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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夢境困局

2024-10-09 04:56:08 作者: 楊京秋

  1

  審訊室內寂靜無聲。周漁躺在護理台上,雙眼緊閉,呼吸急促厚重,喉間發出哼哧哼哧的聲音,四肢輕微抽搐著。

  傑克和約什站在護理台前。他們一會兒盯著周漁,一會兒盯著熒幕。熒幕中顯示的數據表明此時周漁心跳劇烈,腦電波極其不平穩。而旁邊護理台上的祝嶸則一動不動,各項數據都很正常。

  幾分鐘之後,周漁的數據也逐漸平穩,但祝嶸的數據卻出現了異樣,腦電波顯示祝嶸進入了慢波睡眠狀態,但慢波狀態持續了十幾秒鐘,便又迅速進入了快波睡眠狀態。

  根據以往的經驗,傑克判斷祝嶸的夢境已經發生了變化,他很可能換了一個夢。難道說,最開始導入的那個夢做完了,還是說,他又重新開始了一遍?

  傑克和約什對視一眼,顯然約什也有同樣的疑問,他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並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現在,距離捕夢儀啟動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那麼夢境中的時間應該過去了30分鐘左右。根據他們之前的研究發現,正常情況下,一個人做同一個夢的連續時間約為20分鐘,長的能有40分鐘,更長點的可能一個小時,超過一個小時的非常少。

  導致做夢時間斷斷續續,而且整體時間不長的原因很多,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原因就是藍斑分泌物不足。可他們在導夢之前,為了穩定祝嶸的夢境,曾給祝嶸注射了兩個小時劑量的藍斑分泌物。兩個小時的連續夢境,已經超出了大部分普通人大腦的承受範圍,如果真的一直做同一個夢,就會對大腦造成某種程度的損傷。所以他們也不敢過多注射,更何況,藍斑分泌物有市無價,這兩個小時的劑量他們都需要從人體內提取很長時間。

  「我們現在怎麼辦?」約什有些擔心地問。

  「沒辦法,只能等著。」傑克眉頭輕皺,低頭望著周漁。周漁身體一動不動,呼吸趨於平穩。

  「看起來似乎跟一年前那個捕夢者的狀況很像……」約什低聲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可就危險了。」

  「再看看吧。」傑克道,「周漁既然是職業解夢師,而且還是主動要求捕夢的,或許有辦法化險為夷。」

  審訊室內傑克和約什的對話早已被外面監控室內的鐘墨和吳左聽到了。鍾墨臉色凝重,在監控室內來回走動。吳左倚靠在牆壁上,一隻手捏著下巴,另外一隻手抱在胸前,搖頭嘆息,目光中帶著一絲遺憾。

  這時候,監控室的門被推開,額頭上纏著繃帶、肩膀上打著石膏、披著警服的范德重踏步走入。

  范德重醒來後,拒絕了醫院的後續檢查和治療,只做了應急處理,便火速趕往公安局。在進入監控室之前,他已經從姜局長那裡了解到了事情的大致進展。范德重進入後,吳左急忙走了過去,在他耳邊低聲講解著捕夢過程的細節和目前的處境。隨著吳左的講解,范德重的面色越來越凝重,眼神中有著掩飾不住的失落。

  監控室內的每一分鐘都很漫長,每一分鐘都很難熬。半個小時過去了,傑克和約什也忍不住開始討論起來。

  約什問:「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了?」

  傑克沉吟道:「難道……又開始了一遍?」

  約什疑惑地說「:可這一次,周漁並沒有心跳加速,身體也沒有異狀,整體心率和腦電波都是平穩的,如果是重複的話,應該跟上次一樣啊。」

  傑克搖頭道:「這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他為什麼會待在裡面那麼長時間。」

  約什望向傑克說:「你的意思是……」

  傑克繼續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監控室內的范德重坐不住了,他走到吳左身旁,低聲說了幾句,吳左點了點頭,隨後離開了審訊室。

  鍾墨來回走動著,每隔一小段時間就用力拉扯一下脖頸上的黑色絲巾。

  過了一會兒,范德重指了指審訊室,對鍾墨道:「你怎麼看?」

  鍾墨深吸一口氣,佯裝輕鬆地說:「這不才過了兩個半小時嗎?再等等吧,我相信周漁肯定不會讓我們失望的。」

  范德重道:「我剛才已經派人去準備第二套方案了,我們準備排查監控錄像。目前的處境對我們非常不利。」

  「可我們連作案時間都不知道,怎麼排查?」

  「一個區間一個區間地排查。」

  「那得查到什麼時候啊……」

  「總比現在乾等著強吧。」

  范德重離開了監控室,留下面色發紅的鐘墨,獨自站在原地。鍾墨很清楚,只要范德重覺得有可能的事情,他會想盡辦法去實現,比如連夜去往歐洲借到捕夢儀,今天白天運輸期間遇到搶劫果斷出擊,置自身安危於不顧,也要保住捕夢儀的安全。但倘若范德重覺得這件事不再有希望的話,他就絕不會再投入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去做了。

  鍾墨輕咬牙關,扭過頭去,緊盯審訊室內的周漁。

  護理台上,周漁一動不動。監控室內,鍾墨坐立難安。吳左和范德重相繼離去,只剩下鍾墨一人守在空蕩蕩的監控室中。他沒有離去的最主要原因是他相信自己的直覺。直覺告訴他,周漁是一個在關鍵時候靠得住的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嘀嘀嗒嗒的聲音如在耳畔,異常清晰。鍾墨搬了一把椅子靠牆而坐,繼續等待。半個小時過去了,鍾墨看見傑克出去了一趟,然後又進來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審訊室內的傑克和約什同時出去了,臨出去前還跟鍾墨打了聲招呼,雖然鍾墨並沒有聽清他們說的是什麼。

  良久之後,鍾墨看了一眼時間,晚上10點。距離捕夢儀啟動的時間,已經過去了4個小時。他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感覺全身力氣像被抽走了一樣,連抬手都變得有些費力。他都忘記他已經超過12個小時沒有吃任何東西了。

  他脖頸上的那條絲巾已經纏得很緊了,可他還在不停地拉扯,似要勒死自己。他在用意念支撐著自己。可是,時間不等人,一分一秒從他身旁溜走。當他坐在這裡,緊盯著睡夢中的周漁的時候,他的同事們,正在一刻不停地做著監控錄像的排查,那是一件大海撈針般繁瑣的工作。

  鍾墨心裡的煎熬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可他不能就這樣離開。他在等待周漁醒來,直到現在,他還是相信周漁會醒來,一定會。

  忽然間,鍾墨看見護理台上的周漁右手動彈了一下,接著,審訊室內傳來一聲呻吟,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鍾墨聽來,卻異常清晰,如在耳畔。

  鍾墨瞪大眼睛,愣愣地望著台上的周漁,剎那間,他連呼吸都已經停止。片刻後,周漁竟然真的醒了過來,艱難地昂著脖子,四處張望。

  「有人嗎?」周漁輕聲喊叫,聲音中透著疲憊。

  「有……有!」鍾墨這才反應過來,他猛然站起,大跨步走到門前,一把推開了審訊室的門,沖了進去。

  「給我鬆開。」周漁說,「我已經解開他的夢了。」

  「好,我這就給你鬆開。」鍾墨激動地上前,手忙腳亂地給周漁鬆綁,卻反而讓繃帶纏得更緊了,他有些著急地說,「這可咋辦?要不我幫你割開吧?」

  「好啊。」周漁躺了下去。

  鍾墨從旁邊的台子上找到一把小刀,當他剛割斷胸前繃帶的時候,周漁忽然起身,沒等鍾墨做出任何反應,便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撕,撕下一塊皮肉。

  鍾墨的脖頸被周漁咬破,鮮血湧出,在空中噴灑,迅速染紅了整間審訊室。

  「你……你……」鍾墨雙腿一軟,跪在地上,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喘息,難以置信地望著周漁,「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鍾墨啊鍾墨。」周漁搖頭嘆息,抽掉身上的繃帶,走下床來,冷笑一聲道,「你被騙了!」

  哐啷一聲響,凳子倒地。鍾墨輕呼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片刻的呆愣後,他急忙撫摸自己的脖子,脖子上沒有傷口,他這才放下心來,那感覺好像撿回一條命一樣。隨後,他又急忙去看審訊室內的周漁,周漁依舊躺在護理台上一動不動,審訊室內傑克和約什正在做著什麼記錄。

  鍾墨長噓一口氣,頹然地坐在地上,腦中回想起剛才讓他心有餘悸的噩夢。他雖然不會解夢,也不懂夢學理論,但他能感覺到,這是一個很不好的夢。在夢中,周漁被擺在一個惡人的位置上,鍾墨則被擺在一個受害者的位置上,還被周漁咬了一口。

  難道這是潛意識給自己的暗示?暗示自己不該相信周漁,暗示自己不該用解夢這種方式來尋找線索,或是暗示自己甚至會因此而丟掉官職,或直接喪命?

  鍾墨搖了一下頭,不再去想這個問題,畢竟他不是專業解夢師,只是在茶莊會談時聽了周漁的講解懂了點皮毛而已,胡亂解夢只會讓他更加迷惑。

  他深吸一口氣,控制下心底紛亂的情緒,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晚上10點半了。

  就在這時,審訊室的門被打開。傑克從裡面走了出來,來到鍾墨跟前。

  鍾墨有種不好的預感,他望向傑克,說道:「有話就直說吧。」

  傑克輕咳一聲道:「周漁的情況目前非常危險。我希望我們能夠儘快達成一致……」

  鍾墨愣了一下,問:「達成什麼一致?」

  傑克道:「我覺得是時候對周漁進行強制喚醒了,否則,萬一祝嶸提前醒來,那周漁連強制喚醒的機會都沒有了。」

  鍾墨拽了拽脖頸上的黑色絲巾,聲音略帶嘶啞地說:「不是還有5個多小時嗎?」

  傑克眼神複雜地說:「捕夢時需要高度沉浸在夢境中,會極速地消耗捕夢者的意識。周漁在夢中已經太久了,再這樣下去,對他自己也是一種損傷。」

  鍾墨眉頭輕皺,問道:「如果強制喚醒成功,他是不是就不記得捕夢內容了?」

  傑克默默地點了點頭,同時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錶,神情著急。

  鍾墨低下頭,陷入沉思。

  傑克提醒道:「不過就像我之前解釋過的,對捕夢者的強制喚醒,是有概率的。過往的案例和我們的研究表明,成功的概率大約百分之五十。」

  鍾墨若有所思地說:「既然一針是百分之五十,兩針豈不就是百分之百了?」

  傑克無奈地搖頭說:「如果在短時間內連續給他注射兩針的話,就算他真的被喚醒,大腦也會出現損傷。而且另外一針原本就是給做夢者祝嶸準備的,萬一到時候祝嶸再出現什麼意外呢?而且,祝嶸被喚醒的概率可是接近百分之百啊。」

  鍾墨凝眉沉思,默然不語。

  傑克看了一眼手錶說:「強制喚醒針注射的時間越早,甦醒的概率就越大,時間不等人。」

  鍾墨還在猶豫,他之所以沒在第一時間做決定,是因為他還想再等等看,畢竟現在還有時間,他可以等到最後10分鐘再給周漁注射強制喚醒針也不遲。而在這期間,說不定周漁就會醒來,那樣所有的問題便會迎刃而解。當然,他也可以立馬就給周漁強制注射,那樣則會增加他被喚醒的概率,只不過他們這幾天的所有努力便都付諸東流了。

  就在鍾墨猶豫之時,無意之間,他看到了自己脖頸上黑色絲巾的系帶,他本能地拽了拽,脖頸處傳來一絲鑽心的疼痛。忽然間,鍾墨的眼眶泛紅了。

  他深吸一口氣,心裡已然有了決定。

  就在傑克再次開口提醒的時候,鍾墨已經抬起了頭,直視著傑克道:「儘快注射吧。我希望周漁活著,只要人活著,機會總會有的。」

  傑克點了點頭,轉身快步走進了審訊室。

  此時的鐘墨反而平靜了許多,他雙手抱胸,站在外面看著。他看到傑克從氮氣密封盒中取出了一支強制喚醒針,在約什的幫忙下,將針頭插入了周漁的大臂,然後緩緩推動針筒,藍色液體注射進了周漁體內。

  當傑克將針管拔出來,旁邊的約什則立馬開始計時。如果情況正常,注射藥物後,周漁會在三分鐘之內被喚醒。

  時間流逝,以秒為單位,如此漫長,卻又如此迅速。

  一分鐘過去了。傑克和約什相互對視,眼神都變得異常複雜,外面的鐘墨則雙拳緊握,似乎正在為周漁加油鼓勁。

  兩分鐘過去了。傑克和約什眉頭緊皺,開始在護理台前緩步走動著,以此來緩解內心的緊張。

  三分鐘過去了。周漁躺在護理台上,一動不動,他沒有甦醒,甚至連眼皮都沒動一下。

  上天沒有眷顧周漁,在接近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爭奪戰中,周漁失敗了。

  傑克和約什張開嘴巴,似乎想要說什麼,但最終也沒能說出來。他們兩人相互對視,同時搖了搖頭,隨後,他們扭頭望向了外面的鐘墨。

  鍾墨此時已經轉過身去,他不想讓這兩個外國人看到他眼眶中的淚花。他流淚了,不只是因為內疚,也不只是因為慚愧和失敗,還因為自己的無能為力。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深吸了兩口氣,以最快的速度平復下心情轉過身,望著審訊室門口處的兩個外國人,用近乎絕望的聲音問:「不是還有一針嗎?」

  傑克聳了聳肩,表情同樣失落:「你難道想周漁醒來後成為一名腦損傷病人嗎?那可能跟死了差不了多少。」

  鍾墨再次深吸一口氣,極力控制住內心翻湧的情緒,走進了審訊室。

  「你們先出去吧,讓我單獨跟他待會兒。」鍾墨的聲音低沉沙啞。

  傑克和約什對視了一眼,約什率先離開,傑克猶豫了一下,將手中那個密封著第二支強制喚醒針的氮氣盒放在了操作台前,轉身離開。

  審訊室內只剩下鍾墨一個人了,他站在護理台前,低頭望著周漁。

  周漁表情安詳,呼吸平穩,從外表看不出絲毫異樣。他在夢中正經歷著什麼?是已經死了嗎,還是被困住了,抑或丟失了什麼東西,正在焦急地尋找,所以才一直出不來?

  鍾墨不知道,他只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5個多小時,他的計劃幾乎沒有了成功的可能,而且,周漁醒來的希望也非常渺茫,畢竟就連強制喚醒劑都已經使用過了。

  導夢劑的有效時間是8個小時。也就是說,最遲凌晨兩點,一切就會蓋棺定論。如果到時候周漁還沒有醒來,那可能在一段時間內他就醒不過來了,這一段時間短則數月,長則數年,甚至可能是一輩子。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鍾墨的心態反而沒有最初那麼緊張和焦慮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悲傷和痛苦。他很清楚自己要為周漁的「死」負很大的責任,當然他也會去負這個責任。

  鍾墨搖頭嘆息,他實在有些不甘心。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望向了操作台上的氮氣盒,那裡面密封著第二支強制喚醒針,他輕咬了一下牙關,眉頭皺了起來。

  就在這時,監控室的門被推開,一名麵皮黝黑的年輕警察探頭進來,朝著鍾墨招了招手。

  鍾墨再次看了一眼氮氣盒,神情凝重地走了出去。

  「什麼事,小黑?」鍾墨心不在焉地問。

  「鍾隊,是這樣的,外面來了一個女孩,就是上次來過的那個女孩。」包小黑有些緊張,說話吞吞吐吐的。

  「什么女孩?說清楚點。」鍾墨沉聲道。

  「叫畫蝶……對,就是畫蝶!上次抓住黃華,她起了很大的作用,鍾隊還記得她嗎?」

  「畫蝶?卓文大學的那個小姑娘?」

  「對,就是她。」

  「當然記得。她怎麼了?來我們局幹嗎?」

  包小黑咽了一口唾沫,情緒放鬆了下來:「她說……她夢到了周漁。」

  「怎樣?」

  「她說她夢見周漁身陷險境……」

  「然後呢?」

  「她說她能幫到周漁……」

  鍾墨微微一愣,問道:「幫到周漁?怎麼幫?」

  包小黑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但她說她知道周漁目前是什麼情況。」

  鍾墨眉頭輕皺,問道:「什麼情況?」

  包小黑道:「她說見到你之後再告訴你。」

  鍾墨輕咬了一下牙關,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晚上11點半。距離最後的時間還剩下兩個半小時。

  「叫她到這裡來。」鍾墨轉身走進了旁邊的會議室,沉聲道,「立刻,馬上!」

  「好!」包小黑答應一聲,小跑著匆匆離去。

  三分鐘後,敲門聲響起。接著,會議室的門被打開,包小黑領著畫蝶走了進去。鍾墨此時正坐在會議室最裡面的位置,仔細打量著畫蝶。

  包小黑離開後,畫蝶徑直走到鍾墨面前。她面色沉靜,眼神淡然,直視鍾墨,沉默不語。她瘦削的身軀里似乎藏著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人無法輕視。

  鍾墨將早已想好的開場白拋諸腦後,直接問道:「你知道周漁現在是什麼情況?」

  畫蝶語氣淡然地說道:「如果我們繼續在這裡浪費時間,周漁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畢竟,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鍾墨站了起來,面露驚訝地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畫蝶雙眼直直地望著鍾墨,沉默不語。

  鍾墨難以置信地問:「難不成……他給你託夢了?」

  畫蝶平靜地說道:「你也可以這麼理解。但我沒辦法給你過多解釋,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懂。」

  鍾墨看著畫蝶,猶豫再三之後,他決定冒險一試,畢竟現在只剩下兩個半小時不到的時間了。他深吸一口氣道:「跟我來!」

  鍾墨在前,畫蝶在後,兩人走出會議室,進入了審訊室。鍾墨指了指內層審訊室道:「周漁就在裡面。」

  畫蝶淡淡地說:「我看見了。」說罷,她便朝審訊室走去。

  當走到審訊室門口的時候,畫蝶忽然停住腳步,頭也不回地說:「在周漁醒來之前,不要讓任何人打擾到我,我需要絕對的安靜。」

  未等鍾墨回話,畫蝶便推開了玻璃門,進入了裡面。

  在鍾墨驚訝的目光注視下,畫蝶來到周漁的護理台前,爬到台上,身體緊貼周漁躺下,一隻手握住了周漁的手,使兩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貼。

  短暫的靜默後,畫蝶深吸一口氣,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2

  紅,無盡的紅。放眼望去,一片血紅。

  血紅的液體從四周噴涌而出,罩住了畫蝶的身體。畫蝶在血海中艱難穿行。每走一步,都似要耗盡全身的力氣;每走一步,都似是這輩子的最後一步。

  她足足堅持著走完了36步。

  忽然,一個紅色浪頭迎面打來,她試圖躍起,可還是晚了一步,浪頭劈頭蓋臉地砸下,將她砸入血海深處。她迷迷糊糊暈了過去。最後一眼,她看見一隻手破水而入,抓住了她的胳膊。她看見那隻手臂上有一個蝴蝶形圖案。

  「呼!」她長噓一口氣,吐出一口水來,感覺肺部舒服了許多,但後背卻似乎被什麼東西頂著,還未睜眼,便急忙翻了一個身。

  嘩啦啦,一陣石子撞擊的脆響聲傳來。

  她睜開雙眼,霎時驚呼出聲。她的下面,是一道懸崖!她的半邊身子已經滾到了懸崖邊上,另外半邊身子卡在一塊凹陷的石板上,如果剛剛她翻身再用力一點,可能就掉下懸崖了。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走到距離懸崖邊5米遠的地方停下,一邊拍掉身上的塵土碎石,一邊環顧四周,這才發現這裡竟然是一座高山的半山腰附近。

  一聲震耳欲聾的龍吟聲響起,畫蝶心中一驚,抬起頭來,赫然發現在山巔附近,有兩條龍正在環繞飛行,一條青色、一條白色,似在追逐嬉戲,又似在進行著什麼儀式。

  畫蝶環顧四周,她看到了血紅的天空和紫紅的大地,看到了大地上奔騰著的巨型異獸,還有一條正往山上爬的紫紋巨蟒。她感到一陣心驚膽戰,但是很快,她就克服了內心的恐懼,她已經意識到,這是夢境。而且,她很清楚,自己來這裡是為了救周漁,無論遇到什麼危險都要克服。

  畫蝶在半山腰附近搜尋了一陣,忽然聽到右邊傳來一陣低沉悶吼聲。她彎腰低頭,悄然往右邊移動,隨後撿起一根木棍防身,還撿了兩塊石頭揣在兜里。

  往前走了一會兒,她看到了一個洞口,聲音是從那個洞口中傳出來的。她快步走到洞口前,洞口附近有一堆乾枯的雜草,踩上去發出嚓嚓的聲響。

  她將枯草撥到一邊,探頭往裡看去。洞裡面火光閃爍,中間有一個圓台,台中間立著半截石柱子。一個女人躺在台子上的血泊中,一動不動,身上穿著一件青色外套,身體已經被染得血紅。一個男人被幾個野人扛在肩膀上,圍繞著石柱子跳舞。那個被扛著的男人,正是周漁!

  跳著跳著,他們驟然停下,一個身材高大的野人跳出圈外,雙手合十,嘴裡念念有詞。當看清高大野人的面孔後,畫蝶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見過。

  野人們四散分開,分別拽住周漁的四肢和頭部,用力拉扯。周漁全身被五花大綁,嘴裡塞著東西,動不能動,喊不能喊,只能用喉嚨發出嗚嗚的叫聲。

  「嗷!」野人們怒吼一聲,繼續用力拉扯周漁。周漁的身體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增長,他的脖頸在變長,手臂在變長,雙腿在變長。畫蝶不敢再看,急忙縮回腦袋,輕撫心口,這時,她猜出那個粗獷高大的野人應該是祝嶸。

  她知道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需要儘快想辦法。硬闖肯定不行,除了手中的木棍,她沒什麼特殊武器,只能智取。她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閉上雙眼,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只有在平靜的時候,思維才最為敏銳。

  當她再次睜開雙眼之時,恰好看到了地上那堆乾枯的雜草,接著她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木棍,然後她摸到了口袋中的石頭,最後,她抬起頭,望了一眼洞壁頂端,又扭頭看見了洞口右邊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

  一個有些冒險的計策在腦中逐漸成形。

  就在這時,洞裡面再次傳來一陣低吼聲。畫蝶探頭望去。這一望,她的心臟立馬又懸了起來。幾個野人之前是正對著周漁往後拉,現在則是背對著周漁往前拉了。他們彎腰前行,口中吆喝連連,脖頸上青筋凸起,如同縴夫拉船一樣,似是準備用蠻力將周漁的身體直接來個四分五裂。

  這種死亡方式,有點像古代的一種酷刑:五馬分屍。

  就在野人們準備一起發力的時候,忽然間,一塊石頭從外面飛了進來。野人們並未當回事。但又有一塊石頭飛了進來,還打在了一個野人的腦袋上。緊接著,一連串的石頭從外面陸續飛了進來,相繼砸中了好幾個野人的腦袋。

  鏘鏘鏘!洞口處傳來石器撞擊的聲響。祝嶸望向洞外,怒吼一聲,就要衝出去。

  忽然間,一團黑影飛了進來,祝嶸本能地往後跳開,待那團黑影落地後,他才發現那竟然是一堆柴草。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柴草裡面竟然發出嗶嗶剝剝的響聲。他貼近一看,柴草裡面竟然著火了!

  祝嶸剛要滅火,誰知又有一把柴草飛了進來,將他逼退。

  滅火的最好時機已經失去,火勢高漲,並迅速引燃了更多的柴草。

  與此同時,源源不斷的柴草被從洞口扔進來,同時被扔進來的,還有點燃的木棍,以及一塊塊石頭。

  形勢急轉直下,野人們毫無防備,在洞中不停跳躍躲避,發出嗷嗷的叫聲。祝嶸高聲下令,卻沒人聽他指揮,連他自己都被燒得皮毛冒火,自顧不暇。

  洞內煙霧升騰,火勢越來越猛。野人們不得不將周漁扔到地上,嗷嗷叫著沖了出去,衝出去之後,他們望向四周,卻沒發現任何人的影子。這時候,右邊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後面忽然冒起了一團煙霧。野人們以為罪魁禍首就藏在那塊石頭後面,怒聲吼叫著朝那邊跑去。

  祝嶸一馬當先,跑得比誰都快。就在野人們朝著大石頭跑去的時候,藏在石洞上方夾縫間的畫蝶輕巧地跳了下來,動作敏捷得像一隻猴子。畫蝶將手中已經摩擦得滾燙的石塊扔到了地上,鑽進了洞中。

  周漁瞪大眼睛看著跑進來的畫蝶。畫蝶蹲下身子,連撕帶咬地幫周漁解開了手上的繩索。

  「你……是真人嗎?」周漁口中塞著的東西被拔掉後,第一時間就表示了自己的吃驚和疑惑,還伸手摸了摸畫蝶的臉頰。

  「要不然呢?」畫蝶笑道,「難不成我是祝嶸派來的臥底?」

  「可是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你是怎麼辦到的?這可是祝嶸的夢境啊!」周漁將自己腳上的繩索解開,試圖站起來,他搖晃了一下,差點兒跌倒,幸好畫蝶及時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也不知道,大概跟我們家族的秘密有關係……」畫蝶拉起周漁就往外走,「這件事說來複雜,現在時間緊迫,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再說吧。」

  「太讓人難以置信了……」周漁驚奇地望著面前的畫蝶,這已經是畫蝶第二次和他同處一個夢境了。隨後,周漁就想到了那個「共夢」的概念,但又迅速被他否定了,或許畫蝶也是藉助捕夢儀進來的吧,周漁在心裡想。不過為什麼會是她呢……

  就在周漁思索之時,畫蝶提醒周漁:「他們很快就回來了,我們得抓緊離開這兒……」

  周漁點了點頭,確實,離開這裡才是當務之急,這些沒有想通的問題等出去後再想也不遲。

  這時,周漁忽然想起了傑克的告誡:「捕夢規則第二條,永遠不要將自己的任何東西遺留在夢境中。」周漁拿上自己的外套,迅速披在了身上。

  兩人鑽出山洞的時候,野人們恰好回來。兩人只能朝另外一邊跑去,7個野人在後面吼叫著狂追不止。

  「我們去哪兒?」畫蝶問。

  「到我進入的地方,只要站在那裡,就能離開夢境!」

  「好。等會兒我引開他們,你只管去那裡就好。」

  「那你怎麼離開?」

  「我跟你不一樣,你是用儀器進來的,我是主動進入夢境,進入的方式不一樣,離開的方式肯定也不一樣,說不定你一離開,我就立馬醒了。」

  周漁尚未來得及詢問,畫蝶便朝前跑去了。在跑到一拐角處後,畫蝶指著旁邊的一條狹窄縫隙,讓周漁藏在裡面,她則繼續往前跑。周漁雖然感覺有些不妥,但畢竟時間緊迫,若是他再被抓住,肯定逃不了的,便鑽進了縫隙中。

  畫蝶一邊朝前跑,一邊大喊:「你快跑!我來斷後!」

  喊完後,她故意放慢腳步,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朝後面砸去,以此來吸引野人們的注意力,同時打消他們的疑慮。果然,那些野人都被畫蝶吸引,紛紛追畫蝶去了。

  當野人們跑遠後,周漁鑽出縫隙,不由感嘆畫蝶這個女孩看似文靜瘦弱,實則有勇有謀。周漁朝另外一邊跑去,找到了一條下山小道,迅速下山。當他到達山腳下後,隱約聽到右邊傳來一陣低吼聲,他來不及查看,拔腿朝著小樹林的方向跑去。

  小樹林距離山下3千米左右。

  來的時候,周漁跑了半個多小時;回去的時候,周漁只用了15分鐘。而且,這一次返回的位置,陰溝寬度只有4米左右,周漁用盡全力,剛好雙手扒住了陰溝邊緣,將身體拉了上去。

  當他氣喘吁吁地站在他早已做好標記的圓圈內,閉上眼睛,做好了迎接現實準備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全身一陣不舒服。這種不舒服不是來自肌肉或者五臟六腑,而是來自他的大腦。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努力想像自己正在往一條深淵底下墜落。可剛想了幾秒鐘,他的腦子就一陣劇痛,他強忍著繼續去想,劇痛變得越來越厲害,耳邊還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嗡鳴聲。

  他忍受不住,雙手抱頭,痛苦哼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行!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當他睜開眼之後,腦中的劇痛感漸漸消失。略微思考,他將衣服的扣子扣好,將捲起的褲腳全都放下,並將裡面的泥土和石子全都抖落了出來。

  這樣清理了一番後,他再次閉上眼睛。這一次,腦袋沒有之前那麼劇痛了。他開始放鬆自己的大腦,試著想像自己正在往深淵跌落。

  四周黑漆漆一片,有陰冷的風從底下吹來。

  忽然間,腦子又是一陣疼痛感傳來,雖然相比之前要弱了許多,但這種疼痛使他沒辦法繼續平心靜氣地冥想。

  「為什麼還是不行?難不成是衣服破了的緣故?!」

  如果衣服破了一條縫就無法離開的話,那他肯定沒法離開了,因為在下山的時候,他的褲管早已被石塊剮破了。不過,周漁還是覺得這個理由有點牽強,有點講不通。或者,還有別的東西掉在洞裡?他開始檢查身上的衣物。

  就在這時,一陣吼叫聲從遠處傳來,他扭頭望向發出聲音的方向,恰好看見畫蝶從土坡上一瘸一拐地跑下。畫蝶看見他之後,急忙對著他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周漁會意,立馬撲倒在地,翻滾進了草叢中。

  與此同時,一群巨型老鼠爬上了土坡,嘶嘶尖叫著朝畫蝶撲去。另外一邊,草木歪斜扭曲,一隻紫色巨蟒昂起頭顱來,吐著信子,也朝著這邊快速游來。幾名野人緊隨其後,嗷嗷怪叫著追了上來,為首的人正是祝嶸。

  眼看著老鼠和野人就要追上畫蝶了,周漁心下著急,想要起身幫忙,可又怕暴露自己,導致前功盡棄。就在糾結猶豫之際,他無意間發現自己右手兩指間捏著一個東西,綠綠的、嫩嫩的,還伴隨著一絲清涼感。這是剛剛整理衣服時在口袋裡發現的。定睛望去,竟然是一片四葉草。他愣了一下,隨後眼睛一亮,想到了一種可能。

  他急忙將四葉草扔出圈子,然後就地躺倒,並將身體調整成他進入時睜開眼看到的天空角度。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清空大腦,放鬆肌肉,試著想像自己正站在一道深淵邊上,往下縱身一躍,身體開始墜落,不停地墜落,四周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有聲音從懸崖頂上傳來,嘶叫聲、怒吼聲、呻吟聲,混成一片……

  混雜的聲音由近及遠,越來越模糊,最後全都變成了低沉的嗡鳴聲。嗡鳴聲如在耳畔,卻又似遠在天邊。模模糊糊間,他似乎看見倉皇奔逃的畫蝶跌倒在了草地上,身後的火鼠飛撲上去,將畫蝶壓在身下,畫蝶抓起一塊石頭,反手砸在了紅鼠的腦袋上……

  眼前越來越黑……視野之中再也沒有任何東西,他睜開眼,卻好像沒有睜開……伸手不見五指,眼珠子看不到一丁點兒光亮……

  忽然間,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如同氣球爆裂的聲音,響在腦海深處。周漁只感覺全身一麻,仿似被電流擊中一般,腦中如有一道堤壩在洪水的不停衝擊下微微震顫。

  緊接著,轟的一聲巨響,水流終於衝破堤壩,朝著前方急速竄去!

  一路坦途,奔襲萬里!

  與此同時,審訊室內,護理台上——

  被繃帶捆綁在台上的周漁全身驀然一抖,一行熱淚從右眼急速湧出,迅速滑落至臉頰。周漁嘴唇微張,淚水滑入嘴角。一口氣吸入肺部,胸腔擴張,現實的空氣,如此美好。周漁緩緩睜開雙眼,淚眼矇矓中,看到的第一張臉,便是畫蝶的臉。

  十指相扣,掌心相貼。畫蝶躺在他的身側,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他醒了。她卻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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