫無激動人心的表演。然而正如世人所說,平平淡淡才是真。曾國藩正是靠了這種平淡無奇的軍事風格,後來創建了光芒萬丈的功業。
遺憾的是,在一些天賦異稟的人眼中,曾國藩的軍事風格簡直比縮頭烏龜還不如。這些天賦異稟的人中就有左宗棠,當時他正在曾國藩的大營中。
左宗棠能在曾國藩大營,是曾國藩拯救的結果。此事要從左宗棠的性情說起。左宗棠在駱秉章幕府多年,深得駱秉章的信賴,駱秉章讓他放手去干,於是本有的狂傲性情,加上外因的推波助瀾,把他塑造成了「捨我其誰」「一意孤行」的狂人。
湖南全省官員都發現,駱秉章只是個圖章,左宗棠才是真正的湖南巡撫。
左宗棠也真把自己當成了湖南巡撫,對湖南官員吆五喝六,指手畫腳。假的若想成為真的,肯定會出事。
某次,永州鎮總兵樊燮因有事找駱秉章,駱秉章和從前一樣要他去找左宗棠。樊燮就去找左宗棠,但沒有和從前的官員一樣向左宗棠請安。
左宗棠咆哮如雷:「武官見我,無論大小,都要請安,你是怎麼回事?!」
樊燮也是個暴脾氣,他指著左宗棠的鼻子,噴道:「老子是二品大員,你不過一個小師爺,我向你請安?你瘋了吧。」
左宗棠最忌諱別人提他的師爺身份,這是典型的對自己身份的不自信,他果然瘋了,根本不管樊燮是練家子,上去就抽了對方一個大嘴巴。
還未等暴怒的樊燮從椅子上站起來還擊,左宗棠又一腳踢翻了椅子,樊燮鬧了個四仰八叉。就地一滾,要撲上來和左宗棠玩命,旁邊的衛士們急忙拉開他,左宗棠才算沒有丟醜。
本來,站在左宗棠角度來說,他得了便宜,此事就該到此為止。他卻心氣難平,慫恿駱秉章彈劾樊燮。當時地方上的軍官,毛病多如驢毛,駱秉章隨便找了些樊燮的罪過進行彈劾,樊燮的軍服就被剝了。
樊燮為官多年,縱然再無頭腦,也會結交一兩個好朋友。
樊燮一脫下軍服,他的一個好朋友拍案而起,此人非比尋常,正是湖廣總督官文。官文對樊燮說,「左宗棠算個鳥,你去告他,我給你撐腰。」樊燮二話不說,一道狀子送到了北京。他說左宗棠是「劣幕」——不是劣質幕僚,而是惡劣幕僚,還說左宗棠一官兩印,囂張跋扈,湖南官場盡人皆知。
咸豐聞聽大怒,發出諭旨,命湖北官員錢寶青去湖南徹查,如果情況屬實,就把這個「劣幕」就地正法!
駱秉章慌得直轉圈,左宗棠還強作鎮定,對駱秉章的驚慌嗤之以鼻。駱秉章自遇到左宗棠以來第一次訓斥起左宗棠:「你呀,聖旨已下,錢寶青正在來長沙的路上。人家指責你那些事有幾件是假的?你被砍頭,還會連累我!」
左宗棠驚愕地張大嘴巴,駱秉章不管他嘴巴張多大,跑進書房去寫求救信了。這些求救信中,曾國藩就非常榮幸地收到了一封。
在駱秉章的求救人中,本沒有曾國藩。曾國藩雖然和左宗棠和好,但當年他守孝期間,左宗棠痛打落水狗的一幕,肯定還在曾國藩內心深處刻有印記。駱秉章不相信人性本善,縱然曾國藩不會在此時對左宗棠落井下石,也會袖手旁觀。
讓他大感意外的是,曾國藩竟然快速地回了信,並且要他轉告左宗棠,必死力相救。
這是一種什麼胸懷?駱秉章以為左宗棠知道這件事後會感動、羞愧地落淚。想不到,左宗棠只是一笑,說:「你們太小題大做啦,我本無事。」
有事還是無事,恐怕他心裡最清楚。曾國藩更是心知肚明,慶幸的是,錢寶青是他的弟子,曾國藩以老師的身份向錢寶青求情,錢寶青當然要賣曾老師這個面子。左宗棠這才毫髮無損地離開了湖南長沙。
站在湖南邊界,舉目四望,內心淒涼。他不知該去哪裡,突然想到被樊燮舉報的事,不禁仰天長叫:「我要去北京,到皇帝面前說個清楚。」
這意思是,他要去北京做一回自我剖白和辯護!
曾國藩聽到這個消息,慌張失態,急忙向胡林翼明示:留住左宗棠,去了北京,就等於掉進了官文的陷阱。
曾國藩考慮得非常周到,他自己不勸左宗棠,是怕左宗棠那怪異的自尊。左宗棠一向瞧不起他,這個時候他出來勸阻,只能是給左宗棠去北京火上澆油。
胡林翼按曾國藩的指示寫信給左宗棠說:「你萬不可北上,因為陷害你的人並不會因為你離開駱秉章的幕府而善罷甘休,他或許正在四處布置,你去北京,等於是自投羅網。」
這封信對左宗棠的人生起了關鍵作用。其實他去北京只是氣憤難平的吆喝,根本毫無底氣。如今有這樣一封信到來,他迫不及待地停止了北上的腳步,一扭頭,南下了。
在南下的途中,他四顧茫然。其實在當時的環境下,除了曾國藩外,他再無可投奔之人。但他畢竟是左宗棠,去投奔一個從來就沒瞧進眼裡的曾國藩,心裡還是解不開這個結。
胡林翼的信又適時地到來,信中左旋右轉地談來談去,最終歸結到一點,曾國藩需要人才,您恰好是最出色的人才,您若不去,曾國藩恐難施展;您若去了,曾國藩必心花怒放,如虎添翼。您可以離開他,但他絕對少不了您。
顯然,信的內容是曾國藩的意思。他就怕左宗棠放不下面子來投奔他,於是才費盡心機讓胡林翼出馬。
左宗棠來了,大搖大擺地走進了曾國藩的軍營。他不是真被那封信說動了,而是一心想做出點露臉的事的他在當時實在無處可去。
左宗棠昂首闊步地一進轅門,曾國藩的心情就如同當年曹操聞聽袁紹的心腹許攸來投奔,忘記了穿鞋飛奔而出一樣,但他還是擠出點時間穿上了鞋,因為他幾個月才洗一次腳,味道很濃。
他跑向左宗棠,幾乎是撲了過去,給左宗棠來了個熾熱的熊抱。左宗棠有點受不了,這歡迎的禮節太隆重,顯然超出了他的想像。
二人就那樣熊抱著,走進帳篷,互相讓座,幾個回合後,左宗棠發現如果他不先坐,那二人會一直讓到明天天亮,於是索性坐下去。
曾國藩也一屁股坐下,開始交談。
這種交談據說持續了二十多天,左宗棠被曾國藩的熱情感動得眼圈發紅,雙手直顫。
然而,二人的蜜月相當短暫,當曾國藩在設定圍攻安慶的軍事計劃時,左宗棠馬上露出不屑來。不過,他只是嘀咕了幾句,並未奔放地發作,因為他還惦念著曾國藩的救命之恩。
他實在看不出曾國藩有什麼偉大前途,按他智慧結晶的總結,曾國藩最高也就混個巡撫。無論是他,還是其他人,即使是曾國藩本人,也從未想過,他竟然能混到傲視江南的兩江總督高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