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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東山再起 和咸豐攤牌

2024-10-09 05:10:19 作者: 度陰山

  1857年陰曆二月中旬,曾國藩得到老爹去世的消息,他和屬下們開了個簡短的會。會議結束後,他長出一口氣說:「我走了,你們好自為之。」

  李續賓和楊載福正在九江前線,聞聽曾國藩的老爹去世後,連忙派人來慰問。胡林翼也從湖北來信,要曾國藩節哀。

  曾國藩給三人回信說:「幾年前,為我母親守喪半途而廢,如今輪到我爹,非有始有終不可。我現在就是軍國的贅疣,家庭的罪人。恨不得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飛回湖南老家,撫棺一痛、一哭。」

  這是曾國藩真情實感的流露,而這真情實感卻不精純,還有另外的元素。胡林翼隱約猜測出,曾國藩對中央政府的舉措心懷抱怨。他去信分寸極好地安慰曾國藩,天理自在人心,看將來勿計較現在。

  曾國藩如果不是有涵養,非抽胡林翼幾個嘴巴不可。胡林翼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貴州一個芝麻小官短短兩年內升到湖北巡撫,好不快活。而他曾國藩實不符名,建立赫赫功勳後如今還是個兵部侍郎,他胡林翼沒有如此經歷,怎知當事人的苦悶?!

  他沒有時間和胡林翼計較,因為他正向咸豐皇帝請假。循例,政府官員的父母去世,該官員必須按儒家傳統回老家守孝,是為丁憂。而軍中大員的父母去世後,應先行奏請開缺守制,得到中央政府批准後才可回籍奔喪。因為軍情干係很大,中央政府要找到得力人選才能讓請假的人走。

  曾國藩的請假條寫得很有水準,先是用「父親去世,我要回家守孝」一句話帶過,馬上就談到正題:湘軍水師統帥應由楊載福擔任,陸軍統帥應由李續賓擔任,軍餉方面應由胡林翼和江西巡撫文俊共同籌辦。楊、李二人在軍,我曾國藩就可有可無。

  這就是拿別人的錢財收買人心,這封信倘若要湘軍將士們看到,豈不要鼻涕和眼淚齊飛?我們慈悲的曾大人老爹都死了,竟然還想著我們軍餉的事。這和聖人有什麼區別?

  

  收買人心之後,曾國藩開始關注國事:「我走後,可由西安將軍福興與江西巡撫文俊代替我。倘若皇上能同意這兩條,臣感激涕零。」

  文俊沒少給他添亂,福興也是八旗勛貴,打心眼裡瞧不起曾國藩。曾國藩難道真的通過儒家修行達到了大公無私、以德報怨的境界?

  這當然是扯淡,認真分析就會發現文俊和福興有共同的特點,這個共同點才是曾國藩推薦他們的原因:二人都是酒囊飯袋。

  曾國藩不可能把湘軍拱手送人,但在此情況下又不得不交出兵權,於是他想到了這個絕妙主意。事實上,他多慮了。這幾年來,他的政治教育和湘軍將士共同出生入死,雙方早已建下深厚友誼,沒有人能從他手中奪走湘軍。

  令人驚異的是,曾國藩發出這封奏摺後的第五天,根本未等中央政府的批准,就帶著老弟曾國華華麗麗地離開江西,飛奔老家。

  這是嚴重違紀。咸豐如果較真,能讓曾國藩把牢底坐穿。所以當曾國藩的奏摺才到北京,江西政府「曾國藩已走」的消息接踵而至,咸豐七竅生煙。他狂呼亂叫,說曾國藩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不知龍顏大怒為何物,他說要嚴懲曾國藩,以儆效尤。

  咸豐雖然這樣氣急敗壞,卻沒有立即付諸行動。道理很簡單,曾國藩可不是任他宰割的一塊肉,曾國藩現在是大清的頂樑柱,拆了這根柱子,就等於拆了大清這座破敗不堪的房屋。

  咸豐的「優柔寡斷」傳遞出的信號,立即被胡林翼和駱秉章參透。二人聯合上疏,為曾國藩求情。他們的求情書寫得很潦草,根本就沒用心。因為他們明白,咸豐只是想找個台階,在這種時刻,你就是寫給他一首艷詞,他都不會介意。

  接到胡林翼和駱秉章的信後,咸豐把它交給大臣們看,威嚴地說道:「國家法度不容侵犯,念曾國藩是初犯,又有湖南、湖北兩位巡撫替他聲淚俱下地求情,我就赦免他,准他三個月假,期滿後仍回江西工作。」

  聖旨飛一般的抵達曾國藩的老家,曾國藩帶領全家望闕叩頭。他稱自己數載從軍,過多功少,皇上竟然還如此照顧我,我只有殫精竭慮,報效皇上,要我的子子孫孫永不忘記皇上的大恩。

  這是番客套話,曾國藩所以不等咸豐批准就朝家跑,很大程度是對咸豐的不滿。所以他說完這段話後,連忙跑進內室做反省的功夫,他要把這「不誠」祛除。

  在家守喪兩個多月後,眼看假期將滿,曾國藩出其不意地向咸豐再請假,聲稱要在家守三年之喪。這是儒門家風,連皇帝老兒都不可更改。可問題是,當時有三年守喪的規定,也有奪情的先例。所謂奪情,就是不讓你守三年之喪,趕緊出來工作,這就是移孝作忠。

  咸豐下聖旨給曾國藩,咱們可是說好的,就給你三個月假期,你不能出爾反爾,眼下長毛賊還沒有被剿滅,國家正是用你這種人才之際,你怎麼可以退縮不前?

  曾國藩接了這道聖旨,先是昏昏然,接著就是飄飄然。啊呀,看來皇上還是需要我的,你看他言辭中那種「離開我就活不下去」的架勢,既然我是你的寶,那我就要跟你討價還價了。

  曾國藩純粹是出於委屈和衝動,向咸豐皇帝攤了牌。當然,儒家很講究含蓄保守,所以他不能一上來就談條件。而且即使是談條件也不能明碼標價,他要循序漸進,旁敲側擊地開始。

  1857年六月初,曾國藩向咸豐上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道《瀝陳辦事艱難仍肯終制折》,在這道奏摺中,他淋漓盡致地說了不願回江西軍營,要求在老家守孝的真正原因,共有三點:

  一是手無軍權。他說自己率領的湘軍屬於臨時招募的官勇,不是國家正規軍,所以雖能征善戰,而有功人員卻不能像國家正規軍一樣補授實缺。他本人簡直丟臉丟到家了,即使是補授小缺這樣的芝麻小事,他也必須向當地巡撫求情,久而久之,很難取信部下、鼓舞士氣。

  二是手無政權。他不無痛苦地說,他以兵部侍郎職務帶兵,在地方上處於虛懸客位,既無政權、財權,又沒有賞罰之權,所以處處掣肘,時時碰壁,碰得我常常鼻青臉腫,我的皮膚病和眼病就是被碰得心情壓抑而得的。兵餉沒有保障,常常受到斷餉的要挾。

  三是沒有欽差大臣的頭銜。曾國藩悲痛萬分地說,我是以團練大臣招募士兵,只奉有出湖南省作戰的聖諭,並沒有欽差赴某省辦理軍務的正式命令,更沒有正式印信。所以處處受到地方督撫的歧視、刁難與排擠,有人甚至故意藉此奚落,讓我窘迫難堪到極點。

  不說了,什麼都不說了。曾國藩在信的最後直接地闡述中心思想:領導湘軍的人必須要有軍權、政權和欽差大臣的頭銜,否則很難擊敗長毛。而我是個三無人員,所以我回江西前線毫無意義,請皇上還是讓我在老家守孝吧。

  這意思已再明顯不過,要想讓我曾國藩出山,必須給我權力。

  後來很多學者們都說,曾國藩這次上疏太不明智,險些葬送了自己的後半生。但換個角度想,曾國藩這次的上疏正是最明智之舉,而為何明智,連當時的他自己都無法知道。他爭的那些權力,表面看是為自己,實際上是在為湘軍爭。這就是後來湘軍上下能死心塌地跟隨他,將他奉為神明的原因。做領導的,什麼領導力、執行力、吸引力都不重要,最關鍵的就是為屬下們爭利。做到這點,人心就盡在掌握。

  咸豐和他的狗頭謀臣們顯然沒有注意到這點,而是一眼看到曾國藩在為自己爭名奪利。咸豐氣沖斗牛,對謀臣們說:「曾國藩這是想讓我違背祖訓,授予一個漢人兵權啊。他是不想活了?!」

  從未有人探到消息說曾國藩不想活了,不過從其奏摺的內容來看,他似乎有這方面的要求。

  有人馬上跳出來自作聰明道:「曾國藩這種要求只能水中撈月,因為咱們已有無數個曾國藩!」

  咸豐狐疑起來,馬上有人站出來解釋:「胡林翼占有武昌,居高屋建瓴之勢,水陸師已直搗九江。長江下遊方面,政府軍已在進攻鎮江,打得是有聲有色。長江上下游都是我們的天下,又聽說長毛內亂,勢力大衰,攻克南京,指日可待,還用他曾國藩幹什麼?!」

  咸豐大喜:「來呀,傳旨,皇恩浩蕩,曾國藩在家守他的三年之孝吧。」咸豐幾乎樂不可支,說,「另外,再傳聖旨,讓曾國藩那兩個手下李續賓和楊載福都去當提督,氣死曾國藩。」

  曾國藩聞聽咸豐允准了他的請假,果然氣得呆若木雞。經過幾天的調理,他才從極度憤懣中清醒過來。清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脫胎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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