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鄭成功、張煌言長江之役
2024-10-09 05:03:01
作者: 顧誠
第一節 長江之役的戰略部署
八月初九日,鄭成功統領大批兵馬乘船由浙江舟山進抵羊山(今大洋山,屬崎嶇群島)。這裡是「海道必由之路」,「南至定海,北至吳淞,皆一潮可到,蓋江、浙之交界也」[2]。此行的目的正如鄭成功所說:「我提師望復神京,以為社稷。」[3]初十日中午,成功召集各提督商討進兵機宜。不料天有不測風雲,陡然之間烏雲滾天,狂風驟起,大雨如注,波濤洶湧,鄭軍舟船對面亦不相見,互相撞擊和為大浪顛覆,翻沉損壞的很多。鄭成功的六位妃嬪,第二、第三、第五個兒子都被淹死[4],兵將、船艘、器械損失巨大。鄭成功遭到這一意外打擊,說:「今船隻兵器損失,長江難進矣。須溜回舟山收拾,再作區處。」[5]八月十四日,他督師回到舟山進行整頓。由於該島一片荒蕪,大軍難以久留,九月初,鄭軍船隻分三幫經舟山群島與鎮海縣之間的海峽南下。這次動員的兵力據清方檔案記載至少有船舶一千餘艘,陳應泰揭帖中竟說有「五千餘艘」[6],留守金、廈一帶的兵力自然比較單薄。「重兵勁卒盡數而出,所餘留守老巢者雖有三鎮、五鎮之眾,不過老弱病養並在其中。」清福建提督馬得功乘機出兵於六月初四日攻占了泉州附近的鄭軍基地白沙(即鄭鴻逵歸隱地)[7]。鄭軍中一些清方投降過來的北方兵將不習慣海上軍旅生活,被羊山颶風嚇壞了,紛紛逃走。鄭成功一面整頓隊伍,製造器械,修補船艦,籌集糧餉,準備明年再舉;一面在南返途中攻克台州、海門衛、黃巖縣、磐石衛、樂清縣等浙江沿海要地。大致來說,在第一次北征受挫到次年五月入吳淞口進攻南京的半年多時間裡,鄭軍主力一直駐於浙江沿海一帶,成功本人也往來於磐石衛、沙關(今浙江、福建交界處之沙埕)二地。
到1659年(順治十六年、永曆十三年)二月二十日[8],鄭成功由沙關來到磐石衛,下令各提督、統領、總鎮「速辦船隻,催完餉務,限三月內齊到磐石衛聽令」[9],著手部署長江戰役。這次準備進軍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加強了金、廈基地的防務,二是命令將士攜帶家眷隨軍行動。先說第一點,鄭成功吸取了上年北征時清軍乘虛攻陷白沙的教訓,留守金門、廈門等地的兵力顯然有所加強。這年八月清福建總督李率泰向朝廷報告:
這對於保證後方基地安全和牽制福建清軍無疑起了重要作用。第二點,鄭成功用兵歷來把將士的家屬安置於比較安全的地方,撥兵保護;這次卻「傳諭官兵搬眷隨征。諭云:官兵遠征,不無內顧;攜眷偕行,自然樂從。本藩統領大師,北伐醜虜,肅靖中原,以建大業。慮各勛鎮將領官兵,永鎮之時有為家之念,已經著兵、戶官撥趕繒船配載各眷;各令有眷官兵照依派船載來,暫住林門,候令隨行」[11]。他還特地指派忠靖伯陳輝、宣毅前鎮陳澤領水師一鎮保護女眷船隻,隨軍行動。據記載,「時官兵俱各欣悅」,只是苦了暈船的太太小姐們,「頗有怨言」[12]。古語有云「軍中有婦,士氣不揚」[13],鄭成功當然不會輕易違反這個軍事原則。他這樣做的原因是認定攻克南京、收取江南有必勝的把握,命令中用了「永鎮」字樣就是個證據。這無疑犯了輕敵的錯誤。徐孚遠作《北伐命偏裨皆攜室行因歌之》詩云:
浪激風帆高入雲,相看一半石榴裙。
簫聲宛轉鼓聲起,江左人稱娘子軍。
長江鐵鎖一時開,旌旆飛揚羯鼓催。
既喜將軍揮羽入,更看素女舞霓來。
揮戈築壘雨花台,左狎夫人右酒杯。
笑指金陵佳麗地,只愁難帶荔枝來[14]。
徐孚遠的詩對鄭成功決定命將士攜眷屬隨軍做了巧妙的諷刺。從明、清兩代戰史來看,明太祖朱元璋曾經規定將領出征不得攜帶家眷,這固然有扣留妻子為人質,防止將領叛變的意圖,但對於將士在前線作戰時無旁顧之憂顯然起了積極作用。清朝制度也頗為類似,劉獻廷記載,「清制:惟王行師可攜婦人,貝勒、貝子、公皆有定數;公以下不得有」[15]。鄭成功決策的失誤,對於進入長江之後鄭軍不願舍舟陸行,南京城下戰敗後匆促撤出長江顯然都有密切關係。
鄭成功1659年的大舉進攻南京,是基於以下幾點考慮:一、據他所得到的情報,清軍主力除留守北京以外,已開赴雲貴一帶,駐防南京一帶的兵力非常薄弱,其中滿洲軍隊只是昂邦章京喀喀木帶領的一支小隊伍;二、他從內地復明志士魏耕等人提供的消息中得知江南各地漢族官紳士民反清的潛在勢力還相當大,判斷以優勢兵力大舉展開長江戰役,必將收到遠近來歸的效果;三、江南是全國財政的主要來源之地,又是全國的腹心之區,一旦奪得該地,不僅將使明、清在經濟實力上發生逆轉,而且攻克南京之後趁勢收取長江中下游,將造成清朝統治區南北隔斷,為下一步用兵創造有利條件;四、朱元璋是以南京為基地完成統一大業的,南京在明代先後是京師和留都,儘管清朝在順治二年將其改為江寧府,但在相當多的人們心目中這裡仍然是全國的政治中心之一。因此,在鄭成功等人看來,攻下南京,收取長江中下游各地,復興大業將由出沒海島之間移到龍盤虎踞的石頭城,明清相持的局面將大為改觀。這就是鄭成功等人發動長江戰役的基本戰略意圖。
第二節 鄭軍進抵南京城下後的雙方動向
1659年鄭成功進攻南京之役圖
六月初一日,鄭軍進至江陰,清朝文武官員憑城扼守。鄭成功接受諸將建議,以縣小不攻,率師西上。十六日進攻瓜洲,陣斬清游擊左雲龍,破敵滿漢兵馬數千,截斷清方用鐵鏈、船隻連接而成的鎖江防線「滾江龍」,焚毀清軍江上浮營(又稱木城)三座,奪得譚家洲大炮數十門,使清方苦心經營的江防工事全部瓦解。同一天,鄭軍攻克瓜洲,清操江巡撫朱衣助投降,鄭成功命援剿後鎮劉猷鎮守該城[18]。接著,鄭軍於二十二日在鎮江銀山大破清江寧巡撫蔣國柱、提督管效忠派來的援兵,清鎮江守將高謙、知府戴可進獻城投降。成功命右武衛周全斌、後沖鎮黃昭入城防守,降將高謙以熟悉地利留之協守,其部下兵馬調隨主力進攻南京。又派工官馮澄世為常鎮道,戴可進仍署知府事。二十六日,張煌言帶領的一支為數不多的舟艦已進抵南京城下[19]。
占領瓜洲、鎮江以後,南京已近在咫尺,鄭成功本應派主力登陸,直趨南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立即攻城;即便一時拿不下來,也應切斷清方援軍入城的進路。六月十九日喀喀木、郎廷佐給清廷的告急題本中說:「巡撫蔣國柱、提督管效忠等於六月十七日報,瓜洲城兩翼所有紅衣炮均被掠去等語。旋經詢問自瓜洲逃回披甲等,則稱瓜洲失陷是實。」[20]既然瓜洲清軍敗卒在一兩天內已逃回南京,鄭軍當然也可以在差不多的時間裡推進到南京城下。然而,他沒有這樣做,失去了第一次戰機。六月十八日晚上,清朝進攻貴州的部分滿洲八旗兵在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吐爾瑪率領下由荊州乘船四十艘到達南京,增強了防守力量。清兩江總督郎廷佐在題本中說:「自海逆於京口得志後,賊勢大盛,於六月二十六等日,已溯江逼近江寧。時因城大兵分,力薄難支,幸由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吐爾瑪等率滿洲兵自貴州前來,省城方得無虞。若非貴州凱旋之師抵達,江寧實難保全。」[21]但是,這支由貴州返回的清軍數量有限,本是因出征日久由他部替換回北京休息的軍隊,大部分沒有攜帶戰馬、盔甲,作戰能力比較有限。所以,在他們到達南京之後的第二天,喀喀木和郎廷佐在向朝廷密報瓜洲失守,要求「除准留自貴州回來無乘騎兵丁外,速從京師調遣大兵前來,方可恢復瓜洲,大江兩岸城池亦不致失守」[22]。可見,即便在噶褚哈等統率的清軍到達以後,南京清軍實力仍然是不足的。
此後,清、鄭雙方軍事的部署頗值得注意,因為它們直接關係到南京之役的勝負。
鄭軍方面:六月二十四日占領鎮江以後,行動異常緩慢。二十五日鄭成功親自巡閱鎮江府城,在北門外甘露寺舉行了閱兵典禮,諄諄誡諭右武衛周全斌、常鎮道馮澄世:「城守貴乎嚴肅,寧民必以簡靜。鎮江首先歸順,乃為恢復之始,當十分加意撫字,以為天下榜樣。宜嚴束官兵,日夜住宿窩鋪,不許混落城下,擅入民家,致行騷擾。該道不時緝解,有擾民者,罪連該統領。其民,不准道府差役擾索,該統領須為查察,有病民者,即拿啟報,罪連該道。此處騷擾,即四方望風而遁,天下事自爾等壞矣。慎之,慎之!至於守城機宜,商確而行。」鎮江府內果然「市不易肆,民不知兵」[23]。鄭成功以鎮江為榜樣確實收到了顯著效果,附近各城「歸附者接踵而至」[24],句容、儀真、滁州、六合等城相繼來歸。然而,進攻南京這一頭等大事卻遲遲未行,僅派兵部張煌言和楊戎鎮往浦口(南京北岸)安撫。三天以後,鄭成功認為鎮江地區已安撫就緒,才在二十八日召集各提督、統鎮會議,討論進攻南京事宜。會議開始時,鄭成功提出「官兵行程,水、陸孰得快便?」中提督甘輝說:「兵貴神速,乘此大勝,狡虜亡魂喪膽,無暇預備,由陸長驅,晝夜倍道,兼程而進,逼取南都。倘敢迎戰,破竹之勢,一鼓而收;不則圍攻其城,以絕援兵,先破其郡,則孤城不攻自下。若由水而進,則此時風信不順,時日猶遲,彼必號集援虜,攖城固守,相對□戰,我亦多一番功夫矣。」成功贊成這個意見,可是,其他將領卻以「我師遠來,不習水土,兵多負重,值此炎暑酷熱,難責兼程之行也」。又提出正下大雨,河溝皆滿,不利於行軍[25]。鄭成功竟然採納了這一主張,決定由水路進發。
鎮江距南京不過百里之遙,如果由陸路直趨南京,按甘輝的建議「晝夜倍道,兼程而進」,至遲兩天內可達;按張煌言的說法,「雖步兵皆鐵鎧,難疾趨,日行三十里,五日亦當達石頭城下」[26]。其實,鄭軍中身披重鎧的「鐵人」不過五千(一作八千),其他絕大多數軍隊攜帶裝備較輕,絕不至於一天只走三十里。所謂「不習水土」「炎暑酷熱」,固然有一定道理,但同以遼東和北方人為主組成的清滿、漢軍隊相比,就很難說得過去。至於正逢大雨,不利陸路行軍,更是一種藉口,因為清方援兵由上海、杭州等地趕赴南京,路程要遠得多,竟然在決戰以前進入南京。這說明鄭成功和他的多數部將不僅過於習慣水上作戰,而且缺乏戰略眼光。
鄭成功所統十幾萬大軍既然決定由水路向南京進發,所乘海船形體巨大,逆水而上,又不順風,靠纖挽而行,十天之後(七月初九日)才到達南京儀鳳門下。按情理說,作戰兵將既然是乘船而來,當不致旅途疲勞,進抵南京之後稍事部署即可發起攻城。可是,鄭成功仍然慢吞吞地動作,七月十一日他率領大將甘輝、馬信等數十人在幾百名親隨侍衛保護下「繞觀鐘山,采踏地勢」[27],「十二日,成功率諸文武祭太祖,哭奠列宗畢,令甘輝、余新紮獅子山;萬禮、楊祖扎第二大橋山上;以翁天祐為救應,御儀鳳門要路;馬信、郭義、黃昭、蕭拱宸屯紮漢西門,連林明、林勝、黃昌、魏雄、楊世德諸營壘。又令陳鵬、藍衍、陳魁、蔡祿、楊好屯紮東南角,依水為營;劉巧、黃應、楊正、戴捷、劉國軒屯紮西北角,傍山為壘,連周瑞、林察、張名振(?)等營。又令張英、陳堯策、林習山屯紮獄廟山,連諸宿鎮護衛成功大營。各設鹿角瞭望,深溝木柵防禦。江南一時震動」[28]。這實在是一種奇異的部署。明代的南京城垣周圍廣闊,以鄭成功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做到將該城包圍得水泄不通,唯一可取的戰術是分兵數路佯攻,藉以迷惑城內清軍;而以主力選擇城守薄弱環節,一舉突破。鄭成功計不出此,他過分迷信自己在軍事和政治上的威懾力量,認為足以迫使城內清軍不戰而降。因此,從七月十二日部署「圍城」安營紮寨,到二十四日全軍敗退,竟然沒有組織過攻城。邵廷寀記:「初至,馬信即欲揮兵登城。成功不許。」[29]張煌言也說:「然延平大軍圍石頭城者已半月(按:實際為十三天),初不聞發一鏃射城中。」[30]由於史料不足,我們實在難以準確知道以奪取南京為戰略目標的鄭成功在石頭城下究竟出自何種考慮。野史記載,當成功部署諸將安營之時,「參軍潘庚鍾曰:細觀城內,必然空虛,可令四面攻擊,齊倚雲梯,此城必然可得」。成功深以為然,正發令各提、鎮預備雲梯、木牌(類似盾的擋箭牌)、布袋(可裝土壘成階坡供登城之用),以便攻城。南京城內的清水師提督管效忠派人來納款偽降,口稱:「大師到此,即當開門延入。奈我朝有例,守城者過三十日,城失則罪不及妻孥。今各官眷口悉在北京,乞藩主寬三十日之限,即當開門迎降。」「功允其請,而厚賞之,復諭之曰:『本藩攻此孤城,不過一腳尖耳。既然來降,姑准其寬限者,蓋欲取信於天下也。若至期不降,攻入之時,寸草不留。』差者叩首而去。潘庚鍾曰:『此乃緩兵之計,不可憑信,可速攻之。』成功曰:『自舟山興師至此,戰必勝,攻必取,彼焉敢緩吾之兵耶?彼朝實有定例,爾勿多疑。』庚鍾曰:『孫子有云:辭卑者,詐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欲降則降,豈戀內顧?決是城中空虛。速為進兵攻之,乃為上策。』功曰:『古者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今既來降,又准其約,若驟然攻之,彼心不服。俟其不如前約,然後急攻,莫謂城內人心悅服,且使天下皆知我行仁義之師。況太祖皇陵在此,亦不宜震動也。』功實以江上兩次之捷,遂不聽庚鍾之言。發令諸提、鎮,嚴防謹守,日則瞭望,夜則伏路,金鼓之聲,日夜不息,守困以待其降。管效忠得差回報允限之言,喜曰:『此乃朝廷之福。』隨密檄附近救援。」[31]江日升的記載在跟隨成功南京之役的戶官楊英的著作里可以得到印證。楊氏記載,七月十一日鄭軍截獲清提督管效忠自鎮江敗回後派往蘇、松等處調集援兵的公文和給清廷的緊急求援疏,其中說:「海師二十餘萬、戰船千餘艘,俱全身是鐵,箭射不透,刀斬不入。瓜、鎮二戰,敗回者魂魄猶驚,策戰者鞠縮不前。現攻下鎮江、太平、寧國等府,浦口、六合、丹塗(當作當塗)、繁昌、句容、浦江等縣,滁、和等州;松江提督馬進寶陰約歸□。現在攻圍南都,危如壘卵,乞發大兵南下救援撲滅,免致燎原焰天」,云云。鄭成功閱後非常高興,判斷「南都必降」,當即命人草擬招降書,故意引用管效忠給清廷奏疏中的一兩句窘迫之語,用箭射入城中。「管效忠回有書報,俱有稿在禮科」[32]。同時,還寫了一封密書通知蘇松提督馬逢知。
鄭成功無疑是受騙了。郎廷佐、管效忠和在南京的滿洲將領合謀愚弄固然是原因之一,主要因素還是他陶醉於瓜洲、鎮江兩戰勝利和大批州縣的望風來附。他的一些作為使人不禁想起宋襄公之仁,似乎完全忘記了在總體上清方的兵力比自己強大得多,輕易許諾的一個月時間內必然造成兩種後果:敵方在兵臨城下的態勢下不僅不會鬆懈防守意識,而且可以從容調兵遣將,部署反擊;己方孤軍深入,利在速戰,棄此不圖,銳氣將逐漸消磨。換句話說,鄭成功的部署實際上是把主動進攻變成了被動挨打。
下面再看清方的動態。自鄭成功軍突破長江防線,擊敗南京來援的管效忠部後,清南京滿、漢文官武將已認識到當務之急是確保南京。為了保衛南京,他們一面以管效忠的名義卑辭「請降」,藉以緩兵;一面不惜以放棄部分州縣為代價,從附近地區調集一切可用的軍隊,同時向清廷發出十萬火急的求援奏疏。在援軍陸續到達之前,郎廷佐、喀喀木、噶褚哈、管效忠等人自知兵力不敵,不敢出城作戰,因為出戰必敗,不僅使守城兵力減員,也將影響士氣。
七月中旬,清軍援師陸續趕到南京。蘇州水師總兵梁化鳳於六月二十八日率四千兵卒由崇明出發,在蘇州與巡撫蔣國柱的撫標兵會合,七月十四日進至丹陽,傍晚時分連續接到總督郎廷佐四次調兵入援南京的羽書。化鳳知道南京危急,連夜進兵,十五日上午到達句容縣,這裡是已經向鄭成功納款投降的地方,「丘陵曼衍,草木蒙蘢」,化鳳懷疑有埋伏,下令嚴密戒備,搜索前進,結果毫無鄭軍蹤跡。通過險處以後,梁化鳳笑著對部下說:「賊何知,反使有數千人蔽林扼險,則吾能安行無恐哉!」當天深夜即到達南京城下,郎廷佐等非常高興,開正陽門讓梁軍入城[36]。梁化鳳部在十四日傍晚接到救援南京命令,自丹陽急速行軍,次日深夜就進入南京城,只用了一天多時間;而鄭成功在六月十六日攻克瓜洲後,如果由長江南岸登陸,直趨南京,路程比梁化鳳還要短。鄭軍雲集南京城下後又滿足於附近州縣的納降,並沒有派出部隊切斷清軍入援之路。在「圍城」的十二天裡,不僅梁化鳳部長驅直入南京,江蘇、浙江等地的駐防清軍也相繼趕到,「至七月十五日蘇松水師總兵官梁化鳳親統馬步官兵三千餘名至江寧,又撫臣蔣國柱調發蘇松提督標下游擊徐登第領馬步兵三百名、金山營參將張國俊領馬步兵一千名、水師右營守備王大成領馬步兵一百五十名、駐防杭州協領牙他里等領官兵五百名俱抵江寧」[37];浙閩總督趙國祚和駐防杭州昂邦章京柯魁派鑲黃旗固山大雅大里、甲喇章京佟浩年帶領駐防杭州披甲滿洲兵五百名,浙江巡撫佟國器派撫標游擊劉承蔭領精兵五百名也「星馳赴援」[38];分駐南京上、下游的清軍也源源到達。當鄭成功沉浸於守城清軍即將投降的夢幻之中時,清方卻在不斷調集援兵,力量的對比逐漸發生變化。
第三節 南京戰役失敗和鄭成功退出長江
七月下旬,清方守備南京的兵力已經大大加強,而鄭成功頓兵堅城之下不攻不戰,士氣難免低落。就在清軍反攻前幾天,鄭成功命戶官楊英巡視部隊,竟發現前鋒鎮余新部下的士卒離開汛地到江邊捕魚。鄭成功得報後很擔心餘新輕敵「僨事」,說:「取魚者伙兵則可,或戰兵則事去矣。」[45]二十二日晚上,南京城裡的滿、漢官員認為時機已到,派漢族綠營兵打頭陣,由梁化鳳率領部下騎兵五百餘名出儀鳳門、管效忠領兵出鍾阜門於次日黎明時分突然對鄭軍營壘發起衝擊。駐守在這裡的余新等部盔甲器械都來不及披掛周全就倉促上陣,很快被清軍擊敗,余新被俘[46]。清軍初戰告捷,收兵在城外紮營。[47]
當天晚上,鄭成功依據形勢的變化,重新部署軍隊,以觀音山至觀音門一帶為集結地點,準備同清軍決戰。派左先鋒鎮楊祖統率援剿右鎮姚國泰、後勁鎮楊正、前沖鎮藍衍屯紮大山上,做掎角應援;中提督甘輝、五軍張英伏於山內;左武衛林勝、右虎衛陳魁列陣於山下迎敵;他自己督右虎衛陳鵬、右沖鎮萬祿在觀音門往來策應;後提督萬禮、宣毅左鎮萬義等堵御大橋頭大路;右提督馬信、宣毅後鎮吳豪、正兵鎮韓英由水路抄躡其後;左沖鎮黃安專門負責水師,防止清軍由水上來犯。鄭成功的這一臨戰部署顯然是不正確的。因為清軍已出城紮營,次日即大舉進攻,鄭軍連夜移營,將士必然感到疲勞,也不可能熟悉地形,做好迎戰準備。
南京城中的清方大員在梁化鳳、管效忠出戰得勝後,決定在第二天全力出擊。具體部署是:昂邦章京喀喀木、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總兵梁化鳳等率領主力由陸路出戰;提督管效忠等領軍由水路配合;總督郎廷佐等在城留守。二十四日晨,清軍從觀音山後分路直攻楊祖部軍,鄭軍四鎮雖頑強抵抗,終因兵力不敵,幾乎全線崩潰,前沖鎮藍衍陣亡,楊祖、楊正、姚國泰領殘兵逃竄,山頭遂被清軍占領。鄭成功派右虎衛陳鵬、右沖鎮萬祿登山援救,但為時已晚。清軍乘勝由山上以壓頂之勢向明軍猛撲,一舉包圍了駐守山谷內的中提督甘輝、五軍張英部,二將領兵死戰不得脫,甘輝被俘,張英陣亡。列營於山下的林勝、陳魁兩鎮也全軍覆沒。後提督萬禮等在大橋頭遭到清兵首尾夾攻,兵敗,萬禮被俘,萬義泅水逃出。鄭成功見陸師已經全線崩潰,命令參軍戶官潘庚鍾站在表示統帥駐處的黃蓋下面,自己率領親隨衛士趕往江邊調水師。但是敗局已定,有限的水師既要保護隨軍眷屬,又要為撤退留下後路,沒有力量扭轉形勢了。清軍乘戰勝之威進攻鄭成功的指揮所,潘庚鍾揮眾力戰直至陣亡。鄭軍雖敗,其將士的英勇獻身精神實堪稱讚。邵廷寀記:「余游吳淞,遇梁化鳳部將管姓者,述己亥戰事頗悉。其人身在軍中,自石灰山轉戰而下,聲如崩山。然猶按步鼓收兵,至後乃大潰,延平師有紀律如此。……化鳳亦言:當勁敵多矣,未有如鄭家之難敗者。」[48]至此,攻取南京的戰役完全失敗,鄭成功只有收集殘兵,另圖他策了。
張煌言總結這次戰役失敗的原因說:「延平大軍圍石頭城者已半月,初不聞發一炮姑射城中,而鎮守潤州將帥亦未曾出兵取旁邑,如句容、丹陽實南畿咽喉地,尚未扼塞,故蘇、松援兵得長驅集石城。余聞之,即上書延平,大略謂頓兵堅城,師老易生他變,亟宜分遣諸將盡取畿輔諸城,若留都出兵他援,我可以邀擊殲之,否則不過自守虜耳。俟四面克複方以全力注之,彼直檻羊阱獸也。無何,石頭師挫,緣士卒釋兵而嬉,樵蘇四出,營壘為空,敵諜知,用輕騎襲破前屯。延平倉促移帳,質明軍灶未就,敵傾城出戰,兵無鬥志,竟大敗。」[49]這段話對鄭成功的驕傲輕敵,部署不當,做了相當精闢的論述。
二十五日,鄭成功率領敗軍乘船到鎮江,查明將領和兵員損失情況,把陣亡、被俘將領部下的士卒撥歸其他將領統轄。二十八日,即主動放棄鎮江、瓜洲等城市,全軍(包括在鎮江投降的高謙等部,但不包括張煌言部)退出長江口[50]。
八月初四日,鄭軍退到吳淞;初七日兵船集中於平洋沙、稗沙一帶。鄭成功有意攻占崇明縣城,控制長江出海口。「初八日,舟師至崇明港,集諸將議曰:師雖少挫,全軍猶在,我欲攻克崇明縣,以作老營,然後行思明(廈門)吊換前提督等一支,再圖進取。一則逼其和局速成,二則採訪甘提督等諸將生死信息,三則使虜知我師雖敗,尚全力攻城,不敢南下襲我。諸將以為如何?眾答曰:可。於是隨派防水師並攻城官兵。」初十日鄭軍在崇明登陸,派右武衛周全斌攻西門,宣毅後鎮吳豪攻北門,正兵鎮韓英攻東北角,後沖鎮攻西南角。次日上午開始大舉攻城,鄭成功親自督戰。清游擊劉國玉、仝光英、王龍、陳定等據城頑抗。韓英和監督王起俸奮勇攻城,都被清軍火銃擊傷,幾天後傷重而死。鄭成功還想讓其他將領帶兵猛攻,周全斌建議:「官兵被創之餘,昨日韓英被傷,聞者寒心,無心戀戰。且得此孤城絕島亦是無益,不如回師南下休整。」鄭成功同意了這一意見,傳令班師[51]。
鄭成功南京之役,清朝官方指斥為「海賊入犯」固無足論,後來的史學家也評論不一,有的稱讚為恢復壯舉,有的譏為輕舉妄動。本書作者認為可以總結出以下數點:
一、鄭成功進攻南京之役是正義的,符合當時百姓的願望。這從他和張煌言領軍溯流而上,大江南北許多州縣的紳民望風歸附可以看得很清楚。戰役前期取得的成果相當驚人。順治十六年九月二十一日江南總督郎廷佐揭帖中有一段概括性文字說:「不意海氛狂逞,自五月初旬即寇崇明,旋入京口,至六月中旬陷瓜洲、破鎮江、儀真、六合、江浦,沿江一帶四散蹂躪,直逼省城。又分侵上游,以致寧、太、池三郡屬邑並和、含等州縣相繼失守。……以五、六、七月之間在江北而論,如瓜、儀、天長、六合、江浦、滁、和、含山被陷矣,而淮、揚等郡震鄰滋蔓也。在江南而論,如丹徒、高淳、溧水、建平殘破矣,而上元、江寧、溧陽、丹陽等處界連荼毒也。在上江而論,如太平、寧國、池州、當塗、蕪湖、繁昌、宣城、南陵、貴池、銅陵、無為、舒城、廬江、巢縣等處失守矣,而安、徽、廬三郡接壤地方禍延不小,室廬貨物被其燒毀,子女玉帛被其擄掠,田地禾稻被其蹂躪。今雖寇遁,而逃亡流離大費撫綏。」清方為保衛南京「調集諸路滿漢大兵會剿,齊駐省城,甲士雲屯,戰馬鱗集,所需糧餉,日費萬有餘金……」[52]郎廷佐奏疏中雖不免有誣衊之詞,但不難看出到決戰前夕清江南地區已勢同瓦解,疏中所列失守城池絕大部分是鄭軍未到而主動反清歸明的,反映了人心的向背。
二、如果鄭成功能夠採納正確建議,進至瓜洲一帶時統率主力由陸路直趨南京,乘城中清軍守備兵力單薄迅速攻城,清方「城大兵單」,突破一處,殲滅守敵的可能性是相當大的。只要攻下南京,在政治上和軍事上就已占上風,然後分兵四出,仍在觀望之中的清綠營官兵馬逢知之流和更多的漢族官紳必然反正來歸,頑固不化者聚而殲之。這樣,有可能迅速占領江南財賦之區,清廷在經濟上必然陷入困境。達素由北京統領南下的一萬餘名援軍和明安達理部先後從荊州東下的兩批援軍數量既有限,又不熟悉水戰,難以扭轉戰局。清廷如果調回進征雲、貴的主力對付鄭軍,不僅路途遙遠,喪失戰機,還將給李定國、白文選等以捲土重來的機會。鄭成功、張煌言若能聯絡夔東十三家的兵力,更將使西南清軍回救江南造成重大障礙。明、清對峙的局面將延續更長時間。時人沈光文總結南京之役道:
永曆己亥之歲,延平揚帆出海,撥棹橫江,戈揮於鐵瓮(鎮江古名)之南,艗繫於金陵之北。童叟望雲來霓,開天見日,婦女簞食壺漿,鏤骨銘肥。惟因人皆濟美,遂用汝作楫舟;東吳士盡英髦,於是爭先剚刃。瓜、鎮沒水海師,江龍斬斷;義軍登城樹幟,虜丑全輸。京口喋血填濠,守將扶明反正。鄭延平六月興師,十年養銳;張侍郎四方傳檄,七郡來歸。通金陵城而為營,因岳廟山而樹柵。滿漢望風披靡,胡廷舉朝震駭。死於山者,山變其色;沉於水者,水斷其流。當是時,斷瓜洲則山東之師不下,據北固則兩浙之勢不通。延平若聽甘輝之言,南都不待回師而定。奈何大勢已去,望海興悲。壯志未成,待機而動。[53]
三、鄭成功在南京之役中失利,主要原因是犯了輕敵的錯誤,導致清軍能夠揚長避短。「北兒馬,南兒船」,自古如此。從整個戰役來看,南京城內的清軍直到七月十五日梁化鳳部入城之時,馬匹很少,幾乎沒有什麼優勢可言;鄭成功軍的水師占壓倒優勢,陸戰主要是依賴裝備有火器、鐵盔甲的步兵,利於攻守城池,不利於野戰。若能抓緊戰機,乘清軍騎兵未集之時猛攻南京,取勝的把握頗大。待到清軍各路援軍抵達,編組成一支頗有威懾力的騎兵時,鄭軍就窮於應付了。名將甘輝和其他部署在觀音山諸將的覆敗,都同缺少騎兵有密切關係。鄭成功在戰略上的失誤還表現在重兵進抵南京城下之後,即便一時不能破城,也應該分派部分軍隊接管南京周圍州縣,切斷清方援軍入城道路。中提督甘輝在進攻南京之前就提出建議:「兼程而進,逼取南都。倘敢迎戰,破竹之勢,一鼓而收;不則圍攻其城,以絕援兵,先破其郡,則孤城不攻自下。」[54]可惜鄭成功沒有採納他的意見。甘輝被俘之後,同萬禮、余新一起押到郎廷佐等滿漢官員面前,萬禮、余新下跪,甘輝踢之曰:「痴漢尚欲求生乎!」大罵不屈,英勇就義。[55]人們常常以成敗論英雄,未必正確。在甘輝、張煌言這樣有勇有謀、忠貞不渝的將領面前,長江之戰的勝利者清方任何一位將領都難以望其項背。吳偉業出於無奈給梁化鳳寫了《壯猷紀》,但他良心不昧,對出仕清朝深自痛悔,在一首詞中寫道「為當年沉吟不斷,草間偷活」,到頭來「竟一錢不值何須說」[56]。梁化鳳統兵赴援,爭先出擊,得了頭功以後又把部下的良馬抽出供「滿洲大兵」乘騎,讓自己的部分士兵徒步為「大兵」開路。這種奴才氣味十足的做法得到主子的賞識自在情理之中。戰役勝利以後,他與巡撫蔣國柱「兵過無錫洛社,花貨滿載,牛羊絡繹不絕,余可知矣。所掠婦人俱在蘇州發賣,鎮江凡失父母妻子者,貼票各府縣尋覓甚眾,無錫城門招子粘滿」[57]。這同張煌言軍的紀律嚴明適成鮮明對照,誰是王者之師,誰是殃民之賊,難道還不清楚嗎?
四、鄭成功嫡系軍隊中存在海盜遺風也是失敗原因之一。史籍記載,鄭成功原來計劃攻取江南為基業,進軍時曾經下令軍隊不得侵犯長江以南各府州百姓,但可以從江北地區「籌糧征餉」[58]。何況,在長江以南的某些地區鄭軍也有以征服者自居,任意殺掠的行動。李鄴嗣記「己亥之夏……海師忽奄至,縱兵大搜牢,殺(浙江鄞縣)東鄉萬餘人」,李鄴嗣的好友丘棟隆也由於海師「索其財,無有,因殺之」[59]。李鄴嗣是張煌言的好友,順治九年煌言父張圭章卒於鄉,李為之營葬。[60]畢生以復明為志的李鄴嗣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打著復明旗號的鄭成功「海師」在自己的家鄉演出了一場「露刃如麻,萬夫罹凶」的慘劇。乙酉(1645)以後,李鄴嗣的父親李鄴和許多親友被清政府殺害,然而他「未有如哭吾丘君之甚者也」,遺民的隱痛真是難以言表。這就說明,鄭成功進攻南京之役不僅在軍事上連續犯了大錯誤,在政治上也有不少喪失人心之舉,從而導致全盤覆敗。
上面探討了鄭成功南京之役失利的幾個原因,就明清雙方對峙的局面來考察,鄭成功最大的失策是私心自用。南京戰役顯示了他的兵力相當強盛,當順治十年、十一年李定國、孫可望軍威大振時,鄭成功如果真心擁戴永曆朝廷,親率主力會師夾攻,江南必下無疑。可是他始終按兵不動,直到清軍占領貴州,永曆朝廷已經很難招架的時候,他才大舉進攻南京。換句話說,鄭成功的復明是以他自己為首的「明」,在西南永曆朝廷明軍兵勢尚盛時,他絕不肯出兵配合作戰;他自以為最聰明的戰略是西線明軍敗退已遠,又還牽制著清軍主力時大舉出兵收取江南是最佳方案;相對於清廷權威集中,用兵總能著眼於全局,則是最壞的戰略。總之,鄭成功的設想和舉措同李定國、張煌言很不一致,以往的史學家常把鄭成功同李定國、張煌言描繪成志同道合,究其實際卻是志不同、道不合。南明之未能中興,關鍵正在於許多實力集團的首腦視本集團的利害高於抗清大業。
鄭成功的長江戰役雖然以失敗告終,仍不失為明清之際歷史上光輝的一頁。它是清初反對滿洲貴族推行暴虐的民族征服政策的最後一次大規模戰役;它曾經使清廷統治者聞風喪膽、坐臥不寧,各地仁人志士為之興高采烈、翹首以待;在我國軍事史上很難找到類似的戰例。清廷於險勝之後,痛恨江南地方官員無能,順治十七年(1660)三月,清廷以海師入犯,「巡撫蔣國柱、提督管效忠等敗績遁走」分別議罪,得旨:「蔣國柱免死革職,與本王下為奴。管效忠免死,革提督並世職,鞭一百,發包衣下辛者庫為奴,俱籍沒。」協領費雅住巴圖魯、札爾布巴圖魯俱革世職立絞籍沒,牛錄章京當都、巴龍布達什俱革職立絞籍沒[61]。兩年之後,大規模地實行沿海遷界(簡稱遷海),同鄭成功、張煌言指揮的長江戰役有密切關係。
第四節 張煌言的招撫南京上游州縣
張煌言同鄭成功北入長江,成功以煌言熟悉長江情形,派他領水軍擔任先鋒。攻克瓜洲後,成功計劃直攻南京,煌言認為鎮江是長江門戶,「若不先下,則虜舟出沒,主客之勢殊矣。力贊濟師鐵瓮(即鎮江)。而延平猶慮留都援騎,可朝發而夕至也。余曰:何不遣舟師先持觀音門,則建業震動,且自守不暇,何能分援他郡。延平意悟,即屬余督水師往,且以直達蕪湖為約」[62]。他所統水軍因海舟長大逆江難行,換乘沙船,牽挽而前。經儀真至六合,得知成功大軍已於六月二十四日擊敗清軍、克復鎮江,即致書五軍張英(張英字茂之),「謂兵貴神速,若從水道進師,巨艦逆流,遲拙非策」。極力主張由陸路徑趨南京。他自己為配合進攻南京,唯恐後期,命士卒下船於兩岸蘆葦中晝夜牽纜,六月二十八日到達南京觀音門下。不料,成功大軍並未登陸,仍舊乘船由水路進發。煌言所部先已改用較小的沙船,尚須索挽而行,成功所統多系海舟,行動遲緩,兩軍距離越拉越大。七月初一日,清南京守軍見煌言所統前鋒水軍孤立無援,乃發快船一百餘艘出上新河順流攔擊煌言軍。張軍因兵少受挫,但清方知道鄭成功大軍在後,不敢戀戰。煌言集結所部兵船仍游弋於南京附近江中,派出使者招徠各州縣。當時,清朝南京一帶兵力單薄,江南各地士紳心念明朝者頗不乏人。他們聽說海上義師大舉入江,不少人起而響應。煌言在南京城下江中失利後,停舟於江北浦口,浦口清軍百餘騎竟在七月初四日從北門逃遁,煌言部下七名士卒即由南門入城[63]。次日(初五日),成功親統大批舟師進抵南京城下江中的七里洲,同煌言會商攻取南京。這時,傳來了蕪湖等地官紳納降歸附的消息,鄭成功認為收取上游郡縣既可以收復失地,聲張兵威,又可以堵截湖廣、江西等地順江來援的清軍,就請張煌言率領舟師西上,自己負責進攻南京。這以後兩人分兵作戰,用張煌言的話來說:「幕府之謀,自此不復與聞矣。」[64]
七月初七日,張煌言到達蕪湖,部下兵不滿千,船不滿百。他以延平郡王鄭成功的名義發布檄文告諭州縣:
昔五胡亂夏,僅一再傳而滅。今東虜應讖,適二八秋之期。誠哉天道好還,況也人心思漢。慨自李賊倡叛,神京陸沉。建酋本我屬夷,屢生反側,遂乘多難,竊踞中原。衣冠變為犬羊,江山淪於戎狄。凡有血氣,未有不痛心切齒於奴酋者也。本藩奉天倡義,代罪弔民,臥薪嘗膽,法古用兵。生聚教訓,已逾十年。正朔難偏,僅存一線。茲者親統大師,首取金陵,出生民於水火,復漢官之威儀。爾偽署文武將吏,皆系大明赤子,誰非中國紳衿。時窮勢屈,委質虜廷,察其本懷,寧無隱忍?天經地義,華夷之辨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至如遼人,受我朝三百年之豢養,遭逆虜三十載之摧殘。祖父既受其刑毒,母妻甚被其宣淫。爾二三孤兒,尚為旗下之奴;百千弱女,竟作胡中之婦。報仇雪恥,豈待異時;歸正反邪,端在今日。則張良報韓,先揮博浪之椎;朱序歸晉,遂成淮淝之捷。或先機革面,或臨敵改圖。以全省全部來歸者,不吝分茅裂土;以一邑一鎮來歸者,定與度地紀勛。或率兵而至,則論其眾寡而照數授職;或潔身而來,則就其職掌而量材超擢。若蒙古、女真,世受國家撫賞之恩,原非一類,共在天地覆載之內,亦有同仇,無懷二心,視之一體。不但休屠歸漢,名高日;且如回紇扶唐,烈光葉護矣。本藩仁義素著,賞罰久明。先機者有不次之賞,後至者有不測之誅。一身禍福,介在毫芒;千古勛名,爭之頃刻。師不再舉,時不再來,布告遐邇,咸使聞知。敬哉特諭。[65]
檄文以先聲奪人的政治攻勢來彌補自己兵力的不足。這一策略果然收到極大的效果,「江之南北相率來歸。郡則太平、寧國、池州、徽州;縣則當塗、蕪湖、繁昌、宣城、寧國、南陵、南寧、太平、旌德、貴池、銅陵、東流、建德、青陽、石埭、涇縣、巢縣、含山、舒城、廬江、高淳、溧水、溧陽、建平;州則廣德、無為以及和陽,或招降,或克復,凡得府四、州三,縣則二十四焉」。進軍過程中,由於部分清軍歸順和義勇參加,兵員也不斷增加,「水陸兵至萬餘」[66]。張煌言孤軍深入竟然取得這樣巨大的成果,原因主要有三個:一是清朝在長江下游的兵力單薄;二是各地紳衿百姓不忘明室;三是煌言治軍紀律嚴明,所到之處秋毫無犯。史籍記載,張煌言駐軍於蕪湖時,「一兵買面價值四分,止與十錢。店主哄起白張,張問兵,曰:『誠有之,時無錢耳。』張曰:『汝食大糧,何雲無錢?』將藍旗一面投下,曰:『拿下去!』左右縛兵,兵問故,曰:『張爺令斬汝。』兵大驚曰:『吾罪豈至此乎?容吾回稟。』張曰:『吾有諭在外,即一錢亦斬,況四分乎?』遂斬之」[67]。煌言自記:「予之按蕪邑,兵不滿萬,船不盈百,惟以先聲相號召,大義為感孚,騰書薦紳,馳檄守令,所過地方,秋毫無犯,偶有游兵闌入摽掠者,即擒治如法。以故遠近壺漿恐後,即江楚州中豪傑,多詣軍門受約束,請歸禡旂相應。」[68]張軍紀律嚴明,受到百姓廣泛歡迎,士大夫更以重睹漢官威儀為盛事。史載:「寇之入宣城也,謁文廟,坐明倫堂,博士諸生儒冠潔服,不期而會得數百人。薦紳執事,威儀稱盛。」[69]這些事實都說明當時反清復明勢力的社會基礎還相當大,鄭成功在南京戰敗主要是用兵不當,不能歸因於清朝統治已經基本穩固,把鄭成功、張煌言發動的長江戰役說成是註定要失敗的軍事冒險。
七月二十四日,鄭成功在南京大敗,隨即主動放棄鎮江、瓜洲,倉促退出長江。當時,張煌言正在寧國府(府治宣城)接受新安(即歙縣,徽州府治)來降的使者[70],突然得到南京戰敗的消息,立即趕回蕪湖。他鑑於自己的軍隊已經收復蕪湖、池州、寧國、太平一帶地區,但兵力不足,就派了一個名叫松隱的和尚帶著帛書由間道去尋找鄭成功的行營,信中寫道:「勝敗兵家常事,不異也。今日所恃者民心爾,況上游諸郡邑俱為我守,若能益百艘來助,天下事尚可圖也。儻遽舍之而去,其如百萬生靈何?」可是,鄭成功部主力迅速撤出長江,煌言的帛書根本無從寄達[71]。我們固然不能說如果鄭成功在南京城下戰敗後,留守鎮江、瓜洲整頓部伍,並且按張煌言的要求派出一百艘戰船增援張軍,長江戰役就將轉敗為勝;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鄭成功既然在兵至南京時再三敦勸張煌言率部收取上流州縣,兵敗撤退時至少應當通知並等待張軍回航後一道東下。從張煌言出險後所作《北征錄》中清楚地表明鄭成功退出長江時並沒有告知張煌言,這無異於置張軍於死地。煌言云:「初意石頭師即偶挫,未必遽登舟;即登舟,未必遽揚帆;即揚帆,必且據守鎮江。余故彈壓上流不少動。」[72]按當時形勢分析,鄭軍在南京城下陸戰大敗,江中舟師的優勢仍然是顯而易見的,在清方組織重兵進攻鎮江、瓜洲以前,完全沒有必要那樣匆促撤退。鄭軍撤出南京以下水域,使處於蕪湖等地的張煌言部陷入極端困難的境地。清兩江總督郎廷佐等人認定這是消滅孤立無援的張軍的最好時機,他們一面調集水、陸軍切斷張軍出海退路,「江中虜舟密布」,「百計截余歸路」;一面寫信招降,遭到煌言堅決拒絕。八月初,張煌言得知清安南將軍固山額真明安達理帶領的一支軍隊為援救南京由荊州乘船東下已經到達安慶[73],己部已處於東、西夾攻之中。在同部將商議後,煌言決定移舟西上,迎戰缺乏水戰經驗的荊州清軍,然後進入江西鄱陽湖,另闢抗清局面。八月初七日,張軍在安徽繁昌、荻港、三山江西與明安達理所統清軍相遇,雙方互有傷亡。[74]這天夜晚,明安達理因為不知道南京已解圍,急於東下,發炮起航。煌言部下將士早知退路已斷,軍心不穩,半夜聽見炮聲轟然,以為是清軍劫營,各自解纜開船,有的返回蕪湖,有的前往巢湖,業已潰不成軍。天亮以後,湖廣清軍已東下南京,煌言點檢部下兵將寥寥可數,「江西之役,已成畫餅矣」。煌言為避免在長江中被清軍殲滅,把所乘海船鑿沉,準備換坐小舟由水道入巢湖。有內地復明人士向他建議,巢湖入冬水涸,難以長期堅持水戰,不如舍舟登岸,直趨皖、鄂交界的英山、霍山地區,這一帶紳民曾長期據險抗清,可以同他們會合堅持鬥爭。煌言接受這一意見,下令焚毀船隻,率眾登陸,取道桐城前往英、霍山區。由於張軍長期在海上作戰,不習慣走山路,又攜帶許多家眷輜重,一天才走三四十里。八月十七日,行至霍山縣陽山寨下,「寨在山巔,可容萬人,饒水泉,向多義旅」。可是,這時盤踞該寨的褚良甫早已接受清方招撫,又聽說鄭成功大軍已敗,堅決拒絕煌言部眾入寨。煌言進退失據,部下在清軍追擊下,四竄山谷。他身邊只剩下兩名隨從,在地方義士的掩護下改裝易服,由山路趨安慶、建德、祁門、休寧、衢口、淳安、遂安、義烏、天台、寧海抵海濱,歷時近半載,行程二千餘里,艱苦備嘗,終於回到了海上義師軍中。
[1] 順治十五年六月二十五日浙江巡撫陳應泰揭帖,見《明清史料》甲編,第五本,第四二一至四二四頁。疏中敘述鄭成功進攻溫州,「率偽鎮張、甘、把、馬諸逆」,當即張煌言、甘輝、把成功、馬信,但把成功五月十四日出師時已患病,行至沙埕病重,不能乘船,移在岸上養病,六月二十三日病死於沙埕,見順治十六年六月兩廣總督李棲鳳揭帖報俘獲把成功子把仁齡口供,《明清史料》甲編,第五本,第四五三至四五四頁。可見,把成功部軍隊參加了溫州府戰役,他本人不在軍中。
[2] 《觀海指掌圖》。
[3] 楊英《先王實錄》。
[4] 順治十五年九月十五日候代浙江巡撫陳應泰揭帖中報告據被俘鄭軍供稱:「前被颶風,國姓淹死親子三個,內一個六歲,一個五歲,一個一歲;又淹死老婆三個。」見《明清史料》甲編,第五本,第四三〇頁。楊英《先王實錄》寫作「六位妃嬪」,按明制延平王正妻可稱妃,時成功妻董氏不在軍中,楊英稱其妾為「妃嬪」,顯為僭越。
[5] 《先王實錄》。
[6] 見前引順治十五年九月十五日陳應泰揭帖。
[7] 順治十五年六月初十日福建巡撫劉漢祚揭帖,見《明清史料》甲編,第五本,第四二五頁。
[8] 按,明大統歷閏正月,清時憲歷閏三月,此處系明歷。
[9] 楊英《先王實錄》。
[10] 《明清史料》甲編,第五本,第四六一頁。
[11] 《先王實錄》。
[12] 《先王實錄》。
[13] 參見《漢書》卷五十四《李廣蘇建傳》。
[14] 徐孚遠《釣璜堂存稿》卷二十。
[15] 劉獻廷《廣陽雜記》卷二《建義侯林興珠阿克薩之捷》條。按,清王公出師時所攜婦人亦非正妻。
[16] 楊英《先王實錄》記:「十九日,移泊吳淞港口,差監紀劉登密書通報偽提督馬進寶,合兵進討。以前有反正之意,至是未決,欲進圍京都時舉行,故密遣通之。未報。」按,《清世祖實錄》卷一三九記審訊時馬逢知招認:「將海逆差來偽將劉澄不即誅戮,仍行放回。」「陰附逆賊是真。」又記:「江南巡按馬騰升與逢知結為兄弟,同謀隱徇。」同書卷一四三又記:「海逆鄭成功曾遣偽副將劉澄說令逢知改服衣冠,領兵往降。逢知聲言欲殺劉澄,而實未殺,反饋劉澄銀兩,又差人以扇遺成功,又將申報成功投誠本先示成功……」
[17] 佟國器《三撫捷功奏疏》,順治十六年五月二十八日「為恭報投誠偽帥仰祈部從優敘用以彰鼓勵事」題本。按,馬龍原為魯監國下張名振部將,張名振死時囑咐所部兵將由張煌言領導,馬龍部被改編為鄭成功藩前軍的情況不詳,但楊英《先王實錄》記,鄭成功部署入江戰役時令五軍張英督首程大船,撥就都督羅蘊章、馬隆船引港」(見該書排印本第一九〇頁)。馬隆當即馬龍之誤寫,羅蘊章也是張名振舊部,鄭成功憑藉兵力優勢,改編原魯監國軍隊,任命嫡系將領接管,羅蘊章、馬龍等僅充嚮導領港之偏裨。
[18] 朱衣助在瓜洲投降後派家人朱鎮到南京接取家屬,被清方捕獲,朱衣助見家屬未至,其父又在北京,故自鄭軍中逃回。見《清世祖實錄》卷一三八、一三九。楊英《先王實錄》等書寫作朱衣佐。
[19] 順治十六年八月十五日清兩江總督郎廷佐題本、駐江寧府昂邦章京喀喀木奏本、梅勒章京噶褚哈、瑪爾賽、吳孝力等奏本,均見《滿文兵科史書》,引自安雙成《清鄭南京戰役的若干問題》,此文收入1989年版《鄭成功研究國際學術會議論文集》第一一五至一三一頁。按,張煌言《北征錄》記,攻克瓜洲後鄭成功本擬直攻南京,煌言建議應先取鎮江。成功採納了他的建議親領主力攻鎮江,讓煌言率舟師先往南京。煌言軍抵南京觀音門下「乃六月廿有八日也」。
[20] 《滿文兵科史書》,轉引自安雙成《清鄭南京戰役的若干問題》。
[21] 《滿文兵科史書》,轉引自安雙成《清鄭南京戰役的若干問題》。
[22] 順治十六年六月十九日喀喀木、郎廷佐密題本,引自安雙成文。
[23] 《先王實錄》。
[24] 《先王實錄》。
[25] 《先王實錄》。
[26] 張煌言《北征錄》,見《張蒼水集》第四編。
[27] 江日升《台灣外紀》卷四。
[28] 江日升《台灣外紀》卷四。安雙成文引喀喀木與噶褚哈、瑪爾賽、吳孝力等兩件滿文奏本均雲「七月十二日,海逆逼近省城,立營八十三座」,可資印證。
[29] 《東南紀事》卷十一《鄭成功》上。
[30] 張煌言《北征錄》,出處見前。
[31] 江日升《台灣外紀》卷四。按:《孫子》原文為「辭卑而益備者,進也……無約而請和者,謀也」(卷中,行軍第九)。
[32] 《先王實錄》。
[33] 見前引安雙成文。
[34] 張煌言《北征錄》。
[35] 張煌言《北征錄》。
[36] 吳偉業《梁宮保壯猷記》,見《梅村家藏稿》卷二十五,文集三。《明季南略》卷十六,《郎廷佐大敗鄭成功》條記:「七月,南京被圍既久,廷佐檄松江總兵馬進寶及崇明提督梁化鳳入援,進寶不奉檄,化鳳以四千人至。」
[37] 見《清世祖實錄》卷一二七,順治十六年八月己丑朔江南總督郎廷佐奏報。
[38] 佟國器《三撫捷功奏疏》,書首識語。
[39] 《明清史料》丁編,第三本,第二四二頁,「江南總督題海寇異變稅課委無可征殘本」。
[40] 王沄《漫遊紀略》卷二《燕遊一》。
[41] 王熙《王文靖公集》,自撰《年譜》。
[42] 漢譯魏特《湯若望傳》;洪若皋《南沙文集》卷五《海寇記》。按,湯若望說福臨放棄親征是由於他的勸說;洪若皋則說是因為接到了捷報。此事為清廷所諱言,姑且兩說並存。洪若皋在康熙初任福建福寧道,攝福建按察使,並曾入京朝覲,他的記載不能看作一般野史。
[43] 《清世祖實錄》卷一二七。
[44] 《清世祖實錄》卷一二七。
[45] 《先王實錄》。
[46] 《明季南略》卷十六《郎廷佐大敗鄭成功》記余新之敗是因為有奸細輸情於清方,說「廿三日為成功生日,諸將卸甲飲酒,乘其不備,可破也」。清兵如計而行,遂獲大勝。成功生日為七月十三日,與此不合。鄭軍懈怠是失利的原因。
[47] 南京城下雙方交戰的開始諸書記載不完全一致。《先王實錄》云:「二十二日午,虜就儀鳳門抬炮,與前鋒鎮對擊。我炮架並堵塞路口,俱被擊碎,官後無站足。虜齊擁大隊衝來,或由厝項爬下,前鋒鎮余新、左營董廷並各大小將領官兵全軍戰沒,中沖鎮副將蕭拱柱亦戰陣亡,蕭拱宸浮水而逃。時藩見前鋒營炮響,必是虜警,催左提督迅援不及,虜破前鋒鎮營,隨蜂擁出城住紮。」按,二十二日及二十三日兩天的戰鬥在清方檔案中均作二十三、二十四日。
[48] 《東南紀事》卷十一《鄭成功》上。
[49] 張煌言《北征錄》,這裡的引文據查繼佐《魯春秋》附錄本,文字與《張蒼水集》所載稍有不同。
[50] 清方記清軍收復鎮江在七月二十七日,見《鄭成功檔案史料選輯》,順治十六年「為報明江寧崇明獲捷有功人員事揭帖」殘件。
[51] 楊英《先王實錄》。參見順治十六年「為報明江寧崇明獲捷有功人員事揭帖」殘件,《鄭成功檔案史料選輯》第三○九頁。
[52] 《明清史料》甲編,第五本,第四五五至四五七頁。
[53] 沈光文《台灣賦》,見侯中一編《沈光文斯庵先生專集》。
[54] 《先王實錄》。
[55] 阮旻錫《海上見聞錄》(定本)。
[56] 《吳梅村詩集箋注》卷二十四,詩餘《賀新郎·病中有感》。
[57] 計六奇《明季南略》卷十六《郎廷佐大敗鄭成功》條。
[58] 參見楊英《先王實錄》。
[59] 李鄴嗣《杲堂詩文集》之《杲堂文鈔》卷六,《丘於渭墓志銘》。
[60] 《張蒼水集》第二一六頁,全祖望撰《年譜》。
[61] 《清世祖實錄》卷一三三。
[62] 張煌言《北征錄》。
[63] 張煌言《北征錄》。楊英《先王實錄》記於七月初一日,說有「虎衛將四員」、哨兵四人登岸,防守浦口清兵二百人即由北門逃走,「本縣土民迎接官兵八人入城鎮守」,「時童謠有云:是虎乎否?八員鐵騎,驚走滿城守虜」。
[64] 張煌言《北征錄》,見《張蒼水集》第四編。
[65] 見《張蒼水集》第一編。按,尾署「永曆十三年七月二十日給」。明朝制度,一字王為親王,二字王為郡王,鄭成功受封延平王,稱延平郡王亦可。
[66] 《張蒼水集》中所收《北征錄·上監國啟》。按,啟本中說「通計得江南北府州縣三十餘城」,與《北征錄》記載數字略有差異。又,「南寧」當為誤寫,查繼佐《魯春秋》附《北征錄》無南寧,但仍雲「縣則二十四」;鄭達《野史無文》所收《北征錄》亦無南寧,云:「凡得府四、州三、縣二十三。」
[67] 計六奇《明季南略》卷十六《郎廷佐大敗鄭成功》條。
[68] 張煌言《北征錄》,此處據鄭達《野史無文》卷十三轉錄本。
[69] 顧公燮《丹午筆記·員文先生》。
[70] 張煌言《北征錄》。按,此文各本稍有出入,《張蒼水集》作:「時余在寧國,受新都降,報至,遽返蕪城。」查繼佐《魯春秋》附《北征錄》作:「時余在寧國府,受新都降,報至,遽返蕪邑。」鄭達《野史無文》卷十三作:「時予在寧國,受新安降,敗報至,遽返蕪湖。」新都屬四川省,新安為徽州舊稱,鄭達本較準確。
[71] 張煌言《北征錄》,此處引自鄭達《野史無文》本。
[72] 《北征錄》。張煌言《上監國啟》中說:「豈意延平藩師潰於金陵,倉卒南旋;臣之孤軍,竟陷重地。」《上行在陳南北機宜疏》(致永曆朝廷)也有相同說法,見《張蒼水集》第十四頁、第二十一頁。
[73] 張煌言《北征錄》(《野史無文》本)作「忽諜報楚來清將羅將軍者戰船數百隻已至安慶」,據《清世祖實錄》卷一二七當即明安達理部。
[74] 見《北征錄》與《清世祖實錄》卷一二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