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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遠程共夢

2024-10-09 04:56:23 作者: 楊京秋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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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來臨,猶如一塊黑色絨布罩住了大地。天空漸漸黑了下去,幾點黯淡的星光在遙遠的天際若隱若現,像一隻只狡黠的眼睛。

  聞百見家的別墅內,客廳沙發上坐著一名穿著紅裙、長相艷麗的女子。女子對面那把皮質扶手椅上,坐著聞百見。聞百見身形彎曲,腦袋低垂,雙手平放在膝蓋上,看起來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沙發前的地面上,有一個拇指大小的粉色香薰。香薰飄起裊裊霧氣,在房間內瀰漫開來。香薰的味道有些古怪,蘊藏著一股似有似無的刺激性氣味。

  長相艷麗的女子起身繞過茶几,朝著聞百見走去。在走動的過程中,她的紅色高跟鞋和地面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噔噔聲。

  女人來到聞百見身後,一隻手放在聞百見的額頭上,另一隻手放在了聞百見的鼻子前方。她的指尖滑下三根細線,伴隨著聞百見的呼吸,三根細線緩緩進入了他的鼻孔。

  隨後,女人從兜中摸出一根明晃晃的細針,緩緩刺入了聞百見的後腦勺靠近脖頸的地方。刺入之後,聞百見全身一陣輕微抖動。女人輕撫聞百見的額頭,在他的耳邊輕若蚊蠅地說著話語。

  良久之後,女人拔出細針,又將三根提線從聞百見的鼻中抽出,然後坐回沙發,斜靠在沙發邊緣。

  很快,地面上粉色香薰燃燒殆盡,皮質扶手椅上的聞百見驟然間打了一個噴嚏,幽幽轉醒。醒來後,聞百見望向對面的女人,露出了一抹帶著歉意的笑容:「抱歉,剛才有點走神,我們說到哪兒了?」

  女人斜靠在沙發上,一隻手搭在腰間,另外一隻手輕撫面部。她神情哀傷,眼眶含淚,輕聲道「:剛才說到我父母雙亡,跟隨叔父四處賣藝,但我叔父人面獸心,一路上對我動手動腳……」

  聞百見輕抿嘴唇,微微點頭。他避開女人的目光,無意間看到了窗外黑沉的天空,不由眉頭輕皺,自語一聲:「怎麼天黑了?」

  女人幽幽道:「我來的時候,天就已經黑了。」

  聞百見疑聲道:「是嗎?我怎麼不記得了……」說這話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晃動了一下有些昏沉的腦袋。

  女人忽然嘆了一口氣:「天黑了……我們還要繼續嗎?」

  聞百見看著女人,點了點頭:「既然剛開始,為何不繼續?來吧,說說你叔父對你做了什麼?」

  女人微微晃動脖頸,輕聲說:「我有點累,可以躺在上面嗎?」

  聞百見說:「可以,怎麼舒服怎麼來。」

  女人緩緩脫掉高跟鞋,斜躺在沙發上,微微閉起雙眼,繼續她的訴說。

  故事還是同樣的故事,今天下午,女人已經說了三遍。

  在訴說的過程中,她的表情哀傷而愁苦,可她心裡卻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已經意識到,這個所謂的心理醫生兼催眠師其實不過如此,他的思維正在慢慢跌入她的掌控之中。她並不著急,長夜漫漫,她有的是時間。

  與此同時,漁公解夢館內,送走丁叔之後的周漁本想躺在沙發上休息片刻,卻不承想直接睡了過去,等到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雖然太陽穴尚在隱隱作痛,但周漁來不及管了,他想起了一件更加重要的事——畫蝶的醫藥費。

  周漁看了眼掛鍾,知道現在早已過了交費的時間。他又看了眼手機,沒有未接來電。如果出現異常狀況,那個細心的男護士應該會給他打電話。看來目前狀況還算正常,周漁鬆了口氣。不過,讓他感到奇怪的是,聞百見竟然也沒有回電——不僅沒有回電,連信息都沒回。

  明天就是交費的最後期限了,周漁又給聞百見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鈴聲響了許久,就在即將自動停止的時候,終於被接聽了。

  「餵……」聞百見的聲音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困意。

  「百見,是我。」周漁不想過多寒暄,他跟聞百見之間也不用寒暄。他直接道,「你那兒有錢沒有,先給我打兩萬。」

  「可以……」聞百見聲音中的困意並沒有消失。

  往常時候,聽到周漁借錢,聞百見都會揶揄一番,但今天他不僅沒有揶揄,甚至連情緒都是波瀾不驚的。

  聞百見一邊打著哈欠,一邊道:「明天可以嗎,我現在有點不方便……」

  「可以。」周漁說。反正就算現在打錢過來,他也沒法交費。但是,相比什麼時候打錢,他更關心聞百見的異常狀態。他提高音量問「:百見,你沒事吧?我怎麼感覺你有點不對勁。」

  「可能是感冒了……眼睛睜不開,腦子也迷迷糊糊的……」聞百見的聲音有點虛弱。

  「百見,你得抓緊去醫院啊,生病了可千萬不能拖著,我聽你聲音應該是病得不輕了。」周漁坐直身子,眉宇間也多了一絲擔憂。

  「沒事,放心吧,我吃了藥……睡一覺就好了……先不說了,我睡覺了。」

  周漁眉頭一皺,本想再多問兩句,可當他準備開口的時候,發現聞百見已經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後,周漁不由得擔心起了聞百見。擔心了一會兒之後,他又開始擔心畫蝶的身體狀況和後續治療方案……煩心的事情越想越多,不僅沒有實質性的作用,反而徒增壓力。周漁用力晃動腦袋,試圖放空大腦,讓自己休息一會兒。他再次躺回了沙發上,開始望著牆壁上的掛鍾發呆。

  掛鐘上顯示的時間是晚上九點二十分。秒針在走,一刻不停地走。如果聚精會神去傾聽,能夠聽到秒針走動傳來的輕微咔嗒聲。

  周漁望著那個掛鍾,不由得想起了他在過去一段時間裡冥思苦想的一個問題——在夢境中,時間以什麼樣的形態存在?

  現實世界裡,時間是人類無法阻止和干涉的一維變量,因為其在空間中的特異性,所以連必要的科學研究都失去了意義。但在夢境中,或許會有所不同。在過去的許多次估量和研究中,周漁發現,在夢境中感知到的時間和現實世界的時間差不多是一比四的關係,也就是說,夢裡一刻鐘約等於現實一小時。

  當然,這只是周漁在溫九仁的研究結果上進行的推斷和猜測,沒有形成具體的公式來驗證,而驗證,正是夢學研究中最為棘手的問題。

  儘管已經估算出了夢裡的時間和現實時間的換算關係,但周漁還是不知道夢境中的時間到底是以怎樣的形態存在的。是跟現實中一樣,還是有另外一種存在形式?隨著研究的深入,周漁逐漸意識到,除非真正到夢境中走一遍,否則是無法憑藉經驗和直覺找到答案的。所以後來,他也就暫時放棄了對這個問題的深究,轉而將更多的精力放在夢境元素表上。

  想到夢境元素表,周漁就想到了丁叔所說的那個背景音樂。為什麼一個背景音樂就可以逼迫丁叔自殺呢?周漁微微閉眼,開始思索起來。

  大概是過去這幾天實在太累了,在閉眼沉思的過程中,疲倦和困頓一起襲來,讓周漁再次睡了過去。

  牆壁上的掛鍾顯示,晚上十點整。

  2

  今天,男護士童同上的是中班,從下午兩點到晚上八點。其實,兩個小時前他就可以下班了。但今天的事情實在有點多,而且,他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到最好,不想草草了事,於是一直忙到了十點。

  直到替畫蝶換上了新的藥劑,再三囑咐接班護士注意事項之後,童同才長噓一口氣,轉身走出了病房。童同環顧了病房最後一眼,微微一笑,嘴邊露出了兩個小酒窩,眼神亮晶晶的。

  童同很希望他所照顧的每一個病人都能夠健健康康地出院,當他看到病人出院時那發自內心的笑容,就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雖然他只是一個小護士,還是一個經常會被別人誤解的男護士。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歡做這件事,並且覺得有價值。

  童同再次笑了笑,邁步走出病房,走進了護士站。將今天的所有工作內容歸檔記錄後,他脫下護士服,換上了一件正面印有米老鼠圖案的黃色T恤。

  走在回家路上的童同從兜里摸出了一枚硬幣,開始上上下下地拋起來。

  童同的愛好很少,拋硬幣算是其中一個。平時沒事的時候,他就喜歡拋硬幣。除了拋硬幣,他還會將硬幣在手指間玩出很多花樣。

  硬幣升到空中,空中黑漆漆的,硬幣在最高點停留片刻,接著急速下墜,落回掌心。掌心暖乎乎的,硬幣在掌心中微微顫動,接著再次被彈起。

  童同拋著硬幣,一路前行,拐過幾個彎後,便回到了他的出租房。為了方便上下班,他在醫院附近租了房子。簡單洗漱後,疲累了一天的童同換上一身桃紅色睡衣,躺在床上,習慣性地摸起床頭櫃中的一枚硬幣,拋向空中。

  童同的硬幣都是專門收集的,每個硬幣的發行時間都是1995年,也就是他出生的那年。而且,他在每個硬幣正面的數字「1」上,橫著畫了一道紅線,數字「1」就變成了漢字「十」,也變成了一個十字架,他覺得,這可以代表著愛和救贖。

  在拋硬幣的過程中,童同無意中發現自己脖子上好像有個什麼東西,麻麻痒痒的。他用另外一隻手輕輕一抓,抓到了一根足有半米左右的長頭髮。

  童同是短髮,不可能有這麼長的頭髮。他有點好奇,明明已經洗漱過了,這根長頭髮怎麼還會出現在自己脖子上?隨後,他笑了笑,想到頭髮很可能是某個病人無意間留下的,在剛剛那番簡單的洗漱中成了漏網之魚。

  就在這時,他發現剛才拋向空中的硬幣並沒有重新落回掌心。他抬起頭,望向天花板,上方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硬幣也許被丟到別的地方了,或者是滾落在床上了,他沒在意。時間不早了,他長舒一口氣,嘴角露出一抹滿足的微笑,閉上雙眼睡了過去。

  黑暗在房間內蔓延,瀰漫在每個角落。

  許久之後,一縷奇異的綠光忽然從窗外射進來,像是一隻拖著尾巴的螢火蟲,在屋內盤旋一圈,接著消逝不見。

  「噹噹當!噹噹當!」清脆的聲音從頭頂上空響起,不知疲倦,一遍一遍。

  「噹噹當!噹噹當!」聲音響在耳畔,忽近忽遠,辨不清方向,判不出距離。

  「當!」伴隨著一聲振聾發聵般的脆響,畫蝶忽地一下,睜開了雙眼!

  睜開雙眼的畫蝶,發現自己仰面朝上,平躺在地上。

  噹噹的清脆響聲從空中傳來,忽近忽遠。畫蝶抬眼望去,一看之下,不由得心生震撼。

  她的頭頂上,赫然是一條旋轉樓梯。旋轉樓梯猶如仙境般魔幻,一圈一圈往上延伸,似乎永無盡頭。樓梯的扶手是紫紅色的,階梯是棕紅色的,越往上顏色越鮮艷,越往上樓梯的彎曲弧度越大。

  畫蝶看了許久,試圖看到旋轉樓梯的盡頭。當她窮盡目力也無法看到盡頭的時候,她意識到,這條樓梯很可能沒有盡頭。

  一條沒有盡頭的樓梯……畫蝶微微閉眼,又睜開。接著,她雙手撐地,緩慢站起。環顧四周後,她赫然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也是一座旋轉樓梯,她剛才就躺在其中的一個台階上。

  畫蝶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急忙低頭望去,下方同樣是無止盡的旋轉樓梯。從上往下看,旋轉樓梯更加令人目眩神迷,仿佛一朵盛開的鮮紅牡丹,優雅地綻放在室內,永不凋謝。

  「當,當,當。」

  「當,當,當。」

  頭頂再次傳來了有節奏的敲擊聲,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樓梯間滾動碰撞一般。聲音來無影,去無蹤,忽近忽遠,完全無法判斷方向和距離。

  畫蝶環顧四周,又沉思許久,最後決定朝上走。在爬樓梯的過程中,她注意到,每一層樓梯拐角處的牆壁上都有一條橢圓形弧線,看起來就像是牆壁的裂縫一樣。她覺得這些弧線有些奇怪,但並未專門上前觀察。

  走,不停地走。汗流浹背,氣喘吁吁。

  畫蝶本能地抬手去擦額頭的汗,但是擦完以後,卻發現手上並沒有汗水。然而,那種汗水從額頭上被擦去的感覺卻清晰可感。

  畫蝶一愣,望著自己乾燥的手掌,不明所以。額頭上的汗珠滾落而下,沿著臉頰一路下滑,落進了嘴巴里,一股鹹濕的味道從舌尖傳來。

  她抬起頭,望向上空的旋轉樓梯。樓梯無止無盡,即使她已經走了許久,卻依舊沒有絲毫改觀,還是看不到盡頭。

  畫蝶低下頭,在經過了片刻的猶豫後,她將手腕放在了嘴邊,張開嘴,用力咬了下去。手腕上留下了一排牙印,中間兩個印記較深,已經陷進了皮膚內。

  畫蝶輕咬牙關,忍耐著迅速傳來的疼痛感。她緊盯著自己的手腕,緊盯著那兩個陷進皮膚的牙印。片刻後,鮮血從那兩個牙印的傷口處,緩緩滲了出來,滲得異常緩慢,一滴一滴地往外冒,就像是被擠出來的一樣……看了一會兒之後,畫蝶伸出舌頭,舔了舔手腕上的血液。鹹濕,微腥,確實是鮮血的味道。

  畫蝶再次抬起頭,望向空中,然後又低下頭去,觀察下方。旋轉樓梯,自上至下,不停旋轉,無止無盡。

  這是哪裡?畫蝶在心中自問,卻沒有答案。

  她記憶中最後的畫面是在祝嶸的夢裡。周漁離開後,祝嶸帶領那些人前來追擊她。就在她即將被追上的時候,忽然間天旋地轉,高山崩塌,地面陷落。她看見祝嶸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瘋狂地嘶吼,表情痛苦,那些追擊她的怪物則一個個化為灰燼消失在空中。隨後,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天地崩塌。畫蝶感覺自己猶如一片落葉,被巨大的力量吸進了空中的一個旋渦。她在旋渦中掙扎,身子越來越軟,腦子越來越沉,最後不省人事了。

  當她再次醒來,聽到的第一個聲音便是那陣叮噹脆響,看到的第一個東西,便是這無止無盡的旋轉樓梯。

  畫蝶背靠牆壁,蹲坐下來。她盯著自己的手腕,傷口仍在滲血,血流速度逐漸變慢,直至停止。許久的沉思後,她似是想起了什麼,掀起腰間的衣服,看到了那個蝴蝶形圖案。她用手在圖案上輕輕撫摸,一股清涼的感覺從指間傳來,隨後她深吸一口氣,面色平靜了許多。

  片刻後,畫蝶再次站起身,繼續攀爬。樓梯無止無盡,畫蝶走著走著,發現了更多的細節。她發現,樓梯的每個拐角處雖然都有一條弧線,但每一條弧線的紋路和形狀,甚至是圍成的橢圓形大小其實都不一樣。

  也就是說,這個旋轉樓梯看似沒有變化,實則每一層都在變化。

  發現這個細節之後,畫蝶知道,再這樣走下去,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她來到了拐角處,仔細觀察著牆壁上的弧線,發現弧線是從牆壁底下出現的。弧線略微彎曲,然後一直往上,在自己頭頂上方約半米的地方拐彎,像是拱橋一樣,又彎曲到了另外一邊,然後從另外一邊,一直往下,直到牆壁底端。

  畫蝶忽然意識到,這條彎曲的弧線所圍成的橢圓形,很像一扇拱形門。她伸出手,輕輕撫摸弧線。弧線並不是線,而是裂縫,很細很細的裂縫,肉眼幾乎察覺不到。撫摸片刻後,畫蝶雙手按在中間區域,用力一推。裂縫忽然變大,弧線橢圓果真變成了一扇拱形門。

  拱形門被推開,一股濕冷的空氣撲面而來,畫蝶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可她心中卻是喜悅的,所以沒有多想,就徑直跨門而出。

  跨出去後,畫蝶才感覺好像哪裡不對勁。她扭過頭,赫然發現身後的拱形門已經不見了,不僅是拱形門,甚至那個無止無盡的旋轉樓梯也不見了。她的身邊,一片雪白。放眼望去,無邊無際。

  經過短暫的疑惑後,畫蝶意識到自己可能正在經歷著一些看似奇幻,實則邏輯分明的事情。但是,這裡的邏輯並不是她過去二十年中所理解和學習到的那種邏輯。這裡的邏輯在她的認知之上,既然一時半刻無法參透,只能先儘量適應。

  畫蝶深吸一口氣,穩定心神,踏步往前。腳下積雪重重,四周白雪皚皚,沒有路,到處都覆蓋著白色的雪,一塵不染,乾淨明亮。空中沒有雲,天空也是白色的,和地上的雪一個顏色。

  積雪沒過腳踝,畫蝶踏雪而行,發出咯吱聲響。空氣陰寒,畫蝶渾身發抖,她抱緊了雙臂,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不遠處的地面上忽然出現了一點血紅。血紅蔓延開來,彎彎曲曲,形成一條紅色細線,像是一條紅色長蛇在雪中爬行。

  畫蝶快步往前,走近之後才發現那不是一條紅蛇,而是一條血跡。血跡在雪中彎曲前行,仿佛沒有終點。畫蝶環顧四周,周圍全都是雪,白得耀眼。天地間唯有這一條紅色血跡與雪不同,似在指引方向。她順血前行,走著走著,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座尖頂的木房子,孤零零地立在雪中。她加快腳步,朝前走去。

  來到木房子前,畫蝶看到地上躺著一隻白貓,鮮血從白貓體內流出,融化了周圍的冰雪,形成了一條蜿蜒血流。

  畫蝶將受傷的白貓抱起,來到門前,輕敲房門。木房子的門緩緩打開,門內站著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女孩。

  女孩六七歲年紀,瓜子臉蛋上沒有絲毫表情。她揚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怔怔地望著門口的畫蝶。

  「小蝶,門外是誰?」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內響起。

  畫蝶抬頭望去,屋內火光搖曳,隱約之間,她看見一個滿頭銀絲的老人正坐在篝火旁穿針引線。畫蝶眉頭一跳,再看懷中白貓,已是散碎紛飛。

  風乍起,漫天飄雪。

  3

  「嗡嗡嗡!嗡嗡嗡!」周漁被一陣嗡鳴聲吵醒。他試圖翻身,卻差點從沙發上掉下來,這才想起自己睡在沙發上,而不是床上。幸好他的反應還算及時,只有一半身子掉了下去,脖子以上還掛在沙發上。

  周漁艱難地坐起來,用力搖晃了幾下昏沉的腦袋。視線模模糊糊,四周的景物像是蒙上了一層輕紗,有種不真實感。

  「嗡嗡嗡!嗡嗡嗡!」嗡鳴聲再次傳來,是手機在震動。周漁掏出手機,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按下接聽。

  「周先生,若是您今天再不交醫療費的話,連我都沒辦法了……」男護士童同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語氣中帶著一絲焦急。

  周漁抬起頭,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鍾,上午九點半。他輕咳一聲道:「十二點之前,我會交費的,放心吧。另外,畫蝶今天怎麼樣?」

  「還可以,氣色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了。」

  「我的意思是,她醒了沒有,或者有沒有要醒來的跡象?」

  「這個……暫時還沒有。不過周先生也不要著急,我今天早上剛接到通知,下周三主治醫生已經安排好了專家會診,你只需要準備好錢就可以了,其餘的交給醫院。」

  一聽到「錢」這個字,周漁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周先生?周先生……」

  「周先生正在取錢——」周漁說,「所以,待會兒見。」

  掛斷了童同的電話,周漁又迅速撥通了聞百見的電話。他連著撥了兩次,都無人接聽。就在他準備給聞百見發信息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一個嚴峻的問題:要是聞百見也沒錢呢?

  周漁非常清楚,聞百見是一個很要面子的人,就算他真的沒錢,也不會說出來……

  周漁長噓一口氣,靠在了沙發上。

  片刻後,他再次拿起手機,按下另外一個熟悉的號碼。但沒等撥打出去,他又迅速將號碼刪了。他知道如果這個電話打出去,意味著什麼。不是害怕丟臉,他害怕的是,他的這次行為會成為父母擔憂的源頭和心理負擔。

  所謂報喜不報憂,正是如此。

  他不想讓父母擔心,尤其是不想讓父母傷心。可是,除了父母,還能問誰借呢?在這個世界上,他實在想不到第二個能夠借錢給他,卻不問理由的人了。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周漁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了。他下定決心後,再次按下號碼,直接撥通了電話。

  「喂,漁兒啊——」是父親的聲音,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喜悅。

  「那個……爸,是這樣的,」周漁咽了一口唾沫,「家裡還有錢沒有?我有點急事要用。」

  短暫的沉默後,父親的聲音從對面傳來,語氣中的喜悅被關懷所取代:「漁兒,你……沒啥事吧?」

  周漁忙道:「我沒事,都挺好的,但是我需要一筆錢,有點急用。」

  周漁沒有說原因,他不想騙父親。

  又經過了一次短暫的沉默,父親道:「你沒事就好。家裡有錢,你需要多少?」

  周漁忽然感覺自己的眼眶有些發疼,他一邊揉著眼睛,一邊道:「三四萬吧……」

  父親的聲音很沉穩「:那我先給你打過去四萬吧,不夠的話再跟我說。我這就去銀行。」

  周漁忽然想到父親那裡距離銀行有點遠,而且他腿腳本身就不方便,來回肯定又是一番周折。想了想,周漁低聲道:「要不……我回去拿吧。」

  父親立馬道:「也行,正好回來吃午飯。」

  周漁本想說午飯來不及吃,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上午十一點,周漁來到了老家的小區門口。進小區的時候,他看到路口停著一輛黑色的新款奔馳,奔馳車旁邊站著一名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短髮男子,正在打量自己。

  周漁沒有多想,徑直上樓,走到樓道的時候,便已經聞到了一股飯菜香味。他沒吃早飯,此時已經快到午飯時間了,他的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聞著飯香,他的臉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加快腳步來到家門前,看見大門虛掩,便徑直推門而入。

  推門的瞬間,周漁聽到屋內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走進客廳後,他便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母親,以及坐在斜對面椅子上的鄰居龐阿姨,除此之外,還有正在沖泡茶水的父親。

  此時,這三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龐阿姨正笑得前仰後合,滿臉的褶子都笑出來了。

  廚房裡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叮叮噹噹聲,飯桌上已經擺了好幾個菜,都是新鮮的,正在冒著熱氣。

  可既然連母親都坐在沙發上,那誰在做飯呢?

  還沒等周漁思考這個問題,龐阿姨看見了他,急忙起身一把把他拉住了。

  「瞧咱們漁兒長得,又高又帥,被人家姑娘喜歡得死去活來,也是應當的呀!」龐阿姨拉著周漁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個遍,嘴巴咧開,露出誇張的笑容。

  「龐阿姨……」周漁微微頷首,喊了一聲。

  「結婚要趁熱打鐵,關鍵是要早生寶寶。早點生寶寶,你媽媽呀就可以早點抱上孫子了,她現在可是日思夜想呢。」龐阿姨一邊誇張地笑著,一邊大聲說。

  沙發上的母親也笑了起來,擺手道:「哪有你說的那麼快……」

  周漁還沒聽明白呢,就看見父親正笑著朝自己使眼色。他順著父親的目光望過去,廚房的門虛掩著,隱約之間,能夠看見裡面有一個正在做飯的背影。

  似乎是個女人的背影,而且還是一個看起來身材苗條的女人。

  周漁眉頭輕皺,一邊歪著腦袋朝廚房內觀察,一邊緩步走了過去。

  推開虛掩的廚房門,那個苗條的背影便徹底展露在了周漁的面前——短髮,脖頸修長,皮膚白皙,雙腿筆直。

  周漁還是沒有想起來這人是誰。就在這時,正在做飯的女人似乎是察覺到有人進門了,扭過頭來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之下,周漁目瞪口呆。他實在沒有想到,竟然會是她!

  女人微微一笑,不冷不熱道:「回來了?」

  周漁深吸一口氣,用最快的速度讓自己冷靜了下來,隨後大跨步上前,壓低了聲音但語氣鄭重地說:「你到底要幹嗎?!這裡是我家!」

  女人面色平靜,微微一笑。然後她忽然提高音量,大聲道:「我一個人做飯就行了,你先去休息吧。」說罷,不待周漁反應,就將他推了出去。

  其實,周漁如果堅定一些的話,女人是根本推不動他的。但當周漁看到父母齊刷刷地望過來,眼神中帶著笑意的時候,還是遲疑了一下。就是這一遲疑,他被推了出去,與此同時,女人順手關上了廚房的門。

  坐回到沙發上,逐漸冷靜下來的周漁,覺得有必要將這件事說清楚。他望向母親,母親正在和龐阿姨說笑,好像說到婚禮要請哪個司儀上去了。

  周漁眉頭一皺,又望向父親。父親正在泡茶,不經意間抬起頭來,望向兒子的目光中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和期待。看著父親那雙帶笑的眼睛,周漁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但是很快,周漁就意識到,在別的事情上,他可以讓步,但在這件事情上確實沒法讓步。

  長痛不如短痛。周漁站起身,指著廚房的方向,提高音量,面色有些發紅地說:「爸,媽,我想你們可能都誤會了,我跟裡面的那個女人沒有一丁點兒關係!我甚至都不記得她叫什麼名字!」

  「我叫沈奕菲——」女人恰好從廚房中走出,手中端著兩盤菜,「名字就是個代號而已,你想怎麼叫,都可以。」

  沈奕菲將菜盤放在桌上,在圍裙上擦了擦手,望著面色疑惑的周漁父母,微微一笑道「:在上次相親之後,我和周漁確實沒有一丁點兒關係。我們緊跟時代的步伐,卻也敬畏傳統。」

  周漁眯起眼睛。他忽然意識到,沈奕菲是有備而來。他緩步走近沈奕菲,凝視著她的雙眼,沉聲道:「你為什麼要這樣逼我?!難道非得讓我發火,讓我當面轟你走,說這裡不歡迎你,我也不歡迎你,你才滿意?!」

  沈奕菲望了一眼沙發上的周漁母親,臉色依舊平靜,微笑道:「你或許不知道,我現在是一名學習繪畫的學生,我的老師是周叔叔,也就是你的父親。我來看望我的老師,順便幫他們做點家務事,有錯嗎?」

  周漁輕咬牙關,望向父親。父親沉默地點了點頭,隨後埋下頭去繼續沖水續茶。水已經沖了三遍,茶早已淡了,氣氛也僵住了。

  龐阿姨試圖打圓場,說了兩句後,卻發現沒有一個人接話。她撓著頭說家裡的煤氣好像沒關,便匆匆走掉了。

  「吃飯吧,」父親說,「有什麼事,吃完飯再說。」

  「周老師,阿姨,你們吃,我還有點事,先走了。」沈奕菲竟然主動提出要離開,這是周漁沒想到的。

  沈奕菲解下圍裙,就要離開。母親的臉色忽然就變得凝重,她瞪著周漁,將剛剛拿起的筷子啪的一聲拍在了桌上。

  周漁知道,母親這是在對自己發火。但別的事都好說,這件事他要堅持到底。

  沈奕菲拿起沙發上的外套,朝外面走去,沒有人阻攔。父親看了一眼周漁,目光中儘是惋惜。

  這一頓飯吃得有些糟心。一家人坐在桌前,一言不發。

  周漁最開始還試圖說幾句話,但除了父親偶爾嗯哼兩聲,母親始終一言不發。母親不說話,那就代表著他們無話可說。

  草草吃完了一桌子精緻的飯菜後,周漁給父親使了一個眼色,父親會意,急忙起身,進入了臥室,不久之後,便提著一個黑色小皮包走了出來,放在了茶几上。

  此時,已經是下午一點了,周漁必須去醫院交費了,否則畫蝶真的要被清理出去了。他站起身,朝著父親告別之後,提起黑皮包就朝外面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母親忽然說:「周漁,你給我說清楚,你這輩子到底還結不結婚?你若是說不結婚,我這個當媽的也就死了這條心,從此以後,再也不過問你的婚事!」

  周漁從母親的語氣中聽出了憤怒,憤怒的深處隱藏著一絲悲涼。他望著母親那張老邁而滄桑的臉,猶豫許久後,才說「:媽,再給我一年時間,就一年,我保證——」

  周漁的話沒有說完,母親便已經轉過身去了。在那一瞬間,周漁看到母親眼眶中有淚水在打轉。他的心猛地一疼,後半句話硬生生咽回了肚子裡。

  父親走了過來,輕拍周漁的肩膀,語氣輕緩地說:「漁兒,你快去忙吧,你媽那邊,交給我就好了。」

  一年又一年,年年花相似,但歲歲人不同。同樣的話,周漁三年前就已經說過了。雖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傷母親的心,可周漁現在確實沒法將太多精力放在找對象結婚成家上。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除非,他選擇放棄自己的目標……可他不甘心。

  周漁張開嘴,本想再說句什麼話,但最終也沒能說出來。

  下樓後,周漁快步來到路口,招手打了一輛計程車。剛上車,童同的電話便已經打來。周漁沒有接,給童同回了一條簡訊:在路上。

  4

  去醫院交完了費用,辦完了手續後,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周漁來到了畫蝶的病房外,畫蝶的姑姑依舊坐在床頭,好像從未離開過一樣。周漁很想進去看一眼畫蝶,但當他看到畫蝶姑姑無意間扭頭看到自己時的憤怒表情,他便知道,這個對畫蝶十分疼愛的女人是不會輕易再讓自己接近畫蝶了。

  對於畫蝶的情況,周漁有著自己的判斷。

  按照醫生的說法,畫蝶是介於未死亡和腦死亡之間,也就是說,畫蝶在生理上並未出現腦死亡的典型疾病,但又出現了看似腦死亡的症象。主治醫生暫時將其命名為:非典型性腦死亡。

  周漁相信現代醫學能夠弄清楚很多病症的原因,但他也相信,在某個未知區域,在潛意識的深海中,在夢境深處,或許也有另外一種超出現有科學體系的解釋,只不過他現在還沒想清楚而已。

  就在周漁沉思之際,一直在忙碌的童同終於抽出空來走出病房,對周漁說:「上午的時候有個人來看過畫蝶,說是畫蝶所在大學的校長,叫翁什麼來著……」

  周漁道:「翁峰。」

  童同點頭道:「對,就是翁峰。他讓我跟你說,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去一趟第二住院樓501號房。」

  周漁立刻就明白過來,看來翁峰的女兒也恰好在這所醫院治療。此時,病房內又有病人喊童同,童同應了一聲,朝著周漁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周先生,我先去忙了,有消息我會及時通知你的。」

  當周漁來到第二住院樓,推開501號病房門的時候,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一個面色蒼白、長相清秀的女孩。

  女孩十二三歲的年紀,她恰好抬起頭,看到了周漁。四目相對,周漁的臉上露出了溫暖的笑容。孩子的臉色最初是平靜當中隱藏著一絲憂傷,但看到周漁笑了之後,她也笑了起來,笑的時候,像是一團雪花在枝頭顫動,無聲且蒼白。

  坐在床頭椅子上的翁峰順著女孩的目光望向門口,看見周漁後,立馬起身迎了上去。在翁峰的介紹下,周漁知道了床上的女孩正是翁峰的女兒翁夢雪,現在已經十二歲半了。

  翁夢雪看見周漁,非常開心,原本蒼白的臉色微微發紅了起來。

  周漁坐在好床頭,翁夢雪從枕頭下面拿出了一本書,是周漁寫的那本《從你的夢中路過》。她翻開扉頁,上面有周漁的簽名。

  翁夢雪一邊撫摸著書本,一邊輕聲說:「我從小就經常做夢,那時候我以為夢境也是現實的一種。直到八歲那年,父親才告訴我,夢就是夢,是假的,不是現實。我終於明白過來,原來,我們大家都是活在現實世界,而不是活在夢世界,或者準確地說,根本就沒有夢世界。」

  略微停頓,翁夢雪抬起頭,一雙帶著憂傷的眸子望向周漁,期待般的問:「周老師,你說,會有夢世界嗎?」

  周漁微微一笑:「如果是從個人的角度來說,我希望有,那樣世界就會更加豐富多彩了。但如果作為一名職業解夢師,我會說沒有。因為夢境的一切內容,都源於我們的現實經歷,傳達的是潛意識的隱藏密碼,需要我們用夢學的知識去解密,解密之後,反過來服務於現實。」

  短暫的沉默後,翁夢雪才道:「周老師,人們經常說的圓夢,是在現實世界中將夢裡期望的事情實現。那有沒有可能,在夢境中實現現實世界裡無法實現的期望呢?」

  翁夢雪問完之後,周漁愣了一下。他覺得這個問題很深刻,而且隱藏著很多的夢學元素。略微沉吟後,他說「:夢中圓夢,很有意思的想法,但很難實現。」

  翁夢雪輕聲問:「為什麼?」

  周漁笑道:「因為夢境裡的內容雖然源於現實,雖然都有意義,但是它不受主觀意識的控制。」

  翁夢雪抬起蒼白的手指,將書本翻開,看了一會,說道:「可你在書里說過,這是可能通過人工築夢和植夢來實現的。」

  周漁解釋道:「那只是一種可能性,是我提出的一種假設,尚且屬於理論階段。而且,我本人覺得夢中圓夢實現的可能性非常渺茫,意義也不大,在書中,我對這兩種人工干涉夢境的方式也是持反對意見的。」

  周漁說完,發現翁夢雪的神色變得黯然,雙眼中的神采也逐漸消失了。良久後,她喃喃道:「我有一個現實中沒法實現的夢想,本來我想藉助夢境來實現,可是我總做不到那個夢……」

  周漁輕聲問:「是什麼樣的夢想,可以說來聽聽嗎?」

  翁夢雪的目光中多了一種柔軟的痛苦和小心翼翼的憂傷。她怯生生地望向周漁,輕聲說:「我想再見一見我的媽媽……」

  旁邊的翁峰急忙扭頭望向了窗外。

  周漁輕吸一口氣,安慰道:「會的,一定會的。」

  夢想成真。有的人希望在現實中實現夢想,有的人卻只能冀希望於在夢境中實現夢想。在現實中,尚且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步步逼近夢想,夢境中卻不能。而這,也是夢境和現實最大的不同之處。

  夢境,沒有指向性和連續性。即使是演夢機和捕夢儀,也只是導向曾經做過的或正在做的夢,不可能指向性地創造出一個全新的夢來。

  翁夢雪的眼眶中流出兩滴清淚,她沒有去擦,任由眼淚滑落在枕頭上。她緩緩閉上了眼,面色變得異常蒼白,連嘴唇都發白了。

  周漁長噓一口氣,站起身,看到床邊的翁峰正在揉眼睛。他輕輕拍了拍翁峰的肩膀,安慰的話卻始終無法說出口。

  告別了翁峰後,周漁獨自一人走出醫院。他需要在三點前回到解夢館,因為和丁叔約的時間是三點。

  兩點五十分,周漁趕回了解夢館。就在他開門的瞬間,一個聲音忽然響起:

  「周漁!」

  周漁扭頭望去,發現丁叔就在院落旁邊的那棵老榆樹下。

  丁叔一隻手在胸前抓撓著,面色有些憔悴,雙眼中帶著一絲神經質般的驚懼。看到周漁,丁叔踏步走來,黑布棉帽的帽檐拉得很低,遮住了半個耳朵和大半個額頭。他朝著周漁咧了咧嘴,聲音有些緊張:「我昨晚又做那個夢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

  周漁推開鐵門,神情鄭重:「那我們今天就把它解決掉吧。」

  鐵門關上,兩側的幡布迎風晃動,像是兩隻揮舞著的手臂。

  左邊上書:日落不解夢——無夢可解。

  右邊上書:天黑莫談心——謊話連篇。

  中間橢圓形的木牌子晃動兩下之後停住,上書五個大字:漁公解夢館。

  院落旁的老榆樹下,幾片葉子飄然落下,落在沙土邊上,隱約之間能夠看到,沙土上寫著一行彎彎曲曲的沙字。

  「你的未來,是我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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